從京兆尹府上出來,露珠與天竺俱是一句話也不敢多問,蔣阮方纔待董盈兒可是十足的冷酷了,像是往日的情分全部都不存在一般。到了最後董盈兒臉色已是十分難看,怕是從此也會對蔣阮有了隔閡。
蔣阮卻是絲毫也未曾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對董盈兒,她沒有義務。如今只能教她自己想通,蔣信之與董盈兒之間,她自是要以蔣信之爲重。
離開京兆尹府上後,時辰還尚早。許久未曾進宮看懿德太后,前些日子太后身邊的楊姑姑也派人遞了個信兒過來,教她去宮中走走。眼見着時候還早,便令馬車掉頭,直接往宮中去。
宮中如今都正在忙選秀女的事情,一路瞧過去都是教養姑姑在分配着花名冊上的名字。蔣丹的名字想也在上面,蔣阮揚脣一笑,徑自朝慈寧宮走去。
便是走到一處長廊拐角處的時候,正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走廊旁的花壇中,正是和怡郡主。
和怡郡主身邊跟着幾個小宮女,正俯身對另一個人說話。走的進來,才聽到和怡郡主嘴裡不住道:“不過是個低賤宮女生下的低賤胚子,還真以爲自己是皇家子弟了不成?哼,能不能平安長大倒還是個未知,本郡主今日就是打他了,又如何?”
那被和怡郡主指着罵的的小人兒一聲不吭的低着頭,似乎是怕極了,縮在宮女身後。那宮女也是個膽小的,一個勁兒的對和怡郡主點頭哈腰賠罪。
蔣阮目光微微一凝,待看到那個小小人影的時候忍不住身子一顫,幾乎僵硬在了原地。
她鮮少有情緒激動的時候,此刻這般,被天竺和露珠瞧見,心中疑惑,跟着朝那小人兒看去。
便見那不過是一個三四歲的男童,穿着卻是極樸素,甚至細心點便能看出衣裳的料子雖然華麗,做工卻不甚精緻,小孩兒的皮膚嬌嫩,很容易被這樣粗糙的縫製磨傷皮膚。那小孩兒面色蒼白,看着似乎是營養不良,生的卻是十分秀氣可愛。只是緊緊揪着宮女的衣角,神情怯懦無比。
瞧着身份應當是不低的,可神情卻不像是正經的貴族子弟,況且若真是大臣的兒子,和怡郡主這般打罵侮辱也實在太失禮了。方纔和怡郡主的“皇家子弟”都落入了衆人之耳,露珠疑惑,難不成是哪個小皇子?可小皇子這樣被對待,連個皇家稍體面地奴僕都比不上。
蔣阮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小孩兒,心中猶如翻起驚濤巨浪,那小孩兒不是別人,正是沛兒!
上一世這不久之後她就進了宮,封了美人後,也是無意之間瞧見了沛兒,當時皇帝也在場,便乾脆將沛兒交給她來撫養。深宮之中多寂寥,這個孩子身世可憐,卻懂事的很,母子兩人相依爲命,苦中作樂,如今想起來,卻是上一世進宮之後最快樂的一段日子。
腦中浮現起的卻是前生最後她被做成人彘放在木盆中,親眼瞧見沛兒被李棟狎玩,沛兒淒厲的哭聲似乎還在耳邊迴響。蔣阮深深的閉上眼睛,再睜開眼時,眸中已經是一片清明。不會了,這一世李棟早已死了,宰相府早已不存在。她沒有進宮,沛兒也不必接受那樣悲慘的結局了。
她慢慢走上前,微笑道:“和怡郡主在做什麼?”
和怡郡主本在責罵宣沛,自是沒有注意到蔣阮,此刻一看蔣阮,先是一愣,隨即眸中又閃過一絲憤恨。和怡郡主今日一身紅色衣裳,這紅色本是蔣阮最愛穿的,和怡郡主生的有幾分異域風情,這樣傳來也顯得有幾分熱烈大膽。蔣阮卻是因爲還在守孝,不得穿豔麗的衣裳,今日着了淡青色的素袍。衣服越是素淡,卻襯得美豔越是深豔,楚楚豔骨,更有一種教人移步開眼的風致。
但凡女子,瞧見姿色出衆的人總是要相比較一番的,尤其是本就與蔣阮不對盤的和怡郡主。見自己穿着打扮被蔣阮比了下去,登時就是一陣惱怒。道:“蔣阮,你難不成想要多管閒事?這事兒可輪不到你操心。”
周圍的宮女俱是低下了頭,誰都知道和怡郡主與弘安郡主向來不對盤,偏生這兩位郡主都不是好招惹的主。
那本躲在宮女身後的宣沛卻像是被突然冒出來的蔣阮嚇了一跳,躲在宮女的身後,一眨不眨的盯着蔣阮瞧。
蔣阮並不看宣沛,只是笑道:“我自是不會管這些事情的,我要去見皇祖母。”她輕飄飄的看了一眼和怡郡主:“這些事情,皇祖母自是會操管的。”
“你——”和怡郡主怒道:“你敢威脅我!”蔣阮的意思是,要將這裡發生的一切都告訴懿德太后。若說和怡郡主深受皇帝寵愛而無法無天,那懿德太后卻是她從來都害怕的一個存在。只因爲懿德太后性子本就古怪,不與人親近,蔣阮與懿德太后的關係甚至比她這個親孫女與懿德太后的關係親厚,每次想到這個,和怡郡主都是一肚子氣。懿德太后是個講規矩的人,若是被懿德太后知道了她打罵宣沛,定會狠狠地責罰於她。
“這可不是威脅。”蔣阮微笑:“不過我想,郡主也是不怕的,不是麼?”
“你——”和怡郡主心中只恨不得將蔣阮撕碎了。若是往常,依照她的性子,自是不管不顧的大鬧一場。可自從陳貴妃失勢被打入冷宮後,除了皇后不足爲懼,剩下的三妃都卯着勁兒的開始重新爭奪起皇帝的寵愛。加上新一批的美人就要進宮了,淑妃要在皇帝面前搏的寵愛,一直警告她不可惹事。尤其是對蔣阮,切記不可與她明面上起衝突。
今日她心情不好,路過此地時恰好遇着這個宮中最不受寵的十三皇子宣沛被宮女帶着出來曬太陽,宣沛手裡正捧着一捧泥巴,不小心摔倒在她面前,那泥巴將她的裙角弄髒了。和怡郡主一怒之下就動手打了宣沛,正在責罵的時候卻不想遇到了蔣阮這個煞星。
雖然心中恨毒了蔣阮,和怡郡主經過幾次的教訓下來也學乖了些,到底是不敢在蔣阮面前繼續責罵,便罵了一聲:“晦氣!”又恐嚇般的對宣沛道:“哼,她總不能一直在宮裡保着你!”說罷便帶着宮女氣沖沖的離去了。
待和怡郡主走後,蔣阮才微笑着看向那宮女身後的孩子。宣沛白皙的臉蛋上赫然一個紅紅的巴掌印,想也知道是誰做的。宣沛許是方纔被和怡郡主嚇得狠了,眼睛中便是一汪淚水,紅的讓人心疼。
露珠便是個憐惜孩子的,立刻在宣沛面前蹲下來掏出手絹,擦了擦他臉上的髒污,道:“小皇子沒事吧?”她是不知道這是幾皇子,只覺得宣沛瞧着可憐可愛,乾脆喚作小皇子。
“排行十三,十三皇子。”蔣阮道。
“姑娘怎麼知道?”露珠詫異道。
宣沛卻是瞧着露珠,那宮女見狀忙討好道:“奴婢瞧十三殿下似是喜歡郡主的緊呢。”
蔣阮冷冷的掃了她一眼,語氣倏爾轉冷:“跪下!”
那宮女嚇了一跳,對上蔣阮的目光更是覺得如墜冰窖,什麼也沒說便跪了下來。
露珠面露不屑,方纔她們可看的一清二楚,這宮女明着是十三皇子的貼身宮女,可竟是不知道護主。任由那霸道任性的和怡郡主打了自家的小主子不說,還一直點頭哈腰的討好。怕是也未曾將自己的主子放在眼裡,身爲貼身婢子,實在是很大的罪過了。
蔣阮淡淡道:“你就是這般照顧十三殿下的?”
宮女身子一顫,猛地磕起頭來:“郡主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知錯了,郡主饒命。”
露珠好奇的瞪大眼睛,這般懼怕蔣阮,倒似蔣阮是個很可怕的人一般。
“我不罰你。”蔣阮淡淡道:“只是從今日後,十三殿下若是再有閃失,你也不必活着了。他身上有一個巴掌印,你身上必然有一千個。他受一道傷,你就同樣的一千道。”
她語氣平淡,宮女卻無端打了個寒戰,只覺得從其中聽到的彷彿來自地獄的聲音。怔了怔才明白過來,猛地又朝蔣阮狠狠磕了幾個頭:“奴婢謝郡主責罰。”
蔣阮再看向那一直在偷看他的孩子,宣沛盯着她,怯生生的對她一笑。那水靈靈的黑眼睛幾乎令她心頭一軟,想要上前將他摟在懷裡——如上一世般。但她最後只是從懷中掏出一個青色的小瓷瓶,那是之前蔣權打她的時候,蕭韶送來的靈藥。她將藥瓶塞到宣沛手裡,吩咐那一邊的宮女道:“每日記得給十三殿下敷一次。”頓了頓,她又道:“記住我說的話。”
宮女忙不迭的點頭,心中又是疑惑又是慶幸,不知道爲何弘安郡主對十三殿下如此傷心,可若是上心,卻也未曾對十三殿下做出什麼特別親暱的舉動來,甚至顯得有些生分。
同樣的疑惑存在於天竺和露珠心中,蔣阮卻沒給他們猜疑的時間,對那宮女道:“帶十三殿下回去吧。”
宮女忙朝蔣阮行了個禮,帶着宣沛離開了。宣沛被宮女牽着手走的老遠,還忍不住回頭來瞧蔣阮,小小的身影顯得分外可憐。
“你既然幫他,爲何又要對他如此涼薄?”一個低沉的男聲自身後傳來。
蔣阮轉過頭來,柳敏一身青色官袍,也不知在此地站了多久,待這時才走出來說到。
天竺微微皺眉,她是習武之人,柳敏隱藏的功夫又不甚高明,她早已發現了柳敏,只是對方遲遲未出來,還以爲是哪個偷聽的太監宮女,不曾想卻是柳敏。柳敏和蔣阮的關係微妙,天竺自是向着自家少主,便對柳敏不甚歡迎。
柳敏瞧見蔣阮轉過身來倒是微微一愣,他向來見蔣阮的模樣都是紅衣鮮亮神采飛揚的。今日卻是破天荒的穿了一身青衣,柳敏自己喜愛青色,況且蔣阮這麼一穿,倒與他是一樣的顏色了……。
柳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麼,直到蔣阮開口道:“順手之舉而已,何必談情意。”
這就是說她今日爲十三皇子宣沛解圍,只是無意間隨手做的事情,並不是有心爲之,日後再見宣沛,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情義。這般說話未免太涼薄了些,況且柳敏方看到那一幕,已經認定弘安郡主是外冷內熱的良善之人,只以爲蔣阮是害羞之下的言語。
他道:“不是人人都願意爲了不受寵的皇子得罪和怡郡主的。即便是順手之舉,弘安郡主也實在是很大義了。”
宣沛在宮中的地位柳敏也早已有了耳聞,十三皇子出身低賤,生母只是當初皇帝無意臨幸的一名宮女罷了。且在生下十三皇子的當日就難產去世了,宮中幾乎是隨意丟棄着長大。長成如此怯懦模樣,自是自然而然。宮中的下人都對這位十三皇子不甚恭敬,甚至暗地裡隨意欺辱。沒想到今日蔣阮卻會爲素昧平生的十三皇子挺身而出。柳敏骨子裡帶着文人的清高,十分激賞蔣阮的這般行爲。蔣阮微微一笑:“柳太傅太高看了我些,只十三皇子到底也是我名義上的兄弟,便是府中的一個庶子,也是不能隨意打罵的。平民人家尚且如此,皇家更要講究規矩。”
十三皇子算是庶子,就在皇宮中任人打罵。蔣府裡當初趙眉還在的時候,蔣超和蔣素素也是庶子,過的卻是比她這個嫡女還要滋潤。人與人就是如此不同。思及此,蔣阮眼神暗了暗。
察覺到蔣阮身上一閃而過的戾氣,柳敏心中有些驚訝。倒是想起之前的事情,便是蔣阮被冤枉毒殺蔣老夫人入獄的時候,身爲生父的蔣權竟是未曾探望過一次。當時他心中焦急,便也去找了皇帝一次,當時皇帝看他的目光柳敏現在還記得。皇帝半是調侃辦是認真的看着他:“柳愛卿,對弘安郡主如此上心,朕將她許給你如何?”
柳敏當時慌亂之下想也沒想就拒絕了,後來再想想此事,卻是不由得深思起來。似乎從知道了當初那人是蔣阮後,柳敏時不時就會想到這個特別的女子。便是太子偶爾看見他的模樣也會問:“太傅整日茶飯不思,可是有了心上人?”
如今見到蔣阮就站在他眼前,柳敏心中便涌起了一股酸酸的,說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滋味的感覺。他有些躊躇道:“微臣很佩服郡主。”
“柳太傅過獎。”蔣阮態度依舊溫和,卻也拒人於千里室外,柳敏心中對自己陡然浮起一絲失望。他能在做出華美的文章,拿出優秀的國策,卻不知如何與這從前引爲知音的女子交談。似乎說再多話,蔣阮的態度都是淡淡的。
露珠眼珠子轉了轉,在柳敏身上打了個轉,心道這人還是個太傅,怎生就一副書呆子形象。傻乎乎的。
天竺卻是皺了皺眉,自家少主不喜歡這個柳敏接近蔣阮,她自是一清二楚的。錦衣衛裡還指望着多個少夫人,怎麼能被一個太傅搶走。況且就以貼身丫鬟的眼光來看,蔣阮的性子也斷然不是一個只知道國策文章的太傅能拿捏住的。手無縛雞之力的柳太傅怎麼能保護的了蔣阮。天竺低聲道:“姑娘,時辰已過去許久了。太后娘娘那邊……”
蔣阮點頭,對柳敏笑了笑:“柳太傅,我還要去慈寧宮,便先走一步。”
柳敏眼中閃過一絲失望,道:“既如此,告辭。”
蔣阮轉身跟着天竺朝相反的方向走去,柳敏在身後站了片刻,纔有些懊惱的一拍腦袋,悶悶不樂的離開了。
待到了慈寧宮,楊姑姑瞧見蔣阮才鬆了口氣,看了看裡面,道:“太后娘娘今日有些不高興,郡主多寬慰着些。”
“我知道了。”蔣阮點頭。進了屋,果然見懿德太后倚在溫厚的九子連綿福澤軟榻上,長長的紅寶石護甲有一搭沒一搭的划着軟榻的邊緣。那軟榻的邊緣是用沉香木做的,護甲劃過發出輕微的刺啦聲音。懿德太后緊緊皺着眉,瞧着似有鬱色。
蔣阮微笑着走過去,步子邁的極輕,懿德太后聽見聲響回過頭來,瞧見蔣阮也是微微一愣,似乎是陷入了眸中久遠的回憶,不自覺的輕聲道:“元容……”
“皇祖母。”蔣阮開口道。
似乎被蔣阮這麼一句話說的清醒過來,懿德太后猛然回神,無奈的拍了拍自己的額頭:“真是老了,眼也花了。”
面前的小几上正攤開着一副畫,畫卷上是一望無際的草原與沙漠,一輪落日自天邊緩緩落下,血色殘陽照耀整個畫面。遠處一隊駱駝悠然而過,似乎還能聽見駱駝的駝鈴輕響的聲音。
蔣阮微微挑眉,畫的竟是南疆?
懿德太后注意到蔣阮的目光,嘆息一聲,似乎疲憊至極,再也沒有力氣說多餘的話,只是道:“弘安,陪我坐一會兒吧。”
蔣阮溫和的應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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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家最近在嚴懲網絡色情,禍妃還算是比較清水吧,還是有點害怕,我不要被抓去坐牢啊~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