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比侍候了皇后半輩子的凌嬤嬤更加熟悉錦繡公的背影。她遠遠地站住,恭敬地行禮。
錦繡公主似乎有什麼急事,看到凌嬤嬤行禮,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然後,就直接向前去了。
凌嬤嬤按照規矩,給錦繡公主讓路,習慣性地,在錦繡公主離去之後,才繼續前行。然而,凌嬤嬤纔剛剛向前走了兩步,忽然,身後傳來錦繡公主的聲音:“凌嬤嬤?母后現在宮中否?”
凌嬤嬤連忙點頭答道:“回公主的話,娘娘此時正在宮中。”
錦繡公主點了點頭:“我正想去找母后呢……你去做什麼呢?”
這個凌嬤嬤,可是皇后的心腹,平日裡,她和皇后,幾乎是寸步不離,可現在,凌嬤嬤卻在這大雪天裡,急急地出門,而且,她身邊帶的,還是大宮女杉兒。難道說,皇后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讓她去處置麼?
凌嬤嬤想了想,低聲說道:“是段小姐的事。”
皇后的事情,很少瞞段玉蘭,所以,凌嬤嬤也沒有瞞她。誰曾想,錦繡公主一聽說是段小姐的事情,頭便霍地轉了過去:“你說誰?”
凌嬤嬤不明白錦繡公主的激動從何而來,可是,她卻低頭回答道:“回公主的話,是段府的二小姐。”
錦繡公主一聽,驀地失笑了。她笑道:“我道是誰呢,原來,是段玉蘭啊……怎麼,母后沒有罰她麼?”
只要想到段玉蘭穿着貴人才能穿的衣服在這後宮裡招搖過市,錦繡公主就覺得想笑極了——這個段玉蘭,還真是蠢啊,居然連衣服和衣料都認不出來,她這倒黴,可不是活該的麼?
想到這裡,錦繡公主輕快地問道:“嬤嬤是去做什麼?將段玉蘭移監?還是行刑呢?”
要知道,若在宮裡越矩,穿了貴人的衣服而不自知的話,是要被行杖刑的啊,看來,這個段玉蘭,今日可是倒黴得緊了。
凌嬤嬤低聲說道:“回公主的話,皇后的意思是放了段玉蘭。”
錦繡公主原本就要走了,此時,聽了凌嬤嬤的話,竟然吃了一驚:“你說什麼?”
凌嬤嬤只好重複道:“回公主的話,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要奴婢放了段府的二小姐。”
錦繡公主蹙眉,失聲說道:“爲什麼?”
是啊,爲什麼要放了段玉蘭呢?按照道理來說,這個段玉蘭,可以被杖刑了的啊。
不得不說,錦繡公主討厭段青茗,所以,連帶着,連段玉蘭也討厭起來。更重要的是,她原本的計劃,是準備對付段青茗的。可沒想到的是,被炎凌珏攔了一下,再被玉蘿公主攔了一下,所有的事情,都沒有成行。原本,錦繡公主的心裡,還窩着火呢,現在,連個段玉蘭都不能教訓了麼?
咬了咬牙,錦繡公主說道:“嬤嬤,我和你一起去……”
哼,這說了放段玉蘭,還不是沒放麼?既然沒放的話,那麼,錦繡公主豈不是可以煽她幾個耳光解一下恨了?
看到錦繡公主一邊說,一邊已經風風火火地走在前面,凌嬤嬤微微地嘆了口氣,跟着錦繡公主的身後,朝前走去。錦繡公主走得快,凌嬤嬤也跟得快。
等走到一半的時候,凌嬤嬤忽然說道:“奴婢以前,還在府裡的時候,是庶出的孩子,被嫡出的小姐所忌諱,於是,就被逼頂了進宮的名額,進得宮來,奴婢進宮之後,多得皇后娘娘提攜,也算是個運氣好的。若是留在家裡的話,怕是被許給誰家作妾了罷?”
錦繡公主聽了凌嬤嬤沒頭沒尾的話,微微凝了凝眸子,卻沒有出聲。
因爲凌嬤嬤是皇后心腹的關係,錦繡公主對凌嬤嬤還算是客氣,知道凌嬤嬤一向是個慎言的人,無論什麼事,都不會外傳,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地說這一番話的。
果然,凌嬤嬤又嘆息着說了一句:“這段府的二小姐,好象也是庶出吧?可是,看她的樣子,卻比奴婢的命,要好得多。”
說到這裡,凌嬤嬤微微苦笑道:“公主,奴婢有感而發,說了這些廢話,還請公主原諒纔是。”
錦繡公主展眉笑道:“嬤嬤哪裡話呢?從小,就是嬤嬤最疼我了,還經常講故事給我聽,現在,又講了這一段,我記下了。”
錦繡公主明白了凌嬤嬤的意思。
這段玉蘭是庶出,段青茗是嫡出,若是錦繡公主不喜歡段青茗的話,大可以拉攏段玉蘭,邂逅,來和段青茗爲敵的。
而聽說,段府之中,沒有正室,只有個姨娘,這下,段青茗的日子,還會好到哪裡去呢?
想到這裡,錦繡公主滿面含笑地說道:“嬤嬤,快些吧,這段二小姐,怕是等不及了。”
凌嬤嬤“喏”了一聲,就跟在錦繡公主的身後,加快了腳步。看來,經過她的點撥,錦繡公主算是明白怎麼回事了。凌嬤嬤就知道,錦繡公主一直是個聰明的孩子,只要一點就透。所以,根本就不用擔心好吃虧的。
想到這裡,凌嬤嬤又挺直了腰桿,然後,任由錦繡公主昂首挺胸地走了過去。
段玉蘭被關在一間暗房裡,這裡,沒有燈,也沒有任何的光線,只有陰冷的風,不知道從何處冒出凍得她幾乎血液都結冰了。
段玉蘭緊緊地縮成一團,縮在牆角的一處。心裡卻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兒。
她一向嚮往華麗,嚮往宮殿,可是,沒有想到的是,她所向往的宮殿裡,不但有華麗的殿宇,還有更加齷齪的心靈。
就如此時,她也絕對不會想到,這個華麗的宮殿裡,居然還有比小草棚裡,更加可怕的地方。
段玉蘭的心裡,怕極了。
原本,今天的時候,她是要被杖斃的。可是,沒有想到的是,有人走到那個行刑的嬤嬤那裡,說了幾句話,她就被拖來了這裡。
那件華麗的,舒服的,高貴的衣服,已經被剝下了,現在的段玉蘭,身上穿着的,只是一件中衣,那風,吹在她的臉上,冰涼,冰涼。那風,吹在她的手上,幾乎凍得伸不直了。
段玉蘭最怕冷。
段玉蘭最怕黑。
可是,此時,她卻在一個又黑雙冷的地方,擔憂着自己的生命。
漸漸地,身體冷得沒有一絲的溫度,漸漸地,她的心也跟着冷了起來,只是,在模糊的認知裡,她忽然聽到有人開門的聲音。
有人開門,是來行刑的,還是來解救她的?
段玉蘭艱難地擡頭,只看到一團大紅的衣服,正朝她慢慢地走來。
那團大紅的衣服,就象是一團火,瞬間照亮了段玉蘭的眼睛——她知道,自己得救了。
因爲,段玉蘭雖然蠢,可是,她卻明白一個道理,這宮裡的貴人們,是吃人不吐骨頭,殺人不眨眼的。若是來的,全部是下人,那麼,她的小命就玩完了,可是,若是來了主子的話,那麼,說不得,是來救自己的。
段玉蘭再也顧不了多少了。當屋外的冷風,隨着被打開的柴門,再一次的,在她的眼前晃動的時候,段玉蘭不由地爬到地上,用僵硬的膝蓋一點一點地向前爬去,似乎,她再向前爬一步,就可以爬到光明,就可以爬出生天一般。
奇怪的是,居然沒有人阻擋,段玉蘭擡頭,就看到一雙明亮的眸子,居高臨下地望着她,嘴脣一開一合的,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段玉蘭伸手,抓住了那抹代表希望的紅色。然後,她喃喃地,低聲地說道:“救我……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