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章 明錦之死,真相 文 / 白色蝴蝶
“父親應該聽說,遇害的趙婕妤是被章御女所害,或許也知道趙婕妤是中毒而死。”裴元歌沉聲道,眼眸中一片冰冷漆黑,“可是,父親大概不知道,趙婕妤死後容色不變,膚白脣紅,甚至豔麗更勝生前,除了沒有脈搏和呼吸外,簡直宛如沉睡,和普通中毒而死的人症狀猶如天壤之別。”
容色不變?豔麗更勝生前?
裴諸城神情漸漸僵硬起來,眸光猛地一閃,吃驚地看着裴元歌:“你說什麼?”
“父親,女兒記得您說過,您知道孃親過世的消息後,日夜兼程往回趕,但回來後只看到孃親的墳塋。可是,您應該知道孃親當時的死狀如何吧?”裴元歌咬牙道,“趙婕妤的死狀與孃親極爲相似,絕不巧合。而毒藥是章文苑提供的,章文苑和章芸是親姑侄,父親,您不覺得這其中很有蹊蹺嗎?”
裴諸城甚至顧不上問裴元歌怎麼知道當年的事情,完全沉浸在這個消息所帶來的震撼之中。
明錦死時的情形,他當然知道。
那年的每個細節,都深深地印刻在心中,沒有片刻遺忘。
記得那時候,也是像現在這樣的盛暑天氣,可是,突然接到家書,得知錦兒過世,炎炎盛暑的三伏天,酷熱乾燥的荒漠邊疆,卻似乎在瞬間變成冰天雪地,將他整個人都冰凍起來,連思緒和心一同凝固,腦海中一片混沌混亂,只知道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地往回趕。
即便如此,也沒有趕上見錦兒最後一面,看到的只是寥落冷寂的墳塋。
冰冷如雪。
臨赴邊疆前,錦兒的一笑一顰還宛若昨日,好似只有一瞬,溫熱鮮活,有血有肉的錦兒就變成眼前這座孤零零的墳墓,再不會用那樣溫柔靜澈的眼眸凝視着他,也不會解語如花地溫語嬌嗔,似笑非笑的慧黠靈動……。永遠都無法理解,活生生的人,原本以爲會一生一世相守,直到白髮蒼蒼的人,爲什麼突然間就不見了,變成了眼前冰冷醜陋的墳墓……。
不肯相信,也不能相信。
所以他當時像發了瘋似的,將錦兒的墳墓掘開,劈裂棺木,看到了裡面的明錦。
他的錦兒,就那樣安靜地沉睡在那裡,雙眸緊閉,肌膚紅潤,容色宛生,好像只是在酣睡沉醉,等到睡醒了,醉意消退了,就還能再睜開眼,眸波流動,笑他是呆子,又無緣無故地發瘋。他就那樣守着錦兒,不知道熟了多久,因爲她一直不醒,終於有些着急了,想要叫醒她,就那樣一直一直叫着,叫到喉嚨沙啞,叫到再也發不出聲音來。可是一直以來都溫柔體貼的錦兒,這次卻那般任性,無論他怎麼叫,都不肯睜開眼睛再看看他……
那一刻,他的心,和錦兒的身體一樣冰涼。
不是沒有經歷過死別,浴血沙場,廝殺出來的他,曾經送走過無數的袍澤戰友,可是,再沒有任何死亡,能像那一刻那般天旋地轉,傷痛徹骨,似乎整個天地都變成一邊黑暗。
他怎麼可能不知道錦兒死時的情形?
照歌兒所說,趙婕妤的死狀跟錦兒一模一樣,應該是中了同樣的毒藥。那般怪異的死狀,見所未見,聞所未聞,連錦兒都不知道,顯然是極稀罕的毒藥。而趙婕妤遇害的毒藥,卻是御女章文苑提供給皇后的,章文苑是章芸的侄女……。將這所有的一切聯繫起來,答案似乎已經呼之欲出。
章芸?章芸!是章芸!
裴諸城霍然站起身來,覺得腦海中一片混亂,猛然吼道:“石硯,去把章芸帶到這裡來,我有話要問她!要快!”語氣中透着十足的暴怒和焦躁,他不住地走來走去,臉上的神色時而激烈,時而悽迷,但更多時候,卻是一股咬牙徹骨的恨意。
忽然間,裴諸城又猛地坐下,眸光沉凝,一語不發。
見他這般模樣,裴元歌有些擔心:“父親?”但父親只聽到趙婕妤的死因,和章文苑提供毒藥,就突然找章芸來見,顯然也是懷疑到章芸身上。只要父親也懷疑到這點,想要戳穿章芸的真面目,爲孃親的死討還公道,也就變得容易起來。
不一會兒,石硯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老爺,章姨娘到了。”
“讓她滾進來!”裴諸城怒喝道,聲如怒雷,只震得屋樑上的灰塵簌簌而落。
纔剛進門的章芸聽到這樣暴怒的聲音,下意識地渾身一顫。
被禁足這許久,又擔憂裴元容會被萬關曉所欺騙,終身被毀,現在的章芸早沒有了掌府時的盛華和氣勢。只見她穿着豆青色繡白色紫菀花紋樣的對襟褙子,淺藍色百褶裙,頭上戴着西番蓮花的雙股銀釵,綴着兩縷流蘇,隨着她的步伐微微流動,襯着她微泛着血絲的眼睛,消瘦清癯的臉頰,顯得頗爲憔悴,眼眸中流露出淡淡的哀愁和擔憂,容色楚楚可憐。
如果說來之前,她對還裴諸城的突然召見抱有幻想,以爲老爺回心轉意的話,聽到這樣的怒吼聲就知道絕非好事。章芸心頭一沉,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能惹得老爺如此震怒?難道是容兒又出差錯了?還是華兒?思索着,緩步入內,福身行禮,輕聲道:“婢妾見過老爺,夫人,四小姐!”
擡眼見舒雪玉神色異樣,亦悲亦喜,複雜難言,倒是看着她時竟透漏出一股少見的銳利凜冽,讓她不自覺有些心驚。但舒雪玉的眼神還好,她旁邊的裴元歌卻是沉沉地盯緊了她,眼眸中一片漆黑冰冷,嘴角帶着一絲冰冷的笑意,宛如從幽冥地獄中爬出來的厲鬼,幽冷凜冽,充滿了暗黑壓抑的恨,以及隱忍的快意。
這種眼神……。就好像那次在錦繡良苑的溫泉房中……。
原來那次不是她的錯覺!
可是,爲什麼?裴元歌一個小小的女孩,爲什麼會對她流露出這麼可怕的眼神?尤其,這次還是當着舒雪玉和老爺的面,就好像……。好像一個期待着報復期待了許久的厲鬼,終於等到了血債血還的那一天!到底出了什麼事?章芸心中有些畏懼,下意識地將目光轉向了裴諸城,卻見他也正冷冷地盯着她,眼眸中隱約透漏出淡淡的赤紅,暗藏着壓抑而隱忍的恨怒風暴,心中更加膽寒。
到底出了什麼事?
被人也就算了,老爺卻很少流露出這樣的神態,唯一的一次,就是……。
章芸心念電轉,緊緊地咬住了嘴脣:“老爺找婢妾過來,有什麼事嗎?”
裴諸城只是死死地盯着她,一言不發。
見旁邊的舒雪玉也是恨恨地盯着章芸,眼眸中變幻出無數的恨意,顯然也沉浸在這些年的恩怨情仇之中,難以抽身。裴元歌看看舒雪玉,再看看裴諸城,現在看起來,想必他們此刻都是百感交集,無瑕理會跟章芸的對質,便開口道:“章姨娘,你真的以爲你能夠永遠瞞天過海,永遠都不會揭穿嗎?十年前,你是如何謀害我娘,又嫁禍給母親的?”
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又提起明錦之死?
章芸只覺得心中的陰霾越來越重,勉強道:“四小姐在說什麼?婢妾聽不懂!是,雖然這些年,府裡都跟四小姐說,明錦姐姐是因病過世,可四小姐大概也已經得到消息。但是,大家都知道,當初害死明錦姐姐的人,是夫人!夫人也因此被軟禁蒹葭院十年,早有公斷。婢妾知道,婢妾先前衝撞了四小姐,可是,無論如何,四小姐不該因爲私怨,就把這樣的罪名栽到婢妾的頭上啊!”
如果承認害死了明錦,她章芸就算徹底完了,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能承認。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能夠讓老爺懷疑她,顯然不是舒雪玉所能辦到的,必然是裴元歌在中間搗鬼。因此,章芸開口就將事情的焦點轉移到她和裴元歌的私怨上,模糊事態,似乎是裴元歌因爲不喜歡她,所以故意栽贓陷害她的,希望能夠打動裴諸城,讓他懷疑起裴元歌的用心。
“事到如今,你還想狡辯抵賴?”這句話終於喚醒了舒雪玉的神智,她緊緊地盯着眼前這個文弱纖秀的女子,怒斥道,“當初你對元歌下毒手,也許本意是爲了挑撥我和明錦之間的關係,因爲當時是我在照顧元歌,如果元歌在我這裡出了事,明錦痛失愛女,也許會跟我反目,然後你就可以從中得利,所以你安排了一系列的後招,想要把事情栽贓在我身上。可是,你沒想到,明錦爲了救元歌,居然連自己的命都豁了出去,以身相代。於是元歌沒事了,明錦死了。但對你來說,這是個更好的結果,原先爲明錦所做的安排,正好可以用在老爺身上,把一切都栽贓到我的頭上!你也贏了,所有人都認爲是我毒害元歌,因而害死了明錦!可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十年後的今天,我居然還有機會洗脫自己的冤屈,這點,你沒有想到吧?”
當初章芸下毒謀害的人是她?孃親以命相代,因而過世?
裴元歌遽然而驚,這是怎麼回事?
不是章芸下毒謀害孃親,栽贓嫁禍到母親身上嗎?怎麼當初中毒的人變成了她?裴元歌惑然,忽然想到紫苑曾經說過的話——“奴婢只記得,最開始是小姐您出了事端,還有人死了,然後夫人和明錦夫人開始徹查,卻怎麼都找不到端倪。那段時間,夫人和明錦夫人的臉色很難看。再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明錦夫人突然就過世了。”難道說,紫苑指的就是這個?原本中毒的人是她,只是被孃親救下,孃親卻因此過世?
這麼說,她三歲的時候生了一場大病,原來就是這次中毒嗎?
可是,若是這樣的話,明明中毒的是她,爲什麼到最後卻是孃親過世?母親說,孃親以命相代……。裴元歌覺得有些茫然,也有些震驚,甚至連思緒都有些凝滯。也許是因爲那場大病,她對明錦這位孃親,沒有一丁點的印象,父親也很少跟她提起孃親的事,只說孃親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而桂嬤嬤那些人只會說,夫人害死了孃親,所以她纔會孤苦無依;因爲孃親死了,所以父親不管她這個女兒了…。所以一直以來,她對孃親的概念一直都很模糊,前世曾經常常看着章芸對裴元容的疼寵,格外的羨慕,總覺得別人都有母親,她卻沒有,甚至偶爾會怨恨,覺得孃親也許不喜歡她,不然怎麼會丟下她獨自離世?
從來沒有人告訴她,孃親是爲了救她而死的……。
聽說孃親和父親當時很恩愛的,孃親懂醫術,很多人喜歡她,她對這個世間一定有很多的留戀和不捨。雖然她是孃親的女兒,但孃親和父親以後還可能會有很多的女兒,甚至兒子……。而孃親卻毫不猶豫地爲了救她而死……她從來不知道,她有這樣一個深愛着她的孃親,有這樣一個願意爲她而死的孃親……。
裴元歌怔楞着,耳邊模糊地傳來了章芸的辯解聲。
“夫人,您到底在說些什麼?婢妾根本就聽不懂!”對着舒雪玉,章芸還能勉強鎮靜,條理分明地道,“當初是您在照料四小姐,靜姝齋上上下下都是您和明錦姐姐親自安排的,不許婢妾靠近半步,婢妾又怎麼可能下毒?再說,當時您和明錦姐姐已經徹查整個靜姝齋和蒹葭院,乃至關雎院的人手,證明其中根本就沒有被奴婢收買的人,奴婢要如何下毒?倒是夫人您,您跟四小姐那般親近就不必說了,靜姝齋裡也有您的心腹,想要下手再容易不過。而明錦姐姐過世後,您借審問追查真相的名義,將明錦姐姐安排的人手杖斃的杖斃,毒殺的毒殺,只留下您的人,是怕明錦姐姐的人察覺到什麼線索,告訴老爺,進而追查出真相。可惜,您做得太明顯,結果欲蓋彌彰,反而更證明是您對四小姐下毒!”
“我沒有孩子,把元歌當做自己的女兒來照料,我爲什麼要給元歌下毒?”舒雪玉冷冷問道。
章芸淡淡笑道:“夫人您的目的當然不是四小姐,而是明錦姐姐。您知道明錦姐姐有拔毒之術,能夠將別人身上的毒素一絲一縷地拔出來,轉嫁到自己身上。你料定了明錦姐姐愛女心切,爲了救四小姐必然不顧一切,正好可以藉此除掉明錦姐姐,除掉老爺的心頭之愛。其實您跟明錦姐姐交好也只是幌子而已,只是在老爺跟前做樣子,想要藉此在事後脫身而已。可惜,老爺並沒有被你矇蔽!”
“好!很好!”
舒雪玉不怒反笑,“不愧是章姨娘,到了這時候還能夠伶牙俐齒!我承認你當時做得天衣無縫,我原本跟明錦有心結,衆所周知,那段時間又是我在照顧元歌,這樣一來,元歌出事,明錦身死,別人當然會懷疑是我下的毒手。而你又在靜姝齋的人手中做了手腳,趁我將靜姝齋的丫鬟嬤嬤全部關押起來,等候發落的時候,毒死了明錦安排的人手,反而留下了我的心腹。這樣別人自然會懷疑,我故意除掉明錦安排的人,爲自己遮掩。當然,最重要的是,當時所有人都能證明,那些天,只有我和明錦能靠近元歌,明錦當然不會害元歌,所以只剩下我有嫌疑。老爺回府後,因爲明錦的死而暴怒,又從衆人的口舌中追問出當時的真相,所有的嫌疑都指向了我,我百口莫辯……。”
說着,舒雪玉似乎又回到了當初,那般無力而絕望的境地,沒有人相信她。
就連她的親生父母,她的兄嫂,都不相信她,都以爲是她嫉妒明錦,暗下毒手害死了明錦。所以當裴諸城下令封院,將她軟禁在蒹葭院時,除了身邊的白霜,沒有人相信她是冤枉的!
“因爲那是事實!”章芸接口,堅持道,“夫人,事實是不可能被遮蔽的!所以,就算您現在跟四小姐交好,想要串通四小姐,將謀害明錦姐姐的罪名栽贓到我的頭上,那也是不可能的,老爺不會被您矇蔽!所以,您還是不要再做這種徒勞無功的事情了。”
“十年前,你有資格這樣說,因爲我的確無法證明我是清白的,而你纔是下毒的真兇。但是,十年後,你不該再教章文苑,用同樣的手段謀害趙婕妤,用同樣的手段栽贓陷害元歌!”舒雪玉聲音凜冽,帶着無盡的怒和恨,“也許你想不到,我也會入宮,而明錦的事情,我也是當事人,所以當我看到趙婕妤那般異樣的氣色,終於想起這根當初的元歌一模一樣,再看到同樣出現的灼紅花,自然而然懷疑起來。其實,只要知道毒藥是什麼,你當初是如何給元歌下毒,就變得很清楚了!”
章芸面上血色盡失,失聲道:“你在胡說什麼?”
“我說,我已經知道你當初是怎麼對元歌下毒的!”舒雪玉沉沉地道,“是奶孃,對不對?”
章芸猛地睜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舒雪玉,隨即去看裴元歌。
“不用看元歌,她什麼都不知道。”舒雪玉細細的眼眸黑亮黑亮的,閃爍着宛如黑珍珠般的光澤,“很奇怪是不是?其實不奇怪,我雖然不算聰明,脾氣很壞,常常被你算計。但是,在蒹葭院十年,我有九年都在回想那件事,沒一個細節都深深地刻在腦海中,沒有片刻的遺忘,當我得知那是混毒後,我就一直在想,不停地想,終於讓我想到了,知道你是如何對元歌下毒的。”
裴元歌也有些驚訝地看着舒雪玉。
這些天她也擔心章芸會狡辯,所以曾經問過舒雪玉當年的經過,但舒雪玉從來都不說,只是默默地在沉思,原來她是想要自己想清楚。當年的事情,裴元歌到現在都還不知道具體的經過和細節,因此,她也只能聽舒雪玉說,看着她真正和章芸獨自交鋒。
“明錦從開始就放防備你,有了元歌后自然也擔心你會對元歌下手,防備得更加嚴密,所有能夠接近元歌的人,所有給元歌的飲食,都要細加檢驗,不肯有絲毫的疏忽,當然也包括奶孃的飲食。”真正接近真相揭開,舒雪玉反而冷靜下來,“但是,明錦的嚴密,也只能在裴府的範圍內,而奶孃還雖然在裴府照顧元歌,但每個月還是會回自己家一兩次,你就是趁這個機會,在奶孃的飲食中下毒。因爲奶孃每次回府,爲了元歌的安全,明錦都會爲奶孃診脈,你擔心明錦會察覺到,所以下得分量很少,再加上那種藥物本身就無毒,所以明錦沒有察覺到。就這樣,奶孃體內有那種藥物,她給元歌哺乳,藥物隨着奶水進入元歌體內。因爲分量很少,所以當時奶孃和元歌的症狀並不明顯,只是面色紅潤,膚白細膩,所以我和明錦都沒有察覺到異常。”
原來如此,裴元歌這才恍然大悟。
她本來就在奇怪,如果說孃親知道,容色豔麗本身是中毒的症狀,那麼就應該能從容色變化的時間得知中毒的確切時候,進而查到些許端倪。就像在皇宮裡,她聽到母親說容色豔麗是中毒的症狀,從時間就能推斷出,可能是皇后的補品有問題。可是,當初孃親和母親居然都沒有察覺到章芸是如何做手腳的,這實在有些奇怪。
現在才明白,原來章芸如此謹慎,從最開始就對她下毒,而每次下的分量都很少,因此症狀也不明顯。因爲是循序漸進的,所以當毒藥累積到一定程度,症狀明顯,被孃親察覺到時,卻已經無從知道,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中毒,也因爲無法找出下毒的方法。
果然是天衣無縫的下毒方法!
“雖然你每次下毒的分量都很輕,但日積月累,三年也足夠積累到足量的藥物,緊接着,你就想辦法不動聲色地弄盆灼紅花入府。那時候元歌已經三歲,常常到處跑着玩,只要在她玩耍的路上擺盆灼紅花,讓她聞到灼紅花香味就夠了。明錦雖然醫術高明,又深明藥理,但連她都不知道灼紅花與某種藥物混合後會成爲劇毒,只知道灼紅花無毒,自然就不會在意。更巧妙的是,藥物與灼紅花混合產生劇毒,不會當場喪命,而是在三天後纔會發作。因此,當明錦察覺到元歌和奶孃的低燒不正常,可能是中毒時,因爲當時接觸灼紅花的人很多,卻只有奶孃和元歌出現症狀,所以明錦也沒有察覺到,那盆鮮豔富麗的紅花,就是毒素的來源;別人自然更不會懷疑,真正給元歌下毒的元兇,原來會是你這個從來都沒有接觸過元歌的章姨娘!”
舒雪玉說着,緩緩點頭:“章芸,你真的好手段,好心計!”
聽舒雪玉說完這一切,裴元歌才完全明白當年中毒的真相,不由得悚然而驚。能夠忍耐三年的時間,一點一滴地在她和奶孃體內積累藥物,然後巧妙地將灼紅花擺在衆人都能接觸到的地方,等待着她不經意的路過……。這份耐性,這份縝密,當真令人心驚。
從前的章芸,果然是可怕的對手,難怪孃親和母親聯手,都沒能徹底拆穿她。
幸虧經過十年掌府,志得意滿的章芸,不復從前的縝密和細心,又沒把她裴元歌當回事,以爲十三歲的孩子,又是常年掌控在手心的傀儡,根本沒把她放在心上。卻不知道她已經是死過一次的厲鬼,有着前世的記憶,有着前世在萬府和商場上磨礪出來的見識和機敏,這纔會隕落在她的手上。
現在想起來,這場爭鬥,她能夠贏,當真有着些許的僥倖。
如果說這些真相是被裴元歌察覺到的,章芸會覺得慌亂,會怨恨,會驚惶,但雖是意料之外,卻也在情理之中。畢竟,裴元歌這丫頭刁鑽奸猾,聰明敏銳都落在眼裡。但是,眼下,她那般精妙的佈局,居然是被舒雪玉揭破,被那個她常常算計而無法翻身的愚鈍夫人揭穿,這讓她無法接受!
怎麼可能是她看穿的?她怎麼可能看穿?
但驚疑不定,和不甘不忿之中,章芸並沒有失去理智,知道現在最要緊的是不能讓舒雪玉坐實了她的罪名,於是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樣,雙眸含淚,楚楚可憐地道:“夫人,婢妾完全聽不懂您在說什麼!什麼灼紅花,什麼奶孃?婢妾從未對四小姐下毒,這……。這從何說起啊?當然,夫人您說的故事很精彩,可是,單憑一個精彩的故事,就咬定了是婢妾下毒,這不是太荒謬了嗎?即使夫人您說的是真的,明錦姐姐是被人害死,那也未必就是婢妾啊?府內還有其餘三位姨娘呢!”
“章芸,我承認你很聰明,很機警,沒有留下絲毫的破綻。所以,當元歌和奶孃同時中毒時,我和明錦都以爲,她們是吃了摻雜毒藥的飲食纔會如此,所以無論怎麼查都查不到根源!”舒雪玉眼眸微眯,“但是,同樣的手段玩一次就夠了,你不該再讓章文苑故技重施。而且,也許是你十年前謀害明錦,陷害我做得太成功了,所以比你你當年的設計,章文苑就太篤定,也太疏忽了!”
想起方纔舒雪玉就提到章文苑謀害趙婕妤,章芸眉頭緊蹙:“你這話什麼意思?”
“你很謹慎,用三年的時間一點一滴下毒,所以當元歌和奶孃出現中毒症狀時,我和明錦已經無法斷定,他們是在什麼時候中毒;你把灼紅花擺在裴府的路上,人來人往,誰也不會注意,你做得天衣無縫。但章文苑不同,她把毒藥給了皇后,而皇后急於讓趙婕妤死,所以下的分量很重,以至於趙婕妤前後容色變化很大,只要察覺到這是中毒症狀,在從她容色變化的時間追查,很容易就能鎖定皇后的補藥有問題。至於灼紅花,更是光明正大地擺在了寒露宮的內室,完全不怕被人察覺到。”
舒雪玉淡淡一笑,“可惜,真不巧,我會恰好在宮中,看到了趙婕妤的容色異常,也看到了那盆灼紅花,從而讓元歌察覺到這是混毒之法!也許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終究是該你原形畢露!”
“章姨娘你就不要抵賴了!”裴元歌突然開口道,“在皇上訊問章御女,問及毒藥來源時,章御女已經招供,她是知道你當年曾經用這種毒藥謀害我孃親,陷害母親,這才學你的手段,用同樣的陰謀害死趙婕妤,意圖嫁禍於我!”
“胡說!我根本就沒有告訴她!”惱怒之下,章芸脫口而出,隨即察覺到自己的失言,彌補道,“婢妾是說,如果明錦姐姐真是婢妾所謀害,遮掩隱瞞還來不及,又怎麼會把這樣的事情告訴別人?”
章文苑本就沒有招供這樣的話,這是裴元歌詐章芸的。
但是,從章芸的反應中,裴元歌卻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從章芸的言行來看,她應該確實沒有告訴章文苑混毒之事,那麼,章文苑又是如何知道的?又爲何會用同樣的手段來對付她?
忽然間,她又想起宇綰煙曾經說過的話。
“我聽說是章文苑在皇后和太后跟前說裴元舞的好話,而且話裡話外,似乎很想把裴元舞弄進宮來,彼此倚助。裴元舞此次入宮,最初受了母妃和趙婕妤的氣,父皇改名之辱,原本該是沒指望的,後來卻漸漸在父皇跟前挽回,這其中固然有太后在出力,但我聽說章文苑也常在父皇跟前說裴元舞的好話。”
難道說,是裴元舞告訴了章文苑這件事?
孃親被害時,她三歲,裴元舞應該是六歲,以裴元舞的聰明伶俐,恐怕是察覺到了章芸的陰謀。章文苑入宮,野心勃勃,自然會想對付宮內的寵妃。因此,裴元舞就用這條天衣無縫的毒計,跟章文苑做交易。而作爲交換,章文苑在太后跟前說裴元舞的好話,裴元舞有機會入宮面見太后,得到機會。
這樣就能解釋,章文苑和裴元舞莫名其妙的親近。
不過,章文苑明明更親近皇后,卻把裴元舞介紹給太后,八成也是心懷鬼胎,察覺到皇后和太后之間的矛盾,因爲皇后有宇泓哲傍身,底氣更足,將來在後宮必定權重,而太后則是日薄西山,裴元舞跟着太后,等太后倒臺,裴元舞失了這個後盾,而章文苑卻還有皇后,想要打壓裴元舞更容易些……。
這些人,真是個個心懷鬼胎!
原本以爲舒雪玉暴躁易怒,好對付,所以章芸纔會將矛頭對準她,現在見舒雪玉思路清楚,竟然將事情真相猜得八九不離十,再糾纏下去只會對自己更不利。章芸咬咬牙,好在舒雪玉現在雖然知道真相,卻並沒有證據,雖然文苑用同樣的手段對付趙婕妤,但只要咬定了這是巧合,想要定她的罪也並不容易,因爲歸根到底,並沒有她害死明錦的確實證據!
“老爺,您要爲婢妾做主!婢妾的確有衝撞四小姐的地方,被罰軟禁,婢妾無話可說,但夫人現在想要推卸謀害明錦姐姐的罪名,把一切都推到婢妾頭上,這就太過分了!”章芸轉頭去看裴諸城,神色極爲委屈,“婢妾被軟禁府中,根本無法傳遞消息出府,章御女的所作所爲,與婢妾根本就沒有關係,婢妾也不知道爲何趙婕妤的死狀會跟明錦姐姐相同。夫人毫無憑證地就這樣指控婢妾,實在是欺人太甚,還請老爺爲婢妾做主!”
說着,深深地磕頭下去。
“的確,夫人說了半天,雖然合情合理,也都只是推斷,並沒有確實的證據,並不能定罪!”從頭到尾,裴諸城都沒有說話,只是沉沉地盯着章芸,不知道腦海中在想些什麼,似乎對周圍的事情一無所知。這是他第一次開口,竟然是爲章芸開脫,這讓衆人都是一怔。
舒雪玉愕然,心中掠過一抹失望。
裴元歌也覺得奇怪,父親明明就在懷疑章芸,爲何反而會說這樣的話?轉頭去看,卻見裴諸城眼眸漆黑,黑得不見絲毫光亮,宛如暗沉沉的海面,看似平靜,卻似乎蘊藏了無數的風暴,不由得心中又是一動,嚥下了原本想說的話,靜觀其變。
聽到裴諸城爲自己說話,章芸大喜,眼淚奪眶而出:“老爺明斷!”
“別急,夫人的確沒有證據證明是你害死了錦兒,但現在我要問你,是不是你做的?”裴諸城緊緊地盯着章芸,聲音貌似平穩,卻似乎隱藏了千千萬萬的情緒,“章芸,告訴我,是不是你對元歌下毒,害死了錦兒,再嫁禍給夫人?是,還是不是?”
最後一句話,他說得極慢,極慢……。
面對着舒雪玉近乎真相的分析,面對着裴元歌突如其來的詐問,章芸都還能面前保持鎮靜,思索對策,但聽到裴諸城這樣沉滯的聲音,這樣直白地問話,章芸卻覺得有些詞窮。明明一個“不是”,短短的兩個字,那麼簡單,卻似乎有千斤重,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章芸!”裴諸城忽然一聲怒喝,聲若震雷,“擡起頭來!告訴我,是不是你做的?”
章芸渾身一震,不由自主地擡起頭來,正好迎上裴諸城還泛着赤紅的眼眸,灼熱得似乎有怒焰在燃燒,卻又陰冷得彷彿冰霜在凝固……。突然間,她明白了她的愚蠢。的確,舒雪玉沒有確實的證據,如果她一口咬定章文苑謀害趙婕妤是巧合,的確也很難定罪。但是,這裡不是刑部,不需要確確實實的證據;這裡是裴府,裴諸城是裴府的主人,是她的夫君,他已經在懷疑,或者說,他已經認定了是她做的。
承認,和否認根本沒有任何區別。
也許,她唯一的希望,是章府……
“章姨娘,這些天你被軟禁,或許有件事你還不知道。”一直關注着她的神色變幻,裴元歌適時道,“章文苑謀害趙婕妤和龍裔,被判腰斬;章顯夫婦爲她蒐羅毒藥,斬立決,章府其餘上上下下,全部流放三千里爲奴,遇赦不赦。章姨娘你幸好已經進了裴府,出嫁女不算在章府人之中,不然的話,只怕現在也要與你的侄兒侄女們一道前往邊疆爲奴!”
這話猶如一道晴天霹靂,劈碎了章芸最後一分希望。
章文苑被腰斬,哥哥嫂嫂斬立決,其餘人流放爲奴,遇赦不赦……。章府居然就這樣敗亡了?徹徹底底地敗亡了!沒有了章府做後盾,雖然她爲裴府孕有兩女,但容兒不爭氣,華兒又是那樣薄涼的性子,只怕根本不會管顧她這個母親……。即使沒有證據,但只要裴諸城懷疑了,她這輩子,也就等於覆滅了。
徹徹地,完全地……。覆滅了,再也沒有任何機會。
章芸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再睜開時,已經是一片死灰般的沉寂,沒有任何生機。她擡起頭,凝視着前方那個男人,所有的一切的,都是從他而起,街頭的驚鴻一瞥,成爲她永生的劫。而現在,一切都結束了!章芸想着,眼眸忽然變得無比溫柔,輕聲道:“沒錯,是我!是我害死了明錦,諸城!”
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她當着衆人的面,喚出了縈繞心底萬千次的稱呼,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