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章 萬關曉的心思
短短的片刻,對李纖柔來說,卻猶如千萬年般漫長。
在那個華服貴婦收回目光轉頭的瞬間,李纖柔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好像卸掉了心頭一塊極沉重的石頭,整顆心都飄了起來,釋然中又帶着些許茫然。從臨江仙的事情爆發後,她受盡了白眼和嘲諷,處處都難以立足,從來都沒有想到,原來即使是被衆人嘲笑的她,只要肯面對,也能讓別人畏縮,收回那些刺痛她的目光。
是啊,裴四小姐說得對,明明她沒有做錯任何事,爲什麼要畏縮回避害怕?
李纖柔轉過頭,凝視着清麗絕俗,宛若曉露明珠般璀璨耀眼的裴元歌,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她就好像被人砍斷了雙腿的人,在衆人嘲諷蔑視的目光中寸步難行,在最落魄無助的時候,溫逸蘭扶起了她,這固然令她感激萬分,但是裴元歌方纔的話卻給了她一雙腿,讓她重新站了起來!那麼柔弱的女子,卻能夠說出那樣堅強的話語,怨不得她這般光彩奪目,能夠成爲皇上和太后的新寵,人人敬畏豔羨。
看出李纖柔眼眸中的感激,裴元歌只是淺淺而笑,拍了拍她的手,道:“我們過去那邊吧!”
李纖柔點點頭,慢慢地停止了脊背,沒有刻意去注視別人,但也偶然遇到,也不再回避,而是如裴元歌所說的,擡頭,挺胸,就那麼平靜地看着對方。
看到李纖柔振作起來,溫逸蘭也十分高興,臉上笑容越發燦爛。
三人手挽着手,盈盈而行。
短短的路程之中,卻隱含着一名女子從懦弱到堅強,從迴避到直視的心路歷程。那一刻,三人攜手前行,相對而笑的粲然恣肆之中,包含着無數的歡欣鼓舞。以至於很久之後,當盛裝華服的李纖柔再次來到這裡,面對着這條普普通通的青石板路時,回想着這一刻的情形,忍不住淚流滿面。
看着這一幕,舒雪玉嘴角露出一絲微笑,轉頭看着既欣慰又擔憂的溫夫人,笑着握緊了她的手,道:“逸蘭這孩子宅心仁厚,老天爺一定會保佑她的!嫺雅,你就放心吧!”
“借你吉言,但願如你所說。”溫夫人看着心愛的女兒,最終還是笑了起來。
杜若蘭和李纖柔本就有交情,迎了過來,拉着她的手說個不停。溫逸靜則站在原地撇了撇嘴,暗道溫逸蘭自討苦吃。李纖柔原本可是跟五殿下訂的親事,本該是尊貴的五皇子妃,甚至是未來的皇后的,結果被她妹妹攪和了,弄得現在身敗名裂,可惡第一等的晦氣。結果溫逸蘭明日就要出嫁,卻在添妝的時候觸這個黴頭,真是沒體統!
不過這樣也好,最好溫逸蘭因此而倒黴,終身悽悽慘慘,那樣才最好。
何況,溫逸蘭如今只是嫁作翰林夫人,豈能與自己的錦繡前程相比?想到父親和姨娘暗中商議的事情,溫逸靜就忍不住心花怒放,想到將來回孃家時,她這個庶女威威赫赫,前呼後擁,排場十足,溫逸蘭這個嫡女卻是寒酸尋常,說不定還要跟她下跪行禮……想到到時候溫逸蘭既豔羨又不甘又無可奈何的眼神,溫逸靜的心就更忍不住雀躍起來。
不過,這樣一來,現在倒應該跟裴元歌打好關係,畢竟她將來是要入宮的人。
想到這裡,溫逸靜又堆起滿臉的笑意,湊到溫逸蘭和裴元歌中間,笑盈盈地道:“元歌妹妹,你有好些日子都不曾到溫府來玩,許久不見,我也很想你,難得你今天來了,不如到我屋子裡去坐坐?我那裡好些稀罕的胭脂水粉,衣料首飾,你若喜歡什麼,我都送你,如何?”
元歌妹妹?
裴元歌有些驚訝地回眸,上下打量了溫逸靜一番,她什麼時候跟溫逸靜這麼親熱了?還想她?她每次到溫府,溫逸靜不遇上她倒也罷了,只要遇上,就必定要在她手上吃些苦頭,以至於她上次來時,溫逸靜乾脆避而不見,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還是怎地,溫逸靜居然跟她寒暄得這麼親熱?
再聽到她咬重“稀罕”的胭脂水粉等,裴元歌臉上浮起盈盈笑意,卻不理會溫逸靜,徑自對溫逸蘭道:“溫姐姐,前些日子我去萱暉宮,正好南方新進貢的胭脂水粉,衣料首飾到了,太后娘娘便賞了我許多,我也用不完,趕明兒送你幾樣,如何?”
言下之意很明白,南方進貢的胭脂水粉,衣料首飾她都用不完,哪裡能看上溫逸靜的那些?
溫逸靜的東西再好,難道能夠跟皇宮的東西比嗎?
看着溫逸靜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溫逸蘭忍住笑意,故作歡欣地道:“真的?南方進貢來的胭脂水粉,衣料首飾,既然是貢品,那可是拿多少銀子都買不到的!既然如此,那我改日去裴府拜訪,你可一定要送我,不能賴賬啊!”
裴元歌原本不是愛炫耀的人,溫逸蘭也不是那等眼皮子淺的人,只是都記恨方纔溫逸靜故意折辱溫逸蘭,企圖攪亂她添妝的好事,因此故意拿話擠兌她。
溫逸靜當然聽得出來,心頭暗恨,但想到裴元歌如今的風頭,還是強壓着心頭的憤怒,勉強道:“就算這樣,我跟元歌妹妹說說話也是好的。再者,元歌妹妹,俗話說得好,物以類聚,人以羣分,越是尊貴的人就越要自重身份,知道應該和什麼樣的人交好,不該和什麼樣的人交好。二姐姐即將嫁作翰林夫人,而元歌妹妹你將來是要入宮做貴人的,道不同不相爲謀,你該分得清楚纔對!”
裴元歌越發詫異,聽溫逸靜這話,到好似她跟溫逸蘭不該親近,倒該跟溫逸靜多親近似的。
這到底是哪門子的道理?
難得看到裴元歌露出這樣的表情,溫逸蘭笑着湊近她耳邊,輕聲道:“是不是很奇怪,今兒溫逸靜偏要往你跟前湊?我聽說,我父親和容姨娘商量着,想要把我這位嬌豔嫵媚的三妹妹送到五皇子的夏昭宮做側妃,再不成,做個侍妾也好,總之就像跟五殿下攀上關係!而你現在是皇上和太后跟前的紅人,你說溫逸靜想不想拉攏你?”
溫睦斂居然有這樣的糊塗心思?
裴元歌皺眉,別人或許不知,但她卻很清楚,皇帝早就有些拔出葉氏,宇泓哲身爲廢后之子,本身就招了皇帝的忌諱,絕不會有好下場。若溫睦斂真起了這樣的糊塗心思,讓溫府跟五殿下搭上邊,明顯會犯皇帝的忌諱,到時候對整個溫府來說都是災禍。
正有心想要提醒一二,裴元歌忽然看到溫逸蘭的笑臉,若有所思地道:“溫姐姐,你還笑得出來?”
“爲什麼笑不出來?”溫逸蘭攬着她的肩膀,笑盈盈地附耳道,“這不過是父親和容姨娘的糊塗心思罷了,爺爺斷不會答應的!你道我的婚期爲什麼訂得這樣急?聽說五殿下曾經派人暗示爺爺,說有意求娶溫府的女兒,爺爺雖然婉拒了,但怕多生變故,所以將我的婚期提前了。連我這樣訂了親事的,爺爺都這麼忌諱,何況是溫逸靜?我就看她現在做美夢,自以爲是去吧,將來夢碎,有的是她苦的時候!再者,被這件事一挑,溫逸靜的心肯定大了,到時候議親只怕也是高不成,低不就,我看她到時候有什麼好下場!”
原來,宇泓哲的眼睛又盯上了溫閣老!裴元歌冷笑。
雖然不知道爲什麼,但皇帝和葉氏之間,絕無回寰的餘地,宇泓哲身上有着葉氏的血脈,本就招惹皇帝的忌諱,他又這樣不安分,因爲臨江仙的事情,把李閣老弄的灰頭土臉,現在又想用聯姻來拉攏溫閣老,真是白日做夢!
不過,溫逸蘭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倒是更讓裴元歌驚訝。
她忍不住道:“數日不見,我真該對溫姐姐刮目相看了。”
“哈哈哈,上當了吧!”溫逸蘭笑不可抑,又輕聲道,“這些話,一半是偷聽爺爺的原話,一半是娘告訴我的。不過,”她微微頓了頓,神色變得有些鄭重,道,“爺爺說了,最近朝堂看似平靜,實際上暗潮洶涌,說不定很快就有大變。元歌,你處在皇宮那個漩渦裡,千萬要小心啊!”
溫閣老不愧爲首輔,果然政治觸覺敏銳!
裴元歌心頭暗贊,若非種種機緣巧合,她斷然不可能知道皇帝的心思。除此之外,就連太后,都還以爲葉氏仍然穩若泰山,而且有更上一層樓的可能,但是溫閣老卻能從朝堂看似尋常的變動中,猜測出皇帝的心思,果然厲害!
而溫逸蘭的叮囑,更是讓她心頭一暖。
裴元歌拍着她的手,柔聲道:“溫姐姐放心,我會注意的!”
見裴元歌和溫逸蘭咬着耳朵有說有笑的,將她徹徹底底地晾在一邊,溫逸靜心頭更恨,只是暫時也不敢得罪裴元歌。不過,想到溫逸蘭只嫁了個不中用的翰林,她心頭還是覺得解氣,對溫逸蘭鄙夷的同時,也對裴元歌不屑起來。不來跟她這個未來的皇子側妃親近,卻跟溫逸蘭一個翰林夫人說說笑笑,這般沒眼光,這個裴元歌,只怕也風光不了多久!
就在這時,有嬤嬤過來提醒,說添妝的吉時已經到了。
衆人正要按身份尊卑和長幼依次爲溫逸蘭添妝,裴元歌卻忽然按下溫逸蘭的手,悄聲道:“溫姐姐,先等等,只怕這會兒就有——”
話音還未落,便聽到外面有人高聲宣道:“聖旨到。”
誰也沒想到這時候會有聖旨過來,更沒想到這聖旨不在前院宣,卻來到後院,一時間衆人都有些惶恐,不知道這聖旨是福是禍,尤其首當其中的溫夫人,更是忐忑不安,忽然看到裴元歌嘴角露出的笑意,正思索着,便見宣紙的太監走了進來,高聲道:“聖旨到,請溫府二小姐溫逸蘭接旨!”
溫逸蘭茫然上前,跪下道:“小女溫逸蘭接旨。”
“詔曰:溫閣老清正耿介,處事清明,爲朕肱骨,分有甚多。朕聽聞溫府二小姐溫逸蘭即將出嫁,特賞賜玉如意一對,南海珍珠一斛,添爲恭賀,欽此!”張德海將聖旨合攏,遞給茫然的溫逸蘭,溫然笑道,“溫二小姐,不止皇上,太后娘娘、貴妃娘娘以及宮中諸位娘娘聽說二小姐要出嫁,也都命人送來添妝之禮。”說着,手一揮,身後七八個黃衣宦官便捧着裝有珍寶的托盤依次而上。
金玉如意,南海珍珠,八寶鳳簪、金寶墜瓔珞項圈……
東西的珍貴尚在其次,更重要的是,臣子的孫女出嫁,皇上及公衆諸位貴人居然都賞賜東西以爲恭賀,這份榮耀和體面卻着實難得,尤其溫逸蘭所嫁的,不過是位翰林,這就更加難得。因此,看着托盤中的珍寶,周圍衆人露出了毫不掩飾的豔羨之色,對溫逸蘭羨慕之極。
溫逸蘭心跳不已,下意識地接旨謝恩。
“恭喜溫二小姐,賀喜溫二小姐,明日是您的出嫁之期,咱家有事不能到場,今兒就提前討一杯喜酒喝了!”張德海笑眯眯地拱手道,又親自捧着一個托盤,卻是來到了裴元歌跟前,拱手奉上,道,“裴四小姐,皇上說了,他在秋獵時親口下旨,誰能贏得賽馬魁首,便將金玉如意作爲彩頭,今兒特命奴才帶過來這對金玉如意,省得您埋怨皇上賴賬。”
聞言,衆人更加譁然,雖然是玩笑,但皇上的貼身大太監敢說出“埋怨皇上賴賬”這種話,本身就代表着裴元歌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這樣看起來,只怕這道聖旨和那些添妝之禮,也是裴四小姐的傑作吧!都聽說裴四小姐得寵,也聽說裴四小姐和溫二小姐關係好,但是能夠請動聖旨和宮內諸位貴人給溫二小姐添妝,更能勞動皇上身邊的貼身太監來宣旨,這位裴四小姐在皇上跟前的面子不是一般的大。
“元歌,你……我真不知道說什麼好。”溫夫人有些哽咽。
她給溫逸蘭選擇秦翰林這門親事,固然是爲溫逸蘭考量,但世人最愛攀高踩低,蘭兒嫁給秦翰林,難免會被人輕視,不放在心上。元歌想必也是想到了這點,所以特意請來聖旨和宮內諸人的賞賜,給蘭兒撐場面,有這道聖旨,這些宮裡賞賜的添妝之禮,無論是今天的添妝,還是明天的出嫁,蘭兒必定是風光至極,誰也不敢輕視她。
這倒也罷了,溫夫人更感激的是元歌的用心。
畢竟,元歌如今深得太后寵信,想要請太后爲蘭兒添妝並不難,但如果單有太后的賞賜和懿旨給蘭兒,難免會讓人有種溫府與太后親近的錯覺。如今元歌卻是請來了聖旨,以及太后娘娘,貴妃娘娘和宮裡其他娘娘的賞賜,那別人只會說溫府深得聖寵,絕不會認爲他們站到了哪邊的隊伍裡。
“嫺姨,也是事有湊巧,前些天我進宮的時候,剛好說起今天要來給溫姐姐添妝,正巧皇上和諸位娘娘都在,聞言起了興致,便說今兒一道來給溫姐姐添妝。”裴元歌笑着道,“說起來,還是溫首輔深得皇上器重,愛屋及烏,我並沒有出多大的力!”
話雖如此,但溫夫人知道,這絕非湊巧,而是元歌故意尋機會提起的。
望着那些寶光璀璨的珍寶,再看看衆人對溫逸蘭那股熱絡逢迎的模樣,溫逸靜更是氣得七竅生煙,原本以爲溫逸蘭嫁個翰林,往後也就沒什麼風光了。沒想到皇上和太后,以及貴妃娘娘和宮裡的諸位娘娘居然都來爲她添妝,這份光彩體面,狠狠地刺痛了溫逸靜的眼睛。
該死的溫逸蘭,該死的裴元歌!
溫逸蘭的添妝之禮,在皇上和宮裡貴人的賞賜下風光落幕,而有這些珍寶壓箱擡頭,溫逸蘭次日的大婚也是風光無限,幾乎不輸給之前公主宇綰煙下嫁壽昌伯府世子的場面。因爲溫逸蘭的大婚吉時在下午,因此婚禮歸來,已經是將近傍晚的時候,裴元歌回府後,想起溫閣老的話語,心中難免有些想法,正要到書房去找裴諸城,卻沒想到遇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萬關曉……
“裴四小姐!”萬關曉神態十分恭謹,不敢有絲毫逾矩的地方,原本就知道裴元歌得寵,但是經過秋獵場上的事情,再加上溫逸蘭添妝的事情,他才發覺,他還是小瞧了這位裴四小姐。以她這樣的勢頭,將來入宮定然平步青雲。這樣一來,他就更加要攀上裴府這門親事。
哪怕不擇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