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先生終究沒有死。
或許是今天那名小太監的恨意太過濃烈,那和他同歸於盡的做法又太決絕,太子還未從驚嚇中完全回過神來。因此即便柳先生字字句句都說得極不中聽,也不過是痛罵了他一頓,並將他趕出東宮並下令不允許任何人錄用而已。
柳先生灰溜溜的從東宮出來,在範先生幸災樂禍的目光中又尋到坤寧宮,跪着哭求面見皇后。
然而皇后正在閉關清修,見孃家人都難了,更何況是他這個只有過幾面之緣的外男?
最後,他稀裡糊塗的便被帶到了乾清宮。
跪在皇帝面前,一五一十的將範先生慫恿太子的話交代一遍,柳先生痛哭流涕的道:“皇上,太子只是被人蠱惑,您只要趕緊將勢頭止住,再將那些隨意蠱惑人心的惡人驅逐便是了。太子還年輕,心地又不壞,只要及時給予正確的引導,以後必定能繼承您的風範!”
“柳先生你果然對太子忠心耿耿。只可惜,你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皇帝搖頭嘆息。
柳先生心中一涼。“皇上?”
“柳先生,你從太子十二歲起便跟隨他,爲他出謀劃策。現在這麼多年了,他是什麼性子,你難道不比朕清楚嗎?他若是真能被調教回來,你覺得他還會是如今的模樣嗎?”皇帝一字一句的問。
柳先生被問的啞口無言。
他近身跟隨太子近十年,哪裡能不明白太子的秉性?這個人心眼小,心腸毒,睚眥必報,容不下任何人,更不愛聽任何批評建議的話。不然,自己也不會從一開始的位置跌落到現在吃白飯的地位了。反而是範先生這種空有口舌以及幾根歪場子的人後來居上,見天的慫恿太子犯事。偏偏太子上頭還有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皇后,一天到晚的教導他一些有的沒的,自己日日苦口婆心的勸他,結果卻是被這羣人輪着罵!
說不灰心,說不喪氣,怎麼可能?
然而這一位是太子啊!當今聖上唯一的兒子。更何況食君之祿擔君之憂,他雖然現在從太子那裡領到的至少一份薄薄的俸祿,但太子終歸是他的主子,他不一心爲自己的主子着想,他又該爲誰着想?
柳先生痛苦的趴伏在地上。
皇帝見狀,也不禁長嘆口氣。“你是個有心的。但可惜啊!是真的兒子無福。現在他既然已經將你趕出東宮,那皇宮裡必定沒有你的一席之地了。這樣吧,朕命人給你謀個外任,你去北平之地做知縣吧!”
柳先生心中閃過一抹狂喜。但是,隨即他眼中的光芒又是一暗:“微臣多謝皇上厚愛。只是,微臣乃是太子殿下的幕僚,現在即便爲太子殿下所不喜,也不該背棄殿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不知這句話柳先生你聽過沒有?”皇帝慢悠悠的聲音從上面傳來,柳先生心中一凜,似乎明白了什麼。
連忙擡起頭,他張張嘴,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皇帝冷哼一聲:“你雖說是太子幕僚,但別忘了當初是朕將你選送到太子身邊的!現在既然太子不需要你了,那朕再處置你的去處不爲過吧?更何況,你話裡話外,不都是要爲這個天下謀福祉麼?留在太子身邊是爲天下百姓謀福祉,難道做一地知縣就不是爲一地的百姓謀福祉了?難不成柳先生你也不過是徒有其名,只不過是想高高在上的做幾件事情成就自己的名聲,卻不願意去苦寒之地做知縣,苦了自己卻成全百姓?”
“微臣不敢!”柳先生忙不迭趴伏在地,“皇上教訓得是!是微臣狹隘了,微臣願意爲一地百姓謀福祉,求皇上爲微臣賜官!”
皇帝頷首,便命人傳了吏部侍郎過來。
半個時辰後,將吏部侍郎及柳先生雙雙送走,皇帝才長出口氣,無力癱坐在龍椅上。
劉公公端着一杯茶送過來:“皇上,喝口茶歇歇吧!”
皇帝睜開眼,臉上滿是頹唐之色。“這個柳先生是個有真本事的,又是一心爲國,只可惜……”
可惜什麼?可惜了太子!有眼無珠,不認識一心爲他打算的治國之才也就罷了,反而還不分青紅皁白的將人給敢打出去。反而對一個油嘴滑舌卻是一肚子草包的人信賴有加。
這樣的人,如何能讓他放心將國事交付?
長嘆口氣,他又不覺想到了自己另外一個兒子。那是一個看似頑劣不堪的孩子,但是從小到大,他又何嘗做過半點過分的事?現在又娶了個知書達理的好媳婦,只想媳婦的身份又是硬傷……
哎!
這兩個孩子若是能合成一個就好了!
聽着他長吁短嘆個不停,魏公公連忙勸道:“皇上也不必太過憂心了,誠如柳先生所說,太子殿下現在還年輕呢!只要您用心調教,終歸是能慢慢扭轉過來的。再說了,就算不行,不也還有……”
皇帝再次閉上眼。
雖說安嬪腹中又已經有了龍種,可到底是男是女還另說。而且,要將一個兒子教養成才,那花費的可不止是幾十年的心血。捫心自問,自己還有這個心力嗎?
長出口氣,他終究還是睜開眼,端起茶盞喝了一口。
砰!
隨即,他將茶杯狠狠扣在桌面上,冷聲喝道:“來人!將太子身邊的範先生請過來,朕有些話要問他!”
當皇宮中的風暴開始醞釀時,羅秋容在侯府終於正式接待了新一批的客人。
“參見平楊侯夫人。”羅夫人帶着女兒雙雙曲曲膝,算是行過禮了。
羅秋容坐在上位,看着這對依然裝扮得嬌弱可人的母女,脣角泛起一抹冷笑。
一手輕撫着已經開始微微凸起的小腹,她一邊揮揮手懶懶道:“羅夫人和羅小姐不必客氣。來人,看座!”
羅夫人也果真沒有客氣,帶着羅春意便在一旁坐下了。
隨後,母女二人的目光便不由落在了羅秋容隆起的小腹上,二人眼神均是爲之一凝。
羅夫人當即又揚起笑臉:“早聽說侯夫人您懷孕了,我們一直想來看看,但一直抽不出時間。這些天終於忙完了,便連忙過來了,還請侯夫人不要責怪。”
他們都已經回來一個多月了,這對母女再忙能抽不出丁點時間?別以爲她不知道,這一個月來她們倆在外頭蹦躂得有多歡!
還不是知道他們不得皇后和太子的喜歡,生怕和他們牽扯上了自家也被皇后和太子遷怒,所以特地和他們劃清界限。可是現在,眼看皇后被禁足,太子接連被斥責、身邊的人也一個接着一個的被遣走,知道太子失寵,反而是病中的太后一日日好轉,皇帝還親臨侯府探望龍域平,知道他們聖眷正隆,便主動過來套近乎了?
羅秋容心中冷笑,嘴上卻道:“這有什麼好說的?若是前幾日你們過來,我怕是還沒時間招待你們呢!我家侯爺生了重病,一直臥牀休養,這兩天才好些了。”
“是啊,聽說侯爺重病,我們也是急得不行。但知道皇上和太后都從太醫院裡抽調了不少經驗豐富的太醫過來,我們不懂這些,不敢貿貿然插手,便只能在一旁乾着急。夫人您是不知道,這些天我急得嘴上都冒泡了,你姐姐……春意也抄了足足一百遍法華經來爲侯爺祈福。”說到龍域平的病,羅夫人眼睛一亮,連忙捂着胸口道。
羅秋容聽得快吐了!
她嘴上起火泡,是知道投靠太子無果所以上火吧?至於羅春意……這個人閒來無事不知道囤積了多少部經卷,以爲她不知道麼?
“哦,是嗎?”連忙喝了口紅棗茶,將胃部的噁心感嚥下,她慢條斯理的道,“如此說來,真是辛苦你們二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