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夫人欣喜若狂,看着手中的藥引,雙手合十的唸了幾聲阿彌陀佛。
紅玉笑道:“夫人,我們世子妃有個要求,治好令公子,便要娶呂寶兒爲妻。”
魏夫人臉上的笑容一僵,眼底的欣喜黯淡了下來,沉吟了半晌,無奈的說道:“勤兒的病癒發嚴重,已經給他挑選了一位妻子沖喜,昨夜裡已經過門。”頓了頓,看着臉色微變的紅玉,嘆道:“若是早上一兩日,倒也方可。”
紅玉脣色發白,那日見寶兒哭的傷心,令人聞之都心碎。昨夜裡三少爺成親,她該如何過?“爲何沒有下請柬?”倘若宴請了世子妃,事情到來得及補救。
莫不是……搪塞?
魏夫人窺出紅玉的心思,也不惱:“這事兒也不是光彩之事,勤兒不是頭婚,便也不好鋪張。”
紅玉將藥引給了魏夫人,請了個恩典,見一見寶兒。
紅玉將魏府找了個遍,都不曾找到寶兒的身影,還是在門房處打探到,寶兒被宮陌鑰帶走了。
而魏夫人匆匆將藥引送到魏紹勤的院落裡,推開門進去。魏紹勤睡在牀鋪上,面頰泛紅。察覺到不對勁兒,魏夫人手背帖上他的額頭,薄怒的看着依舊一身喜服,侷促不安候在一旁的陳氏:“你是怎麼伺候勤兒的?昨夜裡好好的,今兒個便又燒了起來?”
陳氏面色驚惶,淚光閃閃,委屈的咬緊脣瓣,低垂着頭,一言不發。
昨夜裡她方一進門,掀開紅蓋頭的是他身邊貼身伺候的奴才。他病的嚴重,可精神極好的坐在牀邊,不過伸手的事兒,他竟是讓個奴才替代。交杯酒,他便以病體纏身取消,可半夜裡他卻坐在榻上獨飲,以至於病發。
憋了滿肚子的委屈、屈辱,無人傾訴,好不容易捱一夜,便遭遇到婆婆的訓斥,不禁紅了眼眶。
早起時,她也聽到閒言碎語,關於一個丫鬟和他的事兒……
“母親,是我昨夜貪杯了。”魏紹勤說話緩慢,已經開始不磕巴了。
魏夫人想到要緊事,便也沒有責備陳氏,將藥引遞給魏紹勤說道:“這一大清早,燕王世子妃便遣人將這藥引送來,如此你的病也能痊癒,當真是雙喜臨門。”
魏紹勤看着魏夫人手中的藥,臉色霎時煞白,嘴裡似吃了膽汁一般的苦,目光淒冷,譏誚的笑出了聲:當真是造化弄人!
魏夫人見他如此,浮現了擔憂之色,隨即似乎想到了什麼。勸慰道:“你若喜歡得緊,便將她納爲妾室。恰好,燕王世子妃將藥送來,讓你娶了她。”
魏紹勤擺放在身側的雙手,死死的揪着錦褥,面色悽惶:“既然我無法娶她,便將藥送回去罷。”
妾?她那樣美好的人,那麼的倔強而又驕傲,單純而又聰慧,豈會委身爲妾?即使她願意,他也不能如此折辱了她!
一旁的陳氏,聽着二人的對話,手指緊緊的絞擰,面色在大紅的喜服映襯下,愈發慘白。她才過門一日,她的相公便要納妾,她如何在圈子裡擡起臉?
幾人各懷心思,一時間,屋子裡寂靜如死。
這時,紅玉面色匆忙的進來,掃了一圈屋子,看着魏夫人說道:“世子妃說,既然寶兒不能如願,已經離了魏府,便讓她斷得乾淨。勞煩魏夫人將賣身契給奴婢帶回去,從此與魏國侯府再無瓜葛。”
魏紹勤猛然擡頭看着紅玉,在辨認她話中的真假。
“三少爺,不好了,門房婆子來了口信,寶兒被宮大夫帶走了。”小一人未至聲先到,莽撞的進了屋子,看見裡頭的人,方纔如夢初醒,驚慌的跪在地上。
魏夫人淡掃了陳氏一眼,眼底有着不滿,太過小家子氣。“勤兒,將她的賣身契給紅玉。”
魏紹勤如木頭人一般,動也不動。
“勤兒……”
魏紹勤驀地看向魏夫人,幽黯漆黑的眸子裡,佈滿了血絲。額間因隱忍,青筋根根鼓起。突然,悲涼的大笑幾聲,清瘦的面龐上兩條溼痕,神色悲痛。
“她早已是自由身,哪有什麼賣身契?”魏紹勤將自己置身事外,冷眼看盡人生百態,早已薄涼入骨。如今,卻是真切的哭了,爲那錯過的情,傷碎的心。
將人全部趕出屋子,誰也不見。
而被宮陌鑰抱着上了馬車的呂寶兒,被熱烘烘的爐子,烤的渾身回暖,卻因爲凍得太過,一下子溫度驟高,皮膚髮癢。
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看着烏蓬車頂,驀地睜圓,隨即,緩緩的垂目,淚水至空洞沒有焦距的眸子裡落下,緊緊的抓着宮陌鑰的手,哭求道:“哥哥,你放手,放過燕王府一次,可好?”
宮陌鑰拿着鐵絲,撥弄着爐子裡的炭火,火光明滅不定的跳躍,照在他的臉上,忽明忽暗,隱約有些虛幻。
“他們殺了姑姑。”宮陌鑰淡淡的陳述着這件事,沒有任何的波瀾起伏。
“他們救了你妹妹,這樣的恩情,也不能讓你動搖?”呂寶兒明鏡般明亮清澈的眸子裡,注入了神采,目不轉睛的盯着宮陌鑰。
在她的堅持下,宮陌鑰退讓一步。垂着眸子,清冽的說道:“僅此一次。”
聞言,寶兒放心的睡了過去,低喃着說道:“帶我走……”離開這讓她痛得撕心裂肺的地方。或許,她走得遠遠的,時光真能消磨一切的傷痕。
——
魏紹勤的再娶,呂寶兒的離開,令龔青嵐詫異。隨即,便又似在意料之中。
一個驕傲卻有底線原則,一個自卑卻又清高孤冷,兩個性格都極其的矛盾。碰撞在一起,難免會有摩擦。
撫摸着腹部,輕輕嘆息,中間又有宮陌鑰與魏夫人橫插一腳,想在一起沒有波折都難。
龔青嵐拿着針線,做着小衣,神色柔和,聽到門扉吱呀打開,慌忙起身,迎了上去。拿着毛巾,替他拂掉身上的雪花。
“不用累着。”齊景楓制止龔青嵐的動作,目光落在她的腹部上,溫柔似水。
“軍營裡的那件事兒,處理得妥當了?”沒有個準信兒,龔青嵐一直放心不下。心中也知他當初明知危險,爲何還要將那蓋了私章的宣紙給宮陌鑰,不禁迭怪道:“小氣的男人。”
齊景楓微微輕笑,如沐春風般舒爽,似乎化去了一屋子的冷清。沒有誰願意自己的妻子,欠旁的男人條件。
看着她被宮陌鑰相逼,卻依舊不忘事事爲他考量,他又怎能見她委曲求全?
攙扶着她進屋子,道:“事情辦得差不多了,你無須擔憂。”
龔青嵐沒有說話,這事兒怎麼能不擔憂?如今,她心底都還在發慌。
“他今日可有聽話。”齊景楓見她愁眉不展,便轉移了話題,扶着她在繡墩上坐下,就着她身旁落座,手貼在她的小腹,雖然沒有任何的動靜,止不住的心情愉悅。
龔青嵐犯困的依偎在他的懷中,打着呵欠說道:“最近犯困了,時常坐着打盹。”
“你安心養胎,莫要多勞累。”齊景楓心疼她,手指撫摸着她眼瞼的青影。心裡想着,結束了這件事,便帶她離開燕北,歸隱山中。
可,卻忘記了,定數永遠趕不上變數。
不過片刻,門扉便被敲響,長福身上落滿了鵝毛大雪,整個人渾身都似披裹着一層白色錦衣。
“世子爺,不好了!軍營出大事了,有人檢舉,楊將軍便是給你安插的眼線,御史差人將楊將軍捆綁了起來,並且將信件給搜出來了。”長福語氣冰冷,夾雜着幾許慌色。
龔青嵐猛然驚醒,擡眸看着面容如玉,清潤溫和的男人:“你去忙。”
“先陪你一會,不急。”齊景楓抱着龔青嵐上牀入睡,輕輕的拍着她的背,聽着她的呼吸平穩了,適才輕手輕腳的起身,叮囑了紅玉一番,便匆匆去了軍營。
門扉合上的聲音傳來,龔青嵐眨了眨眼,緩緩的睜開。“陸姍,事情不是處理好了麼?怎得牽連了楊將軍?”
“信件楊將軍早已被毀,此次怕是另外一撥人,藉此生事。”陸姍冷聲道:“主子已經到了燕北。”
龔青嵐一驚,鳳鳴來了燕北?
“他此時來燕北作甚?京中形式緊張,他還有不久,便要大婚了。”龔青嵐愈發的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有人要藉助東風,將這把火越燒越旺。
陸姍沉默不語,主子爲何來燕北,心知肚明。嘴上卻是掩飾道:“怕是爲了楊將軍的事。”
說話的檔口,管家將書信送到了龔青嵐的手中。
龔青嵐看着手中的書信,是鳳鳴邀她去茶樓一敘,有要事相告。
龔青嵐沉吟了一番,裹着大氅,直接坐着馬車到了相約的地方。進了茶樓,被人領着去了後院。光禿禿的枝椏上,綁滿了一樹的紅綢,似迎風怒放的花朵,在這風雪中搖曳,妖冶而嫵媚。
地上鋪着濃豔的紅毯,一直通向暖亭。鮮紅色的薄紗,掛在四周的亭角,逶迤而下,隨着冷風肆意的飛舞。亭中,石桌上擺放着青瓷酒壺,與一些瓜果。
龔青嵐走進亭中,渾身便暖和了起來,這亭子是燒了地龍。四周都是琉璃燒製的牆壁,可以清晰的看着外邊的景之,而又可以取暖。
“你這是做什麼?”龔青嵐看着斜靠在倚欄上的鳳鳴,一頭墨發如瀑的垂落在地,衣襟微敞,一襲如血色渲染的大紅錦袍上盛放着朵朵黑色的牡丹,風姿卓越。他忽而起身,濃墨般的黑髮,滑過一道優美的弧線,柔順的服帖在絲滑濃豔的錦衣上,極致的紅與黑,衝擊着她的視線。仿若眼前風華流轉的人,如風骨清傲的神仙,又宛若妖冶陰邪的鬼魅。
鳳鳴桃花眼波微轉,粉色瑩潤的紅脣勾出一抹笑,手指一彈間,桌上一對龍鳳火燭點燃。
龔青嵐面色一變,摸不清他到底要做什麼?
“你別慌,我只是想與你做一日夫妻……此後,便橋路兩別。”鳳鳴看着外面嗚咽的風嘯聲,吹卷着如棉絮的飛雪,徑自踱步至桌前,斟酒。
龔青嵐面色通紅,一拂衣袖,大氅卷落了一對火燭,火光似在她的眼中跳躍,燃燒着憤怒的火焰:“鳳鳴,你該知曉你在做什麼。但凡你有一絲清醒,立即回京都!”
鳳鳴呵呵一笑,眼中閃過一道傷痛,嘴角彎出了自嘲的弧度:“早醉了!”他若醒着,又豈會自找其辱?
龔青嵐冷眼看着鳳鳴,攏着身上的大氅,轉身離開。
“連與我喝一杯茶,都是不願麼?”鳳鳴低沉暗啞的嗓音,在這寂靜的冰雪中響起:“你若要幫他,喝下這杯茶。”深沉的目光,落在了龔青嵐的小腹上。眸光暗沉,端着一杯酒飲盡。
龔青嵐冷笑,這是佈下局,在等着她呢。
“他若這點本事都無,處處要我相助,不如死了。”龔青嵐臉上的笑容,燦爛如花,嬌美絢麗,卻是灼燒了鳳鳴的眼。
亭中,氣氛霎時凝滯,誰也沒有噢預備打破這份寧靜。都心知誰若率先開口,便輸了。
“終究比不得你的狠。”鳳鳴淒冷一笑,優雅落座。
龔青嵐淺笑:“我不過是不願成了他的弱點。”倘若日後身處險境,人人都拿她相要挾,她不狠怎麼行?她不精心算計,拔除障礙,又怎麼能行?“倘若連你都與我爲敵……這個世上,又有幾人能信?我不狠,如何存活?”
鳳鳴心裡被扎着的利刃,在血肉裡翻攪,痛的渾身彎曲,似乎難以承受。悲涼的說道:“你贏了!”誰先愛上誰,註定便是輸的一方。“軍營裡得知消息的人,原本已經鎮壓下來,不過一夜間,全都身亡!御史本就是賣總督臉面,如今更是篤定楊將軍是齊景楓的細作,將書信傳遞到他國。”
龔青嵐站着累,聽着他說正事,也坐了下來。“你怕是早已知曉是誰下的手。”
鳳鳴眸光微閃:“還能有誰視燕王府爲眼中釘肉中刺?不出三日,你們便會收到詔書,進京參加太后生辰。”
龔青嵐攥緊了手心,明白這代表了什麼。皇上是非除了燕王府不可,燕王鳩殺了皇上派來的旁支子嗣,選擇了齊景楓。倘若傳召進京,怕是會以各種理由,將齊景楓扣留在京都,放在眼皮底下監視。
“太后生辰,斷然是要進京。若是不去,聖旨以下,按個抗旨不尊,藐視皇威,燕王府也是走到了盡頭。”龔青嵐冷笑,燕王府遠在燕北,皇上鞭長莫及,這會子傳召進京,莫不是皇后與他鬥法敗了陣?
“皇后有孕。”鳳鳴提點道。
龔青嵐心一沉,皇上當真有兩把刷子。皇后與他明爭暗鬥,他便讓皇后受孕,皇后身心疲乏,斷然是無法施展身手。可,皇上的用意不止如此,生孩子都是一腳踏入了鬼門關,最易出事端。
鳳鳴見她猜到了其中兇險,笑道:“你事先做好準備,興許你進京,能參加我的大婚。”說罷,一拂衣袖,轉身打算離開。
龔青嵐看着他的背影,忽而說道:“謝謝。”她欠他太多,多到這一輩子,都無法還清了。若不是他請旨,娶了安平公主,怕是沈將軍不能如此輕鬆與母親在一塊。
鳳鳴收緊了攏在袖中的手指,並沒有回頭,雪花零落在他的身上,卻絲毫及不上心底的寒涼:“幸福給我看。”
他那夾着風雪,傳遞而來的話,使龔青嵐眼眶泛着溼氣。看着暖亭裡,喜慶的佈置,心中明白,他是徹底做個了斷。
不知坐了多久,直到紅玉進來,龔青嵐適才回過神來:“他走了?”
“鳳公子離開便去了軍營,與監軍一同押送楊將軍回京。”紅玉將打探來的消息,一一稟告:“聽說楊將軍招供,是他偷了世子爺的私章,請人模仿了世子爺的字跡,一力承擔了罪行。”
龔青嵐心裡並沒有高興,反而泛着淡淡的憂傷。看着雪花,零落在湖面上,瞬間消融,緩緩的說道:“回吧。”
出了茶樓,便瞧見史今芸身旁的丫鬟在一邊候着。丫鬟一見到龔青嵐出來,便迎了上來,恭敬的行禮道:“燕王世子妃,世子妃邀您過府一敘。”
龔青嵐皺眉,她怎得知曉自個在茶樓?
紅玉在一旁解釋道:“世子妃,魏國侯世子妃去了燕王府,沒有見到您,從管家處得知您在此處。”
龔青嵐頷首,上了馬車,一路來到魏國侯府。
史今芸穿着單薄的在門口親自候着,見龔青嵐被丫鬟攙扶着下馬車,面色青白的走上前來:“妹妹可讓姐姐好等。”
“這大冷的冬天,怎得穿這般單薄?”龔青嵐皺了皺眉,摸着史今芸的手,冷得似冰塊。“你這般作踐自個的身子,日後有得你受。”
史今芸似乎不願意糾纏這個話題,岔開道:“好妹妹,姐姐這不是有急事兒尋你?兩江總督夫人,是我婆母的表姐。她的一個女兒,給長寧侯世子迫害了,還剩下一個,更加的疼惜,如今可不就是借住在你府上?今兒個我去請安,聽到我婆母說總督夫人請她做媒,她女兒願意與你平起平坐。我適才會去你府中,你偏生不在,便唐突的讓珠兒在茶樓候着你。”
“這事兒與你穿的單薄無關吧?”龔青嵐斜睨了史今芸一眼,心中感嘆,做女人的命總歸是苦的。“你不願意侍寢,才如此……?”
史今芸見龔青嵐一眼便點穿了,抿了抿脣,惱的掐了龔青嵐的手臂:“我倒是替你急,你怎得就一點也不着急?”
“我爲何要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該來的事兒,擋也擋不住,急也無用,不過徒增憂愁。何況,我有孕在身,最是忌諱這些個事兒,順其自然的好。”龔青嵐笑而不語,那次她給了齊景楓機會,他既是拒絕了,日後斷然就要徹底的歇了心思。
史今芸笑着說道:“還沒有恭喜妹妹呢。”話音一轉道:“你如今有身子,怕是不好伺候他,你何不挑選幾個得心的人,開臉送到他房中?免得他在外沾花惹草。”
龔青嵐停下了腳步,含笑的鳳眸裡泛着清輝,目光凝視着眼前的史今芸,冷聲道:“姐姐,我拿你當貼心的人,你卻是幫着旁人試探我。若我有這個心思,你是否會勸慰着我接納方如月?”
史今芸面色發白,收緊了摟着龔青嵐手臂的手指。張了張嘴,苦澀的笑道:“我……”
“我知你有苦衷,可你該知曉我眼中揉不下沙子。”龔青嵐面色冷清,拂落了史今芸的手,冷聲說道:“多謝魏國侯世子妃的忠告。”
“嵐兒……”史今芸慌亂的喊着轉身的龔青嵐,卻已經是來不及,一顆石子從茂密的草叢射出,擊向龔青嵐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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嚶嚶,下午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