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氣氛凝滯,給人窒息的壓抑。
麗妃狼狽的摔倒在地上,手心、膝蓋處傳來尖銳的刺痛。驚慌的回頭,看向絆倒她的沈青嵐,眼底有着質問。
沈青嵐願意送她進宮,那是自己對她有用。斷然是不會弄得她出醜,招惹皇后厭煩。
可現在,又是怎麼回事?
心裡不禁埋怨安平,這個時候,給她寫信給皇后請安作甚?平白招惹了禍事!
一旁的榮貴妃霍然望向沈青嵐,見她從容淡定,臉上緊繃的肌肉顫動,明白她是早已經洞察了自己的陷害!
攏在袖中的手,不禁顫抖,害怕沈青嵐接下來會報復她!很想說那枚玉環是沈青嵐的,可那樣便暴露出她來。
看着如死狗一般趴在地上的麗妃,榮貴妃恍然覺悟,爲何閉門不出的麗妃忽而出來見皇后,定然是沈青嵐在中間動的手腳,爲的是讓皇后與麗妃相鬥……不!恐怕她的目地不在於此。
沈青嵐彷彿不知氣氛詭異,慌忙將麗妃攙扶起來。關切的詢問道:“摔傷了麼?”從那枚玉環落了出來,皇后面色大變時,沈青嵐便知道,果然玉環有問題。
榮貴妃與她有血海深仇,怎得一句道歉,便能了了的?
她不會放過榮貴妃對她母親的傷害。同樣的,榮貴妃也不會忘記舟山王是如何死的!
麗妃搖了搖頭,一瘸一拐的站定,跪在地上,賠罪道:“皇后娘娘,臣妾失儀了。”垂目睨了眼皇后,見她面色變了變,心裡莫名的涌起一股子不安。
偷偷覷了眼沈青嵐,目光微轉,落在地上的魚紋玉環上。微微一怔,這是從她的身上摔了出去,可是她身上並沒有這枚玉環。
心底陡然一沉,隱隱察覺這是陷害!
而自她從宮中換衣出來,便只有沈青嵐接近過她。心中一時想不通順,沈青嵐費盡心思將她送進宮,爲何又要毀了她?
皇后短暫的震驚之後,冷冷的看着地上的玉環,精緻描繪的柳眉,高高的上挑:“麗妃一見本宮,便行此大禮,本宮心中驚詫不小。這一拜一跪的,本宮可就承不得如此大禮。”話語中,充滿了譏誚。
麗妃心一沉,當年她依仗着寵愛,時常與皇后對着幹。更是覬覦着皇后的寶座,最後她還是鬥敗了,被囚禁了十年。
皇后今兒個這般明朝暗諷,不過是記着當年的仇怨。
明豔的容顏上佈滿了愁緒,一雙狹長的鳳眸裡氤氳着水汽,咬着脣瓣道:“娘娘,您身爲六宮之主,自是受得起臣妾的跪禮。”
“哦?”皇后斂去眸子裡的驚訝,端着一杯熱茶,掀開蓋子,拂弄着嫋嫋水汽,優雅的笑道:“那便跪着罷!”
麗妃一怔,嘴角翕動,什麼也沒有說,便住嘴了。
一旁的孝姑姑彎身撿起地上的玉環,遞給皇后。皇后上下端詳了一會,眼睫顫了顫,疑惑的說道:“這枚玉環極爲的眼熟,孝姑姑,你可記得在何處見過?”
孝姑姑不知道皇后要做什麼,一時不知道怎麼接話。
皇后斜挑着眼,眼珠不動,睨向麗妃。恍然大悟的說道:“這玉環不是一對麼?昨夜裡有宮妃與侍衛私會,本宮趕去時,便發現侍衛躺在崇陽殿偏殿,牀榻上落着這一枚相似的魚紋玉環。本宮讓人將侍衛綁了審訊,誰知這侍衛情深,怕泄露出那位女子,便自刎了。”
麗妃心中一驚,慌亂無措的解釋道:“皇后娘娘,臣妾自進宮給您請安後,便一直在宮殿閉門不出。今日裡是接到平……今日裡想着天氣不錯,便來給您請安,在外碰見了榮貴妃與燕王世子妃。當時臣妾站不穩,燕王世子妃攙扶了臣妾一下。臣妾身無長物,當真是沒有見過這枚玉環!”
話中的意思便是這魚紋玉環,是沈青嵐栽贓給她。
怎麼可能不是沈青嵐?她甚至更大膽的猜測,叫她來這裡的不是安平,而是沈青嵐利用安平的名頭,將她約來!
沈青嵐冷笑連連:“麗妃娘娘說我嫁禍給你?我一介婦人,如何在宮中下鑰後,進宮與侍衛私會?何況,我與世子爺感情和睦,並沒有鬧過不愉快。”
皇后沒有錯過麗妃方纔狡辯時,話語裡的那個‘平’,想必是安平讓她來請安。誰知,暴露了出來!
若是安平殺了睿兒,也能得到合理的解釋。畢竟,從合作鬧崩後,安平便與她撕破臉,仇根深種。
“來人,麗妃不守宮規,淫|亂後宮,賜一丈紅。”皇后嘴角掠過一抹殘佞的笑,如今的麗妃,落在她的手中,便如同一隻螻蟻,不過一根指頭,便能夠摁死!
麗妃尖叫一聲,掙脫嬤嬤的束縛,跪着爬到皇后的腳邊說道:“皇后娘娘,臣妾是冤枉的,這玉環當真不是臣妾的。若過往臣妾有得罪娘娘之處,還望娘娘莫要與臣妾計較。臣妾這就給娘娘賠罪!”說罷,重重的磕着頭。
不過一會兒,光可鑑人的地磚上,便有血絲暈開。
沈青嵐挑了挑眉,這樣就收拾了麗妃?
皇后不悅的蹙眉,冷沉着臉道:“麗妃,你這是何意?本宮冤枉了你不成?”說罷,從袖中掏出另外一枚魚紋玉環,這是昨夜裡‘睿王’消失後,她在窗子下撿到的。
看到玉環,麗妃呆愣的跪坐在地上。
她知道,她人微言輕,即使不是她,皇后賴定是她,她也逃脫不了。一切她都算計錯了,原本以爲她在皇上心中還有一絲地位,卻不知她進宮的時候去見他,一面都不曾見到。那個時候,她便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可心底終究是存了僥倖,她想那麼多年沒有見,皇上肯定以爲她人老珠黃,等見到她之後,她一定有信心奪回寵愛。
可沒有等到她奪回寵愛,面臨的就是滅頂的災難。
榮貴妃緊緊的扭着手指,心中惱恨,當初就該讓‘睿王’道出害他的人是沈青嵐。如今,功虧一簣,日後再難尋到機會!
“皇后,此事恐怕有誤會。麗妃進宮之際,是搜過身的,她除了一身衣裳,並沒有其他的珠飾。”榮貴妃忽而替麗妃開脫。
皇后眼底有着狐疑,榮貴妃與麗妃絕對不可能熟到爲麗妃開解。目光掃過沈青嵐,知曉榮貴妃與沈青嵐的恩怨,怕是想要推脫到沈青嵐的身上,讓她與沈青嵐鬥個你死我活!
眼底閃過一抹冰冷的鋒芒道:“難不成這一對玉環,是榮貴妃你的?”
榮貴妃眼皮子一跳,眼底有着濃濃的詫異,顯然始料未及。
沈青嵐抿脣笑道:“皇后這樣一說,我確實記起在何處見過……”
“時辰不早了,皇后娘娘,臣妾到了出宮的時辰,便先告退。”榮貴妃緊了緊手心,打斷了沈青嵐的話。沈青嵐既然早就看穿了她的詭計,怕是還有後續的準備,她不能冒險。
皇后笑的極爲古怪,還來不及應聲,外邊便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隨後,安平的身影出現在殿中。
三千青絲散落,穿着一襲灰黑色的紗裙,襯得整個人極爲的老道,失去了往日的靈動。
福身給皇后見禮,冷清的視線落在麗妃的身上,觸及到她額頭的淤紫傷痕,微微蹙眉:“發生何事了?”
隨着安平的話落,大殿忽而安靜了下來。
麗妃眼底驟然一亮,安平彷彿就是她的救命稻草,連滾帶爬的到安平的身旁,緊緊的抓着她的手,哀求道:“平兒,不是母妃,母妃收到你的字條,纔來給皇后請安。身上沒有皇后手中的那枚魚紋玉環。是她!是她栽贓我的!”青蔥玉指,筆直的指向沈青嵐。
話落後,渾身便如刀割,似乎肉在一片一片的剝落。驚恐的瞪圓了眼珠,撩開衣袖,光潔如玉的手臂,如蛛網一般皸裂。
大殿中的人,看到這一幕,全都震驚了。
麗妃嚇得尖叫一聲,便在地上打滾。她知道,這是沈青嵐給她下的毒藥。從她第一次生出對沈青嵐不好的心思,便會疼痛難忍,回回如此。
頃刻間,身上的血跡,便染溼了衣裳,疼痛絲毫沒有緩解,而是愈來愈劇烈。眼底盛滿了恨意與絕望,哀求着安平道:“救救母妃,救救我……”
安平眼底閃過陰霾,她也並不知道麗妃得的是什麼古怪的病症,伸手把脈,沒有中毒的跡象。
沉默了半晌,收回手,攏袖站在一旁道:“皇后娘娘,這枚玉環,臣女知道是誰的。而且,皇后娘娘昨夜見到睿王‘冤魂’,不過是有人刻意故弄玄虛罷了。人死不能復生,若當真有冤魂,這宮中早就怨氣橫生,哪裡還會有‘生人’?”
安平輕言細語的嗓音極爲的沙啞難聽,落在皇后耳中,猶如五雷轟頂。
不是睿兒?
那是誰?
茫然的視線,在幾人身上來回穿梭。最後定格在沈青嵐的身上,難道是她?當初她便是利用這一招,讓德妃生子時,生生嚇死!
沈青嵐清冷的眸子裡閃過一抹冰冷的鋒芒,一言不發,嘴角凝着冷笑,等着安平接下來的話。
榮貴妃亦然,落在心底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安平睨了眼榮貴妃,最後落在沈青嵐的身上,緩緩的說道:“這枚玉環,我在齊家名下的玉寶齋裡見過。昨夜裡進宮侍奉父皇,父皇上早朝出宮,便看到幾個人鬼鬼祟祟的從進出宮中採買的馬車裡出來,便起了疑心,讓人去打探,這一大探可就讓人吃驚了。原來這幾個人是一羣坑蒙拐騙的市井閒人,裝神弄鬼的騙取錢財。昨日裡受貴人相托,扮演鬼神,欺騙皇后娘娘。”
見皇后半信半疑,打了響指,窗外燃起了濃煙,而後一個人漂浮在窗戶口。
皇后臉色驀然煞白,全然相信了安平的話,厲聲道:“誰?是誰?”
安平輕笑了一聲,意味深長的看着沈青嵐,緘默不語。
只這一眼,便讓皇后認定是沈青嵐。氣得渾身發抖,覺得她被沈青嵐一而再再而三的給耍了!
新仇舊恨疊加,憤怒的火焰在內心翻涌燃燒,宛如火山迸發,兇猛的傾瀉而出,似要將沈青嵐燃爲灰燼。
榮貴妃暗中舒了口氣,眼底閃過一抹笑意,眼角餘光斜睨着沈青嵐,想要看她這次該如何化解。
沈青嵐誰也不理,緩緩的蹲在地上,看着不斷打滾,周邊地磚上都染滿了血跡的麗妃道:“你說,玉環是誰的?”
麗妃痛得恨不得死去,可連求死的力氣也沒有。她被一點一點的折磨,感受到自己的呼吸,越來越困難。彷彿看到了死亡,越是如此,便越是激發了人性求生的慾望。努力的掙扎着,想要掙脫被死亡包裹的恐懼。
聽到沈青嵐的聲音,宛如天籟。她知道,安平是放棄她了,她想要活,只有死死的抓着沈青嵐。
她聽到自己,顫抖的說道:“我的,安平的……”
麗妃至始至終都清楚的知道沈青嵐與安平的恩怨,也知道沈青嵐栽贓她,目標是安平,而她只是其中搭橋的棋子。既然安平不顧她這個生母的安危,反而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維護安平,最後得到的是捨棄。心裡升騰着濃濃的怨懟,便咬牙栽贓給安平!
安平不是很能耐?既然不願意救她,她也沒有必要爲了安平而死。
安平眼底有着不可置信,難以相信麗妃會反咬她一口。
沈青嵐抿脣一笑,安撫的拍了拍麗妃。
麗妃感覺到那焚心蝕骨的痛,慢慢的開始緩解,臉上的痛苦之色緩解,渾身虛脫一般癱軟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氣,真真體驗了‘死裡逃生’!
安平迅速的反應過來,鬆開攥緊的手。眼底閃過一抹毒辣,她知道麗妃這一刻開始‘背叛’她,安全之後,定然會將她的事,全部告訴沈青嵐。
垂目,斂去眼底的殺意,冷聲道:“母妃,你胡說什麼?被病痛折磨得糊塗了?不是你說皇后囚禁你十年,害得你失去皇上的疼寵,還沒有生下皇子,便害了睿王麼?”
毒蛇一般陰森的目光掠過沈青嵐,當真是高招,不但離間了皇后與她,還讓麗妃與她斷了母女情,得到她一直想要的消息。
可惜,她對麗妃素來沒有母女情份,又豈會讓沈青嵐得逞?
既然,她鐵了心要麗妃死,乾脆將睿王的死推在麗妃身上。皇后也不會疑神疑鬼,繼續糾察下去,也能借助皇后的手除掉麗妃,免得被人抓住她弒母的把柄。
一舉兩得!
麗妃咬緊了牙關,渾身顫慄,來不及說話,便被孝姑姑堵住嘴巴,拖了下去。
沈青嵐看到麗妃求救的目光,裡面似乎隱隱藏着某種暗示的訊息,淡定的別開頭。
雖然皇后整治了麗妃,可心裡卻不相信只有麗妃一人所爲。她不相信麗妃有這個實力,一定是有安平在後面相助。她想要安平死,可她沒有這個能力,只有先弄死麗妃出了心裡的那一口惡氣。
安平不痛不癢,見沈青嵐告退了皇后,也緊跟着出來,看着門口那一丈血紅,眼也不眨一下,陰冷的笑道:“世子妃這招高明!”
沈青嵐謙虛的笑道:“我不過是順勢而爲。”一副逼不得已的模樣,便率先坐着轎子出宮。
另外一邊的榮貴妃,望着安平的背影,暗淬了一口:廢物!
心裡不安了起來,她的暗衛半數多被沈青嵐藉由即墨璞去封地時滅口,若是沈青嵐記仇,斷然是逃脫不了。憂慮的蹙緊了眉頭,想着應對之策。
這時,紫雨走了過來,通傳道:“娘娘,皇上已經讓人備好了馬車,問您幾時出宮?”
榮貴妃眸光微閃,沉吟道:“東西收拾好了?現在便走!”
榮貴妃回了一趟晨曦宮,便坐着停在宮殿門口的馬車,緩緩的出宮。
一路上,並沒有遇到刺客或者暗殺。就在全部都鬆懈下來的時候,穿過一條深山林子裡,倏忽躥出了兩匹兇狠的狼,眼冒綠光,堵住了馬車的去路。
護送榮貴妃,只有十幾個侍衛,見到有狼,全部上來嚴謹的防備着。
一顆石子,凌厲的破空而來,擊中了狼的頭顱。狼發狠的衝上來對着侍衛撕咬,一時間,侍衛全都顧着逃命,撇下了馬車。
黑衣人分別從兩個方向,擊向馬車。左邊出現的黑衣人見到有一撥人出現,便遲疑了一會,右邊的那撥黑衣人已經劈開了馬車。‘嘭’的一聲,馬車炸裂,黑衣人被震飛,伴隨着火光,滾滾濃煙冉冉升騰。
與齊景楓站在不遠處樹幹上的沈青嵐,眸子裡風雲涌動,沒有想到有詐。看着安然撤回來的黑衣人,心底略微思索,閃過一抹華光,指着一個方向:“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