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大門之後冷軒蓉不由得驚歎,這染塵書齋實在比她想象中要氣派多了。
這院子的院牆和普通人家差不多,所以冷軒蓉走到近前也根本沒注意,可隨着竇先生往裡面走的時候冷軒蓉才發現,這書齋到處都透着清新的書卷氣。
進門便是一個小庭院,院子四周種着挺拔的樺樹,旁邊是精心收拾過的花草,院子中央一塊被矮柵欄圍起來的地方鋪着雪白的細沙,細沙中似乎有什麼東西閃閃發光。
竇先生髮現冷軒蓉的注意力被那邊吸引過去,便爲她介紹道,“這一小塊沙地是爲了紀念家師,他常說,清風流水蝕白沙,金銀消,珠玉損。”
冷軒蓉細細品味着這句話,不由得對那位前朝隱士張承沐生出些敬佩。
這世間,多是追風逐浪之人,哪有幾個真正懂得這清風流水蝕白沙的?冷軒蓉覺得如果不是自己經歷了前世那麼多的世態炎涼和生生死死,她現在怕是也不會明白。
“能參透此理,難怪……”
冷軒蓉輕聲嘟囔着,突然發覺自己差點失言了。前世她雖然知道那位張老先生和這位竇先生的關係,可之前衲巖墨閣的夥計卻完全不知道,如此看來,這件事在這小縣裡應該不是衆所周知的事情。
竇先生見冷軒蓉說了半句話,也覺得有些奇怪。不過既然冷軒蓉止住了話頭,他自然也不會再問了。
這院子只有正對大門的一排房子,沒有廂房。而且那一排房子看上去格局都差不多,雖然還是初春,可窗子已經有幾扇被打開了。透過外面的迴廊雕欄,冷軒蓉看到對面幾間屋子裡似乎都坐滿了書生打扮的人。
“這些……都是竇先生的學生麼?”冷軒蓉有些吃驚,粗略的看去,這裡起碼也有近百人,這樣的景象如果是在皇城中倒是常見,可像衲巖縣這樣的小縣城,怎麼可能有這麼多的學生呢。
竇先生似乎習慣了這樣的問題,淺淺一笑,小聲對冷軒蓉說,“可造之材實在寥寥,可嘆啊。”
冷軒蓉看看竇先生,也笑道,“若想找個與竇先生資質差不多的,恐怕這煌湳國裡是再沒有了。”
竇先生馬上秉手微施一禮,“姑娘莫要取笑在下了。”說完之後這竇先生的心情似乎更好了,他擡手指了一個方向,請冷軒蓉跟他過去。
冷軒蓉也不知道這竇先生是不是因爲聽了句讚賞的話而高興,但再她看來,兩人之間似乎有了些可以彼此調侃的默契。
竇先生打開最邊上一間房門,冷軒蓉這才發現這間屋子裡沒有學生。
纖塵不染的地板覆蓋了整間屋子,屋子的正中間放着一塊雪白的圓形毛毯,毛毯上放着一個長條桌案。
竇先生請冷軒蓉坐在桌前,然後叫了侍童泡茶,他坐在冷軒蓉對面,放下了手中一直拿着的那本書。
冷軒蓉好奇的翻過封面一看,發現是一本前朝老臣寫的警醒後人的書。冷軒蓉隱約記得小時候父親似乎也給她講過這本書,不過她現在也記不起來了。
侍童奉茶,屋子裡頓時瀰漫起一陣茶葉的芳香。
冷軒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之前的疲倦像是一下子消除了不少。
這時竇先生又開口問,“還沒問過姑娘芳名……上次見面實在唐突,不如我們重新來過。”說着,竇先生一拱手,“在下竇皓維,敢問姑娘芳名?”
冷軒蓉也學着他的樣子一拱手,“小女子姓冷,名軒蓉。”
“冷姑娘,幸會幸會。”
“竇先生,久仰久仰。”
兩人相視而笑,不知爲什麼,只是做了一筆生意,見了兩面,他們卻像是彼此都很熟悉了一樣。
竇先生伸出纖長的手指一指桌上那本書,問冷軒蓉,“冷姑娘知道這是什麼書麼?”
冷軒蓉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我只記得這本《警世言》是前朝尚禮司長司孔無齊孔大人所著,但其中語句現在怕是想不起來了……”
“果然……”
竇先生撫着那本書,若有所思似的輕聲說,“冷姑娘果然是個識文斷字知書達理的女子……”
冷軒蓉突然想起一件事,小聲問,“竇先生最近可曾去過那衲巖墨閣?”
竇先生先是一愣,隨即臉上露出些歉意。
上次從冷軒蓉手中買下那支“青雲”毛筆之後竇先生真的非常高興,後來衲巖墨閣的韓掌櫃來打聽毛筆的事情,竇先生沒太在意,便將毛筆拿給那韓掌櫃看了。後來竇先生從衲巖墨閣那個小夥計口中聽說了韓掌櫃去找冷軒蓉的事情,馬上明白了一定是韓掌櫃從那毛筆上看出了什麼。
如此一來,他的無意之舉怕是給這位冷姑娘添了不小的麻煩吧。
想到此處,竇先生皺起眉頭關切的問冷軒蓉,“衲巖墨閣的韓掌櫃是不是去難爲你了?”
冷軒蓉知道這位竇先生和衲巖墨閣以及韓掌櫃都有些往來,所以想到要從他口中打聽些衲巖墨閣最近的消息,哪知這位竇先生竟然還內疚起來了。
聽他開口問了,冷軒蓉只好苦笑一下,搖頭道,“韓掌櫃自己說了,他是商人,求的是有買有賣。之前那支‘青雲’還多虧碰到了竇先生……”
竇先生輕嘆一聲,“韓掌櫃……說到底也還是生意人,在他眼裡,這些東西都是錢財……”說到這裡,竇先生突然想到了什麼,正色對冷軒蓉說,“上次那支‘青雲’,我付給姑娘的銀子遠遠不夠,姑娘可以隨時來取銀子,如果冷姑娘你手中還有什麼珍貴的物件,一定要妥善保存,千萬不要再拿出來了,免得糟蹋了東西。”
冷軒蓉怎麼也沒想到這位竇先生竟然會這麼說。
前世,冷軒蓉回想前世,她沒有見過這位竇先生。如果那時也能與他相遇,她的生活命運會不會有所改變?
擡起頭,冷軒蓉見竇先生依然滿臉認真的等着她的回答,冷軒蓉笑着點頭道,“竇先生放心吧,不管韓掌櫃想要什麼,他怕是得不到了。”
兩人又閒聊了一陣,冷軒蓉起身告辭。
竇先生也起身相送,兩人剛走出房門,只見剛纔奉茶的侍童跑過來對竇先生說,“先生,縣衙樑三公子剛纔派人送信來,說請您馬上過去,有要事相商。”
冷軒蓉一聽到“縣衙樑三公子”這幾個字,就如同五雷轟頂一般。
縣衙……樑三公子……
莫非是那個縣令樑秋榮的三兒子?
這時竇先生卻滿臉笑容的小聲嘟囔了一句,“他能有什麼急事,胡鬧罷了。”隨即點頭對侍童說,“去告訴三公子派來的人,我收拾一下就過去。”
侍童轉身去覆命,冷軒蓉極力掩飾自己心中的激動,與竇先生一起走到門口,施禮之後道別,離開了染塵書齋。
等冷軒蓉確定了自己離開了竇先生的視線,而且身邊左右沒人跟蹤她之後,她才露出了欣喜若狂的笑容。
聽竇先生的話,他似乎與那樑三公子十分熟稔。沒想到,冷軒蓉暗喜,實在沒想到,她竟然會在這裡找到了一個機會!
看來自己賣了那支“青雲”毛筆,是福禍摻半了!
冷軒蓉快步往回走,她現在雖然還不想與那縣令樑秋榮爲敵,但這段時間以來她也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不管她願意還是不願意,前世的仇怨不會憑空消失。
就像是趙大嬸兒和小寡婦的事情一樣,不是你哭,就是我哭,對於冷軒蓉來講,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可以說現在這個世界上,只有重獲新生的她才能明白每一個機會的重要性。
冷軒蓉隱隱感覺到,今生她會遇到竇先生也許不是巧合,也許這位竇先生,會幫助她改變人生。
冷軒蓉就這樣歡歡喜喜回到老屋,剛進門她就聞到一陣血腥味。
這味道冷軒蓉實在太熟悉了,她整個人就像是掉進了冰窟窿,一下子停在原地,完全沒辦法邁步了。
可這時屋子裡卻傳出了曾顏良的聲音。
“軒蓉!你可回來了!看我弄了什麼回來?哈哈哈……”
顏良大哥……
冷軒蓉聽到這聲音纔算鬆了一口氣,她急忙推門進屋。
只見屋子裡唯一的那張桌子上,並排放着兩隻宰好之後褪了毛的雞……
“這是……”
冷軒蓉呆愣愣看看飄着血腥味的雞,又看看拿着幾根漂亮尾羽擺弄的顏良大哥。
“嘿嘿,順路弄回來的。”
曾顏良說着,放下手中的尾羽,起身到冷軒蓉身邊,拍拍她的肩頭,小聲說,“就這麼一次,你可別生氣啊。”
冷軒蓉皺起眉頭悶聲問,“這是……你在鳳泉嶺上弄回來的野雞?”
曾顏良點點頭,算是承認了。
冷軒蓉嘆了口氣,她可沒想到曾顏良竟然會膽大到在全縣戒嚴的時候出城去,還特意跑到案發的地方去了。
可話說回來,曾顏良從來也不是膽小的人。而且,既然他平安回來了,看來他還是很有辦法的。
這一點冷軒蓉實在是自愧不如了。
她擡眼看看曾顏良,什麼也沒說,走過去拿起那幾只野雞,不聲不響的去做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