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軒蓉坐在那裡呆呆的望着銅鏡中自己紅腫的臉頰,望着那幾個鮮紅的指印,她漸漸不覺得疼了,心思也漸漸轉到了賀蕊萍身上。
按理來說冷軒蓉應該是一心想要報復賀蕊萍的,可看着這幾個指印,冷軒蓉似乎又有些動搖。自從她從曾顏良口中聽說了樑家最後滿門都在路上被人害死的消息之後,冷軒蓉就動搖了。
在這世間,所謂前世,大概也就只有冷軒蓉一個人知道。只有一個人知道的前世,到底是不是真的?冷軒蓉有時候覺得前世不過是自己一個夢境,可這個說法卻又無法讓冷軒蓉平靜下來。她當然知道沒有夢境能夠那麼真實,沒有夢境能那麼清晰。那個前世是真真實實存在過的,是與現在她所在的這個世間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卻又根本沒有什麼聯繫的。前世發生過的事情,今生也許還會再發生,而前世發生過的事情,也有可能在今生改變。
好多事情都變了。
自從冷軒蓉在今生聽到父親呼喚的那一刻起,今生的好多事情就都變了。
從衲巖墨閣的韓掌櫃,到陸媒婆,到柳家,到李渡恩,最後再到樑秋榮一家,冷軒蓉一個一個的報仇,可她心中的仇恨卻從未消失過。現在冷軒蓉望着被賀蕊萍打腫的臉,卻提不起一點精神去恨她。
冷軒蓉暗暗問自己,這是怎麼了?爲什麼已經選擇好的路突然變得模糊起來了?難道不想復仇了麼?
這個念頭從冷軒蓉腦海中浮現出來,冷軒蓉便使勁兒搖了搖頭。她不能放棄復仇,她不能讓那個前世折磨個她的人今生依然活的逍遙自在。如果不復仇,她重生回來還有什麼意義?就算是她現在放棄了對賀蕊萍的復仇,只要杜亦霖那邊來一個消息,她還是要去面對杜亦霖與賀笠靖的爭鬥。最後的結果依然只有一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冷軒蓉知道自己現在只不過是杜亦霖手中一顆棋子,一顆隨時都可能被拋棄的棋子。如今的寧靜,不過是山雨欲來之前的片刻寧靜而已。
不能動搖,既然最後一定會被捲入這一場生死搏鬥,自己乾脆不要在乎其他事情,哪怕沒有前世的舊仇,今生賀家也已經逃不了了。
冷軒蓉這樣勉強壓住自己的焦躁心情,又等了約有兩三個時辰,終於有夥計來告訴冷軒蓉,孟莊清請她過去。
冷軒蓉擡頭看看,天色已經暗下來了,看樣子要到掌燈的時候了。她特意換了一身月白衣衫,這樣更能襯出臉上那幾道手印。換好之後冷軒蓉到前面院子找到孟莊清,孟莊清苦着臉告訴冷軒蓉,外面已經有人傳回消息,說安平之已經回郡太守府了。冷軒蓉本想問問安平之是去做什麼了,可看到孟莊清一副“打死也不會再多告訴你什麼”的樣子,她也只好以眼前的事情爲重,暫時作罷了。
乘上軟轎,冷軒蓉直奔郡太守。
等冷軒蓉到了郡太守府門前,發現門前兩隻大紅的燈籠已經被點亮了。守門人告訴冷軒蓉,郡太守府中正是晚飯的時辰,所有人都在飯廳,怕是不方便去通傳。冷軒蓉一聽,心中暗喜,給守門人塞了一個銀錠子,再囑咐幾句,守門人便樂顛兒顛兒的跑進府中通報了。
郡太守府的飯廳中今天只擺着一張桌子,如此一來,顯得偌大的飯廳倍加空曠。
飯桌上的氣氛十分凝重,賀笠靖手裡端着飯碗,卻一直沒怎麼動筷子。坐在他身邊的賀夫人看看賀笠靖,再看看旁邊的賀蕊萍,似乎知道了些什麼,於是她先開口對安平之說,“聽說安公子與蕊萍去了德鼓樓的折柳會?”
安平之點了點頭,輕聲應道,“確是如此。”
賀夫人笑呵呵又問,“以安公子所見,這武明郡學子如何啊?”
安平之本來就沒有什麼食慾,乾脆放下了碗筷,對賀夫人說,“我才疏學淺,一心只沉迷音律,實在不懂他們那些恩科學子們所做的學問。”
賀夫人聞聽此言,搖頭笑道,“安公子太過自謙了。誰不知道安公子也是受了名師指點的?只不過你確實不必理會什麼恩科……這麼說起來,我家長子次子如今也都在皇城讀書,長子今年也要參加恩科了。”
賀笠靖聽到夫人好不容易挑起了一個話頭兒,急忙接茬道,“是啊,也不知道那孩子準備的如何了。”說罷,他轉頭問安平之,“那孩子在皇城中可曾到首輔丞相府中拜望過?”
安平之想了想,他對賀家的人其實沒有什麼好印象,但畢竟有婚約的關係,所以安平之對於賀家的事情還稍微瞭解一些。賀笠靖的兩個兒子在皇城一家有名的私塾讀書,這件事安平之也是知道的,不過那兩個人到底有沒有到他們首輔丞相府去拜望,安平之就真的沒有什麼印象了。畢竟首輔丞相府每天進進出出的人那麼多,安平之平時是不會去理會的。
“我想兩位公子應該是去過的,不過他們專心學業,家父也不便讓他們在府中久留吧。”
賀笠靖聞言點了點頭,剛要再問點別的家常話,這時門外有人匆匆跑了進來。
賀笠靖擡眼一看,進來的正是自己郡太守的守門人。
“有什麼事情一會兒再說。”賀笠靖有些惱怒,沉聲對守門人說。
守門人就知道賀笠靖會說這話,他急忙躬身施禮,然後開口道,“老爺,鴉青墨閣的掌櫃冷姑娘來了,正在外面等着呢。天這麼晚了,一個姑娘家隻身前來,在咱府門口等着,只怕不妥。不知道能不能先請她……”
守門人的話還沒說完,賀笠靖就沉聲嘟囔了一句,“鴉青墨閣的冷姑娘?她怎麼來了……”
這時一直在旁邊默不吭聲悶頭吃飯的賀蕊萍突然放下飯碗,高聲對賀笠靖說,“父親,不見她!”
賀笠靖扭頭看了看賀蕊萍,只見賀蕊萍滿臉怒色,賀笠靖這才發覺,原來女兒今天生氣,是與那冷軒蓉有關。難怪不管自己怎麼問,她都默不作聲呢。
“將冷姑娘請到會客堂去吧,我隨後就到。”賀笠靖說完,衝守門人揮了揮手。
可那守門人沒有離開,又開口道,“冷姑娘說,想求見老爺您,還有安公子和咱家小姐。”
“父親!你看那冷軒蓉,她以爲自己是什麼人?說想見誰就能見誰麼?”賀蕊萍心中隱隱感覺到事情有點不好,她皺着眉頭衝守門人一擺手,怒道,“你還不下去?不見不見!把她趕走!”
賀笠靖沒想到女兒會對冷軒蓉如此反感,若是放在平日,他定會順着女兒的意思,女兒說不見,那就不見了。可今天賀笠靖看了一眼安平之,發現他皺着眉頭看了自己女兒一眼,似乎對賀蕊萍剛纔那一番舉動十分不滿,賀笠靖心中暗道不好,如此下去,這安平之說不定要討厭自己的寶貝女兒了。
決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賀笠靖急忙衝賀蕊萍沉下臉,訓斥道,“蕊萍,來者是客,你怎麼能讓人往外趕呢?更何況那冷軒蓉是父親故交之女,與你姐妹相稱,就算是她有失禮數,你也應該體諒她多年在外流落,少了人管教。”
賀蕊萍一聽父親這是在幫自己說話,也就只好忍了。她剛纔也看到了安平之望向自己的眼神,不知道是不是因爲白天自己在他面前說錯了話,自從安平之回來之後,他望向自己的眼神中似乎總是有些怒色。
賀蕊萍暗暗咬牙,都怪冷軒蓉!那野丫頭偏偏挑這個時候來,說不定又是打了什麼壞主意!賀蕊萍有點擔心,可等她再朝門口看去的時候,發現那守門人不見人影了。看來今晚是非見冷軒蓉一面不可了。她扭頭看看父親,心中暗想,今晚可就全靠父親爲我做主了。最好是把冷軒蓉痛斥一通,再趕出府去,看她以後還有什麼臉面見安公子!
晚飯匆匆結束,安平之也隨着賀笠靖和賀蕊萍前往會客堂。
這間會客堂在整個郡太守府的最前面,從郡太守府正門進來,繞過一個假石山,再過一條青石路,正對着的就是這個會客堂。會客堂幾扇門全都敞開着,進門正對面放着主座桌椅,旁邊兩排客座相陪。每一張小方桌上都放着青瓷茶具,看上去十分雅緻。
賀笠靖他們到這會客堂的時候,正看到冷軒蓉坐在上垂手客座上端着青瓷茶杯在喝茶。
屋中早就掌了燈,八盞琉璃燈將整個會客堂照的通亮。
冷軒蓉在這裡也等候了有些時候了,她聽到腳步聲傳來,急忙放下手中茶杯,站起身來,衝着剛剛進屋的賀笠靖三人飄然施禮,輕聲道,“深夜到訪,實在是討饒了。”
賀笠靖和安平之兩人直接朝主座走過去,可當他們回身看到剛施禮完畢擡起身的冷軒蓉時,兩人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