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笠靖匆忙到後廳中去,等了一會兒,見下人將那位季管事請了進來。
季管事身上穿着暗紅的綢緞小衫,襯着紺色褂子,腳下蹬着一雙千層底的黑色布鞋。這人臉上線條硬朗,一雙眼睛像一條線一樣看不出他是睜着眼還是閉着眼,單薄的嘴片緊緊抿着,像是非常緊張的樣子。
賀笠靖一見到這人就急忙迎上前兩步,拱手作揖,口中叫道,“哎呀呀,季管事,大老遠的,您怎麼到這窮鄉僻壤來了?看看,看看!有什麼事兒還能勞您大駕到此啊。”
那季管事稍微躬身算是還禮了,一開口,聲音就像是刀刃颳了鐵板,“我一個小小管事,在賀大人面前怎麼稱得上大駕?賀大人您可真會開玩笑。”
賀笠靖將季管事請到上座,季管事口中話語雖然客氣,但卻毫不在意一樣,一屁股坐到了上座上。
賀笠靖在下垂手的座位相陪,滿臉諂媚的笑容,“季管事,您是相爺身邊的人,這職位官位的在您眼中,都算不得一回事兒。嘿嘿……呃……季管事大駕光臨,是不是相爺有什麼吩咐啊?”
賀笠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一顆心怦怦直跳。他倒不是怕眼前這個季管事,而是怕這季管事頭頂上那位相爺。
季管事十分不屑的瞟了賀笠靖一眼,冷聲道,“賀大人,這邊兒的事兒,相爺可是天天要問的。你傳過去的消息,相爺也都關心着呢。只是啊,相爺有些煩了。驍瀚王在這裡多停留一日,就多一份危險,你要做什麼,還得趁早。而且相爺也讓我來告訴你一聲兒,要弄死一個縣令,犯不着把別人也拖下水。這事兒要是鬧大了,總得有人出來頂罪的。明白了麼?”
賀笠靖聽完這話,腦袋嗡了一聲。
季管事能說出這一番話,明擺着是武明郡中有人把事情捅到相爺那裡去了。
賀笠靖當初知道從冷承戚那裡摳出東西的話,再拿到相爺面前去,一定就是大功一件,所以藏了這個心眼兒,他沒把自己得到冷承戚行蹤的事情報給相爺。後來李渡恩的事情,賀笠靖就更不敢對相爺說了。他想要除掉樑秋榮,一是怕樑秋榮倒到驍瀚王那邊去,二是怕樑秋榮越過自己,直接把這事情報給相爺。
所以賀笠靖急了,自從驍瀚王到武明郡的地界,他就急的跟個熱鍋上的螞蟻一樣。
後來那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簡直就是一道道枷鎖,現在他已經被壓得喘不過氣來了。
若不是這麼着急恐慌,他也不會用河堤的事情作爲藉口來辦樑秋榮。
可後來他稍微冷靜下來纔想到,他查了樑秋榮這邊的河堤,那其餘幾個縣城的縣令一定也都會慌張起來。如此一來,必然會有人將事情捅出去啊……
賀笠靖現在有點後悔到這衲巖縣來,但是反過頭一想,要是不來,又有諸多事情解決不了。這就是左右爲難啊。
賀笠靖知道,不管自己現在有多難,也得先把這個季管事答對走了。
季管事是相爺面前的紅人,他的嘴要是一歪,在相爺面前說點什麼不中聽的話,賀笠靖不僅頭頂的烏紗帽保不住,恐怕連性命都有危險。
“嘿嘿,明白。相爺的意思,下官都明白。”賀笠靖笑着說,“下官爲任一方多年,這些事情一定能夠辦的妥妥當當的。還請季管事爲下官帶一句話,請相爺放心。”
季管事冷哼一聲,“嗯。你們啊,嘴上都是這麼說的。相爺看的是你們辦的事兒,不是要聽你們表什麼決心。對了,還有官銀被劫的那件事兒啊,你想個辦法壓住嘍。”
賀笠靖聞言就是一愣,他眼珠一轉,試探着問,“季管事,您的意思是……結?還是不結?”
季管事一聽賀笠靖這話,馬上瞪了他一眼,咂巴着嘴說,“賀大人,您聽聽您這話說的。什麼叫我的意思啊?我一個小小的管事,我能有什麼意思啊?告訴你,這是相爺的意思。‘讓他把那案子壓住嘍’,相爺的原話兒!我可不敢多給你解釋什麼。什麼結不結的,您自己琢磨去吧。”
說完這話,季管事起身就往外走。
賀笠靖急忙跟着站起身,叫道,“季管事,您這纔剛來,怎麼就要走啊?”
季管事頭也不回的衝賀笠靖揮揮手,“賀大人,你就辦好自己的事兒吧。”
說罷,他就這麼匆匆而去了。
賀笠靖皺着眉頭衝身邊那個下人使了一個眼色,下人心領神會,追了出去。
等屋中剩下賀笠靖一人,他緊鎖着雙眉,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現在的形勢,實在是太令人頭疼了。
一邊是那個誰都看不透的王爺,一邊是那個掐着要命玩意兒的冷承戚。有這兩個人在,賀笠靖真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當初杜亦霖到衲巖縣來的時候,賀笠靖還心存僥倖,以爲他到這裡看看就會離開,哪知道相爺竟然還傳了話兒來,說是官銀被劫的事情,不能讓杜亦霖查出什麼線索。
賀笠靖派人沿路襲擊杜亦霖的車馬隊伍,以爲嚇唬嚇唬他,他還不得知難而退麼?哪成想自己派去的人不僅沒能嚇唬住杜亦霖,反而被打了個落花流水。好在賀笠靖小心謹慎,纔沒有把自己暴露出去。
後來杜亦霖似乎也沒查到什麼,賀笠靖剛要放心,沒想到冷承戚那邊又出事兒了。
賀笠靖早就接到過李渡恩的消息,說是冷承戚窮困潦倒,帶着個女兒住在一個破舊老屋裡等死,沒想到這傢伙不僅沒死,反而還將那麼重要的事情寫在了信中交給了李渡恩。
那冷承戚,當年也是一名才子,賀笠靖想起兩人稱兄道弟時候的事情,心中還不免感慨,如今這傢伙也不知道是頭腦不清楚了,還是真的心灰意冷破罐子破摔了,做的事情簡直匪夷所思。
謀反這種事情,如果被那驍瀚王知道了,恐怕要有一場大的風波,可被那李渡恩和樑秋榮知道了,算是怎麼回事兒?
大魚好釣,小魚小蝦卻最容易漏網而逃啊!
他們逃了倒還好,可要是跳到湯鍋裡,豈不是要壞了大事兒麼?
賀笠靖一直在心中默默祈禱,他真的希望杜亦霖沒有跟冷承戚有過接觸,更希望冷承戚這消息沒有透露給杜亦霖。
如果一切如常,風平浪靜,杜亦霖安安穩穩的回皇城,那以後的事兒就與他賀笠靖沒有什麼關係了。可如果杜亦霖在這衲巖縣中挑出什麼事頭兒來,賀笠靖以後的麻煩就絕對少不了。
賀笠靖都已經想到過最壞的情況,那就是杜亦霖接到謀反的消息,然後當場辦了他這個郡太守。
到時候爲了保命,也爲了相爺的大事,賀笠靖只有最先挑頭起事。可賀笠靖也知道,就算是他挑頭了,這件事到皇城中,說不定也得變味兒。
到時候相爺大可把冷承戚手中那些事兒全都推到他賀笠靖身上,然後坐享漁利。到時候礙眼的驍瀚王沒有了,罪過又由他賀笠靖頂住了,相爺樂得如此吧。
賀笠靖在官場多年,這一步棋他還是看得出來的。
所以,他要全力避免這樣的事情發生。
這兩天賀笠靖派人死死盯住杜亦霖的動向,又將周圍能夠調動的兵士全都調動起來,爲的就是最壞的情況發生之時他有一線生機。
而他又不敢輕舉妄動,只盼着杜亦霖乖乖的離開這衲巖縣。
昨天有人來回報說竇先生帶着一羣親衛離開了衲巖縣,賀笠靖心中暗喜不已。只要杜亦霖那邊有了動作,就說明他有回皇城的意思了。
兩方較力的時候,不怕對方有動作,現在賀笠靖怕的是雙方實力相差太過懸殊,他這邊一動就贏了,那等着他的纔是九死一生。
不過另一邊,賀笠靖也知道,樑秋榮不會坐以待斃。賀笠靖真心想讓杜亦霖平平安安離開衲巖縣,而對於樑秋榮,他卻非下死手不可。
賀笠靖心中盤算着,等他堂而皇之的除了樑秋榮,之後送走杜亦霖,安穩下來,再去會一會那冷承戚。
故友多年,冷承戚就算是變了,也不會看不清個好歹。
賀笠靖覺得只要自己略施手段,將冷承戚手中的東西弄回來,然後再把冷家父女一殺,清理乾淨,他的心頭之患也就沒有了。
拿着冷承戚的東西到相爺面前,說不定還能換點什麼獎賞……
心中這樣想着,賀笠靖似乎也輕鬆了許多。
就在他盤算着這些事情的時候,縣衙私宅之中,樑秋榮也合不上眼睛。
他現在與其說是提心吊膽,不如說是垂死掙扎了。
賀笠靖手下的人在河堤上每天都能查獲到他樑秋榮貪贓枉法徇私舞弊的證據,樑秋榮知道,對方現在不動,是因爲時機未到。只要那個時機一到,自己頭頂的烏紗帽,自己的項上人頭,甚至……自己家中親眷,恐怕都難逃一死啊……
樑秋榮一閉眼就是大兒子臨行前的樣子,耳邊似乎還回想着他對自己說的話。
“父親放心,孩兒到皇城中上下疏通,無論如何,也一定要爲父親求下一個人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