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父母之語

福康長公主齊敏回到公主府已經是次日上午。一是鄭太后久不見愛女,要留她,二是小阿樾,不,如今有了大名的滕輝月竟不肯離了明帝的身,一被抱走便哭,還不是如先頭那般嚎哭,而是大眼睛委屈地含着一泡淚,氣弱地抽抽噎噎,直把鄭太后和齊敏的心哭軟了,母女兩人一同目視明帝,逼得明帝沒法,只能抱着滕輝月——他總不好說其實他也被小東西可憐兮兮的小模樣鬧得微微揪心吧?

於是齊敏帶着滕輝月留宿宮中。滕輝月更是有幸宿了一回明帝的龍牀。第二日明帝把滕輝月交還給齊敏,小傢伙原本精神奕奕的小臉立時蔫了,揮動着小手咿咿呀呀嚮明帝討抱。明帝的臉色也不好,見着滕輝月的動靜更加不好,好不容易纔忍住開口多留他幾日。

舅甥兩人一個普通的道別活脫像生離死別。鄭太后開懷大笑。齊敏想不到明帝會有如此的一面,好笑之餘不禁醋了。因爲小阿樾居然有了舅舅便忘了孃親,實在該打!

不過齊敏抱着滕輝月出了宮門,被機靈的小傢伙蹭了幾下肩窩,心裡的惱意便如春雪一般消融了。齊敏的青蔥玉指恨恨一點兒子的腦門:“你啊!”

滕輝月抓住她的指頭,笑得天真不知愁。

安國公世子兼駙馬滕祁山早便等候在外,要接回妻兒。

滕祁山的父親是第二代的安國公滕海。第一代的安國公與開國皇帝高帝有着過命的交情。安國公一系只忠於皇帝,在朝中不結黨營私,行事不偏不倚,從來不摻和爭儲奪嫡的事兒。第二代的安國公滕海繼承先父的想法,一心一意效忠興帝,助興帝良多,對興帝的皇子一點也不假辭色,即使是明帝齊略,當年也受過他的訓斥。甚至連鄭太后,因與興帝鬥氣,間接導致長子早亡,滕海便上表彈劾她,把鄭太后弄得灰頭土臉。饒是如此,齊家卻有感於他的正直忠義,在皇室最混亂的時候,以齊敏這個皇家掌珠相托,嫁給他的嫡長子。

滕祁山的母親是月華室主齊澄,出身汝南王府。汝南王齊樑是興帝的小叔叔,僅比興帝大了一歲。齊澄是齊樑的第一個孩子,雖然是文子,但雍容清麗,風姿卓絕,是齊樑最寵愛的孩子。嫁給安國公滕海後,夫妻兩人舉案齊眉,十分恩愛。安國公府家風清正,滕海並無側室侍妾,娶了齊澄後更加沒有,可急壞了老國公夫人嚴氏。畢竟文子子嗣艱難,娶文子爲正室,一般是默許納女子爲妾,好延續後代的。但滕海堅拒,老國公夫人也沒有法子。

好在月華室主是個有福氣的,成婚不到一年便有孕,順順當當生下滕祁山。滕祁山是文子所出,容貌俊秀,天資聰穎,而且很可能是第三代唯一的一根獨苗,受到整個國公府上下的一致寵愛。可惜好景不長,滕祁山八歲時,月華室主再度有孕,卻是難產,一屍兩命。安國公傷心欲絕,一病不起。老國公夫人嚴氏急得白了頭,最後想出沖喜一招,給安國公說了汝南王府的庶女齊珍爲繼室。齊珍與齊澄同父,容貌有五分相似。汝南王擔心安國公續娶,齊澄唯一的兒子滕祁山會受到苛待,不顧汝南王世子,齊澄的同母弟齊澈的反對同意了這門親事。

安國公回過神來,這件事已經木已成舟。安國公對繼夫人齊珍不冷不熱,但架不住齊珍能生,幾次同房居然生下兩子一文子,分別是次子滕祁嶽,十一歲,三子滕祁川,九歲,文子滕祁逸,兩歲。而且老安國公夫人嚴氏支持齊珍,滕祁山這個嫡長子的地位便變得有些尷尬。安國公有意相護,滕祁山的處境反而更加艱難。

不過滕祁山不負他文子之子的聰明善謀。安國公府裡的主子,唯安國公真心待他。然安國公是朝廷重臣,常忙得腳不沾地,不可能面面俱到。安國公不在時,滕祁山便孤立無援。於是他另闢幽徑,贏得了外祖父母汝南王夫婦的喜愛,與汝南王世子舅舅齊澈的關係也親厚。更重要的是,他的文爹齊澄當年深受皇室喜愛,得興帝這個堂兄親封月華室主,滕祁山作爲齊澄獨子,又得到興帝愛屋及烏。在明帝齊略尚是皇幼子時,因爲年紀相仿,滕祁山已與齊略交好。原本老安國安夫人以滕祁山不夠“中立”阻止安國公立嫡長子爲世子,待長皇子齊廣意外身死,齊略登基後,這個理由便成了笑話。在滕祁山娶福康公主前,他已經官至從二品光祿大夫,是天子近臣。後來公主下降,安國公趁機上表請立世子,已經無人能阻。

可笑老安國公夫人嚴氏與繼夫人齊珍謀劃多年,到頭來成了一場空。齊珍往日還攛掇着老安國公夫人爲難滕祁山,如今卻反要按住老安國公夫人,不讓她妄動。雖然同樣姓齊,齊珍還是齊敏的堂姑,但福康公主與她這個沒有封號的宗室出嫁女可是天淵之別。而且公主是君,他們是臣。惹着公主,齊珍膝下的三子都沒有好果子吃。是以這兩年,齊珍都夾着尾巴做人。

與公主成婚後,滕祁山便光明正大搬到建在安國公府旁邊的公主府裡住,每月只回安國公府住幾日,讓下人勿忘未來的主子是何許人也。

安國公是年紀越大頑性越重,一個月中有七八日皆厚着臉皮攜了美妾去公主府住,以和滕祁山斗嘴爲樂。

此父子二人的作爲把老安國公夫人與繼夫人氣得夠嗆。

滕祁山有如今的吐氣揚眉日子,除了真才實學,另有很大程度是依仗了皇室,然後便是福康長公主的身份與受寵。他並不以爲恥,反而感念。

而且福康長公主齊敏年輕貌美,外柔內剛,偶有驕縱護短但嬌俏明理,又是好友明帝齊略的親妹,他的堂表妹,正是滕祁山會傾心的類型。成婚兩年,小兩口感情日深,你依我儂,漸漸如膠似漆,親密恩愛。

滕祁山遠遠看到妻兒,含着溫文爾雅的笑容走近,扶了她的腰。

齊敏朝丰神俊秀的夫君嫣然一笑,濃情蜜意盡在不言中。

滕輝月不甘寂寞,拍了拍手,對着滕祁山“啊啊”叫了兩聲。

滕祁山撫了撫他的小嫩臉,笑道:“阿樾,可有聽孃親的話?可有想爹爹?”

滕輝月又“啊啊”了幾聲。

滕祁山喜道:“就知阿樾最乖,定是想爹爹了!”一副心滿意足的傻爹模樣。他初爲人父,看着自己的第一個孩子阿樾是怎麼看怎麼順眼喜愛,只覺得天下間都沒有比自己兒子更漂亮聰穎的了。

齊敏失笑。她這個夫君遇着阿樾便成了徹底的二愣子,阿樾又不是男子而是要出嫁的文子,恐怕夫君將來會對阿樾寵溺過度。

不過,她福康長公主的文子,再怎麼寵溺都是應該的!她想到明帝對阿樾的喜愛,不禁笑眯了眼。

一家三口相攜着坐進馬車,一路駛回公主府。路上,傻爹滕祁山與阿樾一問一“答”,雞同鴨講地說得歡樂,齊敏輕聲告訴明帝已爲阿樾取了大名。

滕祁山懊惱地皺起眉:“……多管閒事的傢伙。”爲了給阿樾取大名,他和安國公可是翻遍典籍,就是選不了一個合意的。

齊敏輕輕瞪了他一下。知他與皇兄交情深厚,但皇兄已登基爲帝,君臣之別劃下,可不能這麼不恭敬?

滕祁山渾不在意,嚼着“輝月”二字,喃喃道:“與月同輝,玉璧姣姣……倒是般配。”越沉吟越覺得合適,又有點不服氣明帝竟比他這個親爹先一步選到合適的名字。

齊敏無奈地搖搖頭,又細細與他說起宮裡發生的事。

滕祁山這才知道短短時日內居然發生這麼多事,好不容易得來的孩兒還差點被鄭貴妃傷着,眼裡不禁閃過一抹厲色。

鄭家是外戚,出了一個鄭太后,又有一個分位最高的鄭貴妃,本就引人警惕。鄭家不低調行事,反而事事張揚,根本是作死的節奏。明帝可不會輕易任人擺佈,看如今後宮陸續有皇嗣出生,鄭貴妃的肚皮遲遲沒有消息便知一二。明帝已經在警告鄭家了。

“公主是在幫鄭家?”滕祁山問。鄭貴妃險些摔着阿樾,齊敏確定阿樾無恙後趁機發難,鄭太后任明帝褫去貴妃封號。鄭貴妃受了懲戒被貶爲妃,卻也打下了鄭家的氣焰。鄭太后十分寵愛齊敏,哪容得下鄭貴妃對齊敏無禮,連帶遷怒鄭家。鄭家若沒了鄭太后撐腰,可蹦躂不了那麼歡。

齊敏嗔道:“我哪有夫君說得那麼厲害?不過容不得有人傷阿樾分毫!而且,此事也有皇兄的意思。”自幼母兄便把她捧在掌心,對她寵愛有加,她才願意夾在鄭太后和明帝之間作和稀泥的那個。鄭太后年紀大了,又已經是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即使想爭,哪裡爭得過正風華正茂、心思深沉的明帝?她只是不想傷了好不容易得到的和氣。

滕祁山拍拍她的手。齊敏作爲天家公主,做得十分稱職,也難怪眼高於頂的鄭太后和明帝都對她另眼相看。

不過……

“以後別經常帶阿樾進宮。”滕祁山充滿危機感道。從齊敏的話語裡,他怎麼感覺到鄭太后和明帝都十分喜愛阿樾?尤其是明帝,簡直打破所有人對他的印象。滕祁山很憂愁有人跟他搶兒子。

齊敏同情地看着他:“皇兄已經發話,等下月暖和些許,便接阿樾入宮住月餘……”最後明帝還是沒忍住開了這個口。

福康長公主府專用的馬車內陡然響起一陣極度鬱悶的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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