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唯一一次見到沐自成對自己露出那樣的笑容，彷彿這世間一切都是美好的，燦爛的，沒有任何陰暗的，只有繁花似錦，只有春光明媚！
也許就是那個笑容，讓她丟失了最寶貴的心，從此便成爲他的奴隸，甘願爲他做盡一切，哪怕是自己不願做的事情！
可是終於到了這個時刻，她的任務失敗了，她知道，沐自成不會放過她的！
她被蘇惜沫丟在了街上，可是最終她還是選擇了回來覆命，她不會逃離的，因爲這是愛上一個人的宿命！
沐自成在上林苑裡等着她，面前擺好了兩杯酒，還有幾碟可口的小菜！
莫邪來的時候，沐自成面無表情地指了指對面的位置，道：“坐下說！”
莫邪是震驚的，甚至是有些許感動，沐自成肯定是知道她的任務失敗了，而且損失慘重，因爲她帶去了東城衛最傑出的一羣殺手，影殺組的全部成員！
那些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在杜青鸞的手裡，曾經無一敗績，這一直是東城衛的驕傲，比起皇上身邊的潛龍衛，東城衛一直都以此爲豪，和潛龍衛暗中較勁！
可是全都死了，沒有一個倖存，只有她，還可恥地活在這世上，她也想過，醒來的那一刻，就該自裁，可是她捨不得，她不是怕死，她只是想再見見這個男人！
莫邪戰戰兢兢地坐下來，張口便道：“皇上，屬下……”
“先喝了這杯酒！”沐自成端起面前的酒杯，然後一飲而盡 ” 。
莫邪只好跟着端起酒杯，嚥下苦澀的滋味，這種等待死亡，卻又不知道何時會死的感覺，真的是令人焦慮不安。
沐自成喝了酒，靜靜地看着莫邪，好一會兒才道：“朕不知道該不該感謝你，當朕知道你任務失敗的時候，朕不是憤怒，竟然是鬆了一口氣！”
莫邪驚訝地看着沐自成，像是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一般。
沐自成卻露出自嘲的一笑，道：“你大概不會明白，其實朕心中一直將蘇惜沫當成是杜青鸞的，雖然朕和誰都無法證明這一點，可是……朕心裡大約是知道的！”
一個陪伴了他十多年的女人，哪怕已經改頭換面，哪怕身體和身份都不再是她，可是那種刻入靈魂裡的熟悉感，依然讓他最終確定了，蘇惜沫和杜青鸞，其實……應該是一個人！
“朕不知道她爲何沒有死，反而成了另一個人，可是朕是知道的，她就是她！”沐自成像是自言自語一樣說。
莫邪張了張嘴，道：“蘇惜沫說，她是因爲……因爲在死的時候，見過鸞妃娘娘的靈魂，所以纔會什麼都知道！”
“靈魂？呵呵……也許是這樣吧，除了這樣，實在也解釋不了了，借屍還魂，沒想到真有這樣的事情，也許這就是朕欠她的，所以她纔不甘心赴死，要返回人間來跟朕討回這一筆債！”
沐自成笑得有幾分苦澀，他甚至在想，當初自己爲何沒有阻止她嫁給沐豐夕，若是他因爲那一點點貪戀，而將蘇惜沫據爲己有，是不是也許他還有重新來過的機會？
莫邪終於明白了，沐自成會這樣平靜地迎接她的原因，原來還是爲了杜青鸞，他想找一個人，來訴說不能對任何人說的話罷了。
因爲她在沐自成的眼裡，已經變成了一個死人，她會永遠保守沐自成的秘密，所以他纔會這樣溫和地與她說話，甚至相對而坐，把酒話心事！
莫邪也放下了心底最後的期盼，終究……她無論做什麼，都無法替代杜青鸞，更無法打動沐自成！
“皇上，她不是杜青鸞，她是蘇惜沫，哪怕真的有借屍還魂這樣的事情，她也是蘇惜沫，是端親王妃！”莫邪想到蘇惜沫當時的話，也許正是這樣的意思。
她要告訴自己，杜青鸞是徹徹底底的死了，活下來的人，是蘇惜沫，只會是蘇惜沫！
只有徹底斷了身爲杜青鸞的一切，她才能作爲蘇惜沫而活，才能爲她自己討回所有的債，所以她放過了自己，她應該是算好了，自己會回到沐自成的身邊，等待屬於她的審判！
沐自成握了握拳頭，最終又鬆開了，然後道：“也許你說的對，可是……到底朕這一次，是捨不得的，所以你走了之後，朕一直在想，到底是希望你成功，還是希望你失敗，最後，朕知道你失敗了，卻突然覺得很平靜！”
莫邪咬了咬下脣，突然鼓足勇氣問道：“皇上，您的心裡，鸞妃娘娘真的那麼重要麼？您是真的很愛她麼？”
沐自成愣了一下，竟然不知該怎麼回答莫邪的問題，他愛杜青鸞麼？
如果失去之後這種後悔，是愛的話，他想，他是愛着杜青鸞的……可是，若真的愛，又怎麼捨得親手將她推向地獄呢？
莫邪露出了一抹虛幻的笑容，道：“皇上，您是愛着鸞妃娘娘的，只是沒有那麼深刻到能與您的皇位和整個西楚的江山相提並論罷了，也或許是因爲你沒有那麼信任她罷了！”
“鸞妃娘娘非普通女子，她不是可以肆意掌控，任人擺佈的木偶，皇上因爲這個而喜愛她，卻也因爲這個而忌憚她，所以……您最終還是選擇了放棄自己喜愛！”莫邪如同一個局外人一般分析着。
連沐自成都不得不承認，莫邪說的很對。
他愛着杜青鸞的耀眼，愛着她的聰慧，美麗，驕傲，強悍，勇敢，不畏一切。
卻也真的害怕她這樣耀眼，因爲她的光芒越盛，就顯得自己這個皇帝越無能，許多明明他都無法辦到的事情，她也能輕而易舉地做到。
甚至在他們都同時遭遇危險的時候，她能夠毫不猶豫地擋在前面，變成他的守護者！
作爲男人，他覺得自己的尊嚴被冒犯了，作爲皇帝，他覺得自己的威嚴被侵犯了，所以……喜愛變成了厭惡，以至於最後無法挽回！
“皇上，您知道我是誰嗎？”莫邪問，眼神裡有一抹淒涼，她從不敢說出口的，秘密，也許是時候該告訴他了，因爲她知道自己沒有時間了！
沐自成皺着眉頭，不解地問：“你是誰？”
“皇上一定知道獨孤氏吧？西楚唯一容不下的一族！”莫邪笑了，只是笑得很苦很痛。要扒開自己的傷口，真的是一件很艱難的事！
沐自成的目光由驚訝到疑惑，到憤怒，最後都變成了殺機。
莫邪卻搖搖頭，道：“皇上，您不必激動，莫邪剛剛已經服了毒，我的時間不多了，只想在最後的時刻，能跟皇上說說心裡話，您放心，莫邪絕不會做傷害你的事兒！”
沐自成看着她逐漸發紫的嘴脣，才相信了她的話，又重新恢復了平靜的模樣，本來他也沒打算留着莫邪的性命，即便她是獨孤氏，似乎也沒有什麼好恐懼的！
莫邪接着道：“的確，我是獨孤氏的後人，而且我進宮的唯一目的，就是爲了皇上您的性命，可是莫邪怎麼也沒想到，我進宮的第一天，就撞上了皇上，也許這就是命吧，莫邪竟然不知深淺地對您一見鍾情！”
沐自成的眉頭緊緊蹙起，他從未發現過莫邪對自己的心思，這一點讓他有些不舒服！
莫邪嗤笑，道：“我知道皇上您是看不上莫邪的，莫邪太普通了，或者說，與杜青鸞相比，莫邪太黯淡無光了，以至於您從未注意過我的存在，自然也不會發現，在杜青鸞身邊的那個小丫頭，滿心都是對您的傾慕和愛意！”
“我離您那麼近，隨時都有機會完成自己作爲獨孤後人的使命，可是……我從未做到過，從最初內心的掙扎，到最後義無反顧地遺忘自己的身份，都是因爲，我深深地愛着皇上，哪怕最後衆叛親離，背棄自己的家族，背棄對我有恩的鸞妃娘娘，莫邪也無怨無悔，因爲……這就是女人的命啊，當她愛上一個男子的時候，就已經將自己的一切都拋諸腦後了！”
“哪怕要爲此付出生命的代價，也是義無反顧的，我想當年鸞妃娘娘也是一樣的，否則她不會爲了您一次次將自己置身險境，更不會那麼堅定地相信您最終會立她爲後，也就不會輕易地輸了！”
沐自成聽到這裡，心陡然抽痛了一下。
“女人的愛，就像是蒙着眼睛，不知道腳下是萬丈深淵，還是康莊大道，全都取決於她所愛的人，可是皇上，至少莫邪是清醒地知道，我的腳下是深淵，而鸞妃娘娘不知道，所以我小心翼翼地活到了今日，並且也死的心甘情願，無怨無悔了！”
“就算蘇惜沫是鸞妃娘娘再生，也請皇上您不要有任何留戀了，因爲她肯定不會再重蹈覆轍，不會甘心再經歷一次萬箭穿心，她只會狠狠地報復你！所以她對您來說是危險的，是不可以去碰觸的！”
莫邪說到這裡，氣息已經紊亂了，臉色也顯得更加蒼白，口中一股腥甜衝上來，往地下吐了一口黑色的血。
沐自成竟然忍不住問道：“可是若她知道，朕這些年是多麼後悔，多麼想要挽回，難道她不會再給朕一個機會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