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海的秋老虎比別的地方更加厲害一些,都已經是黃昏時分了,卻連一絲風也沒有,西方天邊掙扎着不肯消失的落日,像是被老闆壓榨的員工,臨下班了還在努力的散發能量,讓人感覺悶熱粘膩得連空氣都沉重起來。
華燈尚未初上,位於城鄉結合部的這條街道就已經囂鬧起來,什麼樣的人都有,擠擠贈蹭的從人口裡發出各形各式的聲浪,佈散着百般異味體氣,這些,再攙合着那等悶燥的熱膩,精氣神火候若差了點的,還真個兒挺熬不住。
藍貓從一家小酒館裡冒了出來,抹着滿頭的汗水,眯着眼吁了口氣,這口氣才籲到一半,又叫一個酒嗝給截斷了。
藍貓是真的叫做“藍貓”,既不是外人奉送的綽號,也不是爲了搞怪自取的代號,這可正正經經是他爹媽給取的。雖然藍貓的爹媽都是普通又樸實的農民,但他家祖上卻是很有名,據說是太平天國晚期的祜王藍成春。
藍貓在孩提時代,在無意中很狗血的找到了老祖宗藍成春留下來的鐵盒,從中得到了一瓶增加內功修爲的培元丹和一本記錄了藍成春生平事蹟及武功心得的手札。
依靠鐵盒中的東西,以及藍貓本人的資質,他在無人指導的情況下,只花了短短的十二年時間,就成爲後天巔峰高手。
具備了強悍武力的藍貓自然不願意呆在老家當一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他辭別爹媽,一個人來到尚海,當上了收錢辦事的“賞金獵人”。
藍貓微顯厭煩的掃視來往的人潮,心頭卻不禁在盤算:待會兒是去萬國俱樂部呢?還是到對面弄堂中的寡婦門兒?要不,乾脆去斧頭幫的賭場裡擲上幾把?但不論打算去哪兒,現下的時間都嫌早了點。
又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藍貓不自覺的移動腳步往前走,就憑他這副塊頭,活脫一扇鐵鑄的門板,人朝路上一挺,左近的人們就算不想讓道也非得讓不可了。
出了那條烏煙瘴氣的窄街,三兩步便到了鎮郊,這裡是稍稍涼快點,至少還有那麼幾絲若有似無的微風,而耳中聽不到嘈雜,見不着那幹擠去扎來的俗人,心情上就宛似輕鬆多了。
長長伸了個懶腰,又大大打了個哈欠,藍貓確實已有幾分酒意,卻只是幾分而已,幹他這一行的,喝酒不關緊,可萬萬醉不得,哪怕是醉上一次,就極可能永遠醒過來啦。
那聲哈欠猶在發着倦慵的尾音,路旁深草叢猛的撲籟聲響,一道寒光卻自聲響發出的另一個不同角度倏射過來,目標正對準了藍貓張開的大嘴巴!
視線還只剛剛被那聲怪響吸引過去,這陰狠的一傢伙業已到了跟前,藍貓微微挑眉,他的身體沒有任何閃避的動作,只是左手微翻,就那麼一下,射來的這抹寒光突然顫落,穩穩的落在藍貓的手心裡。
那是一柄二十公分長的鋒利小刀,細窄的刀刃閃泛着冷森的光芒,青熠熠的芒彩彷彿在向藍貓眨着鬼眼。藍貓端詳着這柄精緻小刀的鏤花象牙刀柄,一雙濃黑如刷的眉毛不覺漸漸糾結起來。
一條身影自旁邊那棵高大的榆樹頂上翩然落下。這是一條纖細的,婀娜多姿的身影,衣襖飄動間,散漾出一股淡雅的芬芳,雋永又清靈。
藍貓定定的注視着眼前這位自天而降的女人,他不能不承認,這確是一位美得叫人魂魄動盪的女人。不但美得俏、美得豔、美得柔麗,更帶着那麼一股子說不出的清雅風韻,如果定要挑剔什麼缺點的話,似乎稍稍透着點幽冷的味道,令人有種隔着層冰膜的感覺。
那女人一雙冰凌凌的鳳眼冷幽幽的盯着藍貓,過了幾秒鐘,她才淡淡的開了口:“你還真是有兩下子,藍貓。”
舐了舐厚闊的嘴脣,藍貓嘿嘿笑了:“過獎,雕蟲小技,算不得什麼……”說到這裡,他又突然醒悟,此刻興師問罪猶且不及,怎的倒與對方客氣起來?
於是他兩眼一瞪,硬是把剛剛浮在面龐的笑容抹了下來,厲聲道:“我說,方纔這一下飛刀,可是你的手筆?”
那女人毫不猶豫的點點頭:“不錯,是我招呼的,也只能算雕蟲小技而已。?”
藍貓忍不住肝火上升:“女人,你……”
對方平靜的接口道:“我叫秦冰萱。秦朝的秦,冰雪的冰,萱草的萱。”
藍貓怒道:“不管你秦冰萱也好,朝雪草也罷,我可沒有這個興致在這裡和你套交情,閒扯談。我倒要問問你,我們一無怨,二無仇,甚至連認識都不認識,你爲什麼要他~媽~的抽冷子用這要人命的傢伙來暗算我?”
秦冰萱十分從容的道:“不爲了什麼,只是考驗考驗你。”
微微一怔,藍貓大聲道:“考驗我?考驗我什麼?”
秦冰萱仍然平淡的道:“試試看你的身手是否如傳言那般精湛神妙。”
藍貓有些得意,又猛一下板起臉來:“如果名不符實,我豈不被你這一刀捅穿了喉嚨?”
秦冰萱神態自若的道:“你本來就過的是刀頭舔血的日子,若是學藝不精,浪很虛名,還不如早死早超生,何苦留在人間世上活顯眼?”
藍貓張口結舌了好一會,才粗着脖頸罵:“媽~的,這算什麼歪理?簡直是橫行霸道,視人命如草芥,你把我藍貓當做什麼人了?我他~媽~的真是叔叔可忍嬸嬸不可忍……”
秦冰萱淡淡的又道:“你先別動氣,我考驗你是有原因的,自然有你的好處。”
窒了好一陣,藍貓才悻悻的道:“好處?嘿,我覺得你這女人路數不對,我總覺得有些不安……”
美麗的面龐上第一次呈現出迷人的風韻,秦冰萱的語聲也柔得像水:“藍貓,你不必怕我的!”
藍貓怒道;“我怕你什麼?這個世界上有能將我打趴下的傢伙,卻沒有能讓我生出畏懼之心的人!”
“好氣魄,藍貓。”秦冰萱頷首讚了一句,又不似笑的一笑:“最近生意不大好吧?”
呆了呆,藍貓道:“什麼生意?”
秦冰萱抿着嘴,停了一會才道:“賞金獵人的生意。”
藍貓瞪着秦冰萱,道:“看情形你對我的底細還真知道得不少。”
秦冰萱道:“差不多都知道,我承認這要花不少功夫時間去打聽,但卻不算難,畢竟你的聲名在這個圈子裡也算不小了。”
細細端詳着對面這位美得帶點古怪的女人,藍貓謹慎的道:“你找我,是要委託我去殺什麼人?”
秦冰萱道:“當然,你的服務項目中應該這一項的不是?”
藍貓揚着臉,帶着一絲被美人讚揚的傲氣道:“正是,我辦這種事也是輕車熟路,可不比那些高級殺手弱多少的!”
秦冰萱笑了:“這就是我不考慮別人,單單挑上你的原因,到目前爲止,我對你各方面還算滿意!”
藍貓眼睛直視着秦冰萱,說道:“先不要把話說大。滿不滿意,不是隻由着你,你這票買賣,我接不接還說不準,就算接了,擔不擔得下來也還不敢斷言……”
秦冰萱平靜的道:“那麼,你接不接受我的委託?”
乾咳一聲,藍貓道:“首先,我得知道你要我去殺什麼人?爲了什麼事需要殺他?可能遭遇的危險是哪些?必須防範的對象又是什麼人……”
秦冰萱十分乾脆的道:“你要殺的人是鍾小滿!她還有一個名字,叫安琪兒。”
藍貓眨眨眼,神情有些不解:“鍾小滿?安琪兒?是出演了東方不敗的那個最近很紅的同時具備歌手和演員雙重身份的藝人安琪兒?”
秦冰萱冷冷的道:“就是她!怎麼樣,你願意接嗎?”
搓着手,藍貓打了個哈哈:“這個……你是知道的,像安琪兒這樣有着強大影響力的公衆人物是很麻煩的,我得知道划算不划算……”
秦冰萱反應極快:“錢?”
藍貓頷首道:“這原是先決條件,不談費用,我們賣命還喝西北風?我想,你大概也早摸清了我們行當中的規矩以及我個人的價碼?”
秦冰萱笑了笑,道:“其中伸縮性相當大,你們敲人竹槓早就敲成習慣了。”
藍貓打了個哈哈:“這是玩命的營生啊,血肉交關的事,能用買豬蹄膀的價錢來稱量?冒這大的風險,那幾個錢委實賺得可憐。”
秦冰萱以她如半透明象牙般的玉指輕理鬢角,淡淡的道:“一千萬,夠不夠?”
藍貓嚥了口唾沫,老老實實的道:“自是夠了。”
秦冰萱冷銳的道:“那麼,你是接下這筆委託了?”
又是搖搖頭,藍貓乾笑道:“那個,我能知道安琪兒身邊都有些什麼阻力嗎?”
沉默片刻,秦冰萱道:“你確定接受我的委託,我才能透露。”
藍貓正色道:“秦小姐,所謂滿飯好吃,滿話難說,我們一行的規矩,是必須在事前弄清楚欲待抗衡的可能對象,再忖度一下自家的力量是否承擔得住,這才決定接不接某票生意,如果愣頂着張嘴大包大攬,等事到臨頭又撐不下來,豈非害了僱主又害了自己?你放心,生意上門沒有向外推的道理,但凡是能接,強湊合我也會拿下的,就算萬一和人家相差太遠,至少守口如瓶的這點職業道德我還有……”
秦冰萱考慮了好一陣,才低聲道:“其實對方也沒有什麼大不了,至少身手壓不到你頭上……藍貓,‘小刀會’這個組合,你可曾聽說過?”
一聽到“小刀會”這三個字,藍貓就宛如猛一下被人在臉上打了一拳,那表情委實不怎麼好看。他連忙用力揉麪頰,笑得又幹又苦:“‘小刀會’?盤踞在尚海幾近兩百年的‘小刀會’?嘿嘿,我聽說過,怎麼可能沒有聽說過……”
秦冰萱察覺藍貓的臉色不對勁,立時挑挑眉,道:“藍貓,你該不是含糊他們吧?”
用力掙出一聲狂笑,藍貓預期的笑聲應是允烈又豪壯的,但他最後發出的這聲笑卻顯得艱澀、暗啞,悶沙沙的連他自己都吃了一驚。
秦冰萱微微變色的道:“藍貓,你是在笑?”
藍貓用力出聲:“自是在笑!”
秦冰萱嘆了口氣:“聽來卻像是在嚎。”
一雙豹眼驟睜,藍貓大聲道:“秦小姐,你可不要瞧不起人?我藍貓混跡江湖十餘年,火裡來,水裡去,鬼門關上打轉,陰陽界間翻騰,什麼時候怕過別人?我~操,含糊他們,我含糊他們個鳥!雖然小刀會的總瓢把子張曉峰是尚海七大高手之一,最近又招攬了幾個硬把子,但我自信絕不輸他們,縱然他們人多勢衆,我也可以打一槍換一個地方……”
秦冰萱點點頭,緊跟了一句:“真是好漢子!那咱們的生意成了?”
胸口熱血翻騰,一股怒氣直衝腦門,藍貓暴叱如雷:“成了!”
秦冰萱微微襝衽行禮:“多謝賜助,藍貓果然鐵膽傲骨,豪氣干雲!”
藍貓脫口吼出兩個字之後,就不禁心中發苦,他開始暗罵自己一見美色就昏頭的毛病。雖然他的確不在乎張曉峰的個人武力,但他卻不得不顧忌小刀會的人多勢衆,以及在尚海經營兩百年佈下的關係網。
要知道,藍貓之所以選擇藝成後來尚海,除了這裡是最容易找到“活兒”乾的魔都之外,也因爲他在藍成春手札中看到一個消息。如果這個消息能夠被證實是確有其事的話,那他藍貓子子孫孫八輩子都不用愁了。
可惜的是,藍貓勢單力薄,他又不相信別人,在尚海廝混了十餘年,也沒找到相關線索。如果再得罪了尚海的地頭蛇,就算不被趕出尚海,恐怕以後行事也不能再隨心所欲了。
看着雖然不算失神落魄,卻也有些神不守舍的藍貓,秦冰萱搖搖頭,道:“我看你有些心神不屬的樣子,藍貓,是不是還有什麼難處?”
嘿嘿一笑,藍貓習慣性的在美人面前繃面子,大聲道;“難處?這會有什麼難處?俗話說得好,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我藍貓既然把事情應承下來,好歹總得一肩扛下去,畏首畏尾可算不得是好漢!”
秦冰萱點點頭,笑道:“我知道你會項下來,藍貓,你一向言而有信,是真君子!”
藍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模樣透着一股無可言喻的悲壯情懷:“說吧,秦小姐,‘小刀會’哪一個免崽子是安琪兒的保護人。”
柳月般的細長眉毛輕輕皺結,秦冰萱幽幽的道:“劉煜……”
“劉煜?”藍貓的臉色僵木了片刻,喃喃的道:“不會是前段時間小刀會放話出來的那位‘姑爺’吧……”
秦冰萱的表情十分奇特,這個名字對她彷彿有某種玄異感受,她似乎有些怨意,又有些怔忪,好像還透着一絲嬌羞。那是一種複雜的心態反應,是一種愛與怨同存同在牢不可分的矛盾情懷……
秦冰萱垂下視線,有些不大自然的道:“你知道劉煜?”
吁了口氣,藍貓道:“前段時間小刀會在道上放話,說他們大小姐張鄭琪的男人叫劉煜,要道上的人都眼睛放亮,少去招惹。甚至還明明白白的威脅,說誰招惹到劉煜,那就是跟整個小刀會過不去!”
秦冰萱點頭道:“他是不大好惹……”
藍貓微微一嘆:“何止不大好惹?那是太不好惹了!”
秦冰萱哼了哼,不悅的道:“藍貓,你怕了?”
藍貓又嘆了口氣,道:“我既已應承了你,就不會反悔。但我有言在先,小刀會現在的勢力可不比以前,最近接連有好幾個實力不在張曉峰之下的人物加入了小刀會。要是劉煜真的能夠調用小刀會的資源,就算我盡我的全力,也不敢打包票說一定可以擊殺安琪兒……”
秦冰萱道:“藍貓,你無須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小刀會’雖然人多勢大,但你也不是盞省油之燈?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秦小姐,你這話說的可不怎麼好聽……”舐着嘴脣,藍貓澀澀一笑:“人家人多勢衆,一個高手保護一天,連帶一週都不會重疊的,哪像我是單槍匹馬……我總不能爲了你的一千萬,就一直跟小刀會耗着吧……”
秦冰萱打斷了藍貓的話:“我不會讓你一直耗着的!最多兩個月,成與不成,那一千萬都會如數奉上。”
藍貓喜出望外,幾乎就要鞠躬致謝了:“行,行,咱們就這麼說定。秦小姐,你可真是又幹脆,又大方,女中鬚眉,一代巾幗,我這裡先多謝了!”
秦冰萱的神色突然變得冷峻,她生硬的道;“我得到消息,今晚劉煜帶着鍾小滿在參加一個上流酒會,身邊沒有別的護衛力量,這應該算是你最好的機會了,希望你能把握得住!”
愣了片刻,藍貓霍然起身,沉聲道:“還請秦小姐詳細說說,如果真是這樣,我必然不會讓你失望!”
(從本章起,爲免麻煩,就不再用真實地名了,諸位多多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