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2

劉恆和劉康回宮後,皇后心中一直惦記着劉康一路上的表現,就將劉康身邊的黃門三福叫進宮來問話。

三福是皇后特意爲劉康選的人,平日被授以任務,一直注意着劉康的動向,經皇后問起,三福就把劉康一路上的所做所爲全都說了一遍。

“這孩子!”

聽說劉康並沒有主動去請見過劉恆,也沒有把握住機會多與劉恆親近時,皇后差點氣了個仰倒。她萬分後悔,當初臨行前,自己確實應該再把兒子叫進宮來囑咐一下的。

她一個沒注意到,結果劉康就沒有做好,這讓皇后又無力又氣悶。

他怎麼就分不清楚哪是主哪是次呢,這時候是該拘泥禮節的時候嗎!

聽說劉康一路上都畏懼人言,不敢主動往前湊,還特意與劉恆相處時謹守禮儀,皇后氣極,雖然還勉強維持着儀態,但是暗自扯着袖口,差點連鑲邊都扯下來。

皇后不禁想着,要是這時候去的是劉彥,必然會一直找機會呆在劉恆身邊,向他請教各種問題,討得劉恆的歡心。

在三福說起劉康在泰安行宮醉酒,找了一個宮女伺候後,皇后更是快要按捺不住即將爆發的怒氣。

“事後怎麼處理的?這事皇上知道嗎?”

接連問起最關心的話題,皇后已經徹底轉移重點,不再期待劉康能夠更進一步,表現優異贏得劉恆的關注了,只要他沒有惹出什麼麻煩來,就算好的了。

“離開行宮上路後,太子吩咐於德元將人悄悄處理掉了。皇上並未發覺。”

因爲害怕被人發現,劉康也不敢讓人給宮女熬避子湯,更是害怕萬一宮女將這事說了出去,再給他帶來禍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讓人把這個宮女擄到行宮偏僻處暗殺了。

劉康篤定這事就算日後被發現了,也沒人知道到底是誰做的。

皇后嘆了口氣,讓三福出去了。

私幸宮女本就是僭越了,既然已經做了,要事後彌補,不是應該先去向劉恆請罪認錯麼。以皇后對劉恆的瞭解,劉恆至少有九成希望不會怪罪他。

這樣既能減少因此牽扯到的麻煩,也能儘快講這個事順過去。

可是劉康不這麼想,有直道不走,卻自己把這事攬下,藏着掖着,由此多做了那麼多事,也將這事被發現的危險提高了好幾倍。這讓皇后已經氣到不知道說什麼纔好了。

“這孩子怎麼越長大,反而不如小時候了呢”

皇后歪在榻上,無力地感嘆着。

小時候的劉康雖然也不算特別資質出衆,可也是乖巧上進,挺有靈氣的孩子。現在,不知不覺間,已經長歪成這個樣子了。

“太子到底還是年紀小些,不經事,以後娶了太子妃,有了太子妃的勸勉看顧,就自然會好了。”

周嬤嬤一邊寬解着皇后,一邊端過來一晚血燕。皇后的苦處,只有她清楚。

太子處境讓人憂心,大公主也還不懂事,還有個二皇子在一旁盡出風頭,而皇上又一心被貴妃迷了心竅,眼裡再也看不得別人,這樣的內憂外患裡,皇后還要處理整個後宮的宮務,簡直面面俱到,事事都要操心受累,故而不管怎麼補,氣色都不好。

“找人去給太子傳話,讓他明日過來見我!”

將一肚子的氣都嚥下,皇后想着她不能再放手了,一定要加強對劉康的教導,再繼續放任劉康,他一定會越來越被劉恆厭棄。

在東宮,劉康聽黃門回稟,說皇后傳話讓他進宮,就皺起了眉。

他已經知道皇后先將三福叫過去問話了,並且對於他在封禪一路上的表現也都盡知了。

自己種種的表現都不盡人意,劉康爲此心中也是羞愧,覺得自己愧對母后。在這樣的負罪感下,劉康心裡壓力也大起來,想到要去見母后就有種煩躁感。

在劉康的預料中,他進了坤寧宮後,就受到皇后的一頓訓斥。

“你看看自己一路上都做了些什麼!太讓我失望了!”

皇后本來盡力控制情緒的,但是說着說着,就越來越憤怒,看着劉康沉默不語的低頭,心中火氣更旺,越發覺得他木訥。

“就你這樣,怎麼能及得上劉彥,日後劉彥長成了,你的太子之位還能坐得住嗎!”

由於三皇子年紀差距過大,皇后等人也下意識的沒把他算上,劉康目前的勁敵,就唯有書房裡備受師傅誇獎的劉彥。

聽着皇后的話,劉康一直壓抑着的情緒陡然爆發,在各種複雜心緒的交織下,盡數變成了對眼下一切的厭惡和煩悶。

“母后還請慎言!”

劉康提高了聲音,梗着脖子看着皇后,呼吸急促,胸脯也不斷地起伏着。

其實剛纔的那句話,皇后說完後就後悔了,但是此時看着劉康明顯含有抵抗的情緒,也一時沒法軟下來。

“兒臣已經長大了,該做什麼自然心中有所籌劃,不需要母后再費心!”

硬邦邦的扔下這句話,劉康就拂袖而去。

對於劉康最後只差指着鼻子說“你不要多管閒事”,皇后既驚詫又傷心,還沒等劉康完全出殿門,就壓抑着哭起來。

實際上聽到母親的哭聲了,劉康心裡苦澀又後悔,卻像身後有東西追趕一樣,越走越快,一秒鐘都不想再多呆。

回去後,劉康的心也安靜不下來,母親的哭聲一直在他腦海裡迴盪着。想着自己既沒有本事壓下弟弟出頭,又惹得母親傷心,簡直是無用的廢物,被強烈的自厭情緒包圍着,劉康看身邊什麼都不順眼。

旁邊的小黃門二元正給劉康倒酒,本來頓住動作,想勸幾句的,卻被他佈滿血絲的眼睛一瞪,嚇得失手打碎了杯子。

“請殿下恕罪!”

二元趕緊噗通一聲跪下來磕頭,心中暗自叫苦。正好太子心情不好,他在這關節犯了錯,必然要吃一番苦頭了。

“拉下去打五十板子!”

借酒澆愁,加上強烈的心情波動,劉康已經漸漸失去了理智,腦海裡滿是各種瘋狂的想法,雙眼中一片血色。

“殿下饒命啊!”

聽說要挨五十板子,二元立刻癱軟了,咕咚咕咚的用力磕頭求饒。

一旁的三福也跪下來,爲二元求情。一般懲戒就是二十板子,五十板子下去,人就要廢了。

看着二元頭上的血跡,劉康眼底更爲瘋狂。

想着自己事事都不順心,不被父母喜歡,就連下人都看不上他,不盡心伺候,越想越完全偏執了的劉康,不理會他的求饒,硬是讓人將二元拖了下去。

三福膽戰心驚的繼續給他倒酒,劉康聽着窗外傳來的二元的慘叫聲,心裡竟然獲得了異樣的平靜和滿足。將二元的慘狀腦補成劉彥的遭遇,劉康放下酒杯嗤笑起來。

二元被打了五十板子,擡回屋去後,當晚就熬不住了,沒撐到天亮,身體就已經冰冷。

儘管及時封鎖了消息,可是東宮打死了一個伺候的黃門這樣的勁爆傳聞,幾天之內久不脛而走,劉恆聽說後,也在書房裡沉默了好一晌。

他一向立身以德,即位後也是行仁政,如今劉康在東宮濫用酷刑,讓他十分反感。

儘管劉恆向來注意給太子體面,凡事想讓他自己領會理解錯處,也是忍不住把太子叫去訓話。

“父皇,兒臣知錯了。兒臣對自己當時的行爲,也是深爲悔恨,日日不得安,兒臣如今已經將打死的黃門好生安葬了。一切都是兒臣的錯處,是兒臣沒能寬以待人,請父皇問罪。”

沒等劉恆多言什麼,劉康即跪下痛哭流涕的認錯,看起來確實十分不安,又充滿悔恨。

劉康認錯認得很到位,劉恆倒是不好再繼續開口訓斥他了。

看着兒子已經知道錯了,劉恆還是念在他年紀尚輕,不知輕重的份上,免不得再寬容一次。

“你需好生記住這次的教訓,嚴於律己,寬以待人。”

想了想,劉恆最後留下一句勸勉,就放過了劉康。

而皇后雖然之前被劉康的言行氣到了,很是傷心了一陣,但到底劉康是她唯一的兒子了,聽說他被劉恆叫去訓話,依然十分擔心。

從劉恆那裡出來後,劉康就去了坤寧宮。

望見皇后擔心焦急的眼神,劉恆的眼淚又洶涌而出。

“母后,都是兒臣混賬!”

哽咽着跪在皇后腳下,劉康泣不成言。

“我的兒。”

做母親的對於孩子,總是最無私和最寬容的。看着劉康的樣子,皇后的眼淚也掉下來了,撫着劉康的後背安慰他。

一番發泄後,兩人心照不宣的自動將前面發生過的爭執不快盡數拋在腦後,恢復了往日的親密。

景和宮裡,寧妃與二皇子相對而坐,正捧茶對弈。

“大哥這次可是自己栽了跟頭,可惜父皇仍然不捨得處置他,還幫他把傳言壓了下去。”

劉彥心中十分遺憾,東宮打死了黃門這麼大的熱鬧,卻最終草草收場,在他預期中會出現的各種場景,也全都沒有出現。

寧妃也是心中扼腕,但是她知道,劉恆是個眼裡不容沙子的,這事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就算現在寬容了劉康,劉恆還是不會忘記。

“你該如何還是如何,也別忘了多和你大哥親近。只要你的節奏不亂,你大哥總會沉不住氣,到時候不用你刻意做什麼,他自己就會塌下去。以後的路還長着呢,你需戒驕戒躁,謹守忍耐二字。”

對於寧妃的訓勉,劉彥落下一子後,點頭應諾。

兩人繼續執子,在黑白場上廝殺。

“母妃還是如此厲害!”

又被寧妃贏了三子,劉彥滿是佩服。他的棋技就是母親所授,可是從小到大,他從來沒有贏過母妃過。

寧妃心思縝密,棋路也是環環相扣,不知不覺間就讓他落入陷阱,直到被圍堵了,才反應過來。在劉彥看來,母親胸中自有丘壑,若是託身爲男兒,不知道會是如何驚才絕豔的人物。

“我兒還需努力啊!”

慈愛的看着劉彥,寧妃笑的溫婉。雖然出身不顯,但是寧妃從小也是受了良好的教育,長大後飽讀詩書,最能沉得住氣。忍耐二字,就是她摸索半生得到的智慧,她實在是刻入了骨髓。

“彥兒,你父皇當年也是做了多年的淮陽王,你需以他爲榜樣。”

劉彥乖順的點頭,認真地聽着母親的囑咐。

看着聽話聽懂的劉彥,寧妃心中滿是驕傲。

她從小培養出來的兒子,事事優秀,精明能幹,她深信,將來總有一天,劉恆會發現,劉彥纔是最像他,也是最優秀的繼承人。

日子繼續平靜的過着,隨着萌萌腿腳越來越利索,一向深居簡出的林喻喬,也轉變了生活作息,幾乎每天都要帶着兒子去御花園溜幾圈。

萌萌小朋友成功的戰勝了討厭蔬菜的惡習,給什麼吃什麼,乖巧的讓林喻喬這個做孃的,再也猜不到他愛吃什麼了。

“萌萌,母妃讓人給你做鮮肉月餅好不好?”

林喻喬看着坐在一邊,手裡拿着一塊燈芯糕啃着的兒子,試探的問着,上次好像見他還挺喜歡吃鮮肉月餅的。

“好。”

萌萌聽着母親的話乖乖點頭答應。

漸漸地,萌萌褪去了嬰兒時期肥嘟嘟的臉和雙下巴,變成了清俊的小小少年,乖巧的坐在那裡,周身便縈繞着能使人安靜的氣場。

“你沒有很興奮!”

挫敗的垮下臉,林喻喬也拿過一塊燈芯糕。萌萌吃飯很好,點心每天就啃兩塊,不管多好吃,多了也不會再要。

而且他自己吃菜和挑點心的話,只會挑離自己最近的那盤。問什麼,都回答很喜歡。

吃完一塊點心,萌萌就跳下椅子,讓身邊的嬤嬤擦臉淨手。

“取紅花,取白雪,與兒洗面作光悅;取白雪,取紅花,與兒洗面作妍華;取花紅,取雪白,與兒洗面作光澤;取雪白,取花紅,與兒洗面作華容。”

打理好儀表後,萌萌自己口中念念有聲,看着母妃繼續吃點心,等着她吃完後,帶自己出去逛花園。

“你,你竟然學會了!”

林喻喬瞪大了眼睛看着兒子,覺得好不可思議。她只是經常在萌萌洗臉時,爲他念起這首挺有愛的洗臉兒歌,從來沒有刻意的教過他,他竟然現在已經自己會背了。

“萌萌好聰明啊!”

驚喜過後,林喻喬再次在心裡肯定,自己兒子就是個天才!滿心驕傲,抱着萌萌的頭摟在懷裡,林喻喬又用力親了幾下他的臉。

“母妃,你剋制一點,剋制一點啦!”

萌萌伸手推拒着經常太過熱情的母親,嫌棄的看着她手上和嘴角都是油漬。最終人小力微,推不動她,剛洗完的臉上也沾上了油漬。

看着兒子默默的又過去讓人給他打水重新洗臉換衣服,林喻喬摸摸鼻子,做人隨性一點多好,潔癖神馬的真不可愛。

晚上,劉恆來時,林喻喬充滿自豪的和他講述了萌萌有多聰明,會自己背兒歌了。

令林喻喬意外的是,劉恆只是讚許的輕笑,卻沒有什麼吃驚的表情。

難道我兒子不是天才嗎?

不滿劉恆的平淡,林喻喬搖着他的胳膊。

“二皇子會說話不久,大概還一歲半不到,就會背詩了。萌萌也兩歲多了,便是會背幾首詩也正常。平日裡你也是個不怎麼盡心教的,也難爲他還能自己學會背童謠。”

聽着劉恆的解釋,林喻喬一口老血梗在喉嚨。

寧妃,你牛,二皇子剛會說話,你就教背詩啦。

想起大家對於劉彥的評價,都是天資過人什麼的,林喻喬倒也不吃驚了,人家就是贏在了起跑線上嘛。

不過對她而言,兒子是不是天才並不是什麼重要的事。萌萌聰明,她自然高興。要是他天分一般,她也不會強逼着他上進。做個普通的小孩子,也一樣很可愛。

萌萌生在帝王家,一輩子都不用爲衣食名利發愁,老爹也疼他,將來,他總能找到自己想做的事。

林雨喬想着,只要他長成正派知禮的好少年,他做什麼自己都是支持的。

望着林喻喬又重新樂呵呵的給他講萌萌的趣事,劉恆嘴角輕輕上揚。

她應該確實很愛孩子吧,他並不希望自己兒子的母親太過爭強好勝,讓兒子從小就失去應有的樂趣。讓萌萌就這樣順其自然,簡單快樂的長大,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