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不管是對劉恆來說,還是對整個朝廷來說,奉元五年,是非常值得紀念的一年。

在這一年,因度田而起的,蔓延近十年的潁川和弘農之亂,徹底被平息了。

建武帝時,爲了限制地方豪強的勢力,廓清他們兼併土地和奴役人口的數量,便於國家徵收賦稅和徵發徭役,發佈了全國州縣度田的命令。

此舉因爲損害了地方豪強的利益,這些豪強都擁有武裝,號稱“大姓兵長”,他們隱瞞的田地和依附於他們的人口很多,是反對清查的主力。

地方官吏懼怕他們,有的貪於賄賂,就互相勾結,任憑地主謊報;而對農民,不僅丈量田地,還把房舍、裡落都作爲田地進行丈量,以上報充數,這就給廣大農民製造了極大的痛苦。

更加上風雨不調,天災之下很多地方的百姓靠種地養活不了自己,便賣兒賣女或者舉家逃荒,成爲人數衆多的流民。

地方官吏在執行“度田”詔令時,“多不平均,或優饒豪右,侵刻羸弱”,也完全失去了“度田”的初始目的,所以爲這些地方多年的混亂局面埋下了隱患。

各方叛亂中,以潁川和弘農最厲害。甚至其他地方的豪強爲了保存實力,與這兩處的豪強互相依傍,形成了力量更大的勢力。

潁川和弘農的豪強各自形成了勢力後,又吸納徵收了部分流民作爲私兵,更加雄踞一方,朝廷多次圍剿也奈何不得。加上國庫吃緊,兵力不足,竟多年沒發將這些人一網打盡。

爲了革除國家積弱的時弊,建武四十年時,建武帝採納了林喻城的建議,實行了方田均稅法。並且劉恆登基後,又鞏固加強了這項重要的改革。

最終此法實行了近七年後,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幾年下來,民心安穩,國力也穩步增強,最終劉恆決心徹底剷除作亂的地方豪強。

對於潁川和弘農的幾方勢力,劉恆採取了鎮壓與分化相結合的政策,規定反抗者們“自相糾擿(t惕,揭發),五人共斬一人者,除其罪。”

對於地方長吏逗留、迴避、故縱等罪進行赦免,調動他們平亂的積極性。而一旦捕獲了大姓兵長,則按照刑律給予嚴懲。

這些措施都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奉元五年時,徹底結束了度田之亂,潁川和弘農地區平定。

隨後,劉恆又對吏治加以整頓,增加了對地方官員的考實,一大批其他州縣曾經“度田”不實的官員被揭露出來,劉恆也對他們進行了嚴厲的打擊。

整頓完地方的吏治,劉恆又將目光放在了京都尸位素餐的官員,這些人多爲貴族和名門之後,依靠父輩廕庇得了官職,也沒有多大才幹,重要關頭頂不上用處不說,還時常添亂,爲禍一方。

針對這些官員,劉恆制定了嚴格的吏治考覈過程,一旦達不到標準,全部撤下換新的,並且取消了世家子恩蔭爲官的渠道。並且爲了補充這些被撤職官員的位置,劉恆還把秋闈從三年一次改爲一年一次。

很顯然,他的這項政策遭到了貴族和世家的全力抵制,被撤職的官員都是他們的子侄輩,此舉嚴重削弱了他們的利益傳承紐帶。

後繼乏人是每個豪門的軟肋,儘管劉恆政事上作風強硬,他們仍然設法反抗,在朝上不斷地和劉恆扯皮。

甚至劉彥的岳父,文華殿大學士張衝,也是反對聲音的主力之一。

張衝也是名門張家之後,此次因此吏治考覈沒過,被罷免的官員中,也有他的兒子。

本來劉彥並沒有想參與到這場爭端中,但是由於岳家的關係,接到了不少世家的垂青,想請他站在世家這邊,向劉恆求情。

原先劉彥的名聲一向不錯,爲人又以圓滑處世,爭取哪一方都不得罪。這次到了必須選擇陣地的時候,也是猶豫了很久。

到底爲了獲得世家的支持,劉彥選擇了鋌而走險,公開在朝上向劉恆陳詞,爲世家求情,請求父皇收回取消恩蔭的政令。

劉彥的選擇,也讓劉恆心中無限失望。世家做大,就難免使皇權不穩,世家子恩蔭得高官,也壓制了其他真正有才華的仕子,使他們晉升機會減少,長久來看,不利於國家發展,政治長久。

這些問題劉彥都選擇性的視而不見,只顧眼前獲得世家的支持,增強自己這一方的力量。

吏治問題一直是劉恆的心病,在他還是淮陽王時,就十分關注。他籌劃多年的事豈能因爲這些保守勢力的反抗而停手,不管阻力多大,都繼續嚴格的推行。

對於在朝上求情的劉彥,也被劉恆痛斥了一頓。

劉恆堅持己見,引得幾個反抗最激烈的重臣,包括內閣閣老李西來,都一齊面朝南跪在御書房,以辭官相威脅。

卻被劉恆全都毫不留情的恩准了,迅速提拔了幾個自己人安插過去,林喻城也順勢被他提拔進了內閣,成爲大秦建國以來最年的閣老。

因爲劉恆的手段強硬又直截了當,讓威脅辭官的幾人全都傻了眼,賠了夫人又折兵。故而其他人也都審時度勢,縮了回去,原先朝中的一片反對浪潮,暫時也都消了下去。

而林喻城這些年光速升遷,深爲劉恆信任倚重,仕途得意之餘,也引來了很多人的眼紅不滿。關於他藉着貴妃的裙帶才能進內閣的流言,迅速的在坊間流傳。

甚至民間還有“林家有好女,光彩生門戶”這樣堂而皇之的說辭,來影射貴妃得寵和林喻城入內閣。

爲了彰顯自己的愛才之心,鞏固新制定的官員任用,晉升制度,秋闈後,劉恆特意在太清池設宴,稱爲”狀元宴“,招待此次科舉中狀元探花榜眼者,以及最終榜上有名的進士和同進士等人。

太清池的“狀元宴”受邀官員衆多,還有宗室諸人,以及太子,二皇子,三皇子也在列。

席上諸人喝的熱鬧,尤其是此屆狀元也是青年才俊,更是春風得意,備受矚目。

喝到一半後,劉恆還關照着第一次參與到這種場合的萌萌,叫他到身邊來倒酒。

看着萌萌被劉恆如此關照,劉康衝着劉彥一笑,“三弟小小年紀就聰慧不凡,聽說在上書房太傅也是讚不絕口的,沒想到二弟也被比下去了。”

因爲劉彥最近才因爲當衆爲世家求情的事被劉恆痛斥,所以劉康心情相當不錯。他一向把劉彥當做眼中釘肉中刺,更有之前東宮署僚犯罪,被他坑了一把的新仇舊恨,劉康找到機會,就樂得給劉彥下臉。

劉彥表情沉了沉,雖然心底對於三皇子受寵也很不快,但是打嘴仗他也從來沒輸過。

“是啊,被比下去了,做哥哥的,總要給後面的弟弟讓路的。”

聽着劉彥話中有話,似有含沙射影的意味,讓劉康手中的酒杯也差點捏碎。

這兩人暗中你來我往的,互不相讓,倒是把三皇子給忘在腦後了。潛意識裡,兩人都沒有太在意他,畢竟年紀擺在那裡,怎麼說三皇子也是小上十幾歲的。

劉恆捏着酒杯,站起身來,打眼看着熱鬧的宴會,在座的都是朝中大臣以及未來的社稷俊才,江山秀麗,在他的治下國力不斷強盛,人才各盡其用,想到這些,不禁讓他心中豪情縱橫。

太清池的睡蓮正是花期,優雅安閒的枕在水面上,黃中帶粉的閃着嬌豔之色。

劉恆又飲下一杯酒,站在他身側的萌萌執壺而笑。

“我知道父皇現在在想什麼。”

將酒杯閣下,劉恆看着他狡黠靈動的笑容,不覺想起了林喻喬來。

那人總是說萌萌十成十的像了他,可是,他也能在萌萌身上看到她的影子。

很有興趣的低下頭,劉恆拿下腰側的印章衝他晃了晃。

“哦?你知道朕在想什麼?說說看,說對了這個印象就給了你。”

這父子二人的舉動,場下的人不覺都十分關注着。看到劉恆把私印拿下來,很多人的眼神驟然變深了。

縱然被場上這麼多人圍觀,萌萌也沒有怯場,看着眼前的太清池一笑。

“父皇在想,碧池已有新蓮子。”

這答案完全出乎劉恆的意料,他愣了片刻後,隨即放聲而笑。

沒想到萌萌一個五歲的孩子,竟然真的能體會到他的深意。碧池已有新蓮子,朝中新人代舊人。既和眼前蓮池之題,又寓意深遠。

“誰教你的?”

“郭太傅。”

郭太傅就是當初林喻城的恩師郭洪,也是一代大儒,萌萌進了上書房後,劉恆特意徵召他入宮爲萌萌講課。

“郭洪該賞啊!”

誇完師傅後,劉恆依諾將印章給了萌萌,看着他小心的將印章也收入荷包,面色格外柔和的摸了摸他的頭。

場下人聽着劉恆和萌萌的話,也都各有深意。林喻城坐在靠近劉恆的下首處,也是全程圍觀了剛纔的一幕,對於萌萌的早慧,也是心中驚訝。

將杯中的鬆醪酒一口飲下,林喻城暗歎,三皇子孺子可教啊。

宴會將散時,萌萌才提着壺過去,給林喻城倒了一杯酒。

“舅舅,請。”

雖然和林喻城並不常接觸,但是由於林喻喬的關係,萌萌對於林喻城,也有天然的親近感。

“謝謝三皇子啦。”

外甥清脆的嗓音,讓林喻城聽在耳中無比舒心,兩手接過被倒滿的酒杯,一口飲盡了。

萌萌的眼睛圓圓的,像極了林喻喬小時候的樣子。

林喻城看着看着,不覺透過萌萌,想起了記憶深處那個臉頰胖嘟嘟,身材圓滾滾的小女孩,同樣早慧,一襲紅衣站在雪裡,像顆雪裡紅似的。

遠遠的看着他就會伸出手來讓自己抱,會在他耳邊得意又篤定的說着,“我哥哥最厲害了,誰也比不過。”

那時候他還是處境壓抑的少年,手裡沒有一絲力量,掙扎着向前走。她雖然只是孩子氣的稚語,但那無端的信賴和篤定,曾經也給了他穿過漆黑夜色的信心。

當初的妹妹已經長大,成爲了兩個皇子的母親,不再是他能夠抱在懷裡,受他庇佑的孩子了。

用力眨去眼角些微的溼意,林喻城輕輕拉着萌萌的手,輕道,“郭太傅當爲良師,望三皇子日後跟着太傅用心學習。”

萌萌乖巧的點頭,表示自己記下了。

他早就聽母妃說起來過,郭太傅也是舅舅的恩師,當年舅舅還在陳良侯府時處境艱難,仍然努力不懈,自己拼出了一條路,付出良多才換得如今的地位。

天道酬勤,努力向上的人,永遠不會過的太差。

自己比起舅舅當年的條件,是好很多的,也要不輸時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