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4 一夢一浮生

084 一夢一浮生

梵唄之音到了一片沙灘處忽然和滾滾海浪聲混在一處,眼前的開闊讓我意識到已經來到了千步金沙,普陀山上最大的沙灘。這裡沙色如金,純淨鬆軟,寬坦柔美,猶如錦茵設席,人行其上,不濡不陷。眺目遠望,海水與霧幕並行,一層疊過一層的雪浪,前赴後繼的涌向金色的綿沙,轟雷的潮水中,有隱隱的梵唄,好一幅海潮拜觀音的景象。鈴音又現,我認準方位急速跟上。

離開了千步沙,又跟行了半個多小時的山路,前方出現一片陌生紫竹林海,這是什麼地方?印象中的普陀山是沒有這樣的廣闊紫竹林海的呀?紫竹林得名的也是因這裡一種呈紫褐色的紫竹石,石上花紋清晰,從遠處觀望如入竹林。

穿梭入林海,千步金沙的潮水之聲已經息止,在耳朵圍繞的只有那使人心境平和的梵唄之音。

“叮鈴”又一聲鈴鐺響起,竹海中我見到一座牆體斑駁老舊的禪院,我爲竹海之中發現的這座禪院而感到震驚。印象之中普陀山八十八禪院,我曾今全部遊覽遍,何時又多了這一座?

禪院不大,都是用青磚壘成,磚牆上爬滿的青苔彷彿給這座禪院另一種生機,幾時毛毛的細雨停了,我卻不知?

走出林海對着的居然就是這座禪院的正門口,這樣一座四面竹林,沒有路的禪院會有人來敬香火?我不禁疑惑。擡首斑駁的青石牌匾上寫着“問心禪院”四個大字。

問心,問心,我不就是來問心的嗎?走進禪院的第一道門,和前世一般寺院和禪院不一樣的是,這裡居然沒有供香火的寶塔,禪院中間有一方池塘,和一顆參天大樹。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明明看到樹葉落下,卻不見有一片掉落地上,全部被風捲走,吹向遠方。

走入主殿,裡面的燭火搖曳,明黃色的觀音寶像,面帶微笑,神情從容。身後的三千隻手形態各異,彷彿一切盡在她的掌握之中。觀音向來是慈悲的化生,從古印度傳來。在古印度觀音是男相,在古印度人的說法中,男人慈祥,女人智慧。而到了華夏卻是恰恰相反,慈母嚴父纔是華夏的傳統。所以賦予了觀音寶相的另一層理解。無論他的報身如何的相好莊嚴,無論他的化身如何的變幻無窮成千上萬,都是因緣聚合的,都是不可取不可得的,都是如幻假相。大佛頂首楞嚴經妙心疏說:寂滅現前,即觀音大士真像現前。要見觀世音者,當於此處著眼,常人謂觀世音是女人像。錯也,或謂是男像,亦錯也,乃至三十二應身,皆觀音假現之像。非真像也,真像是寂滅相。亦即無相之像,以一切像無故,能現一切像也。觀世音菩薩,以一在她身後的三千隻手,每一隻都是她的化生。

看着這座寶相莊嚴的觀音大士像,我反而忘記了原本的目的,直至又一記清脆“叮鈴”之聲。

“阿彌陀佛!”

梵唄之音驟止,一位光頭和尚舉着手中搖鈴向我行禮,他面龐枯瘦,白眉,白鬚,連身上的麻布僧袍也是白色,卻光着一雙腳丫。

“阿彌陀佛!我本來是來普陀山找人的,路上被梵唄之聲吸引而來。”我學着他的樣子回禮。

“呵呵,說明今日我和施主有緣。”

我與他四目交接,他的眼睛黑中帶了點灰,眼神很亮,在和我眼神相接觸的一瞬間,感覺心中隱秘晦澀的一角如春雪般在消融,這一刻彷彿我心中沒有秘密。我應該感到害怕的,但奇怪的是,在他面前透露我心中的隱秘好像理所當然一樣。爲什麼會有這麼奇怪的事情發生?

輕嘆一聲,他手中的搖鈴又搖響了起來,轉身步出大殿,我快步跟上。

“大師,這裡只有你一個人嗎?我以前怎麼沒有發現這裡還有這片竹林?”聽到我的問話,他停下了腳步,卻差點和撞上。

“都過了一世,還是這麼冒冒失失。”迴轉身體,和尚摸摸我的腦袋,這神情彷彿是我的長輩。

“我們見過?”我蹙眉,卻怎麼也想不起來記憶中有這麼個人。可這份該死的熟悉感又怎麼解釋?

“想這麼多做什麼?徒增無妄。”

參天大樹下,有一張石桌和幾把椅子,他撿了一把隨便坐下,石桌上放着紫檀茶壺茶杯。石桌旁還有個爐子正在冒煙,而水壺放在地上。我看他坐着沒有動手的意思,難道是要我來倒茶呀?打開紫檀壺,裡面哪裡有水和茶葉?空空如也。

“水在塘裡自己去打,茶在樹上自己動手去摘。”他開口了,指着參天大樹和那方池塘道。敢情是將我做苦力用的,我沒好氣的想。於是我放下紫檀茶壺,提起地上的水壺就過去了,還好塘邊我看到了一隻小巧水桶,我放繩子下去,一下子就將水打了上來。把水壺放上爐子,他又指着一間禪房道:“那間禪房有梯子”苦命的我背來梯子,又去爬樹。我掏出一塊手帕撿摘嫩葉都包在了手帕裡。想到植物園裡的千年古樹不都這麼粗這麼高嗎?一顆茶樹要長成這樣,指不定生長了幾千年。看着樹下的老和尚正一心在煮茶水,我偷偷的打開身後揹包,一股腦兒的將手中茶葉全部塞到揹包裡。這千年古茶怎麼說都要帶回去給爺爺劉翰睿品嚐品嚐。

接過我手上的茶葉,他也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拿出來一口精緻小炒鍋,在爐子上徒手炒了起來。茶葉的清香在他的手中蔓延開來,我嚥了咽口水,這是什麼情況?不過就是幾片樹葉而已,我又不是一個嗜茶的人,居然也會被這香味勾引?直到一枚枚嫩芽被炒的扁平,銀白色的小炒鍋裡躺着翠綠的茶葉,這色澤,猶如一枚枚的翡翠,我真想拿過來把玩一番。哪裡捨得泡茶?

在我的不捨中,他將茶葉有序的投入紫檀茶壺。一壺清香撲鼻的好茶就完成了。

“嚐嚐你親手摘的茶葉?”給我斟上一杯,他笑着道。

喝就喝。我舉杯原想小口小口品着,結果入口,那股子茶香在我口腔中蔓延開來,彷彿連靈魂都一下子得到舒展,這還是一杯茶嗎?等我回過神,手中的茶杯早就空了。

我放下空杯,而老和尚還在慢騰細悠的小口小口喝着。和他比起來,我倒是豬八戒吃人生果了。

“這是株千年古靈茶,相傳觀音菩薩就是看上這座島上的這顆古靈茶樹才問那條老龍要來了這座島嶼。

“那你呢?是觀音菩薩派來的守樹之人?”我“撲哧”一聲,笑着問。

吹吧,我心裡想,原本還以爲這個老僧有多神秘厲害,原來也不過是個牛皮哄哄的老和尚。這種神話騙騙普通小孩還行,而我?

而我?

我忽然呆愣了,而我是誰?我連我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又怎知面前的老和尚在吹捧呢?

“周公和蝶,知或不知有何區別?你不還是你嗎?”老和尚的話猶如當頭一喝,將我從迷惑之中震醒。

我還是我?

是呀不論周公是夢中夢到了蝴蝶,還是蝴蝶夢到了周公,任憑千變萬化,我還不是一樣的我?不管是前世也好,今世也罷,我的靈魂沒有變化,我依然還是那個我。就像觀音有三千化身,難道我們要認哪個纔是她本人本體?其實不論哪一個都是她本人呀!

一花一世界,一夢一浮生。

“老和尚,你究竟是誰?”放下茶杯我正色的問。

“我?不就是這紫竹林裡的一個老和尚?”盯着他的眼睛,我彷彿陷入了一個無底的漩渦。模模糊糊的我看到他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搖鈴一響,梵唄之音從他口中再次唱響。

老和尚的音容離我越來越遠,而我的眼皮也越來越沉重,穿過一片朦朧的白霧,我睜開眼,哪裡還有什麼普陀山,紫竹林?我不就好好的睡在家裡的地板上嗎?

我昨天晚上從藍楓那裡回來就在地板上睡着了?我不可思議的想着。而窗外天才剛剛矇矇亮,悉悉索索的下着小雨。我起身,穿好衣服。想到昨晚夢裡好像還偷摘了把老和尚的千年古靈茶,明知道那是夢,可我還是執意的拿過揹包打開,卻像是見了鬼一樣,把揹包丟得遠遠的。

這是什麼鬼情況?我在夢裡摘的茶葉怎麼會在我的揹包當中出現?然後我想一陣風一樣跑到了客廳,奶奶已經在廚房做早飯,而爺爺戴着老花眼鏡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着報紙,我跑過去一把奪過,找到報紙上的日期,上面寫着,1982年7月1日。今天就是我暑假生活的第一天。

“你這孩子,怎麼回事?幾時也和我搶起了報紙?”劉翰睿不滿的道。

“爺爺,你手上的是今天報紙嗎?”雖然我這句問話突兀,但我還是要問,爲什麼那個茶葉會出現在我的揹包裡?我昨天真的沒有去普陀山?

“廢話,今天你暑假的第一天也忘記了?”

劉翰睿搶奪過報紙繼續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