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不急不躁的埋首回稟,“是夫人命屬下留在蒿陽,方便主人行事。”
主人讓暗衛全部跟隨夫人回帝都,雖然對夫人的安全有所保障,可是主人身邊就毫無可用之人。國公身邊的暗衛有幾人都是曾經共同接受訓練的同伴,他們的習性自己最清楚。就算夫人不下命令,自己也會請命留下,不過有夫人的命令,主人定會應允,而不會嚴厲斥責他隨後回鳳城。
果不其然,搬出夫人之後主人的神色舒緩不少,身上的戾氣逐漸減緩。心底暗起的緊張感也乍然消退,片刻之後耳邊響起上方的聲音,“既然如此,你便前往玉川與樊城一趟。”
嫣兒讓‘戒’留下是擔心自己的安危,心中對‘戒’的憤怒自然減弱,升起淡淡的喜悅。她腹中的孩子過兩月就會出生,自己總要給即將出生的孩子送上一份讓將來可以值得炫耀的見面禮。玉川、樊城自己都勢在必得,戰場之上無父子,還當自己真怕了不成。也好,這就是來賭一賭,對方究竟是何心思?
“是。”戒拱手告退。
留下薛少宸獨自一人轉身望着方纔馬車消失的方便,目光深邃勾起薄脣。想起前幾日深夜躺在牀榻上,聽着嫣兒與他的對話。當時自己將霍灝軒繼任霍王府之事告訴她時……
“父王對權勢本不熱衷,可以說根本不慣朝堂之事。若是可以,他定然願意仗劍江湖,快意恩仇也不願被拘束,退下來也沒什麼不好。”霍菡嫣躺在他的臂彎上,輕聲得彷彿喃喃自語。“而母妃早年因墨城恥導致外公外婆接連亡故,就連舅舅的遺孤都未能保全。雖爲了南宮家耗盡心血,卻難以掌控世間諸般變化,能隨父王離開這漩渦倒是福氣。”
薛少宸側過身子將她摟在懷中,滿眼柔情與寵溺讓人見之沉醉。“那嫣兒喜歡何種生活?是手掌權位,還是逍遙自在?”
“我只要和夫君在一起,無論在何處都是一樣。”身子不自覺的蹭了蹭,讓他渾身微僵,脣上還掛着故意做壞事的戲謔笑容。
薛少宸悶聲笑道:“若我與父親合謀,奪了他凌家的江山,嫣兒可願意做皇后?”雖說她曾經拒絕過,但此時他仍是半開玩笑的問道。
霍菡嫣擡首,口吻中盡是認真與肯定,“不願意。”
“爲什麼?世上女子都會希望有朝一日母儀天下,手掌乾坤。”他勾弄着她的髮梢問着。“嫣兒不是才說,要與爲夫在一起。”
“夫君就當我自私。”霍菡嫣臉上溢出落寞,“自古皇家有情者屈指可數,就算是恩愛夫妻也逃脫不了彼此利用算計,有太多的無可奈何。孃家強盛,必被忌憚。孃家衰弱,必被人欺。乾國不必垣國,有着百年俗例,菡嫣只是普通而平凡的婦人,只求爹孃康健,夫君安泰白首不離。”
她的神色中也不知想到誰,感觸頗深的模樣讓他心中驟疼,不該拿此事來詢問她的。連忙轉移話題,“神州之中,嫣兒喜愛何處?”
“鹹州。”
“因爲紫竹林?”
霍菡嫣搖頭,她可一向不喜歡紫竹林的噱頭,那些前人風華,故地遺蹟終是成爲歷史,別人就算看多少次也不會再出一個軒墨、再去一個臨玄、更不會有樓肅宇那般的絕世奇才。“因爲鹹州四季如春,鹹州的牡丹乃是神州最爲有名的,若有機會在鹹州的南池旁置辦間屋子,定然是神仙才有的享受。”她的眼神中俱是笑意,心中卻不免想到柳家的攬月山莊,明明可以逍遙半生,意茹去不知珍惜,眼睛就盯在帝都那些虛無縹緲的權勢之中,大約是人性的劣根,對自己所擁有的東西總是不知珍惜,只是看着自己所沒有的。
……鹹州南池,也許他應該着手準備些東西,想到此處薛少宸看着遠處,眼中都是勢在必得的決心。
從蒿陽前往帝都,雖說腳程極度緩慢,也終在五日後平安抵達。馬車剛到門口,霍灝軒便掀開簾子牽着霍菡嫣走下馬車,已經退卻王位的霍王與王妃聽見下人的回稟,早早就在門口等着。自從菡嫣離開帝都都快六個月了,聽見她回來的消息,這心裡就跟螞蟻撓心似,巴不得早一些見到她的身影。
霍菡嫣剛下馬車就看見眼圈紅暈的母妃,想福身行禮卻被母妃扶起來,聲音有些嗚咽。“這麼大的肚子還行這些虛禮做什麼,你可知母妃與你父王焦心了多少時日,可算是回來了。”
“……母妃。”
“好了,別讓菡嫣心裡難受,坐了這麼久的馬車總是不適,讓她趕緊進去休息吧。”老王爺心情比之妻子有過之而無不及,可話語上卻制止即將互訴的母女。見菡嫣臉頰上的倦怠,王妃連忙拭乾淚水,喜悅得開口。“快進去,母妃讓張太醫候在府裡,宮裡的婆子也常住着,等會讓他們給你好生看看,開些安胎靜心的方子。”
雖然腹中孩子並不十分鬧騰,霍菡嫣仍是覺得心中暖洋洋的,咬着下脣重重點頭。
霍菡嫣回到霍王府之事並未隱秘,半個時辰之後乾國皇宮便得到了消息,太后唸佛的手不自覺的停滯了一下望着上方的佛像,緊了緊手中的珠子閉上眼睛繼續念着。而皇上正在批改奏摺,似乎並未被其影響,身邊的貴妃則更是愜意,對此事不過是略微應聲便繼續剪着自己手中的花束,插進瓶子裡,顯得安靜而祥和。
直到回報之人退下,皇貴妃才停下手中的動作,看着正在奏摺中提筆的皇上,挺着肚子走到龍案旁笑道:“皇上對此就沒什麼想說的?”
“成碧想說什麼?”永泰帝從奏摺中擡首,將批閱的放在一旁,看着貴妃的眼睛中劃過一絲柔軟。
他喜歡這種自然而親切的感覺,自從成碧入宮開始,他們的關係就一直如履薄冰。她以爲皇家不會允許她懷孕生子,自己偷偷服用麝香以此絕育。而自己則在對她動心之後便決定,若此生有子必自她的腹中。自己是皇帝,有資格選擇未來太子的母親,就算爲此付出代價。他又不是生育工具,到處播種繁衍後嗣。
繼承人不在多,一個強幹的足以。動心者不在貌,身邊此人足以……
霍菡嫣回到鳳城之後,自然對於帝都所發生的事情瞭解得更加清楚,雲王事敗出
逃如今未有行跡,只是傳聞他如今身在南疆絕域附近,朝廷派了幾波人馬終究沒有將
他尋到。皇上以仁心治國,有感老雲王多年鎮守邊關,戰功卓著的份上並未牽連王府
衆人,只是剝奪雲王爵位,將其封禁在內,衣食方面倒是未有缺乏。
賢王數月前因病而癱瘓在牀,如今的吃喝拉撒都需要別人伺候,還好府中有位毫
不離棄的側妃,悉心照顧。賢王妃林紓與瓊妃一同羈押在打牢,瓊妃深懷愧疚撞牆自
盡,而賢王妃則癡癡傻傻的不知整日在牢裡唸叨些什麼。霍菡嫣早已從夫君那邊得知
,瓊妃被皇上鴆殺,而林紓早在數月前已被人從牢中救走。其實當年對於賢王自己仍
有一絲怨懟,他不但背棄當年婚約的誓言,更是帶回林紓在天下扇了自己一巴掌,也
打醒了自己沉浸的美夢泡影。如今他已是這般模樣,自己竟然還生出些惆悵之感,至
於林紓……無論前世或者今生都與她關係不大,她不過想尋個倚仗,並未對自己有過
實際傷害,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男人卓越,自然會有佳人貼上來,若能堅守本心
又怎會弄成最後模樣。想到夫君提到賢王如今情況,略有得意的模樣,就知道此事跟
他脫不了干係,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
如今腹中孩子已經近八個月,太醫與穩婆已經算好了胎兒臨盆的大概時日。而宮
中前些日也是人仰馬翻,乾國如今所有的目光都匯聚在蒿陽以及皇宮之中,在自己回
到鳳城之日,貴妃娘娘便忽然發動產下一名皇子,據皇子出生之時,天降祥瑞,從重
華殿中冒出陣陣紅光,還有人見到金龍盤身之象。皇上大悅,不但當即賜名啓衡,更
是在第二日清晨早朝,力排衆議封爲太子。同日邊城傳來傳來捷報,莫家軍在落鷹澗
擊退垣國大軍,並讓乾國損失慘重,短時間內恐怕再無能力發動大規模戰爭,而垣國
皇帝最近似乎新得了一位佳人,整日糜爛其中,在垣國的俗例中這是決不允許之事,
國內鬧得沸沸揚揚。
“垣國不是一夫一妻嗎?怎麼還會出這樣的事情?”霍菡嫣嘟着嘴逗弄着牀上躺
着的小侄兒們,白白嫩嫩的,其中一個吐着泡泡笑着,眼睛近乎迷成一條直線,看着
她這位姑姑眸中盡是歡欣。
過了月子好不容易下牀的阮綺羅站在牀畔,目光更是柔和。“誰知道。俗例這種
東西是先人所傳,並非人人都能守得住。”
“當初我還曾羨慕垣國的女子,能夠得到丈夫的全心全意,如今看來若是無心,靠這些規矩又有什麼用。”家裡只有一妻,可外面有沒有私藏就沒人知道。
阮綺羅戲謔的笑着,“你還羨慕,你可知全天下的女子都該羨慕你。”
“我?”霍菡嫣驚愕擡首。
“可不是嗎?出生皇族,自幼錦衣玉食。父母恩愛,家庭和睦,皇家寵愛,長得
又出類拔萃。”阮綺羅有時心裡也頗爲嫉妒啊,不過每次看見霍菡嫣時,總覺得自己
與她有緣如同前世姐妹一般。“如今更有威風凜凜的夫君,手握重兵不說,還對你情
深意重。”
霍菡嫣皺眉苦笑,“如此說來,我豈不是得罪了天下的女子?”
“可不是嗎?”阮綺羅也笑出聲來,加之牀上的孩子也發出咯咯的笑聲,好像也
在對此事做出迴應。
“什麼事情笑得這麼開心?”聽見聲音的老王妃從院子裡進來,見到這般其樂融
融的模樣心裡也是欣慰,走進來。
霍菡嫣站起身來,喚道:“母妃。”
阮綺羅也是恭敬福身,顯得自在非常。“母妃。”
“本來想去暖風苑看看孫子,沒曾經竟然被抱到菡嫣這兒來了。”老王妃面上怪罪
,眼神卻很是溫和。
“是媳婦處事不妥。”阮綺羅頷首。
老王妃見她有些緊張的樣子,有些心疼。這剛成爲王妃,交際在衆多貴婦之間,難
免有些緊張,深怕自己性差踏錯,或是做得不好。這剛生完孩子還在月子裡,霍王府的大門都快被踏破了。虧了王爺當初下令,閉門謝客,否則今兒個定必之前還要熱鬧。
“明日就是孫子們滿月,我這做奶奶總要聊表心意纔是。”明日來府中之人甚多,
自家人就不湊這個熱鬧了,從侍女的托盤裡拿出兩個金質的長命鎖,掛着兩個孩子的
脖子上,一個上寫着平安、另一個則寫了康寧。希望他們能一生平安,康寧,以此作
爲祝福。
長命鎖剛掛上去,另一個孩子就醒了,看着胸前的鎖好奇的摸了摸,隨後緊緊的捏
着,一副小財迷的樣子。霍菡嫣一見就笑了,“看來這弟弟將來就是個小財迷,你看
他一副這是我的,誰都不能搶的架勢。”
阮綺羅也實在忍不住,蹭了蹭孩子的下巴,沒想到他竟然以爲自己的母妃還和自
己搶金子一般,捏着金子對着他的母妃都是皺眉,發出呀呀呀的聲音。逗得房中人都
認不出笑出聲。相反哥哥卻很是沉靜,撇了撇‘財迷’的弟弟,只是睜着眼睛湊着發
笑的衆人吐了兩個泡泡。
“啓稟王妃,表小姐過來了。”門外侍女福身。
老王妃眼神中露出笑意,“意茹來了,快讓她進來。”
霍菡嫣與阮綺羅對視一眼,不是說雲王爵位被奪,府中之人一律不得外出嗎?怎麼柳意茹還能出入自由並且大大方方的到霍王府來,這事阮綺羅還沒來得及告訴霍菡嫣,老王爺和老王妃對於柳意茹素來疼愛,特別是雲王如今的情形,更覺得愧疚難當,認爲是自己當初未加規勸纔會釀成這般結果,特向皇上求情,讓其可以時時進入王府。這柳意茹也像變了個模樣,從前在府中靜靜呆在雲臺水榭,就算與王府中人也少有接觸,經過了這麼多事情,她如今進去王府,行事竟能分毫不差,不但常常把母妃逗得眉開眼笑,連老王爺也呈現欣慰之態,每次提起都彷彿是自己的另外一個女兒。
若非夫君用皇權壓下來,恐怕今日這柳意茹早已回到雲臺水榭,試圖再嫁。本是自家姐妹,若她真能悔改當初,也不是不能原諒,就是不知她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
柳意茹被侍女帶進院子,看着房中的三人,完美的行着禮儀。“意茹見過舅母,表嫂、表姐。”
她未曾名號自然是爲了貼近彼此關係,阮綺羅含笑頷首,霍菡嫣則對此不予置評。老王妃上前將她牽過來,一副玩笑的說道:“意茹快來看看,這兩個小鬼頭可真是精明。”
“表哥與表嫂的孩子,自然是好的。”柳意茹輕聲說道。
自從當年之事,對着霍菡嫣她總是表現得有些不自在,試探性的說道:“將來表姐的孩子也定是十分優秀。”
有那樣一位父親,又怎能不優秀……
霍菡嫣心中也是說不出的滋味,只是面上看不住喜怒,規矩的頷首笑道:“承表妹吉言。”
“哦,明日意茹恐怕不能親自道賀,今日來就是給兩個小侄子添添東西。”柳意茹將袖中的盒子遞給阮綺羅,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樣。“只是些小玩意,希望表搜不要嫌棄。”
雖說皇上特赦她能出入霍王府,然而明日孩子滿月,霍王府定然是人山人海,自己這般出現也頗爲尷尬。倒不如提前來,一來顯示親切,二來也可杜絕別人另類的眼光。
“哪裡會嫌棄,表妹能來已是這兩孩子的福氣。”這官面上的話誰都會說,阮綺羅招手,底下的侍女就將東西收了下去,至於怎麼處理已經是後面的事情。
阮綺羅見東西被拿下來,略微有些尷尬。也是,自己不過是個外人,這些貼身的東西怎麼能輕易的放在孩子身上。老王妃雖然察覺到些許微妙之處,也沒望深了想,三兩句就將話語鎖定在她如今心心念唸的孫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