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郊外的慈和庵地處涇河之畔,遠離世俗紛擾,雖無天靈寺那般聞名乾國,卻喬木覆蓋,透着些許靈氣。往常皇親貴族來庵內祈福,也會在此小住上幾日。
霍菡嫣出家修行,皇家特地許她帶發,便是全了霍王府的顏面,也是讓她可以隨時後悔。
即使如此,霍王與王妃也是萬般心疼,恨不得將王府內所有好物件盡數搬到慈和庵來。前些日子霍王妃甚至直接搬到庵堂裡來,時時陪着她,寸步不離,深怕她在庵裡寂寞,心裡難受。
而霍王乃是男子,無法在庵堂久留,只得住在天靈寺守着她們母女,最後還是霍灝軒去天靈寺和霍王一番長談之後,霍王才勸了霍王妃回府,並且當日便讓素言來伺候,此番安排讓霍菡嫣哭笑不得,自己是來修行而非避暑。
本想趕素言回去,可素言卻是鐵了心要伺候她,說了好幾次她也置若罔聞,霍菡嫣實在是擰不過她,便也就這樣了。
“倒是苦了你。”阮綺羅看着一身尼姑服的霍菡嫣,面容仍是清麗,氣息卻十分和順。
霍菡嫣放下手中的佛珠輕笑道:“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哪裡會苦。”
庵內生活讓人心裡平靜,又遠離京城的爾虞我詐,除卻心裡那一絲牽掛之外,她倒是覺得很舒適,倒是沒什麼不好的。
“今日柳姑娘本想同我一起來的,可這幾日帝都忽然出現許多江湖人,王爺擔心會有危險便讓她過幾日再說。”阮綺羅將王妃讓她帶的東西,盡數交給一旁的素言拿進屋裡去。雖然不知道柳意茹身上有什麼東西能讓江湖人趨之若鶩,可是當心些總是好些。而阮綺羅身懷絕世武功,可保安全無虞,並且阮綺羅和霍灝軒名分未定,霍王與王妃也不宜干涉太多。
“綺羅姐姐,你覺得我兄長大人如何?”
時間過了這麼幾個月,兄長和綺羅姐姐的事情似乎還沒有什麼進展,也不知道綺羅姐姐心裡怎麼想的,所以也算是替自家兄長探探底。
阮綺羅愣了愣,很中肯的說了一句:“世子是個好人。”
“綺羅姐姐知道我是什麼意思。”霍菡嫣皺眉。如今綺羅姐姐和大哥之間已經沒有任何阻礙,前世那般的悲劇也不會發生,爲什麼還會停滯在原點呢?
阮綺羅笑容中略帶苦澀,繼而緩緩搖頭。“我打算過陣子便離開帝都,其實今日來便是想向你辭行的。”
“綺羅姐姐?!”霍菡嫣詫異的站起身來,不解的看着阮綺羅。“爲什麼?”
阮綺羅撓了撓風吹過的碎髮,不知該如何開口。自己與霍灝軒相識在垣國的河邊,那時的他風姿卓然,清風朗月,臉上時時掛着讓人舒心的笑容。也許因爲不記前塵,對於清醒之後見到的第一人會是抱有特別濃的依賴感,而和霍灝軒的相處中,也會不自覺的爲他的睿智和善所折服,延伸出一些別的感情。
可是自從回到乾國,她才驚覺也許自己一直認識的那個人,並不是真實的。
雖然仍舊算無遺策,可是卻少了人情味。盤算之中似乎將所有人都算計在內,便連這次菡嫣之事,分明知道菡嫣有心上人,分明有更好的法子,卻仍然走了這一步。對自己的親妹妹都可以算計至此,那麼自己呢?不過一個萍水相逢的女子又能得到他多少真心。
“綺羅姐姐,你說啊~”霍菡嫣看她半天不開口,隨即焦急的問道。她可以看出綺羅姐姐對兄長的心思,卻看不出她現下眼中苦澀是爲何。
阮綺羅食指敲了敲茶杯的杯面,頃刻之間自己也愣住,什麼時候她也有這樣的小習慣?呵~~果然是和他在一起太久的緣故。
“近日我腦海中不斷浮現出一些景象。”思慮片刻,阮綺羅還是擡頭看着霍菡嫣開口。“我看見一條長長的甬道,周圍全是機關暗箭,陰寒而恐怖。”
“然後呢?”她是不是想起了些什麼?
阮綺羅搖頭,神色似乎有些恍惚。“再沒有其他了,所以我想去垣國走走,看看能不能找到自己的過去,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人?”
“綺羅姐姐,知道自己的過去,有那麼重要嗎?”霍菡嫣嘗試着勸解,對於綺羅姐姐而來,不記前塵反而是一件好事。如今薛少宸已經撤回絕殺令,也就是說從此之後天地之間便沒有暗衛首領‘溟’這個人。據自己前世的瞭解,暗衛生活的全部都是執行主子下達的命令,時時刻刻都生活在黑暗當中。
他們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生活之中只有服從二字。
“也許那些過去悲傷而絕望,爲何不丟掉去迎接將來的生活呢?”
“可是那總是自己的一部分,誰又願意做沒有過去的人。”每日都在想過去自己是什麼身份,認識什麼人,又發生了什麼事情,纔會跌落河中被霍灝軒救起。“若不去尋一尋,又怎能死心。”
“哥哥知道嗎?”大哥他並不想綺羅姐姐記得以前的事情。
“我並未告訴他。”阮綺羅站起身來,看着庵內角落挺直的松樹,彷彿那人就在眼前,嗓音微哽。“也不知如何開口。”自己當初曾經答應過他不去尋找自己的過去,如今此番便是失約了吧~
也不知綺羅姐姐回去是如何對大哥說的,反正自那次之後,自己便再沒有見過她。素言回府打探,得知綺羅姐姐在那次見面之後的第二日便孤身離開了帝都。
直到好幾個月之後,自己才收到她的來信,說她在垣國遊歷的一切趣事,至今並沒有任何對以往事情的回憶,所以打算去別的地方在看看,還說以後會每隔一陣子便給她寄信,說一些遊歷見聞供她消遣時日。
而兄長則被皇上委以重任,封爲國子監祭酒,主持當年的秋闈大考,從中倒是選拔了許多優秀的人才出來。
自己分明重生,可是很多事情的大致軌跡似乎並未有多少改變,想想心中也略微有些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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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駒過隙,時如逝水,眨眼的功夫兩年的時光便悄然遠去。
朝堂的情勢變幻莫測,當年戎國在犯境之後的兩個月便退兵而去,如今衛相的身子因憂慮過度,情形越發不好。
林紓去年的年初的時候產下一子,取名凌雲褚。對於淩氏皇族子嗣艱難的情勢,這孩子出生便得到了太后和皇上的垂青和疼愛,三個月前凌江羽終於得了皇上的恩典,正式以正妻之禮娶了她,如今她已是名正言順的賢王妃。
而魏國公府中有位小妾倒是有福的,去年十月的時候倒是被診出懷了身孕,如今已有六個月了。據說魏國公興奮之餘,還專程求了道士批命,說妾室腹中之子乃是天將投胎,後福無窮,定會與他兄長一般戍守邊城,爲國盡忠。
可不是嗎?當年的帝都第一紈絝、第一風流、第一胡鬧的寧遠侯薛嚴,如今已然成爲大乾國茶寮中說書先生的好題材,譬如三千精兵大敗戎兵二萬前鋒、天降奇兵偷襲敵方糧草等等被傳得神乎其神,彷彿他們親眼所見一般。
說書先生口中不過一頓飯的功夫,在邊城卻是正經的戰場廝殺。冷峻毅然的男子正坐在虎皮之上,任由軍醫用草藥給他胸前的箭傷敷藥,暗黑色的血液隨着藥物滲出,滑下腰際。他雖然疼得全身都彷彿撕裂卻半聲微吭。男子眼神低沉,前幾日那一戰何等慘烈,若非自己早有準備,險些將命搭上。好一個戎國的烈王!
“侯爺。”偏將從帳篷外走進來頷首,一身盔甲滿是沙塵。鼻子裡聞到斷夢草獨特的味道,不禁皺眉。此種草藥對付箭傷具有奇效,敷用時傷口之處便猶如烈火焚燒,常人根本難以忍受。
薛嚴薄脣煞白,目光銳利的盯着眼前人,聲音有些顫抖卻冷冽。“如何?”
“對面的城牆上已掛起免戰牌。”副將看着他的眼神,眼中盡是折服。“城中的探子回報,昨日邛火酉離開禹州不知去向。”
當年自己被派到這寧遠侯手下做副將之時,覺得自己的此生功名戰績就此無望,這麼一位名傳帝都的紈絝多半當邊城是遊玩之所,談什麼打仗,恐怕上了戰場便嚇得屁滾尿流,自己小心些保住命,等這位侯爺玩得乏了自然就會回帝都了。誰知道和戎國的一場仗打下來,這位侯爺對戰場的敏銳和在戰場廝殺時,那不要命的程度讓他們這羣打算看笑話的將領們歎爲觀止。
如今兩年過去,侯爺步步朝戎國進軍,如今戎國邊城的封城、潼關、臨河郡都已全在薛家軍的掌控之中,一路兵至禹州才遇上了戎國烈王——邛火酉。邛火酉武功卓越,箭術更是出神入化,侯爺爲斷其糧草以詐術漏出破綻,被他用箭術射中落馬。邛火酉中計追趕,早已藏身灌木叢中的乾國將士一擁而上,將送往禹州的糧草盡數截獲,反轉包圍邛火酉,哼!若非他在士兵保護之下跑得快,焉能有命在。
“通知林川和顧準兩位將軍,明日突襲禹州。”薛嚴冷笑着伸出手臂讓軍醫用止血布條給自己包紮。
副將猶豫道:“可那免戰牌。”免戰牌高掛,便不能進行攻擊,這是兩軍交戰不成文的規定。
“若它一直掛着,本侯便一直等着不成。”他已經沒有耐心再等下去,如今邛火酉不在城中,正是偷襲的好時機,“傳本侯命令,明日辰時攻城,定要一舉拿下禹州!記住不得傷害城中百姓。”
“是。”副將即刻拱手應聲,寧遠侯攻城之後都採取安撫爲主,雖然偶爾城中會引發暴.亂,不過卻絲毫沒有屠城之意,這也是他歎服的願因之一。“末將遵命!”
待副將離開帳篷之後,薛嚴看着不知名的地方輕笑,“我這可不叫喪盡天良吧?只是兵不厭詐。”
晚些時候,帝都的飛鴿傳書一如往常的傳至邊城,傳書之中只有寥寥數語,卻足夠讓薛嚴會心一笑。
“郡主一切安好,如今已離開慈和庵返回霍王府。”
這句話便彷彿是最見效的鎮痛之藥,薛嚴將桌面上的羊皮圖紙攤平,用狼嚎勾畫,推算着明日戰場之上可能出現的各種意外和應對之策。
另一邊,當霍菡嫣被素言攙扶着下了馬車,站在霍王府門前時,心中已是感慨萬千。
“母妃……”霍菡嫣有些複雜的凝視着王府外等着她的霍王妃和隨侍左右的柳意茹,兩年來自己從未離開過慈和庵,一方面是爲親人祈福,另一方面是想淡了大家對她的感情。
霍王妃看她模樣急忙上前,握着她的手。“怎麼~~可是近日身子不適?”說完不禁心疼的說道:“早讓你回王府,若要修行,哪裡修行不是一樣?非要在那尼姑庵裡受這份罪。”
當初自己便建議在王府裡設下佛堂,菡嫣若想修行,在府裡修行豈不更好,怎料菡嫣就是不願。每次去慈和庵見她都是一身尼姑裝扮,心裡便憋得難受。不過現下好了,凌江羽已經有了賢王妃,朝堂上的格局也穩定下來,自己和王爺可是輪番勸說了好一陣,才把菡嫣給勸回來。
“菡嫣沒事,母妃不必擔心。”霍菡嫣笑着迴應,這兩年母妃時不時的便去陪自己小住,意茹更是以爲父親守孝的名義,隔三差五的去庵裡燒香祈福,便是怕自己寂寞。
霍王妃疼惜的撫摸着她的臉頰,終於是熬了過去,頓時喜笑顏開,“快進府,你父王和兄長可都巴巴的盼着你回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