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言思索片刻後,先整理郡主的物件,將它們都打包放好,再將桌上的燕窩端過來揭開蓋子,“奴婢與依蘭在王府雖然接觸不多,但終究見過幾次。可方纔奴婢同她聊天,她竟然愛答不理,眼神感覺怪怪的,反正……說不好。”
依蘭便是柳意茹的貼身侍女,幼年她們是同一時間進的王府,她被指到踏雪軒伺候郡主,而依蘭則入了明輝堂伺候王妃。三年前表小姐從懷秀府過來,王妃又將她給了表小姐,照顧其飲食起居。這幾年自己一直跟着郡主,在王府時日也不多,雖然彼此之間沒了以前的熟稔之感,可總歸是有些交情的,可是今日的感覺……彷彿她跟變了個人似的。
霍菡嫣接過燕窩,昨日休息得早,此時身子也好了許多,也再沒有心悸之感,人也似乎精神了些。看素言輕聲問道:“可聽說她最近發生過何事?”
“奴婢並未聽說。”素言緩緩皺眉之後搖頭,“郡主爲什麼這麼問?”
門外傳來侍衛首領回稟的聲音,說已經打點好一切,隨時可以啓程,霍菡嫣對着門外叮囑了幾句,繼續方纔的言談,對素言說道:
“聽你語氣,與她頗有交情,多關心些也好。”霍菡嫣用過早膳,繫上斗篷,神色平和。“不過出門在外,還是當小心些。若發現有何不妥之處定要告訴我。”
“是。”素言提着東西撐着傘和郡主一同出門,珏已經守在庭院外,見裡頭的人出來連忙拱手:“郡主。”
“走吧。”霍菡嫣應聲點頭,輕聲說道。
薛嚴得到珏傳出的消息回府,霍菡嫣的車隊已經出發兩個時辰了,隨即立即帶着數名暗衛,策馬追去。菡嫣的身子本就不適,怎能這般趕路?簡直胡鬧!地上的車輪和馬蹄印,早已被大雪覆蓋,識辨不清,快馬揚鞭一路追至雲州也未見蹤影,珏的消息也再未傳來。
“如何?”此時薛嚴墨色的披風上,白雪幾乎快覆蓋了薄薄的一層,眼神冷峻盯着前去探聽消息的‘戒’,渾身散發着讓人無法忽視的肅穆,甚至是肅殺之氣。
“據城上士兵所述,半個時辰前確實有帝都的車隊經過雲州,卻未曾在雲州留宿,直接奔着鹹州方向而去。”戒的眼眸帶着些許緊張,看來郡主是根本沒打算等他們,凝視着主子此刻面色鐵青的模樣,暗自擔心不已。
聽見冷聲喝道:“追!”
黑馬瞬間在飄着大雪的夜空中,消失不見……
軒臨郡離鳳城不過兩日的路程,總的來說比懷秀府近些,又有商旅常年行至,倒是頗爲繁華,由於望君山位於軒臨郡轄內,所以各種傳說也是數之不盡。據說當年軒臨郡不過是望君山下的小村子,後來因爲望君山盛產各式各樣的珍貴藥物、茶葉、玉石而使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逐漸繁盛成爲如今各國經商人必來之地,滿街的建築倒是透着些許異域風情。
馬車一路到祖宅門口,這宅子一半隱藏在林中,霍菡嫣被素言攙扶下來,在傘下擡頭,鐵犁木的柱子上雕琢着麒麟盤身和鳳舞九天,石階乃是整塊整塊的雲州巨石,每一寸磚瓦間隙都異常合理,卻又絲毫沒有浮華之象,站在門外只讓人特別寧靜,處處透着年月的厚重感。看着頭頂筆法蒼勁的石刻牌匾——境水。心下微微發怔,鏡水……這名字倒是挺有深意,世間諸事都是鏡中花水中月嗎?
柳意茹緩步上前叫門,不一會兒隨着‘嘎吱——’的開門聲,一位髮鬢斑白的老者弓着身子走出來,雙目疑惑的看着衆人,最後視線凝聚在離她最近的柳意茹身上,“請問……諸位有何事?”
“請問老人家可是姓虞。”柳意茹語句輕柔,有禮福身,舉止之間透着敬重。
老者雖然詫異,卻仍是點頭。“不錯,老朽確實姓虞。”
“虞伯安好,家父乃是攬月山莊柳風骨。”柳意茹將手中的信物遞過去,這一舉動卻讓霍菡嫣不免詫異,這不是意茹家的老宅嗎?可她卻似乎從未見過此地,便連報名號也只能說父輩之名。只見老者略微詫異之後,頷首喚了聲:“小姐。”最後打開大門讓她們進去。
邁進古宅大門,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圓潤而深的石槽縱橫交錯,彷彿一個巨大的棋盤,就算不走入其中,似乎也能趕到其中的戰火騰騰。老者帶着她們往內院走去,稍微安頓。因這宅子裡只有虞伯一人,這吃食之類只能讓手下的丫鬟去幫忙。
虞伯朝着柳意茹拱手,雖然自稱奴僕卻不卑不亢,“這宅子多年沒有外人來,稍微粗陋了些。明日老奴便帶小姐去祠堂,拜見列爲家主。夜間風大霧大,若是各位嬌客無事,最好莫要四處亂走,免得走錯方向。”說完便邁着不輕不重的步子離開。
“……”柳意茹也是微微福身,身後的侍女眼眸中卻是略顯激盪。
趕了一天的路,多少有些倦乏,霍菡嫣與柳意茹在房中,稍作寒暄之後,便各自回屋休息。
“我覺得這宅子怪怪的。”素言撇嘴看着四周,這四周的傢俱不少全都是石頭所制,在這麼寒冷的天,感覺更加冷冰冰的。
霍菡嫣神色自若的坐上鋪上軟墊的石椅上,“這次出門,你倒是看什麼都奇怪。”
“本來就奇怪嘛!進門的時候那麼細深的溝槽也不知是幹嘛用的。”也不知是用什麼東西鑿出來的。
“是棋盤。”
“還有方纔經過的梅林……郡主,您說什麼?!”素言愣神,“您要下棋嗎?”
霍菡嫣看着她眼中透着的詫異,面無表情的解釋道:“那些溝槽是棋盤。”
“!!郡主說笑吧?”那些方方正正的溝槽是棋盤?!怎麼可能有這麼大的棋盤?可看着郡主一副嚴肅的模樣,也不得不信,尷尬的笑了兩聲,垂下頭。
霍菡嫣站起來走向窗戶,用木杆將窗戶撐起來,看着外頭的梅林,眼神中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那梅林是依照奇門八卦而栽種,隨時間移動而略顯不同。”所以方纔那位虞伯才讓她們若是沒事,便不要到處亂走,這鏡水還真不是個簡單的地方,自己方纔所見不過定然只是冰山一角,不禁喃喃念道:“沒想到意茹還有這般奇特的古宅。”
雖然和常態的富麗宅院略有不同,卻處處透着建造時主人的玲瓏心思,精緻又不失大氣。更難得的是,若是陌生人初到陌生之地,定會有適應的時間,可到這裡卻完全不會,只是隱隱感覺一種悠然中的執念。彷彿這宅子建造的目的,便是爲了網住它的主人,或者它主人想要網住的人。
“郡主……”素言似乎遲疑了很久,還是輕聲喚着。怎麼感覺郡主似乎離自己很遠,明明就在身邊,其實各種事物再奇怪,也比不上郡主……郡主纔不太對勁,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對。
霍菡嫣凝目,淡淡的問道:“有事?”
對,終於找到郡主哪裡不對,郡主好像從昨日便一直沒有笑過,永遠都是冷靜淡漠的模樣,根本感覺不到絲毫的情緒波動。“郡主,你說郡馬爺是不是沒有接到珏的飛鴿傳書?”難道是因爲這個原因,才導致郡主這樣的?
“接到或者接不到又有什麼要緊的。”霍菡嫣確實覺得沒什麼,也沒有覺得絲毫的生氣或者擔憂,“如今帝都諸事需要他,未來也定不會平靜,意茹之事只是小事,不必興師動衆。”
前些日子在萬梅林,大哥不是說邊城將領陽奉陰違,讓皇上和雲王也大爲頭疼嗎?這些將領若不是被魏國公控制,便是夫君當初交權之事刻意留了一手。以夫君的精明,自己相信此事多半與他有關。
素言撓頭,郡主這是生氣了,還是沒生氣啊!她都摸不準了。郡主什麼時候竟然變得如此冷靜,感覺都不像從前的模樣。
夜間,素言站在走廊上,看着珏皺眉,口吻中透着濃濃的擔憂。
“你的飛鴿傳書送出去了嗎?”
珏肯定點頭,“已送出好幾封。”照理由說,主子應該早就趕上他們纔對,怎會至今不見蹤影。“可是郡主惱了。”
“若是惱了還好,可郡主根本毫無反應。”這纔是最不正常的,他們心裡都很清楚,所以郡主是帶着點鬧情緒的意思,讓他們不等郡馬便出發,可是郡主還是期盼郡馬能夠追上來,女人嘛?都希望有人能哄一鬨,耍耍小脾氣。“冷靜得讓人有些害怕。”
“……不可能。”他可以想象郡主惱怒不滿的模樣,卻難以想象她對此事毫無反應。“不會是生氣了,故意這樣的吧?”
素言坐在走廊上,看着黑漆漆的夜空,唉聲嘆氣的垂着手說着,“不知道。”問題在於,自己根本感覺不到。“反正我覺得這次出門什麼都奇奇怪怪的。”
“確實如此。”珏贊同的點頭,“所以更要小心。”
而此時躺在牀榻上的霍菡嫣,卻毫無睡意的睜着眼睛看着牀幃,外間的燭火有些搖曳……
腦海中想着和夫君的種種,前世遺憾,今生重逢。鯉城賑災、誘擒賊人、三年別離、和親垣國、樊城……不知不覺之間竟然已經經歷了那麼多,“菡嫣,說你愛我,說你只愛我我一個!”慢慢的心底泛起漣漪,脣角勾起。夫君,菡嫣只愛你一個。
心臟劇烈的跳動着,彷彿肉眼都能看見,難以自控的擡起右手放置在心口處,夫君……我……
就在此時,熟悉的心悸再次席捲而來,難受得讓她喘不過氣來,最後竟然的捲縮着身子,想出聲卻什麼都喊不出來,體內一道說不清的氣流在胡亂衝撞,直到自己全身開始慢慢發熱滾燙,似乎過了好一陣,自己的心臟跳動才慢慢緩下來,而心悸的痛楚也跟着漸漸消失…
心口一悶,血氣上涌,感到口腔微甜,血絲便從脣角旁溢出來,不解的用手輕輕擦拭,看着指腹處的點點血跡,神色卻竟然十分平靜。
方纔自己是怎麼回事?怎麼會忽然之間吐血,這絕對不是張御醫所說的,只是過度疲累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