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暖迅速回到禪房中,吩咐山菊即刻爲林元馨穿好外衣。林元馨奇怪地問:“暖兒,都這麼晚了,你這是要做什麼?”
歐陽暖低聲道:“秦王派了追兵來,我們必須馬上走。”
“那我吩咐人去和惠安師太說一聲。”
“不必了,我已經讓爵兒去通知師太另找地方躲避!”歐陽暖替她加上一件披風。
兩個人正說着,忽然聽見外面傳來一陣倉促的腳步聲,歐陽爵快速地跑了過來,“姐姐,動作要快,那些人進了山門!”
山菊一愣,扶着林元馨就要往外衝,歐陽暖連忙拉住她,定神問道:“爵兒,有多少人?”
歐陽爵皺眉道:“不知道,我只看到黑壓壓的人,他們還帶着火把,再多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人就會上來了!”
林元馨慌道:“那咱們怎麼辦?”
歐陽爵沉聲道:“姐姐,我剛纔通知師太的時候,她說寧國庵有一條路直通山下,那裡僻靜些!跟我來!”
歐陽暖點點頭,當下扶着林元馨往外跑。適逢夜深,天寒地凍,大霧瀰漫,出門只聽哭喊聲與兵刃敲擊聲摻雜着從四面八方涌來,卻無法看清五米開外任何景物。
林元馨畢竟是閨閣女子,又從未遇到過這種情形,幾乎腿軟無力,歐陽暖咬緊牙和山菊一左一右地扶着她拼命往前走,桃夭和紅玉以及其他的丫頭媽媽們緊緊跟在後面。
剛走出百來米,廝殺聲卻是愈來愈厲害,耳邊充斥着淒厲的慘叫呼喊,猶如修羅地獄。看來那些人已經到了山上,那些喊叫聲呢?不是太子府跟出來的護衛,就是庵中無辜的尼姑們,歐陽暖咬咬牙,扶着林元馨繼續向前走。好容易跑出寧國庵,歐陽暖纔要鬆口氣,突然前頭毫無預兆地躥出一輛馬車,有一道人影快速從車上跳了下來,歐陽爵飛快地擋在歐陽暖的面前,防止有人傷害她們,來人卻低聲道:“歐陽小姐,是我!”
“賀蘭圖?”歐陽暖醒悟過來,奔前兩步,眼前之人可不正是剛剛消失的賀蘭圖,那輛馬車十分狹窄,顯然是臨時找來的。
“歐陽小姐。”賀蘭圖在車上衝她們招手,“這車很小,先湊和着用吧,讓其他人跟在後頭步行就好。”
馬車最終只能戴上林元馨,歐陽暖,三個丫頭山菊、桃夭和紅玉,歐陽爵和賀蘭圖同時坐在馬車外面,其他的人都悄悄分散開藏了。歐陽暖並不想帶着太多人,可是紅玉非要跟着自己一起走,而山菊和桃夭也是林元馨的貼身丫頭,寧死不肯離開的。逃亡的時候,人越多目標越大,而若是就地躲藏,更可能找到一條生路。這幾個丫頭雖然是一片忠心,卻很可能會拖累這輛馬車,事實證明,歐陽暖的擔心不無道理,馬車飛快往山下跑,跑了半里路不到,車輪突然卡進了一個坑裡,無論怎麼使勁推拉,都沒法把車輪從坑裡拔出來。
正躊躇不決,忽聽周圍廝殺聲起,竟是一股士兵不知打哪兒衝了出來。霧色中無法得知對方到底有多少人馬,賀蘭圖拔出隨身攜帶的長劍,手腕一抖,挽出一朵劍花,挺劍而上,以一敵衆。
車上的女子早嚇作一團,歐陽爵也拔出劍,跳下馬車,三下五除二,連砍帶劈,將準備爬上馬車的幾名士兵毫不留情地打下車架。這時已有不少騎兵圍住馬車,不住地騎在馬上繞着車子轉起了圈子。
看到這一幕,歐陽暖心裡“咯噔”一下,胸口像是被什麼堵住了,轉眼間,有人搶着從旁邊爬上車來,山菊爲了保護林元馨,竟被那人推下車去,一時騎兵的馬蹄奔過,活生生地在她身上輪番踩踏過去……淒厲的慘叫聲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山菊!”林元馨淚流滿面。 WWW ▪ttκā n ▪¢O
這時候,卻聽見桃夭尖叫一聲,歐陽暖匆匆一瞥,果然見她雙手抓着一柄長劍,劍尖已沒入她的胸口。那名士兵哈哈大笑着跳上車來,抽出長劍接着看向歐陽暖,眼看一劍要砍下來,卻被及時趕到的賀蘭圖身首分離!看着山菊桃夭接連死去,歐陽暖咬緊牙關,將林元馨緊緊護在身後,賀蘭圖殺開一條血路,衝到馬車旁,拿劍在馬身上重重一刺,疲憊不堪的馬兒吃痛,踢騰着四蹄奔跑起來,一下子跑出了深坑。
“爵兒,快上車!”歐陽暖大聲喊道,歐陽爵飛快地劈開旁邊一人,跳上了馬車!
紅玉緊緊拉住歐陽暖的袖子,幾乎已經驚嚇的說不出話來。
歐陽爵滿臉是血,他一把抹開,眼睛亮晶晶的:“姐,你沒事吧?”
歐陽暖沉重地搖了搖頭,歐陽爵不說話了,因爲他也看到了桃夭已經冰冷的屍體,而原本在馬車上的山菊也不見了,他看了一眼淚痕滿面的林元馨,一時說不出話來。
下山的是一條小路,路很險,僅容一輛馬車通行,一邊是峭壁,一邊是深淵,本來是土路,現在卻有一些地方結了冰,很滑。頭上還突出着無數塊巨石,似乎隨時可能砸下來,非常危險。馬車的車簾早已被人砍壞了,狂風在山谷間迴旋,發出淒厲的尖嘯,不斷撲打在他們身上,令人不由自主有一種隨時會被捲入深谷的錯覺。
賀蘭圖回頭叮囑:“多加小心!”
這條路極少有人走,旁邊的石頭很多都已經風化,有不少裂縫,有些甚至在山風中微微晃動,似乎馬上就要掉下來。馬車繼續向前行駛了一段路,卻聽見後面有隱約的馬蹄聲。林元馨驚慌地看着歐陽暖:“追兵來了!”
歐陽暖的心臟砰砰跳得厲害,幾乎聽不見林元馨所說的話,她竭力使自己鎮定下來,用力握緊林元馨的手,努力道:“沒事的表姐,還有我陪着你!”
林元馨淚盈於睫,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歐陽暖把心一橫,對賀蘭圖喊道:“賀蘭公子,咱們要想辦法截斷後路!”
這時候,馬車突然停了,林元馨心中一驚,幾乎以爲後面的人已經追了上來。賀蘭圖卻已經跳下馬車,突然抽出長劍對準頭頂的石頭上突出部分的一道裂縫,用力刺了過去。劍尖準確的深深刺入那條縫隙,懸在小路上的巨石抖了一下,幾塊碎片落了下來。
賀蘭圖對他們道:“往前走!”
歐陽爵坐到他的位置上,將馬車又向前駛遠了些。
賀蘭圖猛烈地用長劍劈砍,山上的巨石便搖搖晃晃,碎石頭更是噼裡啪啦的往下落,小路很快被堆滿。不過片刻,歐陽暖他們便聽見嘎嘎嘎嘎的聲音響起,碎石如雨一般墜下,那塊巨石更是慢慢傾斜,似乎如一張紙般,漸漸從山壁處撕裂。
賀蘭圖立刻命令:“快走。”
歐陽爵揚起了馬鞭,賀蘭圖飛快地跳上了車廂,馬車剛走出不遠,便聽到轟然一聲巨響,腳下的大地都震顫起來,抖了好幾下才停止。劇烈的聲響在山野間迴盪,經久不息。
紅玉回頭張望,原來那個可以勉強過馬車的地方已經被巨大的石塊堵塞,如果到了這裡,追兵只能退回去另覓道路,至少會耽誤一個時辰。看到這樣的情境,紅玉高興道:“小姐,咱們得救了!”
歐陽暖看她高興的模樣,微微搖了搖頭。紅玉一愣,賀蘭圖卻慢慢道:“不過是阻斷了後頭的追兵,最可怕的還沒有來,躲是躲不掉的。”
“是啊。”歐陽暖強笑,“不管前面有什麼在等着咱們,都要平安地將表姐送出去!”
馬車又向前行駛了一段,過了那段狹窄的山道進入了樹林,賀蘭圖突然冷聲道:“來了!”
“什麼?”林元馨吃驚地望着他,一片霧氣茫茫中,看不到任何人影。片刻之間,無數的士兵已從樹林中涌上前來,有一人大聲命令道:“放箭。”
立刻,數十支箭矢疾射而出,直奔馬車而去。
賀蘭圖傾聽着空氣中傳來的嗖嗖聲,迅速搶入馬車前邊,低聲對歐陽爵道:“快,躲進去!”接着他猛地揚鞭,帶着馬車貼向道路左側的山壁,同時揮劍疾斬,將正對着自己而來的數十隻箭劈飛,大部分箭矢則擦着他們飛過,均落了空。
剛閃過第一輪,第二輪箭又至。
賀蘭圖手中刀寒光閃爍,舞成一團光輪,將箭悉數斬落。
秦王的士兵中有神射手,賀蘭圖縱然有三頭六臂,爲了護着身後的女子只能是捉襟見肘,他全力揮劍,在箭雨中堪堪劈開了七支利箭,最後一支箭卻再也避不過,只得勉強移開毫釐,箭從他耳側擦過釘入車框。
看到這一幕,歐陽暖心中劇震,卻毫無辦法,那些心機智謀在這種性命攸關的時刻派不上絲毫用場!就在這時候,拉車的一匹馬身上中了無數只箭,終於支撐不住,猛地向前栽倒,電光火石之間賀蘭圖用長劍斬斷繮繩,死去的那匹馬一下子滾下山道,發出巨大的震顫聲,賀蘭圖使勁全身力氣才控制住了另一匹馬,勉強保持平衡,帶着馬車衝過了箭雨。
天空慢慢發白,下山的路卻像是沒有盡頭,馬車也越走越慢,外間的一切歸於死寂。
林元馨面色慘白,她自出生以來便沒吃過這種苦,這一夜連續不斷的奔馳已是讓她感覺天旋地轉,眼前直冒金星,累得精疲力竭。
歐陽暖探手將她扶起來,讓她倚在自己懷裡,把水囊送到她嘴邊,溫和地哄道:“喝口水。”
林元馨便張嘴喝了兩口,然後推開了水囊。
歐陽暖輕聲道:“再堅持一下,前面就是山腳了,等我們下了山,就沒事了。”
沒事,怎麼會沒事,這就是毫無目標的逃亡……林元馨一直閉目不語,此時忽然淚如泉涌。
歐陽暖一怔,問道:“怎麼了?是不是哪裡難受?”她心中隱隱擔憂,林元馨還懷着身孕,這樣下去可怎麼得了?
林元馨的眼裡佈滿紅絲,滿是悲傷:“暖兒,咱們還能活着下山嗎?”
歐陽暖微微一愣,林元馨緊緊拉着她的手,嗚咽着:“暖兒,暖兒,山菊和桃夭都死了,我們會不會……”
歐陽暖輕輕嘆了口氣,竟不知該從何說起,只得輕輕拍着她的背,像哄一個小孩子般。
林元馨就這麼伏在她懷裡哭着哭着,哭到最後已是累到體力透支,一口氣差點喘不上來。
歐陽暖覺察出了她的異樣,不停地按摩着她的胸和背,口裡不斷地說:“表姐,不要怕,不要怕,我在這裡!”
林元馨猛烈地呼吸着,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歐陽暖輕聲對林元馨說道:“表姐,你身份不同,萬不可如此軟弱。更不可輕言放棄,若是秦王捉住了你,便就此拿你當擋箭牌,太子、皇長孫,甚至老太君和侯爺都斷不會袖手不顧,只怕得想方設法,將你換回。到時候還不知道要付出多少的代價!”
林元馨紅着眼睛搖了搖頭:“若是那樣,我寧可死,也不能連累他們。”
“不,我們不會讓他們抓住。”歐陽暖溫和地看着啊。“但你要答應我,任何時候都要以肚子裡的孩子爲重,不要害怕不要悲傷。”
歐陽爵看着姐姐臉上的溫情笑意,不禁暗自嘆息,心中酸楚,眼中似也隱有淚意。原來他一直覺得沙場征戰是一種光榮,就在那些士兵的鮮血濺到他臉上的時候,他卻感到一種從心底深處涌現出來的戰慄和厭惡。
後面的追兵再一次趕上來了,賀蘭圖突然停了馬車,對歐陽暖道:“是這裡了!你們和馬車一起躲進旁邊的樹林,我將那些人引開,很快便會回來找你們!”說着,賀蘭圖抽出腰間短笛輕輕吹了一聲,像是在召喚什麼,隨即又轉過頭來,歐陽暖一愣,看到賀蘭圖目光筆直地盯着她的披風。歐陽暖鎮定了心神,將披風解下遞給賀蘭圖:“賀蘭公子,請多小心。”
賀蘭圖將女子穿的披風穿上,面色如冷玉一般發出瑩瑩光彩,竟顯得越發俊朗,他微微一笑,道:“放心!”
就在這時候,前方的濃霧中突然跑出來一匹渾身雪白的駿馬。
林元馨驚訝地望着這一幕,說不出話來,歐陽爵道:“這是你的坐騎嗎?真是一匹好馬。”
“它叫雪魄。”賀蘭圖回頭一笑,雪魄太過顯眼,他才特意留在了山下,此時他低聲道,“快去路邊藏好!”
歐陽爵鄭重地點頭,快速將馬車駛入一側的樹林,賀蘭圖笑道:“好,雪魄,咱們跑起來吧。”
雪魄見到主人十分興奮,前蹄騰空而起,隨即向前躥去。
正奔着,路上忽然橫起了兩道絆馬索。賀蘭圖冷笑一聲,手上一提繮繩,身子往上一長,雪魄騰空而起,竟然將兩道絆馬索一起躍過。
這時,身後傳來了兩聲尖銳呼哨聲,接着,前面也有呼哨聲響應。
賀蘭圖略略一看前方,便當機立斷,拉馬往一旁的山中躥去。
前面,肖天燁正帶着人打馬趕來,轉眼便看到了那匹在濃重霧氣中也散發出亮眼光芒的馬,並且也看見了馬上還有一個人,風吹起那人的孔雀翎斗篷,帶起一陣炫目的光華,他一愣,隨即看到對面的左厲帶了無數人追了上去,心中一頓,迅速撥馬便追了過來:“可看清馬上是什麼人!”
那在道上使絆馬索的幾個士兵一見是他,立刻俯伏在地,大聲報告:“世子,那馬上好像有個女子!”
肖天燁心中一跳,不及細問,只對後面一揚手:“追。”
無數騎兵便衝進了山中,朝着白馬逃逸的方向追去。
賀蘭圖不藏不躲,只是催馬急馳,在山樑上飛奔。
左厲一馬當先,卻是緊追不捨。
肖天燁的馬是渾身棗紅色的名馬,頭細頸高,四肢修長,皮薄毛細,步伐輕盈,很快追上了左厲,在他後面,十數名將領和數百名士兵很快被甩在後面。
左厲大叫道:“那是逆賊,放箭。”
肖天燁卻沉聲喝道:“不許放箭!”
左厲一愣,沒想到肖天燁突然在這裡出現,頓時一驚:“殿下,這是秦王的命令!”
“不許放箭!傷了她一根毫毛我就要了你的命!”肖天燁怒聲道,白玉一般的臉孔帶上了一層狠戾的光芒。
左厲心中暗恨,秦王下了格殺令,他在這裡追捕了半夜,好不容易就要成功了,不管前面的女子是歐陽暖還是林元馨,他都能對秦王有所交代!但偏偏殺出了一個秦王世子!旁邊的副將飛快地策馬過來,低聲道:“將軍,她是往山頂上去的,那裡有個斷崖,她定會無路可走。”
將到山峰時,賀蘭圖已看到前面無路,與對面的峰壁之間有一道萬丈深淵相隔。
肖天燁驚呼道:“暖兒!不要!”
不待旁人反應過來,肖天燁已經快速策馬追了上去,卻聽到雪魄長嘶一聲,四蹄生風,越來越快,到得斷崖邊上,它沒有絲毫猶豫,便騰身而起!
那道孔雀翎披風突然從半空中墜落,如同一道綠色的霞光劃破雲霧,直墜入深不可測的山谷,這一場景驚得肖天燁心痛如絞,他眼前一黑,竟然一下子從馬上栽倒下來……
“世子!”左厲大驚失色,匆匆勒住馬繮繩,快步下了馬奔到肖天燁身邊!卻看到他面色慘白,呼吸急促,趕緊從他腰間取過藥讓他服下。
就在此時,雪魄如一道驚虹劃過長空,隨即穩穩地落到對面。
其他人恰好在此刻追了上來,他們都看到了那道破空飛越的白色閃電,氣勢猶如獵豹一般,真是有着令人驚豔的風姿。他們奔到崖邊,卻不由得齊齊勒馬,都沒有把握越過這麼遠的距離。
賀蘭圖沒有耽擱,快速策馬在茫茫的樹林之間消失了。
左厲剛要下令追擊,副將卻匆匆道:“將軍,此人陰險,將咱們引到這裡來,天太黑人又亂,山路極爲難走,咱們折損了不少兵馬,現在世子還受了傷,咱們還是快回去稟報秦王殿下才是!”
殺不了人卻反而被別人戲弄,還害的秦王世子墜馬,這樣的罪過左厲怎麼可能擔當得起,他皺眉:“傳令下去,將此方圓五百里地團團圍住,再令士兵將這裡重重包圍,務必給我找到這幾個逆賊。”
“是。”身後人得令,正要飛奔去傳令,肖天燁卻慘白着一張臉,目露狠戾:“誰準你私自下令!”
“世子……”
肖天燁剛剛不過事發突然,一時心痛如絞才突然從馬上栽倒下去,卻也在同一瞬間發現那披風下的分明是個身形修長的男子,肖天燁心頭雖然還有隱痛,那陣劇痛卻已經稍加緩解,他沉聲道:“傳令下去,不準傷這山上的人分毫,一旦發現,只需圍住,速傳信過來。告訴他們,務必以禮相待。”
“是。”
賀蘭圖從山澗下去,繞了足足有一個時辰才找到馬車藏身的地方。
歐陽爵見到他,面上露出驚喜:“賀蘭公子,你怎麼樣?”
賀蘭圖微微一笑,道:“沒事,只是碰到肖天燁了。”
歐陽暖目中有異芒閃過,嘴脣動了動,想要說什麼,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深深知道,肖天燁是不會傷害自己的,如果她現在肯出去,他也定不會讓別人傷他們姐弟一根汗毛,可是……她的目光落在林元馨的身上,他會護着她,卻沒義務更沒有立場護着皇長孫的側妃,她不能拿表姐的性命去冒險……
賀蘭圖讓雪魄頂替了那匹馬的位置,馬車頓時穩當了許多。馬車跑了一夜,一直跑到天亮才停下來,後面已經不見追兵了。從晚上離開,大家就沒來得及吃上一口飯,又空着肚子走到現在,特別林元馨,懷着身孕又身體虛弱,早就累得頭昏眼花,幾次想開口求馬車停下來歇會兒,想到路上大家的安全,話到嘴邊又忍回去。
歐陽爵注意到了表姐發白的臉色,他發現路邊地裡有個草屋,立即提出先歇會兒,賀蘭圖將馬兒系在路邊草坡上,讓它啃一會兒草,然後領着他們稍加休息。這裡是附近的農人輪流看守莊稼的地方,賀蘭圖找了一會兒,終於找到幾隻瓦罐,裡頭分別裝着一些白米和鹹菜。歐陽暖拿起空了的水囊在水塘裡舀了滿滿一罐清水,又和紅玉一起在外面找了一些乾柴草。回到草屋,卻都有些窘迫,因爲這裡沒人會生火,就連紅玉也是從小養在小姐房裡的丫鬟,平日裡過的生活比那些小戶千金還要更舒坦精細,哪裡碰過竈火這種東西。紅玉剛想要用火摺子試一試,賀蘭圖卻已經在幾塊泥磚搭起的鍋竈裡點了火,然後將水倒進那隻缺口的破鐵鍋裡,開始煮粥。
歐陽暖在一旁坐下來,看着賀蘭圖動作熟練地生火煮粥,不由得越發奇怪,此人武藝高強,身份神秘,連普通人家的竈火之事都難不倒他,又與肖重華交好,他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賀蘭圖如芒在背,回過頭,看到歐陽暖明亮的雙眸正微笑着望向自己,他一愣,隨即回了一個淺淡的笑容,轉頭掀開鍋蓋,四下頓時溢出一股香味兒。
他們顧不得許多,用髒兮兮的粗瓷碗盛了粥,就着鹹萊,勉強用了飯。用完飯,歐陽暖看了賀蘭圖一眼,主動開口與他說話。
他們一塊兒闖過關卡,受到追殺,又在一起吃了一鍋粥,卻沒在一塊兒說過幾句話,誰也摸不清誰的底,林元馨儘量不說或少說,歐陽暖說話卻很謹慎。就在歐陽暖想要弄明白對方身份的時候,賀蘭圖已經全都看明白了,他微微笑道:“難怪人家都說永安郡主謹慎小心,請你放心,我對你們絕沒有惡意。”
林元馨面皮薄,聽到這話實在有些怪歐陽暖太多心,畢竟人家救了他們的命,怎麼能誤會他呢?但是歐陽暖卻像完全沒感覺,面上泰然自若地與賀蘭圖說話。他是救了他們沒有錯,卻對他的真實身份諱莫如深,只是出身來歷,又有什麼不可以說的呢?
賀蘭圖不禁有點佩服歐陽暖這個女子,一個閨閣千金遇到這種生死關頭,像是林元馨那樣恐懼憂慮纔是正常的,像歐陽暖這樣卻太平靜了些,甚至還帶了點冷酷,那美麗的眼睛裡總是帶着一種不覺痕跡的審視。難怪歐陽暖懷疑他,畢竟京都裡頭,從來沒有人提起賀蘭公子這麼一個人。他就像是天上突然掉下來的,又突如其來地伸出援手,叫人心裡發毛。
中午時分,他們到了平家鎮,其實連個鎮都算不上,只不過是一片較大的村子,一邊靠山,一邊扼守着由京都通往昌州的大路。村裡房子不少,可自從京都動亂後,各地涌現出不少盜匪作亂,更甚至有些地方豪族擁兵自重,佔山爲王,一般人家都不肯收留像他們這樣來歷不明的人。再說人也太多,誰家也住不下,幸好村口有座被人廢棄的寺廟。
林元馨身體虛弱,山菊和桃夭都相繼死了,只剩下一個丫頭紅玉,紅玉忙裡忙外照顧他們,顯得格外辛苦。紅玉燒了熱水給外面的歐陽爵他們送去,歐陽暖自己動手舀了一盆熱水給林元馨擦擦臉。林元馨雖然柔弱,卻是個能屈能伸的人,再苦再累也咬着牙不出聲,這一點,連歐陽暖都很驚訝。
過了一會兒,紅玉突然衝進來,面色惶急:“小姐,不好了,賀蘭公子昏過去了……”
歐陽暖一愣,快步站了起來。外面,歐陽爵正守在賀蘭圖身旁,看見歐陽暖出來,聲音裡帶了一絲顫抖:“姐,他受傷了。”
歐陽暖蹲下身子,推了推賀蘭圖,他臉色蒼白,雙目緊閉,任她怎麼叫,也毫無反應。歐陽暖低頭看他的傷口,不覺駭然,當時那支箭是從他側後射入,穿透身體,箭頭從鎖骨以下穿出,他卻自己悄悄拔出了箭,還用布條死死勒住傷口,此刻實在難以維持才暈了過去。因爲歐陽爵的身上也全都是血跡,剛纔歐陽暖還以爲這不過是濺了別人的血……她從沒有見過這樣可怕的傷口,更可怕的是,這個人早就已經受傷了,卻一直忍着沒有說,當時天色太黑,他們又只顧着逃命,她竟然這樣粗心,根本沒有發覺!歐陽暖的手抖得厲害,自己的性命顯然是眼前這人拚卻生命換回來的!
那傷痕不斷流出鮮血,怎樣都無法止住,這裡是荒郊野外,到哪裡去找大夫?只怕找到了大夫,人也已經死了。想到這個“死”字,歐陽暖心裡一沉,他真的死了怎麼辦?不,決不能讓他死。
“這裡只是村落,沒有可以救人的地方,咱們得去大一點的鎮子。”歐陽暖咬牙道。
“可是表姐她身體不好,咱們只能休息一會兒再上路……”
“我沒事!”身後突然傳來林元馨的聲音,她的聲音異常溫柔,卻十分堅定,“賀蘭公子是咱們的救命恩人,如果咱們放着他不管,還能叫人嗎?”
歐陽暖沉吟片刻,道:“嗯,那這樣咱們就趕緊上路,到了鎮子再找大夫,請他也幫表姐看一看。”
馬車又繼續向前走,直到傍晚纔到了一個鎮子,當下向人打聽了鎮子中最有名氣的醫館,先送賀蘭圖去就醫。那大夫倒也有些能耐,很快診斷了傷勢並迅速上了藥、包紮好,然後道:“還好送來的快,否則就算不死,也要留下病根。”
大夫又給林元馨診治了一番,說只是受了點驚嚇,大人孩子都沒有大礙,歐陽暖這才放下心來。大夫開了賀蘭圖要服的方子,童子取來藥劑,歐陽爵謝過了,扶了人出門,卻在門口被藥童攔住,那藥童衝他伸了伸手,歐陽爵一愣:“什麼?”
那藥童嘴一撇:“你是真傻還是裝糊塗,要錢呀。”
歐陽爵一愣,這纔想起原來看病還要給錢。想他每次出門,身邊前呼後擁,自己身上哪會帶什麼銀兩?偏生出來得匆忙,草草換衣,連件值錢的飾物也沒帶着。
那藥童叫道:“師傅,不好了,咱們都看走了眼,這些人穿得這麼華貴,卻是進來看霸王醫的。”
歐陽爵聽了,又急又惱:“我只是身上沒帶錢,等我回去,自然把診金給你們送來。”
那藥童冷笑道:“想要賴賬的,都這麼說,我見多了!”
大夫本已進了裡間,聽了爭吵,走過來道:“罷了,把藥拿回來!”那藥童聞言過去搶藥。
歐陽爵連忙捂住,藥童不依不饒地撲過去,紅玉摸遍了身上,才找出一點碎銀子:“這個給你。”
藥童抓住銀子,墊了墊,道:“這個只夠付診金。”
“這個作藥費。”歐陽暖從頭上拔下一根金簪,放在桌子上:“夠了吧?”
那大夫也見過一些世面,見金簪上鑲嵌着一顆藍寶石,光彩奪目,心知是值錢貨,忙叫藥童放開了手。
歐陽爵盯着他們道:“我姐姐這簪子先壓在你這裡,等回頭再着人來取,你可不許擅自賣了。”
大夫連忙把簪子捧在手裡頭,笑道:“好、好、好!”
歐陽暖道:“這簪子上的寶石少說值一百兩,你的診金加上藥費也不會超過五兩,你還得反過來給我九十五兩,但是我們出門在外,與人方便與己方便,也不要您九十五兩了,給我們九十兩就好。”
那大夫無賴道:“我身邊沒有現成的銀子。”
歐陽暖冷笑一聲:“既然如此,那爵兒,你去找一間當鋪先把簪子當了再付診金好了。”
歐陽爵應聲,就要去大夫手裡取回簪子,那大夫連忙向那藥童使了個眼色,藥童從腰包裡掏出銀子:“就只有五十兩,要就要,不要拉倒!”
歐陽暖淡淡道:“爵兒,收起來。”
他們人生地不熟,這簪子上的寶石過於名貴,貿然去找當鋪若是遇到行家反而容易露出馬腳,不如跟人折換反而方便些。這大夫貪了別人便宜,也不會輕易傳播的衆人皆知,相對安全些……
有了銀兩,他們尋了一間小小的客棧,住了下來。歐陽爵在門口與客棧裡的夥計打聽了一會兒,回到房間道:“姐姐,他們說今天已經有一撥士兵來搜查過了,不知道在找什麼人。”
歐陽暖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後面的追兵速度不會這麼快,除非他們追擊的目標另有其人……是太子?還是肖重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