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紅嬌眼中,利用別人私隱,獲取想要知曉的事兒,這都是一樁理所當然的事情。
碧靈宮行事,一向都是不擇手段,紅嬌也是並不例外。
唯一好奇之事,就是九公主對這個李從靈,爲何居然是會如此瞭然於心?
想來,這位九公主之前就對李從靈頗多留意,暗中調查了。
紅嬌微微笑了笑,頓時也是盈盈而去。
王珠輕輕的吐出了一口氣,而夏侯夕側頭瞧着她了。
如今王珠側對着夏侯夕,她髮絲挽起,露出了細長的脖子。
少女的頸項十分纖細,有着一股子年輕的活力。
清晨的陽光照在了王珠的身上,讓王珠後頸細細的絨毛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
她輕輕的吐出了一口氣,一雙眸子卻也是灼灼生輝,流露出幾許倔強之意了。
夏侯夕想了想,將一盒香粉輕輕的送到了王珠面前。
王珠微微有些錯愕,不明所以。
“這郴州如今一切如舊,連芳寶齋的胭脂鋪子,那也是仍然給開着。”
謝玄朗目光戀戀不捨的從王珠面頰上移開,落在了這精巧的盒子之上。
瞧着夏侯夕如此舉動,謝玄朗內心之中驀然流轉了幾許諷刺。
夏侯夕此舉,當真是有些可笑。
這個陳國的質子,空有那麼一副溫雅俊秀的面容,卻是軟綿綿的性兒。
身爲男子,卻關注什麼脂粉之事,當真是可笑之極。
“九公主愛惜儀容,其實無論有什麼事兒,都是不應當不施脂粉的。”
夏侯夕想起自己見到王珠失魂落魄的樣兒,這個大夏的公主,一旦冷靜下來,卻也是恢復如常了。
謝玄朗好整以暇,想來王珠如今正是惱怒之時,又如何會理會什麼胭脂水粉。
卻沒想到,王珠輕輕撫摸夏侯夕送來的粉盒子,卻也是不覺若有所思。
王珠不覺靜靜在想,自己患得患失,確實也是有些不是。
好似夏侯夕,他一個陳國的殿下,淪爲質子,來到了大夏,處處被人針對。
可是這個俊美的公子,人前總是溫文爾雅,從沒流露出半點儀容不整。
王珠想了想,便換了含黛過來。
馬車之上,夏侯夕透過了半撩開的車簾子,瞧着裡面的場景。
王珠被對着他,頭髮輕輕的放下來。她如今身子還有幾分纖弱,可是頭髮卻是濃密而長,輕輕的垂落在腰間。
而含黛用了一片玉梳子,輕輕的梳理王珠的頭髮。
那樣子的髮絲,濃密而柔軟,仿若一片小小的毯子,鋪在了王珠的身後,一直垂到了纖細的腰間了。
瞧着含黛爲王珠打理這如雲秀髮,夏侯夕卻也是不覺輕輕的側過頭去,容色不覺晦暗莫名。
紫枝爲王珠用熱帕子敷了臉,淨了臉頰,再輕施脂粉。王珠瞧着鏡中的自己,掃了峨眉,均了粉面,打了胭脂。
所謂女爲悅己者容,然而這世上的女子,打扮自己的妝容,也許並不是爲了去討好男子的歡心。
容顏整潔,神采奕奕,這也是給女子自己一種自信之姿。
含黛思忖王珠的心思,也給王珠梳理了個清爽髮髻。
如今王珠歲數尚輕,肌膚若玉,風姿盈盈。
這個年紀的女子,就算不是什麼絕色佳人,卻也是水嫩嫩的。
紫枝只掩住了王珠眼底青黑,卻未給王珠畫得極濃。
等到王珠打扮完畢,出現在謝玄朗面前的,卻也是個極爽利的女子。
裴凰有着英氣勃勃的成熟美麗,王珠卻與之不同。
她亭亭玉立,俏生生的站着,沉穩而自信。
那雙黑漆漆的眸子,灼灼生輝,卻沒了方纔的惱恨與急躁。
這一刻,謝玄朗內心忽而有一種十分異樣的感覺。
他出身高門,也是見識過無數的絕色女子。別的不說,就是那死去的五公主王嫣,那也是豔麗無比的可人兒。
而謝玄朗所見的女子,她們一個個塗脂抹粉,修整妝容,無不是爲了取悅男子,吸引他們的注意,博得他們的喜愛。
如今站在他面前的王珠,她梳洗打扮,精修妝容,讓自己瞧着神采奕奕,都是爲了自己。
這讓謝玄朗內心之中,驀然流轉了幾許焦躁。
一股子惱恨之意,頓時也是涌上了謝玄朗的心頭。
尤其是夏侯夕對王珠的那份體貼,那份鼓舞,生生讓謝玄朗覺得礙眼。
這女子,不就是作爲陪襯,點綴似的圍繞在男子身邊。
她們賢惠體貼,處理好內宅之事,不添什麼麻煩。若是有些聰慧,那就替夫君出謀劃策,而越是聰明的女子,就知曉如何不露鋒芒。
謝玄朗此生之中,是絕不會理解的,身爲一個男子,卻是鼓舞一個女子的自信。
然而正是因爲這個樣子,眼前的少女目光灼灼,居然是謝玄朗從來沒見過的耀眼。
不再癡戀自己,不再追逐男子,她渾身上下,居然是有這樣子的光華?
原本某種困惑不解的事情得到了解釋,可是謝玄朗卻也是並不想要承認。
而王珠卻沒有留意到謝玄朗的反應,目光流轉,卻也是落到了夏侯夕的身上。
夏侯夕只是如此靜靜的站在了街邊,只是如此,已然是一道十分出挑的風景。
周圍許多道目光掃過來,可那些人卻也是不敢向前。
縱然是被夏侯夕的姿容所震懾,然而夏侯夕面頰自然而然,流轉一股子清貴之意。
使得瞧着他的人,不覺自慚形穢,不敢有那絲毫的冒犯了。
正在此刻,一個小姑娘匆匆跑了過來。
她年紀尚幼,竹竿也似的身材,雖說不上多漂亮,不過卻收拾得十分乾淨。而她腦袋上的頭髮,卻也是輕輕的盤成了兩個鼓鼓的包,用鮮豔的紅綢給纏住了。
這小姑娘撞在了夏侯夕身上,籃子裡的花兒卻也是散了一地。
瞧她打扮,應該是貧苦人家出生,年紀輕輕,就是在街頭賣花兒了。
故而夏侯夕縱然是被她撞了,仍然是沒有什麼慍怒之色,反而溫文爾雅一笑,替那少女將這一枝枝的花兒撿起來。
他彎下身,掏出了手帕,輕輕的替這少女將面頰擦拭乾淨。隨即夏侯夕又取了一枚散碎銀子,買了兩支花兒。
夏侯夕容貌如此出挑,又待這小姑娘如此溫和,這小姑娘面頰頓時也是不覺紅了。
王珠如今手指藏在寬闊的袖中,驀然慢慢的收緊,越發將夏侯夕所送的香粉盒兒捏得緊了一些。
不錯,情愛之事她是遲鈍一些,卻也是不見得愚蠢懵懂。
最初她只道夏侯夕待誰都是不錯,況且自己對他也是有恩。如今卻是覺得,夏侯夕似乎待自己,特別好了一些。
她不敢肯定夏侯夕一定對自己有意,這樣子曖昧之意,更不好直接問出口。就彷彿迷霧之中的荊棘從中,卻隱隱藏了一顆明珠。若是伸出手,說不定就能剝開層層的荊棘,瞧到了那顆明潤的珠寶。
許是她猜測錯了,自作多情。可倘若這是真的,就算是王珠,也不覺有些受寵若驚。
不過受寵若驚之餘,是否會砰然心動,倒是尤未可知。
她瞧着夏侯夕笑得十分溫軟柔和,任由那小姑娘紅着臉兒,輕輕將朵花兒給他戴。
世風如此,男人頭上簪花,也是一種流行的風氣。
不但京中如此,郴州也是這樣子。
夏侯夕戴了花兒,就這樣子向着王珠過來,並且自然而然,要將另外一支花戴在了自己發間。
很多時候,夏侯夕就是這個樣子。
別人覺得唐突的事情,他卻做得自然而然,彷彿變成一樁理所應當的事情。
而夏侯夕這樣子的唐突,非但不顯得有失禮數,反而顯得十分自然而動人。
王珠卻退後了一步,笑了笑,輕輕的側過了身子。
在她想來,夏侯夕這樣子的聰慧,應當是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夏侯夕溫潤剔透,什麼事兒都是遊刃有餘,必定是知曉分寸。
這一刻,夏侯夕的手指僵在了半空之中,卻也是不覺微微一頓。
那張近乎完美的面頰之上,卻也是不覺流轉了幾許錯愕之色。
那雙金銀妖瞳一般的眸子,如今卻也是流轉了幾許幽潤之色,彷彿一張近乎完美的面具,生生出現了一道裂痕。
只不過這樣子樣兒只露出了一瞬,夏侯夕也恢復如常,仍然是那等溫潤秀氣的模樣,仍然是那個溫暖體貼的夏侯夕。
夏侯夕手指輕輕搖晃這白色的花兒,微微含笑,面上卻沒什麼慍怒之色。
謝玄朗瞧在眼裡,心中一股子古怪的,說不出的彆扭感覺卻也是在不斷加深。
其實對於王珠,他雖有些興致,卻不見得有多少真情。
然而再怎麼樣兒,謝玄朗卻並不想瞧見王珠被人所喜愛。
如此離經叛道的一個九公主,應當是孤獨終老纔是。
等到了王珠走得遠了,夏侯夕方纔將手中那朵雪白的花兒,生生捏碎了。
謝玄朗瞧在了眼裡,倒是當真是錯愕。
夜色已深,李從靈一身疲憊回到了府中。
昨日王珠前來,他心中鬱郁,如今這九公主遲遲不走,李從靈心中難免不快。
李從靈內心之中,卻也是添了幾許諷刺之意。
莫不是覺得兗州山水太惡,捨不得離開兗州了?
若是如此,這個九公主快些回到京城,免得跟自己計較。
李從靈心中不快,心中只想要尋覓自己的小妾煙羅,好生風流快活一番。
一想到自己這個小妾,李從靈心尖兒卻也是微微發熱。
這個美妾姿容出挑,容色可人,更是不盡秀麗之姿。她容貌可人,牀上功夫更是很有一套。李從靈表面上十分正經,私底下卻是個貪花好色的人。如今他正房夫人留在了京城,自己倒是整日和這小妾膩味在一處。
也許只有在煙羅的溫柔鄉,自己才能忘卻王珠那個惡公主。
卻不想方纔進入小院,周圍卻也是靜悄悄的。
李從靈微微皺眉,只覺得有些不對,也是顧不得煙羅,正是準備離去。
正自此時,卻也是聽到了門扇被合上的聲音。
整個小院,頓時燈火通明。
王珠款款走出來,現身在李從靈面前,讓李從靈的面色頓時有些難看。
李從靈不但一腔慾火全消,並且生出了幾分懼意。
一名嫵媚女子被帶了出來,她一身粉色衣衫,酥胸半露,十分嬌媚,正是李從靈的愛妾煙羅。如今她一雙水汪汪的眼珠子向着李從靈一掃,卻又忽而就又垂下頭去了,竟似微微有些懼意。
如今王珠在跟前,李從靈卻也是不理會自己這個寵愛的婦人了。
他惡狠狠的盯住了王珠,不覺說道:“九公主到了這兒來,又是爲了什麼事情?此處是李某的私人居所,九公主來這裡,恐怕是於理不合吧。”
王珠命人搬了椅子,緩緩的坐了下來:“若是照着大夏的律法,李知府恐怕是要人頭落地了。”
王珠意有所指,李從靈雖不知是什麼意思,卻也是頓時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早就告訴了九公主,那些災民搶走糧食,十分可恨,就算九公主想要借糧賑濟兗州,我這兒也是沒什麼辦法。如今九公主這般糾纏,當真是緣木求魚。”
李從靈目光輕輕的閃動。
“不錯,這樣子的話兒,昨天李知府都是已經給我說了。並且,我已然打聽到,那些災民確實衝撞府庫,四處搶掠。不過今日清晨,我忽而有一種感慨,爲何城外是人家地獄,城內卻一片安詳和樂?仔細瞧瞧,其實郴州城中,房舍大半完整,市集也一如平常,受災民所擾,也不是那麼嚴重。”
王珠目光落在了李從靈身上,讓李從靈頓時打了個寒顫。
“青州的災民,到了郴州的也不過是五萬人吧,這府庫之中,可是有足足二十萬擔糧食!他們衝撞府庫,若要全部搬空,每個人需要搬走四擔糧食。且不說我命人打聽,這場騷亂李知府雷厲風行,一天之日就已經平息。倘若那些災民當真搬走糧食,郴州城門之外,那堆積如山,餓死了的屍首,究竟又是怎麼來的?”
王珠嗓音也是不大,可是卻蘊含了一股子說不出的逼迫攝人味道。
李從靈冷汗津津,原本以爲這個九公主再厲害也不過是婦孺之輩,聽聞糧食被奪走,必定也是會備受打擊,匆匆而去。
想不到,她居然是如此不依不饒。
“於是,我命人審問這府庫的管事,知曉原本那位羅管事,在一月之前,就忽而離去。如今這位管事,是你李知府的心腹。賬目之上,倒是做得頗爲周全。可是當我問他就算是災民搶掠,總該剩下些許,爲何全部搬空顆粒無存的時候,他卻也是說不上來。他如此貪墨,我原本想代勞,爲李知府除了這條不知好歹的走狗。這個走狗,卻也是招認了一樁十分讓我覺得十分意外的事情——”
李從靈退後了一步,實在是有些駭然。
有些原本做得天衣無縫的事情,如今卻也是被王珠生生揭破。
“他來時候,這府庫之中的糧食早就沒了。當時李知府面色難看,讓他暫時隱瞞。之後大夏水患起了,這原本是一樁十分不幸的事情。可是對你李知府而言,卻是一個莫大的機會,一個讓一切都被隱瞞的機會。”
王珠心中充滿了厭惡,李從靈果然和前世一樣,都是這樣子心計深沉,善於算計。
他爲了保全自己,能夠不擇手段,寧可拿着千千萬萬的屍骨,踩到了自己的腳下。
別的不說,前世李從靈篤信神仙之術,請來真人,想要學習什麼神仙法術。他居然私自將牢獄之中幾百個死囚生生虐殺,只爲了供奉神明。
如今李從靈道貌岸然,說不定還能得到朝廷的嘉獎,可是誰又會知曉李從靈那些腌臢的事情呢?
“所以你煽動災民,在郴州鬧事,再借機將他們驅逐出郴州。如此一來,你不但能在朝廷面前得到一個臨危不亂的名頭,還能將府庫搬空的事兒栽贓在災民身上。”
王珠戴了那指甲套兒的手指輕輕的拂過了裙襬,黑漆漆的眸子裡流轉了一縷冷漠。
城外那些屍骨,其實差不多算是李從靈所犧牲的祭品。
可笑,如今這些郴州百姓,還十分感激這位李知府,覺得他處置了那些亂民,保護了一方平安。
只要能得償所願,死了再多的人也是不在乎。
王珠都是覺得可惜,晏修爲什麼不找上李從靈?李從靈必定是能答應晏修所有的要求的。
謝玄朗在一旁,卻聽得十分尷尬。
李從靈是他一手提拔,藉着謝家勢力而起,而外面那些慘狀也是謝玄朗親眼所見。
王珠特意讓自己前來,親耳所聽,必定是爲了羞辱自己。
對於李從靈貪墨之事,謝玄朗也是半信半疑。
王珠若沒什麼證據,謝玄朗是不想承認這件事情的。
李從靈確實有些心計,可是那又如何呢?只要李從靈不是瘋子,再如何貪婪,也不敢將二十萬擔軍糧都盡數貪墨。
謝玄朗就不信,李從靈會這樣子愚蠢,蠢到了這個份兒上。
只不過李從靈一臉慌亂之色,分明也是十分心中有鬼。
不過李從靈仍然嘴硬,不想承認這件事情:“九公主,你可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只要將人一番拷問,什麼樣子的證詞拿不出來。”
李從靈話語未落,咚的一下,一個小小的包裹被扔出來。
紅嬌卻嬌滴滴說道:“李知府是個多情種子,將原來的賬目藏了起來,另做新賬。而這賬本,就藏在你這小妾煙羅身上。”
煙羅知曉李從靈手段了得,此時此刻,卻也是不覺瑟瑟發抖。
紅嬌微微一笑,李從靈卻不知曉,煙羅私底下另有情郎。
若是李從靈知曉,必定不會饒了這個美妾。權衡利弊,煙羅也是顧不得爲李從靈保守秘密了。
可正因爲這個樣子,李從靈的秘密,煙羅卻也是十分乾脆拿出來。
王珠已經承諾,會給她一筆銀子,讓她遠走高飛,不必再侍候李從靈。
李從靈雖位高權重,但是喜怒無常,煙羅並不如何想跟他。
饒是煙羅心中做足了準備,可觸及李從靈那怨毒的眼神,卻也是不覺打了個寒顫。
煙羅撫起了豐滿的胸口,卻也是一步步的退後去了。
李從靈內心之中,恨極了煙羅這個賤婢。
她容貌可人,自己頗多愛寵,甚至命煙羅將賬本藏好。卻沒想到,這個賤婢居然是如此輕巧的出賣了自己。
只不過此時此刻,李從靈心中更多的乃是恐懼之意。
王珠取出了鞭子,刷的抽打了李從靈一記,冷哼一聲。
“事到如今,爲了兗州的百姓,我是否要將李知府身上一根根骨頭敲斷,來問問那些軍糧究竟是藏在了何處。”
李從靈身子雖然疼痛,可這樣子的疼痛,卻也是比不上心中惶恐。
“這本賬簿記載,兗州衛所的張統領多次出入軍糧庫。短短一月之間,將這兗州糧庫,都搬得乾乾淨淨的。而這位張統領,怎麼可巧就在災民動亂之中,被亂石砸死。父皇性子溫和,待人也寬厚,可是最恨有人欺騙於他了。剛剛父皇才心中覺得你能幹忠心,你猜他若知曉一切均是你一番策劃,他會怎麼想?這朝堂上下,又是會怎麼想呢?”
謝玄朗目光漣漣,這個李從靈倒是個人才,只不過心思太多了。如今若是王珠執意處置,就是謝家也是護不住李從靈。
只不過自己可是要出面護住李從靈,謝玄朗心中卻也是猶豫起來了。
紅嬌走了過去,一雙柔弱無骨的手掌撫摸上了李從靈的手指。
驀然,紅嬌狠狠一用力,李從靈頓時發出了一聲慘叫。原來紅嬌用了綿力,竟然硬生生的將李從靈一截指骨生生震斷。
王珠瞧得頗有興致,紅嬌是晏修送到自己身邊的人。
這個嫵媚嬌柔的女子,不但武功不錯,下手也是頗爲狠辣。她跟隨在自己的身邊,也是幫了自己不少忙了。
李從靈雖然出身寒微,卻從來沒有受過這樣子的苦楚。如今李從靈額頭上滲出一顆顆的汗水,面頰卻也是不覺微微發白了。
紅嬌反而親了李從靈一口:“李大人,這一個人手指上,有三截骨頭,我一節節的敲得斷了。等都敲斷了,我再敲碎你的手掌骨,慢慢的呀,再將你手臂敲碎。”
她言語嬌嫩,忽而再一用力,李從靈一截指骨再次被生生捏斷了。
聽着李從靈慘叫之聲,謝玄朗有些厭惡的扭過頭去。
其實謝家行事,也未必是那樣子的乾淨。
只不過這些污穢之下,自然是下面的人做得乾乾淨淨。
越是高貴的人,越是乾淨,用那一身鮮光,掩住足下的污穢。
可不似王珠,居然還留在了這兒,瞧得十分認真。
那清秀的麪皮之下,似乎隱藏了嗜血的惡魔,冷漠無情。
李從靈忍耐不住,忽而說道:“九公主,你好生狠辣,可是這些事情,不就是你們大夏皇族的內鬥,卻爲何連累別的人。”
王珠那纖足套着淡綠色的繡花鞋,上面點綴了明珠。
如今王珠走到了李從靈的面前,輕輕的跺步。
若是別的女子,李從靈瞧着那一雙纖足,一定是會砰然心動,想入非非。
可是王珠在她面前跺跺腳,一下一下的,卻是讓李從靈心驚膽戰。
“這樣子說來,不是你李從靈想私吞糧食,發一筆橫財,而是有人指使你不成。莫非是謝郎君?你既然是謝玄朗的人,那想來竟然是我小瞧了謝小侯爺了?”
王珠側過頭,清秀的臉蛋對準了謝玄朗,脣角勾起了淺淺的笑容。
那種模樣,竟似宛如修羅。
就算王珠迷暈了謝玄朗,一直對謝玄朗也是客客氣氣的,以禮相待。
可這一刻,謝玄朗卻有一種被絕代兇獸盯住的感覺。
謝玄朗不想承認,不知何時,眼前的王珠對自己已經是有一縷威逼之意。
他無意識的輕擦了自己小指頭一樣,仿若幻想自己骨頭被折了一樣的痛楚之意。
而謝玄朗的面上,卻也是不動聲色。
“不是你們大夏皇族之事,可是和別的人沒什麼相干。”
然而李從靈何時又跟別的人搭上線,謝玄朗卻也是絲毫不知。
“一月之前,我又不知道會江水氾濫,怎麼會打這些軍糧的主意。說句不好聽的,若要弄些財帛,我有的是手段,多的是法子。其實也是用不着,冒着這樣子大的危險。李統領私運軍糧,搬得乾乾淨淨,他們膽敢在我眼皮子地下做出這等事情,我又怎麼會不去查一查。結果,是四皇子王競。”
就是王珠,也是不覺微微一怔!
竟然是自己那四皇兄?
當初在京城,容太后夥同四皇兄,說有彗星撞月,是不吉之兆。與此同時,王競祈雨有福,說是有福的人。
楚美人愛惜這個兒子,甚至犧牲王嫣,只爲了保住王競。最後王競倒是沒有死,卻被打發出京城,想來也是不會再得夏熙帝的寵愛。
王珠實在沒想到,自己會在這個時候聽到這位四皇兄的名字。
“你是說四皇兄?他不是忤逆父皇,被逐出了京城,又怎麼會出現在這兒呢?”
李從靈面上頗多悻悻之色:“爲何會如此,我倒是不知道了。四殿下被送出京城,可背後有太后娘娘撐腰,若他身體不適,想來郴州修養,我又能如何?我無權無勢,又怎麼敢得罪太后娘娘。”
說到了這兒,李從靈彷彿醒悟過來一樣,瞧了謝玄朗一眼。
謝玄朗果真面色不好看,李從靈瞧着逼於無奈,可實則瞧來,卻也不過是左右逢源罷了。
不過如今,李從靈也是顧不得那麼多了。
“他雖威逼利誘,我卻沒肯答應,畢竟那麼多軍糧囤積於此,卻損失一空。就算我有命賺錢,卻也是沒命去花。不過四殿下威逼利誘,卻忽而教導了我一個法子。他,他這個法子,倒是令我都覺得心驚。”
李從靈雖然萬分痛楚,一雙眸子裡面卻也是流轉了迷濛之色,似乎有些事兒,連他這麼聰明的人也是困惑不解。
“九公主,唆使災民,衝撞府庫,然後又弄死了李統領。我得到名利富貴,並且從此還能平白青雲。如若是你,你又會如何抉擇?”
自始至終,李從靈也是沒覺得自己有什麼錯,人不爲己天誅地滅。
就算死了那麼多的人,將別人的屍體當成了踏腳石,李從靈也是一點兒都覺得如何。
那些流民天性愚鈍,宛如螻蟻,就是死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一月之前,你就已然發覺有些不對,並且尋上了四皇兄。那時候,他又如何知曉,竟似有山洪暴發,暴雨如注,流民遍野?既然如此,他又怎麼能教導你利用民變,做出這樣子的事情出來呢?李從靈,你可真是會說謊話。”
王珠脣瓣流轉了笑容,一雙漆黑的眸子生出了清凜的光彩。
其實她隱隱覺得,李從靈的話兒也許並沒有假。
有人刻意設計,所以才讓整個兗州成爲衆矢之的。既然是如此,這個郴州的民變,必定也是要早有設計。
李從靈實在是可笑,不過是別的人一枚棋子。
說不定讓他查到王競,都是有人刻意爲之,如此才能逼迫李從靈鋌而走險。
不過王珠一副不肯相信的樣子,也是想要逼迫李從靈多說一些話兒。
李從靈一陣子恍惚:“是呀,我也不可置信。卻沒想到了,四皇子言之鑿鑿,十分肯定的樣兒。九公主,你若不相信,不若去尋四殿下,再將這些折磨人的手段用在了四殿下身上。”
李從靈言語微微有些惡毒之意了。
這個九公主,生性十分可恨。四殿下和太子有儲位之爭,自己也是有所耳聞,想來必定也是你死我活的事兒。
可是王珠卻是確確實實的,震驚得很。
她實在沒想到,此刻王競居然還在郴州?
“你言下之意,四皇兄如今還在郴州?”
王珠這樣子說話兒,卻掩不住面上震驚之色。
其實仔細想想,原本此事既然是做得天衣無縫,郴州又十分安全,李從靈更是成爲了王競一條走狗。既然是如此,王競爲什麼要走呢?
他既不能回到京城,留在郴州也是一樁很好的事兒。
李從靈說了王競的住處,王珠頓時命人將自己這位四皇兄給捉過來。
此時此刻,王珠目光輕輕的閃動,腦海裡卻也是浮起了容太后的影子。
楚美人出身雖然卑微,卻靠着楚楚可憐的姿態,得了一兒一女傍身。
雖是如此,王競自幼讓容太后養在宮外,王珠也對這位皇兄並不是那麼熟悉。
從前自己和容太后雖無血緣之親,卻十分親近這個皇祖母。想不到容太后卻給了自己那麼一串紅麝香珠子,讓她失去生育能力,只爲自己不能爲謝家生育。
想不到此事背後,居然也是有容太后那冷漠威儀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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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珠這樣子想着,忽而將目光落在了李從靈的身上。
她慢慢的,一根根的指套兒戴在了自己那雪白的手指上。
一揮手,王珠狠狠甩了李從靈的巴掌之上。
王珠指套兒鋒銳,頓時劃破了李從靈半邊臉頰,讓李從靈的面頰也是鮮血淋漓。
李從靈又驚又怒,心中卻也是掠動了狠狠的怨毒。
之前王珠要挾,說了要毀去謝玄朗仕途。
大夏原本就有規矩,但凡容貌有損,則不能爲官。
如今王珠此舉,那就是毀了自己前程,讓自己一無所有。
李從靈手掌捂住了面頰,血珠子卻也是從李從靈手掌縫隙之中滲透出來了。
他低吼了一聲,眼中流轉森森之意。
謝玄朗掃了李從靈一眼,卻也是沒有半點同情之色。
李從靈首尾兩端,狡詐得很,謝家扶持於他,可他爲了些許利益,轉頭就跟容太后獻媚。
可見李從靈內心之中,也是必定有那攀高枝的心思。
王珠慢慢的走了幾步,卻也冷笑:“李大人,你還是自行請辭,只說自個兒弄傷了臉蛋,並且做不成官。否則若是牽扯起來,那卻也沒什麼不好。”
縱然她傷了李從靈,可李從靈又把柄在自己手中,此事李從靈必定是不敢聲張。
而且,縱然自己不對李從靈動手,欲圖對李從靈動手的也是不少。
然而離開了李府,王珠得了消息,容色卻也是微微一變。
照着李從靈招認,前去請王競,王競卻也是人去樓空,已經是不知道去了哪兒了。
紅嬌審了幾個下人,只說王競明明清晨還在,如今卻已經不知所蹤。
若說王競如此警覺,知曉自己來了,匆匆離去,也是順理成章。
可是王珠卻有一種十分微妙的,鬱悶的感覺,讓她胸口一陣子的發堵。
此事縱然日後和王競糾纏,卻也是解不開眼前之局。
雖然不知道王競爲什麼要貪墨這麼多軍糧,可是如今人去樓空,她也是無可奈何。
原本還想順藤摸瓜,找出幕後黑手,並且索回這些糧食,以救兗州燃眉之急。
如今王珠內心之中,卻也是無可奈何了。
她人在郴州,多待上一刻,兗州就多一份危機。這些事兒,原本也是要速戰速決的。
事到如今,王珠也只能派出探子,去查如今王競究竟是身在何處了。
只是王珠內心之中,卻也是沒有太多指望。
原本覺得盜走軍糧是這幾日的事兒,這批糧食縱然是沒在府庫之中,也隱藏於郴州城中。
可若一月之前,府庫也已經是被搬空。指不定這批糧食早就運出了郴州!
既然是如此,那就宛如石沉大海,什麼指望都沒有了。
正在此刻,謝玄朗有些疲憊的嗓音卻也是在王珠耳邊響起:“九公主,如今此事糾纏不清。你要挾我之事,我也可以不必計較——”
從前謝玄朗在兗州還沒意識到什麼,可他並不如何蠢笨,一路所見,也是隱隱讓謝玄朗猜測到了幾分。難怪王珠雷厲風行,不得不爲。
想到了這兒,謝玄朗心尖兒居然有一種十分奇怪的感覺。
眼前這個少女,到底是有多少面?
她時而狠辣入骨,冷漠如冰。可誰也不知道,這個少女揹負了滔天的惡名,居然是想要救兗州城的百姓?
自己和王珠自小就認識,可是如今卻一點兒都不瞭解王珠是什麼人。
“兗州已經無可救藥了,咱們也不必回去,既然到了郴州,也是天意使然。還是快些命人,將皇后娘娘與薇薇接走。否則,也是再也來不及了。”
王珠黑漆漆的眸子似凝冰雪,可眸子深處,卻也是流轉灼灼的火焰。
“謝小候爺想要脫身,不必跟我說什麼軟話兒,無論如何,我是絕不會輕易就罷休的。”
她是絕不會輕易認輸,更何況此事尚未到山窮水盡之時。
謝玄朗卻不覺微微冷笑,他是知曉王珠軟肋,更知曉王珠柔弱之處。
“縱然九公主想要賺取一些名聲,可是將皇后娘娘置於險地,那也是於心何忍。”
就算王珠不肯罷休,撕破李從靈真面目,可那又如何?
他也比任何人都是要清楚,王珠是個純孝的人。
當初在皇宮之中,王珠就對陳後千依百順,他就不相信王珠賭得起。
眼前的少女因爲謝玄朗一句話面頰染上了一縷緋紅之色,眼中卻也是不覺惱恨無限。
那手指指甲套兒仍然是染了血污,讓謝玄朗不由得覺得眼前少女是一頭嗜血憤怒的小獸。冰冷的眸光,也因爲少女眼中的怒意,而染上了一縷緋紅之色。
若是就此罷休,王珠自然是心中不樂意,可是以陳後性命爲賭,那也是萬萬不能!
自從離開兗州,她內心之中,無時無刻,都是十分灼熱焦急。
好不容易,方纔剋制住自己,不能折身回去。
就算是生靈塗炭,城池染血,死了千千萬萬的人又如何?她的母后,是不能有事的。
這一點,謝玄朗說得也是十分正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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