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區支教,一去數年,甚至十數年,這樣的事情馮一鳴絕不可能去做,他堅信自己將來能做的,比這更多,但這並不影響他對這類人的敬佩。
馮一鳴微微彎腰鞠躬,笑着說:“類似這樣的村辦小學,附近多嗎?我們聯繫了一個助學基金會,主要針對的就是因經濟輟學的中小學生,因經費問題難以維持的小學。”
“當然有!”李老師激動的在原地轉了幾圈,臉上的鬍鬚根根豎起,喘着粗氣說:“你們能待幾天?我帶你們一個地方一個地方跑,怎麼樣?”
“老李,什麼事這麼激動?”一箇中年人走出門,皺着眉頭訓斥了句,才轉頭笑着說:“張晶晶,沒想到你離開燕京之後,還一直堅持捐贈,真是有心了,那次夏令營,來了二十多個孩子,最後堅持捐贈的只有你和蘇煙兩個人。”
“樑老師您好。”張晶晶禮貌的招呼了聲,才笑着對李老師說:“李老師您別激動,我們差不多能停留一個禮拜。”
“好!好!”李老師衝教室裡吆喝了句,兩個學生跑到教室後面抱了幾個冰鎮好的西瓜過來。
樑老師勃然大怒,指着李老師的鼻子大罵,“你個有奶就是孃的主,藏着西瓜不拿出來,看到人家金主送錢來了,纔拿出來討好!你良心被狗啃了?”
蘇煙捂着嘴一陣嬌笑,拉着張晶晶去吃西瓜,任由兩個老師在外面拉拉扯扯。
馮一鳴拿了塊西瓜站在角落處,聽着兩位老師還在嚷嚷,張晶晶和閨蜜意外重逢,又是高考剛結束,自然有說不完的話,低頭啃了幾口西瓜,馮一鳴轉頭看向教室裡正在分發文具用品的孩子們。
稍大點的孩子們還好,幾個年紀比較小的孩子看着桌上綠皮紅瓤,冒着寒氣的西瓜,忍不住咬着手指,垂誕欲滴。
很明顯,這些西瓜本是要送出去賣錢的,如今拿來招待他們這幫貴客,農村裡懂事的孩子們哪裡肯吃,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馮一鳴並沒有假惺惺的遞幾塊西瓜過去,目光落到牆上那張地圖上,大半天的奔波,讓他不太清楚現在的地理位置,但地圖上被塗成紅色的地區應該就是本地,馮一鳴怔怔的看着,目光漸漸偏移,在那片刺眼的紅色邊,一個魂牽夢繞的地名毫無預兆出現在眼前。
馮一鳴猛然回頭,看着那羣眼中閃現着好奇、羨慕的孩子們,在八年後那場劇變中,他們有幾個人能活下來?
複雜的情緒在心裡翻滾,馮一鳴扶着牆壁,艱難的緩緩坐下,他知道自己能選擇的餘地並不多,要麼被當做小白鼠切片研究,要麼找合適的機會、恰當的理由,盡最大的努力……但面前這些孩子的命運……
張晶晶敏感的察覺到什麼,轉頭看過來,正瞥見馮一鳴緩緩閉上的雙眼,哀傷、痛恨、遲疑種種情緒在那一刻一閃而逝。
“怎麼了?不舒服?”張晶晶走過來低聲問。
馮一鳴搖搖頭,握着女友的手輕輕摩挲,無視一旁蘇煙看戲的眼神,低聲說:“或許我能做得更多一些……”
“不要急嘛,慢慢來,總不能一口吃成胖子。”張晶晶倒是一反之前的態度,安慰道:“這些天我們先多跑幾個地方,先試試水,以後等你那邊資金充裕,再把攤子鋪開。”
馮一鳴勉強笑笑點頭。
一旁的蘇煙用近乎窺探的目光看着這個男孩,以張晶晶冷清的性情,敏感而高傲的內心,居然會爲了這個男孩留在北江,還選擇了江河大學這種在燕京人眼中的鄉巴佬大學,實在出乎很多人意料之外,看看那對男女保鏢,這個男孩恐怕來頭不小。
當天晚上,村裡騰了幾間房子出來,在故友面前實在拉不下臉,張晶晶一腳把男友踹出去,拉着蘇煙一起進屋,讓昨晚就火急火燎,慾火焚身的馮一鳴欲哭無淚。
第二天馮一鳴習慣性起得很早,洗漱完畢之後沿着村落的小道慢跑,一直到微微出汗纔回房,正好昨晚一個屋的樑老師起牀洗漱,大聲調侃:“昨晚翻來覆去的,居然還起的這麼早?”
真是個老不修!昨晚拐着彎兒笑話我,真當我沒聽懂啊!馮一鳴撇撇嘴,“樑老師不也起得挺早嗎?”
“我這把年紀了,有一天活一天,哪能和你比?”樑敬業臉上風輕雲淡,“看不出來吧?老頭子今年六十八了!也不知道哪天去見馬克思,哪裡肯多睡會兒,睜眼的時間恐怕都數的清……”
馮一鳴腳步一頓,轉身看去的眼神帶着疑惑不解,這把年紀跑這兒來幹什麼,真嫌命長啊?
“嗨,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樑敬業淺笑道:“對這所小學的捐贈是七八年前開始的,後來也漸漸停下來,犯不着嘛,直到退休之後,我總覺得日子不長了,家裡的事又用不着我操心,乾脆把這邊的事兒結了結,一年跑個七八趟,結果又活了兩年呢!真是賺大了!”
“你們弄了個助學基金會幫了老李的大忙,我也省心了。”樑敬業看馮一鳴愣在那,一言不發,筆直從他身邊經過,回頭說:“後面幾天讓老李帶你們跑,我這身子實在跟不上,就不連累你們了。”
吃早飯的時候,馮一鳴試探着問了蘇煙,才知道這位樑敬業來頭不小,是圈子裡出了名的書法家、教育家,曾經長時間在教育部任職,後來退了二線,纔在燕京一所小學任名譽校長。
這些年一直大力推行各類助學基金的發展,可惜收穫寥寥,之後一個勁兒的往西南山區跑,李老師當年在燕京,曾經和樑敬業是同僚,因爲這個原因,心灰意冷的樑敬業才頻頻帶着捐贈物資過來。
既有人脈,同時又有原則,退了休還不停折騰,這種人物值得任何人豎起大拇指,馮一鳴在敬仰之餘,不由盤算起來,不知道自己這個助學基金能不能請來這位樑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