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合商社的最終職能還是要整合整條產業鏈的資源、促使產業鏈平衡發展……”
在建鄴大酒店金碧輝煌的小會客廳裡,錯落有致佈置的沙發裡坐着外經貿部副部長葉臻民、總裝備部副部長崔文毅、東海省長李遠湖、江南省長樑偉法、建鄴市委書記羅君、越秀控股董事長孫尚義、總裁蔣薇等人,還有冶金協會名譽會長陳榮昆以及雲博稀土礦業集團、中國礦產集團、中國礦業進出口公司等企業負責人,之前一天半時間是學術性的彙報會,今天下午聚集在這會客廳裡的纔是對稀土產業有着直接影響的重量級人物,只不過沒有國務院稀土辦的官員在場,崔國恆心想大概也是受516案的影響,有些機構已經不受信任了,至少關鍵時期需要避嫌。陸文夫臨時有事,倒是稍晚些時間才趕過來,坐在稍遠的地方,崔國恆倒不便這時候將他揪過來將一肚子的疑惑倒出來讓他一一解釋,只得暫時按耐着性子聽葉建斌剛站着前面給大家侃侃而談,在葉建斌的前面還有一面投影屏幕,有助手將資料直接從電腦裡投射到大屏幕上。
“……國內稀土資源當前面臨到最嚴重的情況,除了破壞式的開採之外,最主要還是產業鏈的失衡發展。在整個稀土產業鏈我們看到,有開採、分離、冶煉企業,有物流倉儲公司,有技術研發機構,有代理貿易公司,也有地方銀行也爲企業提供融資服務,但是上面所說的種種機構、企業、資源都是鬆散的……”
大屏幕將國內涉及到稀土產業的主要企業與機構都分列出來,是個極其分散的組織構架,除了國務院稀土辦與原治金部有關司局的調控管理之外,各個企業與機構之間看不到有任何的聯繫。
“……國內的稀土產業鏈上缺乏深加工企業,也看不到應用企業——這恰恰是日、韓企業的強勢,”葉建斌示意助手切換投影圖片,“我們看這張示意圖,日、韓稀土企業有個明顯的特徵,這些企業就是通過三井物產、三星物產等綜合商社的貿易代理以及相互間的持股有着密切的關連。我們即使考慮在深加工與應用企業引進日資或韓資,貌似會在國內完善了稀土產業鏈,但是並沒有打散日資、韓資企業在下游稀土深加工與應用企業間的緊密結構,我們甚至能夠預測到當我們在稀土產業上引進日資、韓資,資源雄厚的三井物產、三星物產能夠發揮更大的作用,使得那種結構會更加的緊密,這也是爲何正值國內調整稀土產業政策之機,絕大多數的日方稀土企業沒有動作、三井駐華機構卻異常活躍的原因……引進外資或許能暫時解決地方經濟的發展問題,但是國內佔據稀土上游資源的分散企業被剝削情況會更加的嚴重,使得稀土產業更加畸形的發展而不受國內的控制。”
崔國恆才知道葉建斌是真正做了功課的,只聽見葉建斌又說道:“這個情況,不僅僅只存在稀土產業,在其他產業領域同樣存在。九七年,國內直接引進外資近三百億美元,同期外資企業匯往國外利潤也接近三百億美元,我們提出‘以市場換技術’的口號,但是關鍵技術始終給外資企業牽牽的控制在手裡。所以說,引進外資並非絕對是件好事,我們要權衡利弊,可能大多數產業領域,我們都需要做出一些犧牲引進外資來發展地方經濟,但是有些產業,我們也應該看到引進外資暫時還是弊大於利的,就應該暫時禁止外資進入相關領域……我們不去討論其他產業的問題,還是將目光放到稀土產業上。國內稀土產業鏈嚴重使衡,這種失衡是從應用研發機構這個環節開始的,雖說應用研發機構有一些技術成果,但是這技術成果並沒有能順利的轉爲商用發展深加工與應用企業,而國內稀土企業的分散狀況,最終導致我國擁有絕對多數的稀土工業儲備資源,卻在國際稀土市場沒有一點的話語權。516案、章州案對稀土產業來說,有着極爲典型的意義,我認爲值此之際,也爲我們徹底改變國內的稀土產業狀況提供了一個極佳的機會。途徑有如下幾個:成立半官方的稀土工業協會來加強中央部委對國內稀土產業的控制能力,吸收各稀土企業成爲會員,加強主要稀土企業在產業管理的作用,以持股、聯合開發、合作技研等模式促進各稀土企業、機構之間的聯繫,加強稀土上游產業的整合速度,還有一個途徑就是同時複製日本綜合商社模式成立一家以貿易爲主體的企業將原先分散的稀土企業、機構以較緊密的形式聯繫起來……”
葉建斌這時候直接說出下午研究會的目標:“……稀土產業的絕對產值並不大,國內貿易加上進口貿易的總額,才三億美元多一些,只有部委能積極的推動,短期內獲得成功的可能性很大……經過這段時間以來跟各方面的接觸,方案也一直在調整,今天拿出來的方案相對來說,成熟一些,不過還是要深思熟悉……”
葉建斌示意助手將一些方案資料發放給在座的各位,崔國恆手裡也有一份,他打開來粗略看過,看上去像是準備了一段時間了。
這家暫定名爲錦湖礦業的內資貿易公司,不僅僅要涉足稀土產業,還包括銦金屬在內多種國內工業儲備佔優勢地位的稀散金屬產業,資本結構也是以國有資本爲主,只是結構相當的複雜,有地方上的礦企、有地方上的商業銀行、有地方上的開發區或高新區、也有原先負責稀土產品進出口貿易的部委礦產貿易企業,幾乎將主要國內涉及到稀土礦資源的重點機構都通過資本合作的形式聯繫起來,實際上就是要將上游的稀土開採、分離冶煉企業緊密聯合起來形成產業聯盟。
爲了更好的整個產業鏈的上游資源,錦湖礦業還將向稀土產業的物流體系滲透,這樣的確能夠初步扭動國內稀土產業在國際市場上的被動地位,另外錦湖礦業還將出資與各研究機構、與有應用需求的製造企業聯合成立幾家甚至十幾家重點稀土研究中心,加強各層次、各領域的研究工作。錦湖礦業還將對國內現有的、規模還極小的稀土應用企業進行投資,努力將國外先進的稀土技術引進到國內,幫助這些企業發展壯大,從而最終達到整個稀土產業鏈從頭到尾的均衡發展。
葉建斌站在這裡也不僅僅是給他人做嫁衣,盛鑫與錦湖都將以民營資本的身份加入錦湖礦業,但所持股本不超過15%——這也是比較容易被各方面接受的比例,或許最終還會給壓到一個更低的比例上,但是錦湖與盛鑫將以公司債的形式向錦湖礦業提出四個億的資金。畢竟要整合分散的資源,還要成立聯合的研究機構,這些動作都需要有龐大的資金去支撐。
“爲什麼要引進地方上的商業銀行投資?”中治協會會長陳榮昆略看過方案後問道,當然他也不是剛接觸到這個方案,除了崔國恆之外,在場的人都不是首次接觸這個方案,只不過是第一次聚到一起討論這個方案。
“融資服務是綜合商社一個基本特性,爲了促進整條產業鏈的平衡發展,需要強有力的資本力量作爲後盾。錦湖礦業的最終目標,也是要在國內形成自己的稀土深加工及應用產業集羣,要做到這一步,不是三五億資金能夠解決的,所以要引進商業銀行持股……”葉建斌解釋道。
“……”陳榮昆略加思索,說道,“這個方案還有一處可以改進的,就是所有計劃出資的國有機構可以先出資成立一個聯合基金會,再通過這個聯合基金會對錦湖礦業出資,這樣會好一些。”
葉建斌說道:“這些都是可以討論的範圍……”
葉建斌心裡不由暗罵陳榮昆是隻老狐狸,國有資本以各礦業以分散的形式出資,各家礦業所持股份的數量都很極少,錦湖雖然持股不超過15%,卻還是最大股東,還可以通過在商業銀行的持股來影響商業銀行在錦湖礦業裡的立場,但是一旦所有的國有資本先形成聯合基金會,再通過基金會對錦湖礦業出資,那這個聯合基金會就會在錦湖礦業佔據絕對的控股權,而錦湖對聯合基金會的影響又會受到嚴格的限制。不過將這個聯合基金會的主導權交到國務院有關部委手裡,這個方案或許更容易獲得通過吧?畢竟這種有着壟斷性質的經濟體,國家不會放心讓民營資本掌握實際的控制權的。
國務院稀土辦有許多工作人員給牽涉到516案中,國務院才委派原治金部副部長、政協委員、治金協會名譽會長陳榮昆以半官方的身份參與此事,也是想尋找稀土產業有無另外出路的可能。
當然,張恪也跟葉建斌明確說了,錦湖無意在國內與國家爭奪這些壟斷資源的控制權,想爭沒有可能,也只是徒惹禍事——這種種最終都會選擇做出退步的條件這時候卻可以用來換一些其他的好處。
516案、章州案立案偵查之後,從國內流入國際市場的盜採稀土精礦總量驟減,也由於國際市場對中國政府有加強對稀土產品出口管理的擔憂,稀土精礦在國際市場的價格有較大幅度的上漲,之所以沒有爆漲,也是因爲國際稀土市場主要的需求者,日、韓稀土企業有較強的原料儲備能力,不會因爲原料的一時緊缺而要去國際市場瘋狂的掃貨。
僅從經濟角度考慮,國有稀土礦企也有加強聯合、牟取更多利益的要求,但是各方面的利益總不是一致,加強聯合、控制貿易網絡就能最大程度的限制私人或地方政府、特別是鄉鎮上的一些國家工作人員利用當地的稀土礦資源發橫財。
※※※※※※※※※※※※※※※※※※※※※※※※“國內終究不缺乏目光遠大的人……”研討會進行了一下午,晚間的宴席上,崔國恆坐在葉建斌的身側,對下面的研討會不由的發出這樣的感慨。他也有小小的期待,但是張恪那個學生終究在晚間的宴席上也沒有出現。下午的研討會之後,陸文夫一直忙着跟李遠湖彙報工作,崔國恆還沒有機會跟他說多長時間的話。
葉建斌微微一笑,說道:“還要請崔院長你給我們當好這個顧問呢……說到目光遠大,也是在看到大量崔院長研究日本綜合商社模式的文章上得到的啓發。”
從去年年中爆發亞洲金融風爆發、韓國模仿日本綜合商社模式而建立起來的財團中絕大多數都遭受重大的挫折,像韓國大宇、現代,甚至三星都陷入嚴重的經濟危之中,國內經濟學界就放棄對日本綜合商社經濟模式的研究,充塞的多爲批判性的評論。這次想要在稀土產業複製綜合商社模式,大概也是錦湖慷慨的答應提供前期運作所需要的絕大部分資金纔有成功的可能吧。
錦湖礦業要聚集了國內衆多分散的稀土礦企,還有地方財政與商業銀行入股,註冊資本不過是象徵性的兩千萬元而已,甚至商業銀行前期不會爲錦湖礦業提供貸款來避免最可能出現在前期的商業風險。
崔國恆搖頭笑道:“我只會埋頭做學問,要說真正能對國內的稀土產業有幫助,還是要有錦湖、盛鑫這樣有資金實力與遠大抱負的企業才行。”
“我們能做的事情,相對整個產業要發展起來的需求,有如杯水車薪,遠遠不夠,”葉建斌這段時間將所有的精力都投在這件事,背後又有足夠的人力與資源協助分檢、蒐集資料,算是對稀土產業有所瞭解了,說道,“近幾年,國外每年的新增發明專利中,每六項就有一項跟稀土金屬有關,由此可以推測在國外在稀土研究上的投入達到何等驚人的地步——我們第一步拿出來的四個億,拿杯水車薪這個詞來作比喻已經是有些託大了……”
崔國恆笑了笑,要全面追趕國外在稀土領域的先進技術,投入多大的資金都不可能在短期內解決所有的問題,關鍵還是要產業能均衡的發展。
產業形成規模纔會對技術需求形成天然的需求,國內研究機構對稀土礦開採、分離、治煉方面的技術研究比較充分,也正是因爲國內稀土企業主要集中在稀土礦開採、分離、治煉領域,下游產業嚴重滯後,除了軍事技術領域之外,商用稀土技術的研究自然也就毫無起色。國家若不能出面制止,而一味的強調引進外資、強調加強市場化進程,這種惡性循環無疑會使國內稀土產業在嚴重畸形發展的同時也更深程度的被海外廠商所控制。
這其中的道理,有些人能明白,有些人不能明白,有些人揣着明白裝糊塗,真正的工作卻非要強有力的人去推動纔有前進的可能。
用過宴席之後,崔國恆見陸文夫今天晚上不一定能空下來,便先告辭離開,他也知道有些話題與機密不是他能參與的,葉建斌倒是十分體貼的派車送他回東大的住所。
崔國恆一直想着下午研討會前李遠湖與葉建斌的私語,經過學府巷裡,便讓司機停下車讓他巷子口下車就可以了。他踱步往學府巷走去,看到創域網吧的霓虹燈招牌,腳下緩了緩,從橡樹園拿到融資創立創域公司的杜飛相對來說容易看透一些,偏偏那個在創協裡掛着名、整日見不到人的那個張恪卻像裹着一團迷霧,讓人看不見真面孔。
“崔院長……”
崔國恆回頭看去,崔鬱曼與張恪、杜飛就站在不遠處跟他打招呼,看他們的樣子似乎剛從青年公寓裡走出來,還有一名三十多歲、長着絡腮鬍子的青年跟他們站在一起,看他的相貌與崔文毅將軍有幾分相肖,大概就是章州案中被非法拘押的新華社記者崔鬱恆了,跟自己的名字僅一字之差。
“崔院長是回家吧?”崔鬱曼介紹身邊的崔鬱恆,說道,“這是我的哥哥,昨天剛剛到建鄴來……”
崔鬱恆在北京邊工作邊休養,這次隨他父親崔文毅一起來建鄴,除了繼續追蹤稀土產業方面的新聞之外,還有就是到建鄴來再跟張恪見一面。
“我叫崔鬱恆,跟崔院長你的名字就差一字,小曼都跟我說了好些回,一直沒有機會來拜望你——剛纔還跟你的學生討論崔院長你的文章來着,”崔鬱恆伸出手來,笑着說道,“看到崔院長本人,不知道有沒有當面請教的機會?”
崔國恆看了嘴角掛着淺笑的張恪一眼,因爲自己在日本綜合商社模式上有些研究才被葉建斌他們請過去,這時眼前崔鬱曼的哥哥又說在討論自己的文章,想必又是跟綜合商社模式、跟稀土產業有關,笑着說:“困在象牙塔裡做文章,見識淺陋,說什麼請教不請教的……”又指着杜飛與張恪說道,“東大國商院就這兩名學生最不簡單,崔大記者又見多識廣,我還想請你們指正我那些文章的淺陋之處……”
張恪觀察了崔國恆幾秒鐘,聽他話裡有所指,才笑着走上前,說道:“我們這打算去見崔大哥的父親崔文毅將軍,崔院長剛與崔文毅將軍見面歸來,還願不願意陪我再走一趟?”
一切真是院裡這名學生藏在幕後策劃?真相如此逼近眼前,崔國恆倒有些猶豫了,他當然不會再拒絕去見崔文毅。
崔國恆知道宴席後崔文毅、李遠湖、羅君、葉臻民、樑偉法、葉臻民等人都不會急着離開,但是有些談話與機密卻不是他能夠參與的,所以他纔會在宴席後主動提出離開,葉建斌他們也沒有挽留他。
雖說是去見崔文毅,崔鬱曼與杜飛卻都沒有隨行,就他與崔鬱恆、張恪三個人往巷子口走去,崔國恆知道這不是隨隨便便的見面。
行政級奔馳轎車看上去線條有些偏硬,尊重但不顯眼,看到車子從巷子口外的停車處駛過來停在跟前,崔國恆心裡已經沒有什麼驚訝了。張恪請他先上車,他也坦然先鑽進車裡,再回到建鄴大酒店,先到頂層豪華套間空間不比下午會客廳稍小的客廳裡稍待片刻,看見陸文夫便先走了進來。
陸文夫看到崔國恆坐在這裡,笑着問道:“怎麼,你們在過來的路上遇到了,還需要我幫你們相互做介紹不?”
崔國恆再遲鈍,到這時也猜到七八分,外界對錦湖也有種種的傳聞,只不過傳聞聽上去實在讓人難以想象罷了。他搖頭苦笑,還想着要說什麼,房門又給人從外面打開,看見葉建斌、孫尚義、李遠湖、葉臻民、羅君、樑偉法等人陪同崔文毅、陳榮昆走進來,不過還有些人沒有走進來,或許並不是房間太小的緣故。
原冶金部副部長、冶金協會名譽會長陳榮昆走進來,站着那裡注目看了張恪數秒鐘,才朗聲笑道:“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領風騷數百年,龔自珍這詩倒不是瞎寫的,我在北京時,與學平見過一面,聽學平說錦湖事,就後悔你幾次經過北京都沒有找機會與你見上一面……”
張恪謙然一笑,說道:“都是他人做事、功勞堆我身上,江湖傳奇多半是這麼來的,陳伯伯要見我,做晚輩的我倒是有些膽怯……”
冶金部裁撤掉之後,陳榮昆也到年齡退居二線,擔任政協委員的同時以智囊的身份繼續在中央相關領域發揮着影響力,張恪或許會對主管到錦湖的其他官員以禮相抗,但對退居二線的陳榮昆倒不妨降低姿態的,再說陳榮昆語氣裡也是極力拉近他與徐學平之間的關係。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