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景元反應也是不慢，知道不能跟喝醉酒的人胡攪蠻纏，肥胖的身體此時格外靈巧，兩步走進櫃檯上，猛的一拍：“快，外面酒鬼鬧事。”
這個櫃檯，也理所應當的裝修成古代風格，桌面上擺着一部算盤，後面的掌櫃也是河南人，聞言趕緊帶着幾個人跑了出來，馮書文神情激動，已經撩起袖子，要不是四五個人拉着，大有不顧身份，跟這幾個老農民打上一架的樣子。
那掌櫃一看這羣人就知道不好，按着那三麻子幾個人一通大罵，老實了。
轉頭又連跟賈景元等人道歉。
“算了，馮總何必跟這些人一般見識。”
“對對，喝醉酒的人，沒這個必要，幫我們開個包間。”
其他人連拉帶拽，在掌櫃的帶領下走上二樓，開了一個兩張桌子的包間，奉上茶水。
馮書文被氣得不輕，一口老痰卡在喉裡，進門被人扶着，就往牆角里掙，吐在花壇裡：“呸，粗鄙不堪，把，把你們經理叫來。”
這掌櫃的肯定是受師爺輝的影響，亦是穿着一件長衫，苦着臉說道：“這位領導，咱這酒樓沒有甚麼經理，就咱兩個管事的，這都是羣下里吧人，喝酒醉了亂說話，可別介意啊，這樣，今天所有消費全打八折。”
馮書文倚老賣老，不依不饒：“沒有經理就把你們主管領導叫來，我讓你們立馬關門，給我全部停業整頓，哼，不知道我什麼身份。”
李麒麟臉色也難看起來，馮書文還把連雲港那一套拿到這裡來，這哪裡行得通啊，趕緊勸道：“算了馮總。”拉住馮書文胳膊，硬把他按在椅子上：“一點小事，馮總息怒，老賈，趕緊端杯水來。”
“哦，好。”賈景元也不顧什麼身份了，趕緊端過一杯苦蕎茶，端到馮書文身前，還在使勁打眼色：“算了，馮總，別人的地盤上，這是河南人……”
賈景元的擠眉弄眼，被馮書文直接無視：“小事？今天不給我交代沒完，打，打電話給，給，給他們工商局長打電話，讓他們過來把酒樓查封。”
那掌櫃四十來歲年紀，剛剛還哈背彎腰的道歉，可聽馮書文這說話，反而背脊一挺，雙手籠進袖子裡，老神在在的看着馮書文：“鬧事是吧？不講道理了是吧？要封我酒樓？哼。”
臉色變冷，對身後的跟班說道：“去，把黑熊，虎子，三兒他們幾個叫上來。”
伸出小腿一撩，便將包間門給關了。
就一人堵在門口。
馮書文雙眼欲裂：“好啊，叫人，還叫起人來了，你他嗎的是黑店嗎，你要吃人，是要清蒸還是紅燒，今天你不砍我兩片肉下來，老子跟你們沒完。”
伸手就要掀桌子，幸好被賈景元大力按住。
高路，湯常工等人，本來當笑話一樣看，本來還笑呵呵的，卻沒想到動了真火，遇到兩個酒鬼事小，可在這樣的狀態下，去得罪一批河南人，就太不明智。
況且是這邊的河南人，可謂一支獨大，到時候出了什麼狀況，連個遞話的人都沒有。
嚴肅起來，跟湯常工一起上去幫忙，把馮書文給按住。
賈景元騰出手來，就趕緊跑到門口，額頭上已滲出細密的汗珠，裝作鎮定的對那掌櫃說道：“小事，小事，老哥你這是什麼意思，大家都是生意人，來，咱們出來說。”一手捉住掌櫃的手臂，將他往外略略一帶，另一隻手捉住門把手，開門將掌櫃的拉了出去，又將包間門關上。
馮書文還在裡面大吵大鬧，也開始冒出髒話：“要吃人，你他孃的不看看老子什麼身份，阿拉木圖市長看到我都給三分笑臉，你們算個屁……”
可門一關，就瞬間清靜了。
賈景元掏出一包煙，又是遞煙又是遞火，態度可謂十分客氣：“老哥，你也消消火，過來的時候我們也喝了幾杯，他一個老頭，跟他計較什麼，讓我們來處理。”
眼角餘光還往走廊上瞟去，生怕就從走廊上衝出一羣人上來。
這掌櫃也有點動氣了：“不是，你們這是欺負人，欺負咱們老實人，你聽聽他說的什麼話？我今天就要看看，他拿什麼來封我酒樓。”
“這樣。”賈景元拿出錢包，數了2000塊錢人民幣，塞到對方袖子裡：“這樣，這個事情是我們不對，不要你們打折，給我按最高規格的標準上菜，2000塊錢夠不夠？”
掌櫃看到20張百元大鈔，卻是嘶的一聲，連連推脫：“哪用得了這麼多，兩桌菜1000塊錢管夠了，咱們又不是黑店。”
賈景元將錢一推：“別，老哥，你聽我說，咱們要喝酒，只喝五糧液，茅臺，一瓶總要七八十塊，至少得喝十幾瓶，這另外的1000塊錢是酒錢。”
掌櫃的說道：“五糧液，咱們這兒哪有啊，搞不到，只有自家釀的杜康，45度，還有紹興花雕，不過你放心，純糧食釀的，也不比五糧液差。”
“行行，那就上杜康。”
這掌櫃的臉色也就緩和下來，將錢接過，說道：“咱們生意人，又怎麼會惹事，這錢到也夠了，但我先說明，咱這地方條件有限，沒有水產，蝦蟹還沒過來，龍鱗蝦沒了，可山珍給你保夠，正宗豫菜，八珍八盞，白扒四寶，筒子***寶飯，翡翠魚絲，鯉魚培面，該上的給你一樣不拉，你錢給得多，要不要嚐嚐稀奇的？山貓子要吃不？”
“那個還是算了，按正常的上。”
說到這時，幾個身材壯實的漢子手裡還提着傢伙，賈景元一瞟，其中一人背後明光一閃，似乎是把傢伙，這羣人野蠻至此？
這一嚇，可是直衝天靈蓋，嘴脣顫抖的說道：“喂，老，老哥，你，你這就不對了啊。”
掌櫃的手一甩：“三兒，先下去。”回過頭來說道：“咱們老實人，也不是任隨哪個都可以欺負的。”
甩手下樓。
“等等，老哥。”賈景元跟上兩步，又拿出錢包，猶豫了一下數出500塊錢，說道：“是這樣，你再幫我個忙，我再加500，酒菜都按最好的上，只不過有個要求，我也跟你說明一下情況，咱們是外貿代表團的，過來參加阿拉木圖經濟論壇，住在阿曼國賓館，裡面這位是你們阿拉木圖的貴賓，到時候麻煩你說這桌免單，幫我圓個謊，大家都息個怒氣，你說咋樣？”
收了錢，這掌櫃的還是點頭說道：“這個是可以的嘛，錢我不多收你的，待會兒你個人下來一趟，我把多的錢找你。”
“不用，多的錢給兄弟們買點菸抽。”
“這怎麼行，那咱們不真成黑店了，咱們公公道道做生意，童叟無欺。”
“那行，行，待會兒我再下來跟老哥賠罪。”
面對一個酒店經理，準確的說酒店掌櫃，屈膝到這個地步，賈景元也是有生第一遭了。
不過好說歹說打發了。
走上二樓門口，又抽根菸壓壓驚，才推門進去。
此時馮書文都還在大吵大鬧，當着一羣外貿老總髮脾氣，仗着自己有幾個錢，就不知道姓什麼了。
賈景元坐下先喝兩杯茶水，聲音也不大，放下茶碗說道：“馮總啊，鬧什麼鬧，這裡不是連雲港，你怕是忘記了我在瑞麗口岸那一出了？”
這話聲音不大，可也奇怪，馮書文還一下子就安靜了。
雖然他本人不在場，可這碼子事在連雲港傳得沸沸揚揚，當初賈景元幾人還是坐着軍車過去的，在緬甸沒事，卻被瑞麗口岸弄得灰頭土臉。
你有錢又咋樣？
有些地頭蛇背景複雜，不是那麼簡單的。
多的不說，當初賈景元他們爲什麼妥協，於情於理，自己都站得住，可架不住一天十幾個人跟着你，你敢鬧大，分分鐘就要展開報復。
你又能逃到哪兒去？
“咱們穿鞋的，費啥勁呢，去跟光腳的鬧？瓷器不跟瓦片兒鬥，鬥個瓦全玉碎你就高興了？”
其他人也跟着勸起來：“這話有理，馮總，這些人什麼德性你不清楚麼，就在江蘇都拿他們沒辦法，動不動就砸廠子，打老闆，不跟他們計較就是了嘛。”
“憋屈，老子什麼時候受過這鳥氣，走，咱們換地方，不吃了。”
剛說到這兒，底下上菜卻挺快，8道涼菜，兩個打扮成店小二的服務員，端着盤子上來了，推開門上菜。
馮書文站了起來，一拂袖子：“撤走，不吃。”
兩個服務員楞在門口，賈景元揮手：“上菜，人家酒樓給咱們免單，不吃白不吃。”
“誰免的單了？我要誰免單了？”
“哎呀坐下吧，我的馮總，別人夠意思了。”
高路對賈景元遞來個欣賞的眼神。
其實大家都知道怎麼回事，不過這些人就這德性，平時有兩個錢，尤其是在同行面前，咋都要硬爭口氣，面子照顧了，也就啥事兒沒有。
重新坐了下來。
“來來來，你看這菜式，豫菜正宗，還真不是吹的，上菜上菜。”
“先給我們拿酒杯。”
“上什麼菜，趕緊拿酒，馮總是喝醬香型的，還是濃香型的？”
“先來十瓶五糧液。”
服務員上完菜：“不好意思，俺們這裡木有五糧液，只有杜康。”
“哈哈。”另一個外貿同行哈哈一笑，拍手道：“好，不愧是天下第一樓，咱們也學學古代的文人墨客，咱們今天就喝杜康。”
“還有紹興花雕。”
“好，一樣先來五瓶。”
“俺們家酒是一罈一罈的。”
“那就來十壇。”
那服務員腦袋不太靈光：“恁們喝得完啊？俺們家酒一罈一斤。”
說到這個，十幾個老總紛紛對視，爽朗的笑了。
其中一個肥頭大耳，跟賈景元有得一拼，他的身份還要特殊一些，是連雲港中化集團進出口公司副總經理，名叫郭建華，將他的加大號黑色西裝搭在椅子上，一擺手說道：“屁崽子不懂事，你看看在座的老總，哪一個不是海量？十罈子還不夠漱口，廢什麼話，先搬20壇過來。”
這店小二滑稽的扮相，一臉的認真，到是把在座的各位給逗樂了。
“兩桌不過癮，來來，咱們桌子拼一拼。”
馮書文坐在一邊賭氣，其他人卻動起手來，將兩桌拼成一桌。
一桌八盤，總共十六盤兩次啊重新擺了一遍。
另外幾個架起馮書文，堅持將他扶上首座。
“哼，算他們識相，要不然今天老子非得拆了他這座天下第一樓。”
吱呀一聲，包間門被推開，四個店小二抱着20壇杜康上來，就是純黑色的瓦罐，上面蓋着泥封，罐肚上貼着一張四方形的紅紙，上書兩個毛筆字，杜康。
郭建華抱起一罈，隔着泥封還能聞到一陣濃郁的酒香，湊在泥封上使勁嗅了一嗅：“嗯，果然是好酒，不錯，全部起開。”
那店小二仍是認真：“這可不行，開多了跑氣。”將郭建華手上的酒罈搶了過來，在罐口拍了幾拍，按住泥封一腳，用大拇指輕輕一頂，就被起開。
靠牆一張大的備餐桌，進來時一個服務員抱着一摞黑色瓷碗，已經將十幾只酒碗依次攤開，最滑稽的那個店小二，抱起一罈高高舉起，清亮的酒漿從壇口傾瀉而下，很快注滿一碗，細密的酒花像一個個密集的小水珠。
倒滿一碗，碗沿上佈滿了細密的酒花。
“好，好酒，來來馮總，你來看這酒花，細膩飽滿，這他嗎的，好酒啊。”
“是嗎，我來看看。”馮書文早就聞到甘冽的酒香，也從座位上趕了過來，此時十多個酒碗都被裝滿。
“其他不說，這酒花是真的漂亮，來我嚐嚐。”
抱起一碗匝了一口：“嘖嘖，酒卻是好酒。”
這一羣人哪個不是酒精考驗？
現代工廠，工序化蒸餾出來的白酒，絕對出不來這麼漂亮的酒花。
也不等店小二幫忙，各自端起一碗，就連平時不怎麼喝酒的李麒麟，也先嚐了一口：“這酒是挺好喝。”
“來來來，爲咱們連雲港的外貿代表團，另外呢，更要先敬馮總，我提議大家先乾一碗怎麼樣？”
“乾乾幹，不醉無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