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如常。
白天的日頭暖融,卻不想到了晚上,天色暝迷,春寒料峭,竟有了要下雨的勢頭來,那冷風一陣接着一陣,撲打在窗櫺上,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在寂靜的夜色中卻是顯得分外的刺耳,竟讓人有些心悸。
蔣府的亭臺樓閣,浸沒在這夜色之中,只餘點點燈光熠熠生輝,苑中的鏡湖隨着那淡冷的夜風,也泛起陣陣的漣漪,波光微斂。
時以至深夜,蔣馨凝依舊毫無睡意,她斜倚在那窗前木幾之上,看着那籠在琉璃燈罩之中的蠟燭發出晦暗深色的微光,一朵朵燈花輕輕的落在了那木几上。
蔣馨凝此刻仍是釵環未卸,穿戴一齊,清麗疏離的臉上淡無表情,只看着那窗外漆黑如墨的夜色若有所思。
此番入宮蔣馨瑤沒有整治到她,反而自己吃盡了苦頭,必然不會就此罷休,此後定還有更加毒辣的計策等着她。
前世愚鈍,蔣馨凝從未真正看清身邊人都是何等醜惡的嘴臉,此回重生,她必然要推翻那荒唐的一切重新來活。
對於蔣馨瑤,她從來也未畏懼過,如今她的心若磐石,堅不可摧。
一個人若是連心都硬了起來,還有什麼手段能夠真的傷害到她?她只會比你更加毒辣。
想到這裡,蔣馨凝的脣邊泛起一個淡若無痕的笑容,只是那平白漾起來的冷意,卻是讓人不寒而慄。
從未料得的是,那七皇子莊榮晨,是個異數。
今日在那大殿之中,若是沒有莊榮晨,蔣馨凝隨後也自能解圍,但是莊榮晨隨後那一番舉動,卻是讓她迷惑了,他倒底是想要害她,還是幫她?
這一處,蔣馨凝卻是百思不得其解。
“小小姐,這麼晚了還不歇息?您可得仔細着自己的身子!這夜裡寒涼,若是再染上了風寒,該如何是好?”
一道熱切又慈祥的聲音打斷了蔣馨凝的沉思,她回頭一看,卻是奶孃推着門一臉擔憂的走了進來,手中還託着一碗熱氣騰騰的羹湯。
見是奶孃,蔣馨凝緊繃着的神經才鬆了下來。
饒是前幾日初見,奶孃的行徑有些異樣,但到底是從小蔣馨凝便最爲依賴的人,在心裡她是早已經把奶孃當做了長輩,並不曾有過疑心。
奶孃疾步走了進來,看着蔣馨凝此刻正伏在窗前發怔,連忙把手中的羹湯往桌上輕輕一放,立即朝着她走了過來。
“今夜風涼,看着是免不了一場雷雨了,窗前正是風口,小小姐還是過來罷。“說着奶孃便上前把蔣馨凝扶了起來。
“無妨。”蔣馨凝只淡淡的說道,任由得奶孃扶着她走到了桌前,脣邊噙着一抹淺淺的笑,倒是高深莫測讓人難以探知。
關切寒暄了幾句,奶孃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桌上那碗羹湯,眼中幽光一閃,忽才熱絡的說道:“這羹湯是老奴方纔親手熬製的,有安神助眠之效,老奴想着小小姐乍纔回府,總會有不爽利之處,是以這湯總能派上用場,小小姐快趁熱喝了罷!”
蔣馨凝一
隻手搭在那硃紅漆花的檀木椅上,只輕微的瞥了那羹湯一眼,眸中冷光一閃,神色稍霽。
前世那引產之痛刻骨銘心,歷歷在目就如同昨日才發生一般。
她所忍受的剜肉削骨般的疼痛,還有她那還未來得及出世便早夭的孩兒,都拜於一碗催產湯!
是以如今看見這湯藥一類的物事,蔣馨凝的心裡都堵得慌,那排山倒海的仇怨似乎都剋制不住,生生的要宣泄出來!
即使這羹湯是出自於奶孃的手,蔣馨凝亦是難以適應。
思及此,她便是微微一笑,轉頭對奶孃說道:“不必着急,這許久沒有見到奶孃,芸兒心裡甚是思念,難得今晚有如此的好時機,正好和奶孃敘敘舊纔是。”
“是是是,老奴也很思念小小姐啊!”奶孃微怔,那和氣發福的臉上閃過一絲陰鶩,旋即卻只忙不迭的點頭,彷彿亦是喜不自勝。
只是她隨後看了那羹湯一眼,恍若斟酌片刻,才又遲疑着說道:“不過這羹湯若是冷了,喝了怕是對小小姐身子並無裨益,小小姐不如先把這湯藥喝了,我們再好生敘舊,如何啊?”
奶孃臉上帶着盈盈熱切的笑容,極力勸阻道。
蔣馨凝心中對於湯藥本就很是排斥,此刻聽得奶孃不遺餘力的勸她喝下羹湯,一時更是覺得不適和疑惑。
重生之後的蔣馨凝,變得敏感謹慎了許多,稍有絲毫紕漏錯處,她便會生出疑心。
“快喝了罷小小姐,時辰已經不早了,莫再等到這湯涼了!”奶孃臉上還是端着一派關心的笑意,勸着蔣馨凝把這藥喝下去。
蔣馨凝看着那色澤還算清淺的羹湯,心中卻總是不虞,無論此刻是否多疑,她亦不想喝下這羹湯。
糾結思索之際,蔣馨凝微涼的薄脣抿成一條清美的弧線,纖纖素手卻是已經移向了湯碗,緩緩的把它端了起來。
“既然是奶孃的一片好意,我如何也不能背拂了去,如此便真是多謝奶孃了!”蔣馨凝微笑着對奶孃眨了眨眼睛,彷彿還似以往那不諳世事的少女。
奶孃此刻亦是心如擂鼓,縱然內裡發虛,表面依然是強自鎮定。
她知她是蔣馨凝極爲信賴之人,必然不能在此時自亂了陣腳。
滿眼期待的看着蔣馨凝把藥碗遞至脣邊,一小口一小口抿了起來,奶孃終於纔打心底裡鬆了口氣。
“小小姐喝了羹湯,就快些到榻上去歇着吧,如今已然是深夜了,若是有什麼事情,我們明日再說,可好?”
目睹蔣馨凝已然把那瓷碗中的羹湯喝了大半,奶孃這才笑意盈盈的說道,語氣倒是變得更加溫和起來。
蔣馨凝看了看奶孃,面上露出不捨,隨後卻也只是乖巧的點了點頭,道:“我知道奶孃也累了,如此,我們明日再敘吧。”
奶孃聽得蔣馨凝這般說道,忙不迭的點了點頭,再客氣關照的說了兩句,她便滿意的走了出去,輕輕的把門掩上了。
蔣馨凝柔和的眼神在隨着奶孃徹底出了屋子的一剎
那凍結,那深邃寒徹的眸子裡有暗流涌起,竟彷彿要掀起驚濤駭浪一般!
確定周遭無人之後,她旋即起身,徑直走到牆角處的花盆前,那原本柔弱的手指竟沒有絲毫的猶豫,便直直的摳進了咽喉!
伴隨着一陣乾嘔,方纔才被吞下去的羹湯此刻悉數吐在了花盆之中。蔣馨凝一隻手扶着牆壁,好看的秀眉早已經蹙了起來,眸中一片寒涼。
對於她一直最親最信的奶孃,她實在是不願把事情往那壞處想。
可是方纔她喝湯的時候,奶孃眼眸中熱切的期待以及她喝完羹湯之後那恍若大石落地的表情,都不能不讓蔣馨凝做何他想!
蔣馨凝重生以來,神經便一直都是緊繃着的,對於周遭的人她更是加倍的留心。
所謂小心駛得萬年船,這個道理總不會有錯。
蔣馨凝垂下了眼眸,摺扇一般的眼睫遮住了眼神中的那片陰暗。
她兀自走向牀邊,一番整理,吹滅蠟燭,闔眼而臥於牀榻之上。
但願這一切都不過是多想罷了。
淺色的簾布之後,蔣馨凝靜靜的躺在這一片黑暗之中,淡淡的想着。
月涼風華染,這夜間的時光,不知深淺。
不知過了幾個時辰,蔣馨凝依然是神思一片清明,毫無睏倦之意。
長夜無心入眠,蔣馨凝知道自己心中壓着事情,今晚必然不會這般輕易的睡了過去。只是已然到了後半夜,卻依然平靜如常,她的心中有一絲落寞,一時也不知自己在等待什麼。
約莫真是自己神經敏感,庸人自擾罷了。蔣馨凝心中暗自一笑,正要鬆懈下去,闔眼入眠。
卻就在這個時候,她耳中聽得那內室之外的窗櫺傳來輕微的響動,細碎卻很綿密。饒是聲音不大,在這寂靜的夜晚裡卻讓蔣馨凝聽得無比清晰。
她原本放鬆下來的神經再一次繃緊,連帶着也屏住了呼吸。
響聲只持續了一會兒,就聽得吱呀一聲,那扇窗櫺就這麼被打了開來,兩道黑影輕巧的從那窗中閃了進來,竟是直直的朝着蔣馨凝的牀榻而來!
簾布猛然被掀開,蔣馨凝只閉上了眼睛,只做睡熟了的樣子,甚至還發出了均勻的呼吸。
那兩道黑影兀自站立在牀榻之前,似是打量,似是思考。
片刻之後,才聽得他們的聲音響起,的確不出所料,開口便是淫靡猥瑣的腔調。
“確定是這小妞兒?可別認錯人了!”一男子刻意壓低的粗重聲音響起,卻是帶着隱隱的興奮!
“大哥,當然是了,這就是那撿回來的野丫頭房間,不會有錯!”另一道諂媚的聲音響起,尖細的讓人頭皮發麻。
“真沒有想到這最後一票還能有此等豔福!蔣小姐果然沒有騙我,當真有這般財色雙收的好事!”那猥瑣的聲音再度響起,竟是抑制不住自己語調中的得意!
聽得蔣小姐這三個字,閉着眼的蔣馨凝呼吸一滯!沒有想到蔣馨瑤已然迫不及待到了這般地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