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依身子一震,看着那挺拔的背影,瞳孔一縮,不止她在其中?難道他也在其中,所以纔有這麼多身不由己麼!
門打開,陽光被幾個人影割得斑駁,費勁的鑽進陰冷的屋子。蘇依擡起頭,玉瀾兒和連成熙站在門外,一旁七凝那滿是憂傷悲涼的眸子映了進來,看着她微微顫抖的身子,蘇依心底竟有絲憐憫。
七凝淚眼婆娑,嘴脣哆嗦幾下,一絲乞求的顫聲道:“這麼些年,原來,只是恨麼?”
蘇依似乎看到七凝身後的風景,一片片荒涼起來,鼻子泛起酸意,而那背對她的男子用沉默無聲昭示他的冷漠,只停頓片刻,決然離去。
蘇依搖晃着起身,連成熙一步跑來扶着她,她看着那空洞蒼白的絕色,千言萬語只化作一個字:“你......”
突然卻無話可說,她沒有任何立場去勸慰她,也沒有那麼感同身受的領悟,能懂得這種念念偏執終又得不到的愛。
七凝突然仰天大笑,鬢角兩行清淚肆意,花了妝,破了聲。
滿院淒涼斡旋於空,看着像瘋子一般叫囂的女子,玉瀾兒面露驚駭,退後一步。
蘇依心裡突突的,只覺眼前銀光一閃,剎那反應過來,連忙掙開連成熙,身子一躍,卻已搶奪不及,臉上濺得一股腥熱!不由面色一僵,下意識閉起雙眼。
耳畔驀然寂靜無聲,只有血滴滴答答......蘇依緩緩睜開眼,只見去而復返的男子握着女子頸間的匕首,指縫鮮紅不斷滲出。
他說:“別死在這裡!”
七凝悽慘一笑,鬆開匕首。看着男子步步退後,看了一眼門口康氏來人,笑容漸漸冷卻,冷若陌生道:“栩然,你看,命運早就註定了的不幸,我怎麼會傻得想讓你幸福起來呢。”
她第一次見他時,他笑得真美。栩栩然如蝴蝶翩翩,她叫他栩然。背棄天音族,她執意嫁給他,入府後她卻只能稱他爺,也沒免去被他一言生死,無涯淵底被那些黑衣男子踐踏時,她還想着他,偏偏他一次次給她艱鉅的任務。
接觸的任務越多。知道的也越多,她知道他是爲了擺脫幻家,便每每傾盡全力完成,甚至不惜色相!她以爲,只要活着,就有看到他真心對她笑的那一刻。
直到這一刻。她才醒悟,她錯的荒唐!
母親曾說:“凝兒,你是我們天音族百年難得一見的音律奇才,一定要勤於練習,早日恢復天音族的輝煌,你也不希望天音族總這麼依附於幻家,你父親在幻家人面前總唯唯諾諾,是吧?”
她總是不耐煩的點點頭,練習一會就偷偷溜出去。也就是那時。她遇到跟良妃一起回幻家探親的他。
那時年幼,轉眼經年,她纔看到,滄海變了桑田!天音族沒落無名。父母不知去了何方,她過的悽慘,而他從未愛過她,他愛上了她一心報復他的棋子。
或者,這棋子從來都不是她的棋子,七凝垂眼自嘲的一笑,那麼多的糾葛,他終究還是不幸。
蘇依看着七凝擡頭掃視一圈漠然轉身,有些失落,她曾經很佩服七凝,在這麼落後而又規矩的古代,那麼不顧一切的堅強,不禁喊道:“七凝!”
她在走到門外才轉身,看着那釋然的女子,蘇依有些恍然隔世,腦袋一殘,笑道:“你若進尼姑庵佛會沉淪的,好好呆在人間吧!素素的茶館正卻你這麼美得茶娘,你去花都好嗎?”
七凝一愣!
又展顏一笑。
施施然,轉身離開,步履輕鬆,她得先回幻家看看父母。
宛月看着錯身過去的七凝,腳步一頓,那麼淡然的笑讓她有些困惑,還未明白,那身影已遠走。
康氏領頭的遮面男子輕咳一聲,朝南宮抱拳道:“蘇公子,可以啓程了麼?”
南宮栩牧眉頭一皺,收回視線,看了眼宛月。
宛月蹲身一禮:“主子,準備好了。你,你的手!”
血一滴滴落到地上,看得宛月驀然變色,噌得起身,盯着南宮的手,劃過一絲疼惜,連忙上前,卻被南宮瞪了回去。
看到宛月,蘇依神色一沉,驀然想到,蝮蛇曾有一個任務就是追查玄夜,而回府路上就沒有看到他了。莫非?!蘇依暗暗心驚起來,玄夜絕不能再因她出事!
遮面男子拿出一個錦盒,宛月在南宮栩牧授意下接過,遞了過來,眼睛看着那雙血染紅的手。
“裡面是康氏秘製丹丸,可保令妹這一路體力不損,安然無恙,七日到康府時直接行大禮,請蘇公子讓令妹服下。”
蘇依面色驚異的盯着錦盒,只見南宮栩牧打開,拿出一赤紅色藥丸,湊在鼻尖聞了幾下,勾脣道:“好東西!既然康氏有誠意娶依兒,應該不會拒絕我送行纔是,要知道依兒無父無母,長兄如父呢。”
說着,他將藥丸湊近手上的刀痕,只見藥丸上紅煙縷縷,那傷痕緩緩彌合。
遮面男子目光一凝,有幾分心急的看着藥丸,爲難道:“這......蘇公子或許不知道康氏的嫁娶風俗,原本也是商議好的,那些禮金想來應該足夠蘇公子放人,何況我們只奉命接人。”
“可是,你也看到了,我與依兒相依爲命,感情很好呢,連我那妻子都氣得要自刎呢。”
遮面男子無語一噎,語氣緩和道:“那就依了公子好了。”
南宮轉身微微一笑,蘇依視若不見,緊緊盯着挪到眼前紅色藥丸,腦中靈光一閃,心神微微震驚,這是.....這是移情丹!
她在《神農本草》上見到過它,移情情不移,忘情情難忘,也就是說,移情丹可以不知不覺中讓人將前情盡數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但卻不會忘記過往。那麼,移情丹是不是可以將相思蠱抵消呢?
蘇依想得失神,竟張口嚥了下去!移情丹入口即化,香氣瞬間由內而外的散發開來,眼皮卻突然有些沉沉的,蘇依昏昏的閉上眼睛,驀然想到,書上似乎還說,服了移情丹會陷入沉睡!
微微無奈,蘇依只來得及罵自己一聲笨蛋,就昏了過去,落在一個溫暖懷抱,好在起牀時,她的寶貝東西都順手塞在了身上。
“怎麼回事?”南宮栩牧冷冷看着遮面男子。
蘇依心神先是一怔,她怎麼能聽到聲音!
遮面男子無奈道:“早說了,不讓蘇公子跟着去。康氏的風俗接新娘用晶棺,只有行大禮時才能醒來,本來我們先接出去,再轉移到棺裡,就是怕嚇到公子,既然公子執意去,也只好這樣了。”
想着南宮栩牧吃癟的樣子,蘇依突然想大笑三聲,那本書他一定沒看過,不然他怎麼會讓自己吃下移情丹,也對,那本書只有按照段老頭教的方法才能看懂,而那個方法只有段家人知道。
“不知公子騎得是什麼馬?康氏的汗血寶馬日行過千,我只是擔心公子不能跟上,我們必須在三日後午時到達,蘇公子沒問題吧?”遮面男子不怕死的問道。
“沒問題!”南宮栩牧咬牙,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
蘇依聽得滿心歡脫,那張麪皮地下妖孽的臉現在應該是要多黑有多黑吧!她從沒想過自己還能有這麼高興的一天,哈哈!非要累死疾風那丫的!她可是有仇必報的小女子,哼哼!
“如果,蘇公子能把這隻白狐送給鄙人,我倒可以用一匹汗血寶馬來換。你覺得呢?”
蘇依一愣,這丫的,竟然敢跟他搶小白!只聽南宮栩牧遲疑一下道:“好!”他想,送不送的反正它會跟着去。蘇依卻罵個不停,南宮栩牧你個混蛋!
小白是她的,誰也沒有處置權,怎能由着他送出去!蘇依怒氣衝衝,卻只有旁觀的份。
“來人!裝棺!”遮面男子的聲音。
滿院寂靜,蘇依清楚的聽到玉瀾兒和連成熙雙雙倒吸冷氣,然後她感覺自己的身子被另一個人抱起,抱起的瞬間,那人的身子微微顫抖,一絲奇異的感覺剎那劃過蘇依心底,稍縱即逝,快得她都沒在意。
那人躬身,將她放在一個冰冷的硬板似的地方,蘇依似乎能感覺到那人呼吸,在耳邊撓着癢癢。
那人放開她的一刻,說:“合棺回程!”
是那個遮面的男子!蘇依這才驚覺,他聲音讓她莫名的心安又熟悉,連蓋棺都沒覺得害怕,這絕不是什麼正常現象!她使勁回想那男子的面容,卻什麼也想不起來,總那麼遠遠的被一張面具遮住。
等等!畫面突然定格在男子上揚的嘴角上,那勾起脣邊深深的梨窩,似漾起寵溺的笑意!
蘇依身子驀然一陣顫慄,記憶深處,久遠得有些發黃的片段,衝破被她刻意塵封的泥土,如雨後春筍般涌出,脣微微一動,淚倏地溫潤了眼角。
隔着透明的水晶棺蓋,遮面的男子轉身的步履微微一頓,僵硬的轉身,抱起圍着晶棺打轉的小白,當先邁出院去,藏在面具下的眼中,一滴淚順着臉頰滑落。
小白揮舞着爪子,似在掙脫,卻無意間抹去了那些淚痕。
他埋頭蹭了蹭小白,嘴角一抹笑意,她說,“康,哲!”
終是不枉他越過千年,康哲低低一嘆,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