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亭下主僕侷促不安,宋如煙巧笑道:“明郎,煙兒走累了,我們小坐會兒可好?”段思明頗有些擔憂的看了眼冰涼的石凳,撣衣而坐,順勢將宋如煙攬進懷裡,轉言寬慰道:“醉花間每到這時節總是最熱鬧的,煙兒怕是有些不習慣,日後散心靜養還是去流水山莊吧。”
既然主家下了逐客令,再不走就有些不識分寸了。蘇依等了片刻,卻不見賈淑媛動作,擡頭望去,只見她滿目驚異的看着段思明,旋即明白,這等親暱在那時只怕是有些驚世駭俗了。何況是對一個拿三綱九常當侍夫寶典的未出嫁的女兒家呢。
宋如煙羞赧得低下頭,低聲道:“有人在呢…”
其語態嬌羞,風情萬種,竟看得蘇依有些恍惚。段思明眉頭不悅的看了眼亭下。蘇依這才連忙扯了下賈淑媛的衣袖。得罪貓無所謂,但惹怒老虎可就大有所謂了。
賈淑媛突然回神,渾身一顫,慌亂的告罪離開。蘇依、翠屏緊隨其後。段思明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蘇依,自己的強壓之勢籠罩三人,另外兩個冷汗直冒,她卻只是緊了緊,這麼鎮定的丫頭不該是這麼個上不了檯面的小姐調教出來的纔對…
蘇依哪裡知道自己又被人惦記上了,見賈淑媛步伐紊亂,連忙向前攙扶住,一路上賈淑媛的手顫抖個不停。
“明郎在看什麼?”宋如煙素手攀在段思明的脖上,隨意掃了眼在花樹間若隱若現的三抹亮色,不悅劃過眼底,轉瞬間明媚如初。
段思明輕輕戳了戳宋如煙彈指可破的嫩滑小臉,輕柔道:“沒什麼,若不是靖王妃交代,把這些女子安排在離都府,煙兒怎得這麼不自在,只怕煙兒還得多擔待爲夫幾日呢。”宋如煙癢癢得咯咯直笑,羨煞了遠處三三兩兩觀望的小姐們。
回到溪苑,蘇依見賈淑媛的神色稍緩,囑咐翠屏道:“屏兒姐姐先陪小姐回屋喝杯暖茶,躺牀上歇上一會兒,應該就沒事了,有什麼需要來怡園居找我。”說完轉身就回房。
翠屏深深地看了眼蘇依單薄的背影,欲言又止的怔了半晌,才攙着賈淑媛朝素雅居走去。
蘇依一路沉思。賈淑媛的徵狀不過是驚嚇所致,緩緩理應就無大礙了,唯獨這導致驚嚇的因素頗值得探究。那一刻,段思明輕描淡寫的眼神裡透出來的威壓,絕不單單年長十幾年就可以有的,他的學識經歷師承必然不凡…
轉眼就到了怡園居門口,盯着木門上的花鳥刻紋,忍不住有些擔憂,明日就是選美比賽的日子了,到目前卻毫無進展,玄夜雖然不說什麼,但他周身的氣質卻一日寒比一日…
如果說《步陵蘭》是如影閣誘殺玄夜的一步棋,那麼驚若翩鴻就是必殺的棋局。倘若混入離都府仍不能盜取,如此趁現在讓玄夜穿女裝更自然一些,好在比武不限男女,到時比武場上拼死一搏,也能避人耳目,留個活路。
這樣有進有退才更有機會,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盜取失敗也不能被人認出來才行。只怕是玄夜已經按捺不住想要成敗一舉呢,更何況整日受我一丁點大的娃娃指派。
蘇依下定決心似的長舒一口氣,正要推開門,腦中靈光一閃,段老頭的書札裡似乎有關於易容術的,這樣不就可以解決掉那些困擾了?如此想來心中已是一番豁然。
步伐輕快地推門而入,擡頭一看,卻倏地停住,只見玄夜雙臂環胸倚着窗櫺,暖風吹過,長髮隨衣袂輕揚,深黑色的眼眸似融進了窗外陰涼昏暗的樹蔭,看不真切那眼神裡暗藏的情緒。
腦海卻不合時宜的閃過一首詩:“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爲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只是眼前的少年卻已識盡箇中滋味,尚無溫婉已成悲涼!看得蘇依說不清哪個地方無端的生疼,無意識的皺起眉頭,輕輕走過去,順着玄夜的視線看向窗外,枝繁葉盛的梧桐樹掩映下,正是溪苑門前,剛剛與賈淑媛分開的地方。
蘇依心中一緊!轉頭卻見玄夜一副閒散的姿態,暗歎道:看來是自己多想了,他既然無意過問發生過什麼,倒也不用搜腸刮肚的解釋了。心思間,神情不覺有些舒緩,還有一絲莫名的失落。
蘇依視線旁落,正想着怎樣開口說下一步的打算,就聽玄夜淡淡的說道:“你最好離開…”那風輕雲淡般的話語裡卻有一種冷酷至極的堅持,讓蘇依不禁打了一個寒戰…
蘇依怔了半晌,才肯定的問道:“你早就知道段思明的本事了吧?”見玄夜微微閉了一下眼睛,蘇依心裡頓時涼了一半!所謂懸殊,不過是別人在雲端,而自己卻在崖底無望,由不得感嘆。
當不久之後的某天,蘇依在無淵崖底受到那些非人的凌虐時,纔打心靈深處體會到這個詞的含義,那麼的暗無天日,那麼的絕望。而這卻是現在的她所永遠想不到,也不願承受的痛苦。
此時的蘇依閒適的立在玄夜剛剛杵着的位置,出神的盯着窗臺上一隻落單的螞蟻。那隻小螞蟻正揹着一粒極小的糕點碎末渣,前進中不時左右探探,兜兜轉轉了好一會兒,好不容易到了臺邊上卻是邊緣的生死崖,再崖邊波折的在尋找出路。
見此蘇依不知怎地竟想到一則關於活着的哲學命題,生命、生存和生活,哪個纔是對人生的應有的態度?她一直以爲,這是從來不需要爭辯主次的,沒有生命何談生存,不能生存何以生活,而自己總是秉承一貫求穩保命、其他皆得的態度,對待生死一事。
於今日才明白,這種態度僅限於自己,每個人生境與經歷沒有完全相同,怎麼能求全責備,按自己的要求苛責別人呢!或許生命對於玄夜的意義,從來都只是存在而已。
既然自己選擇了繼續同行,又怎麼能埋怨風雨無情呢?他畢竟還是個孩子,自己盡所能陪伴就好,人所能改變的只有自己,別人的事,即便在心有同焉,終不過是旁觀。
想到這,蘇依連日來鬱結於心的擔憂這纔算揮去無蹤,這才又想起那隻引發自己沉思的螞蟻。在窗臺上掃視了一遍,哪還有它的影兒。
擡眼見天際隱隱紅霞,蘇依無所謂的聳聳肩,各有各路,興許早就歸穴了吧!自己也要準備一下明天要用的東西了。
一轉身,卻見玄夜站在身後不遠處,眼神略微閃躲。額?怎麼個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