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不覺她已經停下了腳步,繼續在往前走,一面溫聲說:“我知道你心裡肯定會好奇,我也正準備將這件事好好與你說一說。”
鳳傾羽悄悄吸了口氣,跟上大夫人的腳步。
“我與你爹呀,左思右想,始終也覺得咱們不能始終將你這樣推在風口浪尖上的,所以今兒晚上,找機會讓你跟太子殿下能接觸接觸,若是殿下執意如此,往後就讓你做個妃子,我跟你爹也是高興的,嫵兒那邊就由我去說,她也是通情達理的姑娘,必然懂得我跟你爹爹的苦心!”
鳳傾羽輕輕皺眉。
大夫人似乎覺察過來,故意慢了一步將鳳傾羽的右手拉在自己的手心裡,極其溫情的說:“我與你爹爹呀,也是爲了你們倆姐妹好,你看你現在,母親也早早的走了,我若再不照顧着你,還有誰肯幫着你呢?百年之後我再下去見到芸娘,心中也是坦然的!”
鳳傾羽順從的點頭,淡淡勾笑:“大夫人說的是,但羽兒從始至終也沒有對太子殿下生過一分不該有的心思,而榮華富貴也不過過眼煙雲,羽兒就想,能有一人陪羽兒平淡到歲月盡頭,也就夠了!”
大夫人眼底似有跌宕叢生,風雲變幻,“你說的可是當真?”
鳳傾羽垂下腦袋,極其恭敬的說:“羽兒一字一句,莫不是真心所說,若是假話,當遭天……”
“好了,不說這個了,也不許發誓!”大夫人伸手一把攔住鳳傾羽,嘴角漸漸漫開笑意,“小丫頭,只要是你說的話,我都會相信,你爹爹也會相信,但就是因爲你太聽話……”
大夫人沒有將後面那段話說完,自覺失言,又訕笑道:“看着時間也不早了,可不能叫尊貴的客人等着我們入席!”
鳳傾羽也裝作不知曉,不該問的一個字也沒有多問。
人人都知道太子殿下晚上在侯府裡面,卻沒有一個人提及鳳傾嫵,鳳傾羽穿得怪模怪樣坐在大夫人身邊坐立難安,除了鳳傾衣偶爾一個友善的眼神,這家宴上的人,少數對她冷漠,更多一些姨娘小姐,到一起就開始議論她的事事非非,嘴裡一刻也不肯閒着。
鳳傾羽喝了一肚子的茶水,看着鳳傾寒在她對面坐下來,隔着一個桌子的距離,鳳傾寒亦沒有生心好好看她一眼,當然她就更加無所謂,從始至終兩個人也好似陌生人。
晉南侯與楚錦煜最後入席,鳳傾羽看着年過半百的晉南侯恭恭敬敬邀着楚錦煜坐上首位,嘴角還噙着淡淡的笑意。
楚錦煜是個急躁的性子,剛坐穩了就四面八方的瞧,最後視線才緩緩落到鳳傾羽身上,嘴角猶帶着一抹吃驚。
鳳傾羽裝作沒有看見,細細瞧着八仙桌上的菜色。
晉南侯說,太子殿下吩咐了,今天夜裡就當做是侯府裡的例宴,太子殿下微服來訪,也與大家同桌而食。
但所謂同桌而食,其實是楚錦煜與她,還有晉南侯和大夫人、嫡出的兩位少爺一桌,剩下的小姐姨娘,分了兩桌而食,位置就擺在主桌下首的兩面。
所有小姐都眼紅着鳳傾羽能坐上主位,一邊羨慕一邊鄙夷,只是聲音輕微,幾乎沒有叫主桌的幾個人發現。
古言,食不言寢不語,鳳傾羽低頭吃自己的東西,間或視線的餘角看上一眼楚錦煜。
他帶了太監在身邊,吃飯的時候無不是太監試菜,再爲他夾上一小撮,吃得尖酸無比。
一場糾結的晚膳結束,晉南侯邀楚錦煜前往侯府的戲臺,說是京城的名角淡青先生和烏菱姑娘,恰好被他的好運氣,請在府上,請楚錦煜賞光去看戲。
楚錦煜當然不會拒絕,其餘人更加不會拒絕,鳳傾羽垂着腦袋跟在大夫人身邊,諷刺的笑意一點一點佔據了嘴角。
楚錦煜規矩了一整個晚上,鳳傾羽同樣也是,在戲園子坐了不知多久,一出霸王別姬都演了一大半,連鳳傾雷的眼神都被飾演虞姬的烏菱姑娘搶去,卻依然有楚錦煜,坐在與她斜對面的位置,不時喝上兩口酒,還要濃情蜜意的瞧上她一眼。
鳳傾羽心裡生了惱意,索性也不看戲,低聲與大夫人說了兩句話就帶了爾東走出戲廳子。
“原來大小姐在這裡呀!叫奴婢一番好找!”
按理說鳳傾羽走開的時間也不長,但碰上迎面而來的小姑娘卻是又驚又喜,轉眼去拉爾東。
爾東不善與人接觸,立刻不着痕跡的避開。
鳳傾羽笑着問:“有什麼事情嗎?”她似乎見過這丫鬟,具體在什麼地方見過,記憶又一片模糊。
小姑娘一笑,“就幾個姐妹,從來沒有跟爾東一起玩過,想叫爾東,但又擔心爾東拒絕!”
鳳傾羽扭過腦袋看爾東,果真又是一臉寒霜,冰涼沁骨。
“你跟她們去玩玩吧,我一個人走走,一會兒到這裡來找我就是了!”
爾東皺眉,猶豫了一下依然搖頭,冷不丁的對小姑娘說:“你自己去吧,不要再來找我!”
果真是殺手出身呀!鳳傾羽心中嘖嘖嘆息。
“叫你去你就去,我有什麼好擔心的?你既然要在侯府里長久呆下去,就斷然要與姐妹們好好相處!”鳳傾羽臉色一寒,狠狠瞪了爾東一眼。
爾東埋頭,鳳傾羽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但默了默,她也順從的隨着小姑娘走了。
鳳傾羽一點也不擔心爾東,她功夫厲害,一般人不可能輕易放倒她,何況這還是在侯府裡,也鬧不出大的動靜。
爾東走後,空氣好似又寂靜了幾分,頭頂着好幾只金步搖和無數的簪子,鳳傾羽輕輕嘆了口氣,一邊肢解着滿頭的珠寶,一邊往河邊走。
鳳傾羽離開戲廳子也不過半柱香的時間,正在看戲的侯府被兩聲尖銳的叫聲撕破。
福伯急急忙忙衝進來,走到晉南侯跟前還不停的哆嗦,顫顫巍巍說:“大小姐……太子殿下……殿下被大小姐嚇到了!”
晉南侯噌的一聲站起身,嚇了一旁的大夫人臉色一白,也立即跟着起身,急急的問福伯:“這究竟是出了什麼事情,你好好說清楚來?”
福伯年紀終究是大了,被這樣子一嚇,身子一歪,還是旁邊侍候的家丁陡然扶住了他。
“太子殿下被嚇到了,掉……掉湖裡去了……”
“嗯!”
福伯又顫了一下,兩腿發軟,臉色蒼白。
大夫人急了,帶頭往外走,“都杵在這裡做什麼?太子殿下救起來了嗎?”
太子在侯府裡落水!
這事可是非同小可,說得大一些,整個侯府的腦袋,也不夠皇家拿來平息天子的威嚴!
被大夫人這樣一說,所有人也跟着慌慌張張往外跑。
被福伯一把老骨頭指引到楚錦煜落水的地方,皇宮的侍衛已經將現場都圍成了一大圈兒,正中央躺着楚錦煜,已經悠悠轉醒。
晉南侯嚇得臉色煞白,揮手讓姨娘小姐們都散去,只留下大夫人和鳳傾寒、鳳傾雷。
大夫人一時也沒了主意,兩片薄脣蒼白,被徐媽媽攙着,才勉強撐着沒有倒下。
“夫人,你支使人去找找羽兒,看她回去了沒有?”
晉南侯四下都看了,唯獨沒有看到鳳傾羽的蹤跡,若是她纔是罪魁禍首,現在肯定是不死也很難得存活下來,太子殿下出門帶着這麼多侍衛也是情理當中的事情,怕就怕如今鳳傾羽已經被楚錦煜的侍衛帶走!
鳳傾寒四下看了一遍,驟然撥開鳳傾雷,沉聲道:“傾羽的事情就交給我,若是找到了一會兒帶她來見父親,父親還是去看看太子殿下有沒有事情,妥善處理!”
晉南侯一愣,立即點頭,與大夫人一同撇下鳳傾雷,走向楚錦煜。
鳳傾寒嘴角輕抿,轉身之間衣袂在夜空裡如蝴蝶飄飛,說不出的瀟灑倜儻。
楚錦煜已經清醒過來,身上也披了厚厚的披風,內臣一見晉南侯和侯爺夫人要靠近,警醒的瞪了一眼周遭的侍衛,夫妻倆立刻被包圍在中間,再也不得向前一步。
徐媽媽臉色驟變,但礙於是下人,也不敢說什麼不是。
楚錦煜無力的揚揚手,顫聲道:“沒事!此事不關侯府的事,不必防範晉南侯和其夫人!”
內官猶疑的瞅了瞅晉南侯,吩咐侍衛撤去防備。
晉南侯寒着一張臉靠近楚錦煜,距離還有五步遠便攜着大夫人撲倒在地,“罪臣鳳在天,與夫人向太子殿下請罪!”
“事情不是你們的不是,是本殿下太過慌張,不能自制!”楚錦煜說得輕描淡寫,冰冷的身子經過寒風一吹,狠狠打了個噴嚏。
內官小心翼翼的瞅着楚錦煜,尖着嗓子勸道:“殿下還是先換一身兒衣裳吧,別傷了風寒!”
晉南侯順水推舟,“不若臣找一套乾淨的便服,殿下不嫌棄的話可以先換上!”
“大膽!”內官尖酸的聲音突的響起,翹着脣角鄙夷的瞪着晉南侯,“太子殿下乃是千金之軀,怎能穿一個臣子的便服?”
晉南侯喉結上下滑動了剎那,一時噤聲。
楚錦煜皺着眉頭不耐煩的瞪了一眼內官,“本殿下允許你開口了嗎?”
內官愣住,灰溜溜的閉了嘴。
楚錦煜原本就長相俊雅,在四面八方所有人都無比緊張的氣氛當中忽然慢悠悠的笑起來,頓時讓在場的所有人無不是目瞪口呆。
楚錦煜緩慢的開口,頂着寒風說:“那就多謝侯爺的衣裳!”
晉南侯難堪的乾笑,又伏低了身子,“這是臣分內的事情!”
楚錦煜已經漸漸恢復了過來,聞言眯着眼睛讓侍衛扶着晉南侯和大夫人起來,由三人在前,侍衛和內官都遠遠在後面跟着,離開了湖岸。
晉南侯和大夫人始終沒敢問出口的事情,鳳傾寒很輕易便找到了答案。
鳳傾羽回到西廂之時爾東早已經坐在院子裡等着她,瞧見她一臉的紅斑連口重氣都沒有出,理所當然的翻箱倒櫃,找出一罐帶着濃濃清香味的藥膏,給鳳傾羽塗了厚厚的一層在臉上和手上。
鳳傾寒推門進來的時候鳳傾羽已經坐在涼亭裡垂着冷風,乍一看見鳳傾寒進來,眸子不知不覺間又也隨着屋外的溫度冷了三分。
鳳傾寒是習武之人,眼睛和耳朵都要比常人來得犀利,進門沒走兩步就已經發現了鳳傾羽。
“大夫人和父親都在擔心你的安危,真沒想到你還能這樣悠閒。”
鳳傾羽身旁的石桌上擺着一盤爾東從施華坊買來的桂花糕,就靜靜的放在那裡,半響空氣裡便充滿了成熟桂花的香味。
鳳傾羽手指尖還沾着點點桂花糕的粉末,聞言揚起帕子擦得乾乾淨淨,悠然開口:“大哥前兩天說過十多天以後下江南,這個時間段京都已經開始冷了,我想江南,定然還是最美麗的時節……”
鳳傾寒嘴角噙着笑意,慢慢點頭,“今天晚上以後,恐怕我向大夫人和父親提出帶你下江南,他們會求之不得!”
鳳傾羽也不吃驚,笑嘻嘻的指着桂花糕,“白天我叫爾東出去買的,大哥嚐嚐?”
鳳傾寒在石凳子上坐下來,卻沒有心情去吃那桂花糕,還調侃說:“我擔心你也會在裡面下毒!”
“我連藥草也不認得兩味,如何下毒?”話音剛落,鳳傾羽不經意想起平頂山的楚錦宸,他慵懶的叫她去採兩味草藥,可她蠢笨得連一味也不認識,氣得他吐血。
鳳傾寒這回似乎有些意外,皺着眉頭認真打量了鳳傾羽兩眼,才挑脣而笑,“身子可好些了?需要請大夫看看嘛?”
“不勞煩大哥記掛,已經好多了。”
鳳傾寒點頭,又說:“大約明天我會找父親與大夫人說,你就在這裡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話音剛落,鳳傾羽再擡頭,鳳傾寒的身影已經穿過夜色,了無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