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在御書房外面的侍衛一看見太后忙下跪行禮,恭恭敬敬的開了大門請太后和柳嬤嬤進去。
穿過並不算長的一條廊子,很快便能看見皇帝的御書房,修葺得大氣而精美,柳嬤嬤微微低頭,無聲的跟在太后身後。
待兩人走進了院子裡,視線裡再沒有高大的樹木和叢林,視線驟然變開闊了,太后一眼看見跪在御書房外的楚錦添,蒼老的額頭也禁不住漸漸蹙緊。
柳嬤嬤輕嘆了口氣,扶着太后泫然欲墜的身子,“太后,當心着自己的身體,可千萬別被氣病了!”
太后不理,推開柳嬤嬤,緩慢的走到楚錦添面前,一聲黑底鳳紋的綢衣顯得莊重肅穆,往倔強的男孩子面前一站,不怒自威。
可惜楚錦添心思不在這上面,微微一愣之後擡眸看見是是太后,眉心立刻蹙了起來。
“皇祖母……”楚錦添聲音略微沙啞,說話就好像兩片粗噶的樹皮相互磨蹭發出來的粗糲聲響。
太后不忍心的眯起眼睛,示意柳嬤嬤去扶楚錦添,一面心疼說:“先起來,待你父皇消氣了,咱們在商議可好?”
哪知楚錦添倔強,近乎執拗的跪在大理石地面上動也不動,額頭上明明已經沁出了一層薄薄的汗汁也仿若未見,太后等了片刻,沒有等到他再說哪怕一個字。
李嬤嬤無奈的瞅瞅太后,輕聲拉起她,“太后,先去看看皇上吧!”
五皇子楚錦添向皇帝請求將鳳家小姐賜給他做侍妾,這無異於在平靜的水面投了一塊滔天巨石,不僅讓皇帝意外,就是皇后,也被嚇得不輕。
鳳傾羽如今是一個多敏感的身份,這樣的女人平靜則已,這回被突然間冒出來的楚錦添這麼一打擾,事情忽然間變得複雜了許多,即便是嫁與皇子,也端端不能是一侍妾,朝堂之中的女子往往代表了整個家族,楚錦添無法無天,差點天真的侮辱了整個晉南侯府!
事情說大就大說小就小,太后默默瞧了楚錦添一眼,隨着李嬤嬤的動作進了御書房。
皇帝坐在案几後面看奏摺,身邊只隨侍了福順,看見太后進來差點嚇了一跳,忙吩咐福順備茶。
“怎麼也沒有人通報一聲!”皇帝與當今太后母慈子孝,是當朝引以爲豪的事情,此時見太后悄無聲息的進來還是有些生氣,一面讓出主位與太后,一面輕聲斥責福順。
太后擺手制止了福順,笑着說:“哀家也就是過來看看,皇帝政事繁忙,不必介懷!”
“多謝母后!”皇帝在福順吩咐人備好的榻機前坐下,闔上了福順遞過去的奏摺,一心一意的瞅着太后,“母后來找朕,可是有何要緊的事情?”
太后疑慮的瞪着皇帝,戴着鎏金的長指甲指着窗外,切切道:“老五還跪在太陽下,皇帝不會是忘記了吧?”
“兒子不敢忘,但老五……”皇帝沉吟了片刻,說:“他性子急躁,從小被慣壞了,今且磨他一磨,也無大礙!”
“哀家聽人說,昨天晚上開始,老五已經跪在你這書房外面,一天一夜,連口水也沒喝!”說起孫兒,太后如全天下的祖母一般,眼中掩飾不住那股子心疼。
皇帝驚愕的擡起頭,“皇后找您老人家了?”眼底少不得厭惡。
皇帝與皇后的感情不算得好,能夠做到相敬如賓已經不易,何況還有楚錦添這麼個兩人都心疼着的兒子,更加不易。但這回,皇帝也似乎被激怒了,聽說皇后在御書房大門外求見了好幾回,皇帝也沒有放人進來。
太后狠狠瞪着皇帝,猝然道:“你對皇后,這是偏見!”
“兒子實事求是!”
“你哪裡有證據?看見了嗎?還是聽誰說了?”太后被氣得不輕,好歹自己的兒子也是皇帝,怎麼在有些事情上就是固執得嚇人。
這樣一說起來,這回楚錦添的事情倒是能解釋一些了,隨了他父皇……
皇帝也氣結,悶聲坐在書桌前。
“阿柳,你先出去守着,別讓人聽了去!”太后語氣一轉,看樣子大概有與皇帝促膝長談的架勢,柳嬤嬤一怔,應諾。
待書房只剩下母子倆,皇帝才長長嘆了口氣,聖顏上也不少爲難,擰着眉心瞧着太后,無奈的問:“母后可說說,這能怎麼辦?若不是皇后嬌慣, 老五怎麼會變成如今的模樣!”
“這事皇帝可說得不對!”太后雖然年已老,但雙目仍然炯炯有神,好像一束精光一樣鎖住皇帝,“老五是你跟皇后的孩子,是太子一母同胞的兄弟,他可不光是皇后的兒子!”
“可……母后,朕與皇后,多年前不就應證了那句話嘛,還有什麼好說的?”皇帝重重的嘆氣,面上難得露出了淡淡的憂傷,一掃之前的涼薄。
太后噤聲,跟着長長嘆了口氣。
上一代的恩恩怨怨,在幾十年後重新提及,依稀還像是昨天發生的一樣,讓人忍不住跟着唏噓、嘆氣。
良久的靜默之後,太后緩緩開口:“鳳家的丫頭,斷然不能再許給任何一個皇子!如此名聲,叫皇家的威嚴往哪裡放置!”
“母后說得是,但不知道母后有什麼好方法?”
太后沉吟道:“皇帝可想想,朝堂之中可有合適的大臣,鳳家的丫頭是庶出,皇帝尋一個庶出的主,將鳳家的丫頭賜婚吧,儘量不要有什麼大的動靜!”
“但是……”皇帝面上浮起一層擔憂,惶然道:“母后可想過,如果咱們將鳳家的丫頭雖然許人,老三……他該如何想?”
私底下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多,但皇帝和太后絕對都是知情人。
太后也爲難,怔了片刻後悵然道:“總歸先讓老五回去吧,儘快回宮,在中秋選妃之前讓鳳家丫頭嫁出去,以斷了幾個小子的念想!”
皇帝應諾,恭送太后走之後立刻喚了福順,命人直接將老五拿下,即刻送回京都,大部隊三天後啓辰回京,不得延誤。
心急如焚的皇后在鳳鸞殿等了又等,消息傳來的那一刻,絕望得一下子臥倒在地,嚇壞了隨侍的宮女內官。
“孽障……孽障啊……”所有人但見皇后脣瓣顫抖,伴隨着絕望的唏噓聲,卻沒有人敢上去勸一勸,直到打一看見內官進門便去偷偷摸出去的小丫鬟帶回了另一個青衣宮婢。
“娘娘,別事情還沒有最後定論下來,想來皇上也只是輕微懲處一番,不會過分!”青衣宮婢俯身,一眼掃過其餘人解釋膽怯的眼神,心中早已明白了幾分。
皇后聞身擡眸,氤氳的眼眶將原本就楚楚的女子顯得越發秀致玲瓏,雖也是三十上下的年紀,卻也不輸於如今宮闈中極其受寵又正當年華的淑妃。
“璟雯,你可說說,皇上都下了命令要將老五送回京都,還能有什麼辦法?”皇后一面說眼淚又不爭氣的往下掉,忙捏着手帕一角去擦掉。
喚作璟雯的丫頭揮手讓其他人都下去了才倚在皇后腳邊坐下來,面目比皇后還要穩定淡然,只見她緩緩開口:“娘娘現在的着急,璟雯能理解,但現在不是慌忙的時候,娘娘心急如焚,只會加重皇上對娘娘的不滿,還不如將這件事徹底壓下來,不管皇上如何處置,但聽其命!”
皇后驚異的瞪着璟雯,伸手顫顫巍巍指着她,哆嗦道:“你怎麼能夠這樣說?他可是本宮的兒子!”
璟雯面上血色盡褪,身子噗通一聲跪在皇后面前,“娘娘,事情沒有你想的那樣糟糕,五皇子吉人天命,不會有什麼事情的!”
“可是……你居然讓本宮不要去管他!他……他……他可是本宮的小兒子呀!太子不親近本宮也就算了,但添兒,本宮決不能讓他出一絲一毫的差錯,絕對不能!”
璟雯輕輕皺眉,“皇上現在正在氣頭上面,娘娘要是現在去勸慰皇上不是給皇上添堵嗎?娘娘還是少管一些吧,虎毒不食子,不然,還有太后娘娘主持公道呢!”
皇后搖晃着腦袋,綴了珍珠的步搖叮叮咚咚的響開,好如女人細碎的哭泣聲,清脆、傷感。
“太后……”皇后冷笑,抿着褪了些妝容的脣瓣嘆氣:“太后歷來喜歡的都是煜兒,又怎麼可能真心幫助添兒!”
“但五皇子也是太后的孫兒,太后待皇子們一向是很好的!”璟雯哽住,說出口的聲音好像都沒了先前的底氣,變得鬆軟。
“璟雯,你也是跟在我身邊多年的人兒了!”皇后突然轉身,雙目閃耀着精光,死死盯着璟雯,“我且問你,太后待三皇子,又是怎樣?”
璟雯呆滯,半響輕喃:“那或許是虞妃的錯吧,畢竟當年的事情沸沸揚揚,皇上和太后,都忍不下心中的憤恨!”
“錯!”皇后冷笑,“這宮中皇子本就不多,長成的更少,太后與皇上一條心,只要皇上說一句不喜歡,太后又能從哪裡公平公正?”
“娘娘!”
“怪只怪,我兒命苦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