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主本來已經不怪我了,她知道我也是受害者,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不過讓她更恨景王罷了。然而,我懷了身孕,便一切都不一樣了。她的想法開始變得愈加邪佞。她跟我說,景王害了我,也害了她。所以她要我生下孩子來,她未來要用這個孩子來掌控整個景王府,奪了你父親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呵呵,景王是何其瘋狂的一個人呀,她利能鬥得過他?可我明知道縣主的願望不可能實現,卻無法拒絕她啊……”說到這裡,晴姑姑已然是淚眼漣漣,她透過模糊的視線看着眼前的劉曜,再也語不成句了。
劉曜被她的話驚得頭暈眼花,完全懵了。他不是沒想過自己被當做嫡子養大的緣由。然而,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然只是個母親用來鬥敗父親的棋子。
不對,不是他想不到,而是他不敢想。他不敢去那麼懷疑母親,不敢去將自己記憶中那十幾年的幸福全部推翻,翻出其中隱藏的血粼粼的真相。
“母親……母親……”即便已經做好了面對一切的心理準備,可這一刻他還是覺得心痛欲裂。景王妃的疼愛,一直是他能夠堅持到現在的動力。可如今卻有人告訴他,那一切都是假的,他不過是個棋子罷了……劉曜覺得自己完全無法接受。
“你說的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劉曜雙眼血紅的瞪着晴姑姑,吼道:“母親很疼我!從小到大她都很疼愛我!她教我讀書認字,給我講故事掖被子,還在我闖了禍後幫我處理善後……母親那麼疼愛我……豈能你說她不是我生母就不是的!”
晴姑姑擡手拭去了臉上淚水,看着劉曜發狂的樣子,心疼得很。可是,她的時間不多了,她找到他就是爲了要將真相告訴他。所以她雖然心疼他的痛苦,卻仍舊咬牙說道:“是真還是假,你自己其實已經有了判斷了不是嗎?若你不相信,又怎會再來一次,與我求證呢?世子爺,你心裡明白的,我說的句句屬實。”
“我不相信……”劉曜的目光漸漸趨於平靜,然而其中蘊含着說不出的悲傷難過,他依舊反駁道:“母親與父親即便關係不和,卻也沒有像你說的那樣如仇人一般。況且……若你真是我的生母,又爲何要如此狠心的將這些殘酷的事實告訴我?你這麼做,又哪裡有一點像我的生母了?”
晴姑姑望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了心中的悲痛,說道:“若縣主還在人世,若你還在做嶺南景王府裡那個飛揚跋扈的小世子,我又怎會願意將這些事情真相都告訴你呢?”
劉曜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晴姑姑道:“有縣主在,你的身份就能保住。即便哪一天景王翻臉,奪回了你的世子位,縣主至少也能保你活命。縣主她,雖然話說的很,心卻一直很軟的。雖然我知道她不會真心愛護你,但至少也會讓你一世無憂的。有她在你身邊,我一直很放心。所以,即便當初我僥倖活下來了,也從未想過再出現在縣主和你的面前。”
晴姑姑嘆了一聲,又道:“那些年,我小心的觀望着景王府裡的情況。府裡的侍妾美人們換了一茬又一茬,但卻有一位平民出身的侍妾平地青雲,生了兩個孩兒,還做了側妃。我料想府裡縣主一定和她鬥得很厲害吧。那段時間很擔心縣主的境況,差一點兒就要去找她了。可隨後景王便請旨立了你做世子。我就放心了,不再去想你和縣主的事情,打算就靠着賣魚度過餘生的。然而,我卻沒有料到,縣主會突然亡故了。”
“因爲母親死了,你便以爲我活不下去了嗎?”劉曜沉聲問道。
晴姑姑點了點頭,回道:“縣主要用你做棋子奪了景王府,便必定不會真的將你教導成一位合格的世子。而且,你在嶺南的各種傳言也都證明了這一點。縣主疼愛你是真的,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你畢竟是她親自養大的孩子。然而,她把你當做棋子也是真的。她不會將你培養成可以與自己爲敵的對手。因爲你的身上到底流着劉家的血脈。”
晴姑姑緩了口氣,看着劉曜,繼續道:“若縣主活着,有她可以保你,就是景王也不敢動你分毫。可縣主一死,沒了人護你,你年齡尚幼,又如何能對付得了景王府裡的那些陰謀詭計?更何況,或許最想要你死的那個人,便是景王呢。你若仍舊像以前那樣懵懂無知,便只有死路一條了。”
“所以,我一定得過來將事情的真相說給你聽。即便這樣對你來說很殘忍,可至少能讓你明白自己的境況有多危險。你這世子位之所以一直沒有被你父親收回,不過是因爲他還沒有選定繼承人罷了。只要有一日他選定了景王府的繼承人,不過就是一道述說當年事情真相的摺子,就能讓你再無翻身之地了。世子爺,你要看明白,更要想明白,不要爲了一個虛名就丟了性命啊。”
劉曜聽得頭腦僵硬,全身發寒。他完全不知該如何回答晴姑姑的話,甚至無法冷靜的思考她的話裡有幾分真幾分假。他就那麼呆愣愣的坐了好久,最後如行屍走肉一般離開了晴姑姑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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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曜漫無目的的在大街上走着。他身邊跟着左尋,所以並不擔心自己的安全。其實,他此刻全身心都沉溺在痛苦裡,根本已經忘了擔心自己的安全了。
被景王發配京城來做質子時,他也曾如此痛苦過。那時的他還不夠成熟,他不明白自己的父親爲何會如此厭棄自己,甚至乾脆就放棄了自己。
那時的他還未從失去母親的痛苦中爬出來,景王的放棄便如同給了他致命一擊。他曾經覺得自己痛苦到根本活不下去了……可最終他還是活下來了。而且,他一度覺得自己可以回去嶺南,爲了母親報仇。
然而現在,卻有個人來告訴他,其實他的母親也是假的。他不是景王妃的孩子;他不是景王府的嫡子;他根本不是像自己想的那樣名正言順的景王府繼承人;甚至於,他從小到大都生活在一個天大的謊言裡!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他只是個棋子罷了……
劉曜覺得人真是夠堅強的。面對這樣的打擊,他的心都已經碎成無數塊了,他卻竟然還能活着。或者說,他還想活着。即便他的整個人生都被推翻了,即便他明白自己活下去會面對更多的痛苦。可是,他還想活。
因爲,他想知道,那個女人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他想知道,自己在母親眼裡是否真的只是一枚棋子。他想知道,父王是否真的那麼恨自己,還是他其實一直在磨練自己……
“籲……”
“嘶……”
馬兒嘶鳴的聲音,讓精神恍惚的劉曜回了神。他擡起頭來,才發現自己到了街道的轉角處,堵住了人家馬車的道路。
他本要低頭讓過,可剎那間又忍不住擡頭,目光落在了馬車掛着的“鎮北侯蔣府”的標牌上。
隨即,一個如同天籟一般的聲音從馬車裡傳了出來,讓他冰冷的心臟裡燃起了一團明亮的火焰。那火焰的溫度暖熱了他的心,暖熱了他的四肢百骸,掃去了多日以來纏繞住他身心的所有陰霾。
“怎麼了?”蔣婷從裡面將車簾掀起一邊,目光從車伕身上轉到馬車的側前方,便看到了那個正直愣愣望着自己展顏微笑的少年。她一愣,卻下意識的對他也展顏一笑:“世子爺,原來是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