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丞,你還記得十年前荒海邊境森林中的那場大火嗎?”霍昭呈揹着雙手,站在房屋的庭院之中,他擡着頭望着樹丫,上面停了兩隻藍綠色的小鳥,圓頭圓腦的,在細細的樹幹上跳來跳去。
虞丞連忙點頭應道:“當然記得,那時的我不過才七歲,聽說那場大火中燒死了許多邊境漁民,幾乎在附近生活的族羣無一倖免,鮫人族也受了連累。”
“沒錯,當時本王跟隨父皇前往荒海邊境觀察過局勢,荒海離我們東麓國很近,邊境森林的那片區域也原本就是東麓國的領土。”霍昭呈眯起了雙眼,“雖然這麼多年過去了,那場大火燃起來的原因還未可知,可本王總覺得,那是鮫人族所爲。”
虞丞身子一震,卻說:“可當時有一些鮫人族也死在了岸上,若是他們防火,總不可能連自己的族人都不管不顧吧?”
“若是他們族羣裡起了內訌呢,若是那些落單的鮫人族是遭受了什麼排擠而不能回到荒海海底呢,這些可能難不成就不存在了嗎?”霍昭呈轉過身子,音調也提高了不少。
虞丞連忙低下頭,不再說話。
霍昭呈又說:“上任鮫人王的死也十分的可疑,本王派人去查過,鮫人王死後屍首發黑,嘴脣呈深紫色,有可能是被人下毒導致暴斃的。”
“鮫人王一直都待在海王宮,鮮少出來,除非兇手就是他們族羣裡的人,很可能還是身邊的人。”虞丞想了一下,輕聲說道。
霍昭呈剛想說什麼,院外便跑進來一個暗衛,他抱着拳頭,面露急色,說:“王爺,鮫人族那邊又有消息了,好像是荒海水裡被人下了毒,好多鮫人身體表皮都出現了潰爛流膿的症狀!”
“什麼!可曾派人查明情況?”虞丞連忙上前一步,卻見那暗衛搖搖頭,說,“尚未弄清楚原因,下屬一得到消息便趕來稟報了!”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茶杯碎落的聲音,三個人轉過身去,卻看見臧鳶木站在門口,腳下攤了一地的瓷片。
“本王知道了,虞丞你趕緊帶兩隊暗衛前去荒海,本王隨後就到。”霍昭呈揮揮手,示意他們下去。
“是,王爺。”虞丞和那個暗衛聽命之後便立刻出去領兵前往荒海了。
霍昭呈轉過身子朝門口走去,說:“你不好好休息,怎麼從牀上下來了,傷口不疼了?”
臧鳶木沒有理會他的問題,反而說:“荒海水怎麼會突然被人下毒了?”
“你都聽見了?”霍昭呈歪着頭盯着她看。
臧鳶木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一邊晃悠一邊說:“你帶我去荒海好不好?”
霍昭呈直直的站着,臧鳶木擡頭只能看見他光潔的下巴。
“你的傷還沒好,哪也去不了,就留在本王的府裡修養。”霍昭呈的語氣裡沒有一絲一毫可以商量的餘地,他並不是在建議,而是命令。
臧鳶木笑了起來,放開了他的胳膊,說:“我的傷口不也是拜你所賜嗎?”
霍昭呈一愣,說:“你想討伐本王?”
“討伐你?我怎麼敢啊,您可是高高在上的七皇子,皇帝親封的王爺,誰又敢討伐您呢?”臧鳶木後退一步,面色倔強。
霍昭呈冷哼一聲,說:“告訴本王,你爲什麼想去荒海?”
“憑藉王爺的聰明才智,您不是早就猜到了嗎?”臧鳶木依舊仰起頭,沒有絲毫的畏懼。
“沒錯,本王的確已經知道,還以爲你會親口說出來的。”霍昭呈蹲下來小心的把茶杯的碎片一一撿起來,放在左手心中。
臧鳶木低下頭想了什麼,突然問:“你去荒海,難道空手就可以了嗎,不需要帶什麼東西?”
霍昭呈輕笑一聲,說:“你是指絕塵珠?”
臧鳶木心臟一抖,抿着嘴脣點點頭,說:“是的。”
霍昭呈沒有再說話,把身上披着的披風解下來給臧鳶木繫上,然後握住臧鳶木的手腕,從庭院中走出去,他們快速來到圍牆地下,霍昭呈回頭看了她一眼,突然彎下身子一把抱起了她,臧鳶木驚呼一聲,不知道他想做什麼,霍昭呈抱着臧鳶木從地上一躍而起,很輕鬆的便從高高地圍牆上跳了過去,霍昭呈這才把她放下來。
臧鳶木跟在霍昭呈的身後,兩個人一前一後的穿過一條長滿藤蔓的走廊,兩邊佈滿奇花異草,形態各色的鳥類在花叢中蹦來蹦去,就像是從畫裡走過一樣,美妙不可言喻。
走廊的盡頭是一間別致的小木屋,木屋後面則是一座白色的高塔,巍峨聳立。
霍
昭呈把小木屋的房門推開,見臧鳶木站在身後躊躇,便滿不在乎的說:“進來吧,別在門口站着了,外面風大。”
臧鳶木應了一聲,便也走進屋中。
進門後,她似乎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小木屋的牆壁上掛着兩三排形狀各異的詭異面具,面具兩邊各掛着一個鹿頭,大大的鹿角像樹枝一樣戳出來,角上又垂着幾個用繩子扣起來的小瓶子,臧鳶木伸手摸了一下,聞到了從瓶子中傳來的一絲清香,這裡面好像裝着什麼香料。
霍昭呈拿起桌子上的一個白色盒子,看樣子應該是用象牙雕制的,十分精緻,表面刻着斑斕的花紋,摸上去坑坑窪窪,他伸手把盒子遞給臧鳶木,說:“打開看看。”
臧鳶木遲疑了一下,還是把盒子接過來了,她用手輕輕按在了接口處凸出的按鈕上,只聽“咔噠”一聲,上面的蓋子便被彈開了。
臧鳶木的眼睛忽然瞪得圓圓的,瞳孔都被盒子裡面發出的藍光照成了湛藍色。
“這不會是……絕塵珠吧?”臧鳶木擡頭問道。
霍昭呈輕笑:“絕塵珠這種東西,本王豈會沒有?”
這象牙盒子裡裝的,竟然是滿滿一盒子的絕塵珠!
臧鳶木一想到自己千里迢迢的回來,不就是想用燼歌的那幾滴血和荒海水做出絕塵珠嗎,誰知道這霍昭呈手中竟然有如此多的絕塵珠,真是讓人難以置信。
霍昭呈似乎並不在意:“這只是本王手中最爲上等純正的絕塵珠,其餘質量稍次一些的都在虞丞那兒管着呢,數量絕對讓你吃驚。”
臧鳶木伸手取了兩顆出來,忽然擡起頭,一雙眼睛顧盼有神,她說:“你會帶我去的,對嗎?”
“也不是不可以。”霍昭呈忽然鬆了口,倒是讓臧鳶木覺得蹊蹺了。
“你有什麼條件?”臧鳶木顯然已經知道了他的爲人,所以斷定他不會平白無故的帶自己去。
霍昭呈笑道:“看來你有點了解本王了呢。”
他伸手把臧鳶木手中的象牙盒拿過來,卻並沒有收回她手中捏着的那兩顆絕塵珠,他把象牙盒放在桌子上,說:“你可以去,但是鮫人王屍首裡地藏寶圖,你不能拿走。”
這句話聽在臧鳶木的耳中又似響起了一陣驚雷,她連忙搖頭:“不行!我去荒海的目的便是如此!”
“所以,本王才更不應該讓你得到藏寶圖。”霍昭呈面具下的鷹眼似乎多了一絲警告的意味。
臧鳶木咬着嘴脣,水靈的大眼睛瞪得通紅。
“本王還知道,你是想用藏寶圖把煉藥師阡瑭引出來,對嗎?”霍昭呈挑了挑眉毛。
臧鳶木再一次被他猜中了心思,只覺得心中壓着沉沉的大石頭,她幾乎沒辦法呼吸。
霍昭呈朝她走近一步,又說:“而引出阡瑭,你又是爲了幽壑天島的王,夜溟九,對嗎?”
由於霍昭呈的突然逼近,臧鳶木不得不朝後退了兩步,霍昭呈身上發出的寒氣讓她渾身不舒服。
“可是你知不知道,夜溟九身上中的咒連阡瑭也束手無策,因爲這是不可改變的家族命運,是天神定下的規則,或許到了夜溟九這一代,幽壑天島的王恐怕就要絕後了。”霍昭呈伸出手,捏起臧鳶木尖尖的下巴。
臧鳶木被迫擡起頭,她的下嘴脣被咬出了絲絲血跡,她雖然不完全明白霍昭呈所說的,但總覺得這件事情不妙,可不管怎樣,她也要試一試才能知道結果,那副藏寶圖,她也一定要拿到手,不惜一切代價!
“怎麼了,本王這麼說讓你感到傷心了?”霍昭呈手上的力氣又重了幾分。
臧鳶木低吟一聲,別過頭去不再看他,下巴的疼痛已經讓她眼中淚光閃閃,但她就是不想在霍昭呈的面前露出軟弱的一面。
霍昭呈看着她的樣子,內心一點感覺都沒有,他忽然鬆開手朝後退了幾步,臧鳶木身子一輕,終於從他的魔爪中解脫了,不由渾身自在。
“走吧,回去收拾收拾,你不是想去荒海嗎,那就老老實實在本王身邊待着,記住,千萬不要擅自行動。”霍昭呈看了她一眼,臧鳶木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又說,“荒海如今局勢混亂,本王猜測是鮫人族族羣裡起了內訌,你見到的任何一個鮫人,都有可能是反動的那一方,你現在身受重傷,一兩個鮫人尚且可以對付,若是一羣鮫人對你發起圍攻,你就算不死也必會失去巫之身,所以待在本王身邊是最爲安全的,明白了嗎?”
霍昭呈的語氣裡哪裡容得下臧鳶木多考慮,一聽說他會帶自己
去荒海,臧鳶木整個人便都精神了不少,她連忙點點頭,說:“我不會輕舉妄動的,你去哪裡我就跟着去哪裡,只要你不嫌我煩……”
臧鳶木低着頭,毫無忤逆的意味。
霍昭呈盯着她的眼睛,明白她在想什麼,這個小丫頭,無非是在和他用緩兵之計,先去荒海再說了,霍昭呈冷冷一笑,便推開小木屋的門出去了,走到門口他又停住了,沒有回頭,說:“你把象牙盒帶着,除了你手上的那兩顆絕塵珠,不準偷偷再拿了。”
臧鳶木撇了撇嘴,說:“知道了。”
霍昭呈沒有再說話,而是走到剛纔的那面圍牆邊,伸手對着牆輕輕揮了一下,手掌中間的冰藍色巫之氣便形成了一面透明的屏障,只聽見“砰”的一聲,霍昭呈正對着的地方忽然出現了一道門,臧鳶木站在他的身後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便聽見霍昭呈說:“還不快跟上?”
“哦,來了!”臧鳶木快速從門中跨過去,她後腳纔拿出來,便又聽見“砰”的一聲,再回過頭時,那扇門已經不見了,面對厚厚的圍牆,似乎絲毫有門的痕跡都沒有了。
臧鳶木乖乖地跟在霍昭呈的身後,說:“去荒海之前,我能不能去見一見昭覺?”
“最好不要。”霍昭呈想也沒想便拒絕了她的提議,“如今的昭覺不能擁有多餘的感情,感情越深,她以後會越覺得痛苦,你這樣只會害了她。”
臧鳶木當然明白霍昭呈在說什麼,便退後一步說:“那我就偷偷見她一眼,絕對不會讓她發現的,我遠遠的看一眼就好了……”
霍昭呈突然停住腳步,臧鳶木一個猝不及防便撞到了他的後背,她吃痛的揉了揉額頭,擡起頭卻看見霍昭呈轉過來的側臉。
霍昭呈說:“看一眼就可以了,對嗎?”
“嗯,看一眼就足夠了。”臧鳶木點點頭,手依舊放在額頭上輕輕揉着。
霍昭呈的手掌心上方忽然燃起了一股冰藍色的火焰,火焰高高竄起來,臧鳶木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霍昭呈手掌心向上一拋,火焰也隨之被拋上了空中,臧鳶木還未看清楚怎麼回事,那火焰便像一股水流似的慢慢順着空中流下來,最後在正下方處接頭,形成了一個光圈,霍昭呈伸出手在那光圈中一掃,光圈中央便慢慢出現了一副動態的畫面,就像一面鏡子似的,只不過鏡子中倒影的卻是別處的風景,畫面一下下掃過去,最後停在了一個山谷中,臧鳶木定睛一看,正是霍昭覺所在的那個山谷!
臧鳶木一臉驚喜,連忙跑到了光圈前方,更近距離的看見了那副景象。
山谷內的場面見見被拉近,最後出現了那個小木屋,臧鳶木看見霍昭覺就坐在木屋前方的臺階處,她雙手撐着腦袋,一臉茫然的樣子,雙眼中泛起朦朧的光暈,清澈純淨,白皙的臉龐被陽光照的幾乎透明,藍綠色的紗裙和四周的青蔥樹木融爲了一體,絲毫沒有被塵俗所染,像是停留在山谷間的花仙子,美輪美奐。
臧鳶木的眼眶有些熱,她紅着眼睛念念不捨的看着鏡像中霍昭覺乾淨的臉龐,心中所有的雜念都隨之消失不見了,那樣美好的一個女子,竟然早就在多年前便香消玉殞了!
就在這時候,她聽見霍昭覺喃喃自語道:“鳶木,你怎麼還不來看我呀,我一個人在這裡好無趣哦。”
她的聲音美若銀鈴聲,可此時聽起來卻格外的悲痛。
臧鳶木低下頭,兩行滾燙的清淚順着絕美的臉龐緩緩落下來,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難過,輕聲抽泣。
霍昭呈見狀,伸手便對着冰藍色的光圈揮了兩下,鏡像隨着他的手一起一落的跳了幾下,便一下子化作了一陣青煙,消失不見了。
他伸出手揉了揉臧鳶木的頭髮,說:“每個人都有自己命運的軌跡,先死後死也只是所走的軌跡不同,這一世命運多舛,也許下一世便可以順風順水了。”
臧鳶木的心情正難過着,思想一片混沌,此時的她只想要一個溫暖的擁抱,她也沒有多想,低着頭伸手便抱住了霍昭呈的腰,霍昭呈身子一僵,臧鳶木身上嫋嫋的香味不經意間便侵襲了他的鼻腔,霍昭呈的手垂在身體兩側,遲遲沒有擡起來,就這麼任由她抱着,也許此時的臧鳶木對他而言,不過就是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
“總有一天,我會找到辦法讓昭覺走出那個山谷的。”臧鳶木喃喃說道,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還是在說給霍昭呈聽。
霍昭呈面無表情,擡起頭平視遠處的天際,忽然覺得時過境遷,日子在眨眼之間便飛逝而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