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無損

沈貴穿着官服尚未換下,大踏步的往廳中走來,想來也是得知了沈清的消息後匆匆忙忙趕來的。

任婉雲見狀,立刻哭的更加悽慘:“老爺……清兒她……”

任婉雲和沈貴之間的感情,倒不見得有那麼深,否則府上沈貴也就不會一房一房的往屋裡擡小妾了。儘管如此,沈貴卻還是和任婉雲相敬如賓,不爲別的,任婉雲能將沈府上上下下打理的井井有條,也能和沈貴同僚們的夫人交好,作爲一個賢內助,沈貴對任婉雲相當滿意,所以該給的臉子,沈貴絕對不會落下。

“沈妙!”沈貴轉頭怒視着廳中少女,任婉雲此次帶着三個嫡女上臥龍寺的原因,他是知道的。將沈府三個嫡出的小姐都帶上,便是爲了防人口舌。誰知道出事的竟然是他的女兒沈清。來傳話的小廝暗中告訴他,一切都是沈妙搞的鬼,雖然覺得不可思議,可如今總要遷怒一人。既然遷怒不上二房,那便將所有的罪責都推到大房身上。

“你殘害姐妹,手段惡毒,今日大哥不在,我就要替大哥好好教導你!”他說着,便大聲喝道:“請家法!”

請家法?陳若秋和沈貴互相看了對方一眼,自從陳若秋嫁進沈家,還從未見過這沈府的家法,聽沈貴說,那些家法都是用在犯了錯事的姨娘身上,沈府的子孫倒還未用過。

而沈家是將門世家,那家法自然是不同尋常。小廝很快捧了一個長長的木匣子,過來,沈玥本還有些好奇的瞧着,待瞧見那長木匣子打開,裡頭的東西顯出在衆人面前時,也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那是一條長長的馬鞭,馬鞭也不知在什麼中浸泡了多年,看上去黑光油亮的,而且有成年男子半個手腕粗,一瞧便知道有多結實有力。若是被那馬鞭打上去,只怕半條命就沒了。若是下手再狠些,一命嗚呼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不錯。”沈老夫人端着架子,見兒子回來,身板便坐的更加筆直了,她對沈清到底也是存了幾分真心,見到孫女出事,心中不是不氣惱。既然沈貴發話,她自然也要順水推舟。

“五丫頭犯了錯,你這個做弟弟的,自然該代替大哥好好教導她一番。我們沈家規矩歷來齊全,犯了錯就要請家法,五丫頭,你該慶幸你二叔心善,心中疼你,否則,便不是請家法這麼簡單,開祠堂請族中長老審判,你也是要被逐出沈家的。”說到這裡,她的目光突然一動,對啊,若是將沈妙逐出沈家,那不就好了嗎?

瞧見沈老夫人的表情,陳若秋心中暗暗罵了一聲蠢貨。若是沈妙被逐出沈府,那麼以沈信的性子,肯定也要連着大房一起離開。雖然他們見不得大房好,如今許多事情都要藉着大房的風。這老太婆想的如此簡單,果真是個歌女出身,上不得檯面。

任婉雲聞言也一怔,大約猜到了沈老夫人心中所想。她倒是不希望沈妙被逐出沈府,不爲別的,就因爲不能這麼簡單就便宜了沈妙。她如今恨不得將沈妙留在沈府,這樣纔有更多花樣來變着法兒的報復沈妙。只是逐出家族,哪裡有那樣簡單的事?

卻在衆人各自心思中,只聽得沈妙輕輕一嘆,她轉頭看向沈貴。

沈貴被她莫名其妙的舉動驚了一驚,皺眉盯着他。他平日裡在官場上也是經常擺架子的,官威不小,若是尋常人被他這麼一瞪,怕是氣勢上先軟了三分。

可沈妙卻沒有絲毫所動,她神態平靜,目光坦然,甚至讓沈貴產生了一種荒誕的錯覺。彷彿沈妙才是高高在上的人一般,而他只是個下人。

這種錯覺被沈妙的一句話打斷了,她說:“二叔果然心善,大姐姐臥病再牀,二叔不先急着去瞧她的病情,反而忙着替我爹管教我。大約是,二叔果真疼愛我,甚至超於大姐姐。”

此話一出,屋中衆人默了一默。

陳若秋眼中閃過一絲諷刺,沈萬皺了皺眉。沈老夫人面色一變,沈玥張了張嘴,而任婉雲低下頭,暗自捏緊了自己的拳心。

若說府上三個老爺,沈信雖對沈妙忽視了,卻還是真心疼愛沈妙。沈萬珍愛陳若秋,對陳若秋所出的沈玥也是愛若珠寶,只有沈貴。

沈貴本來就是個貪財好色的人,大抵就沒有一點做父親的責任。對待兩個兒子還要好些,對於沈清這個女兒,卻是不怎麼管教。大約在沈貴眼中,沈清日後嫁入高門,能爲他的權勢增添一份助力纔是最好的。這一次沈清出事,沈貴之所以這麼生氣,或許並不是因爲心疼女兒的悽慘遭遇,而是憤恨計劃被人打亂,恐懼豫親王知道後會發火,也惱怒因爲沈妙白白賠上了一個日後可能爲自己官途帶來助力的女兒罷了。

總歸是一個“利”字當頭。

若是真心疼愛女兒的父親,知道此事後,必然先回去探望女兒一番,哪能這樣匆匆回來,不過是爲了“管教”始作俑者。如此說來,倒是有些替沈清可憐了。

沈貴臉上閃過一抹尷尬,被沈妙一語道中心思,他不由得有些尷尬。再看任婉雲,果然已經扭過頭不再看他。沈貴心中有些驚訝,再看向沈妙時,目光便帶了些思索,一句話便讓夫妻二人離心,這挑撥又準又狠,沈清是任婉雲的命根子,卻對沈貴只是一件可以利用的器物。用這件事讓原本同仇敵愾的夫妻二人心中對對方不悅,沈妙這手法,分明像是官場上的老油子。

面前的少女眉目清秀,看上去極爲低眉順眼,然而不知道爲何,似乎有隱隱的威嚴在閃爍,竟讓人不敢逼視。

壓下了心底的驚異,沈貴怒道:“沈妙,你到現在還不知反省,既然如此,今日不好好教導你,我便愧爲人子,也愧對你的父親。”他伸手去取了鞭子來。

沈玥緊緊的盯着沈貴的動作,既是有些幸災樂禍,又有些緊張。沈貴究竟會不會打下去?沈妙那麼強橫,面對這樣的場景,還不是一樣只能俯首認輸。

“二叔要如何教導我?用這鞭子殺人滅口?還是打個半死送到莊子上。”沈妙突然開口。

沈貴的動作一愣。

沈萬也怔住,大約都沒想到沈妙的戾氣那麼重,雖然這些日子沈妙改變了,可衆人一直覺得,那不過是裝出來的強硬,可如今她便當着整個沈府的人,連僞裝也沒有,就這麼毫無保留的撕破臉給衆人看。

“孽女,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沈老夫人第一個怒喝道:“難不成你要說你二叔意欲謀殺你?簡直反了天了你!”

“是啊,五娘,你怎麼能這麼說呢。”陳若秋也終於開口,卻還是不動聲色的給火上澆了一把油:“你害了清兒,怎麼還能倒打一耙,這是哪裡學來的規矩?”

陳若秋想,若是沈妙和二房兩敗俱傷,那她的沈玥便在這沈府是真正的如魚得水了。畢竟她們三房,沈萬的權勢不及大房,子嗣不及二房,若不用些手段,這偌大的沈府,怕只會被別人落了好處。

任婉雲哭泣着給沈老夫人磕頭:“看吧,五姐兒便是這般恨我們的,她害了清兒卻不知反悔,甚至還要污老爺的名聲,這般囂張,分明是仗着大伯的勢欺負我們,莫非這也是跟着大伯學的,五姐兒一個小姑娘哪裡懂得這麼多,定是身後有人教他這麼做的,我們與大伯相互扶持,大伯一家怎麼能如此相待……。”

任婉雲哭訴的也是極爲動靜,直將自己擺在一個弱勢的位置。她平日裡越是強硬,此刻展露出來的軟弱就越是讓人相信她所說的是真的。

可惜,她偏偏牽扯上了沈信。

龍有逆鱗,如今的沈信,就是沈妙的逆鱗。

她眸光掃過榮景堂的衆人,他們虎視眈眈,他們是一家人,他們能將黑的說成白的,死的說成活的。被他們包圍的自己,就像是一塊肥肉,落在餓狼的嘴邊。

可是這些巧舌如簧,又能怎麼樣。後宮中那麼多能說會道的女人,最後留下來的有幾個,有多少又作了御花園旺盛繁花的枝下花肥?

“二嬸口口聲聲說是我害了大姐姐,那麼且來問一問二嬸幾個問題,二嬸可否爲我解惑?”

任婉雲一愣,對上沈妙那雙清澈的眼睛,不知爲何竟然有些心虛。可是再看到周圍的人,便又放下心來,這裡全都是站在她這邊的人,沈妙又有什麼本事顛倒乾坤?

“你問吧。”她抹了抹眼淚。

“好。”沈妙脣角一勾:“我且來問一問,那一日二嬸就住在大姐姐隔壁,捱得極近,若是出了什麼事情,二嬸怎麼會沒有聽見呢?”

任婉雲呆住。

“若是大姐姐反抗,勢必會發出聲音,那日大姐姐身上傷痕累累,想來是會掙扎呼救的,二嬸隔得那麼近,爲何沒有聽見?莫非是聽見了,卻因爲太疲乏所以並未出來瞧一瞧?”

“你……”任婉雲張口就要反駁,手心頓時出了一陣冷汗。

“當然,也許二嬸根本就未聽到呼救,爲什麼呢,自然是因爲大姐姐也根本沒有呼救。大姐姐爲何不呼救,莫非和那歹人是認識的嗎?”

“你胡說!”這一下,任婉雲再也忍不住,尖利的打斷了沈妙的話。

沈貴和沈萬到底是男子,心思不如女子細膩,這些後宅中的事情尚且也想的不多。可陳若秋和任婉雲幾乎是立刻便明白過來。看向沈妙的目光中充滿驚懼,自然是前者是驚,後者是懼。

沈妙這話說的可怕。是啊,那一日任婉雲和沈清住的屋子離得那樣近,若是沈清呼救,怎麼可能聽不見,若是聽見,爲何又不前去瞧一瞧。莫非是任婉雲故意的?任婉雲自然不會故意害自己的女兒,可當時住在那裡的原本應當是沈妙。任婉雲沒理由加害親生女兒,卻不是沒可能去害堂侄女。沈妙就這麼直接的說出來,任婉雲心中那些隱秘的計劃便不加掩飾的出現在衆人面前。

而她設想的另外一種可能,沈清根本沒有呼救,那是爲什麼?遭受如此凌辱而沒有呼救,莫非是故意的。爲什麼是故意,這種事情,說小了便是被歹人所辱,往大了說,也許甚至會傳出沈清故意與人私通的罪名!

這世道本就對女人尤爲不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流言一旦起來,要想撲滅,就很難了。

沈妙微微一笑:“二嬸,我倒以爲,此事疑點頗多,二叔既然也是公正明理,倒不如將我送到衙門巡撫處,開誠佈公的審一審,我定會將我所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大人,由大人定奪,說不準,連那歹人是誰都能知道呢。”

“不行!”任婉雲和沈貴齊齊開口。

任婉雲說不行,自然是怕橫生枝節。若是沈妙將方纔那番話說出去,明眼人都能瞧出其中的貓膩。定京城中大戶人家可不少,這些事情藏着捂着還好,一旦流傳開來,不是沒人能看出來她謀害堂侄女的真相。況且真的將此事說出去。沈清的清白還要不要了。那些流言蜚語起來,沈清只怕自己都會一根白綾了卻自己。

沈貴說不行,卻和任婉雲想的南轅北轍。他只怕此事牽連到了豫親王。如今豫親王好容易因爲沈妙可能提攜於他。本來這件事情就辦砸了,沈妙和沈清的身份換了個位。豫親王知道真相後必然會大怒,要是再被牽連到什麼案子,給豫親王平白招惹麻煩的話,沈貴只怕自己的官途會走的格外艱難。

是以,方纔還氣勢洶洶的夫妻倆異口同聲的阻止了沈妙的提議。

“那二叔還要怎麼辦?”沈妙目光掃過沈貴手上的那根粗長的馬鞭,漫不經心的問:“還要請家法嗎?”

屋中人靜默了一瞬,沈玥不可思議的盯着沈妙。

連沈玥都看出來了,她在威脅!

彷彿爲了映正衆人心中的驚訝似的,沈妙輕聲笑道:“二叔要是請家法也沒辦法,可我歷來就是個倔強的性子,那歹人要我活活背了不屬於自己的罪名,待父親回來,我也定會想法子向衙門上告的。”

她的言外之意就是:今日沈貴打了她,日後等沈信歸來,她必然會告上一狀,甚至會攛掇着沈信去衙門上告,說是告歹人,誰知道她最後告的會是誰呢?

“二叔,你這家法是請還是不請,若是要請,就請快些。”沈妙清澈的眸中笑意點點,話裡帶着若有若無的嘲諷:“畢竟這麼多人,我也是逃不了的。”

簡直將榮景堂的一干人說成土匪般的人物了,彷彿下一刻便是要命人將沈妙按住打板子一般。

沈貴萬萬沒想到,他在官場朝廷,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自認任何情況都能如魚得水的應付,卻沒料到今日被自己的堂侄女威脅。他倒不是完全想不出法子來應對,只是沈妙從頭到尾根本未曾給他反應的機會,一直都是沈妙在說,越到後頭,鋒芒越厲,咄咄逼人,簡直讓人避無可避。

沈萬目光中也閃過一絲詫異,他這二哥可是朝廷中的老油子,就算是那些政敵都不曾將他逼問的這樣狼狽過。而將他逼到這種境地的,不過是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大房……果真是如此堅不可摧麼?沈萬的眸光陰鶩下來。

“你……”沈貴臉皮都有些發紅。今日他本來就是一時氣怒之下的所作所爲,在他心中,沈妙仍然是那個唯唯諾諾又好騙的侄女。就算是捱了打,真的被請了家法,日後連哄帶嚇,她也不敢將今日的事情說出去。誰知道沈妙搖身一變,不知何時變成了如此的刺兒頭,不僅沒有逆來順受,反而反將了他一軍,讓他下不了臺。

若非忌憚着沈信,沈貴真的恨不得現在就宰了沈妙。

一直坐在堂上沉默不語的沈老夫人見自己兒子被逼到如此境地,望着沈妙目光中閃過一絲怒意,而後按捺下來,沉聲道:“夠了!”

廳中又是一肅,沈貴鬆了口氣,衆人看向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雖說對朝中和外事一竅不通,當年在後宅爭鬥中卻是個中好手。沈妙方纔應對沈貴夫婦的犀利讓她都不禁側目。然而沈妙越是表現的聰慧,她心中就越是怨毒。只是沈妙現在手裡掌握着沈清的名聲,甚至連威脅沈貴的事情都能做出來。倒是讓沈老夫人暫且不敢輕舉妄動。

她冷道:“五丫頭,你二叔說的有理。只是這家法便也算了,念在你年紀尚輕,不過此事也算因你而起,既然大丫頭替你受了罪,你便去祠堂跪着,替你大姐贖罪。從今日起禁足。日日在祠堂裡跪着抄佛經,什麼時候大丫頭好了,什麼時候你再出來。”

竟是要將沈妙一直關下去的意思了。

沈玥聞言有些失望。她還想看沈妙被家法抽的下不了牀,或者是被驅逐出家族的事情呢。誰知道只是不痛不癢的關禁閉,要知道再過幾個月沈信回來,沈妙的禁足令自然會解開,到時候不是一切還跟從前一樣。

任婉雲也有些不滿,可沈妙方纔的那幾句話震得她現在都不敢輕舉妄動,此刻也是心裡亂成一團,想不出更好的法子。雖然對沈老夫人的話頗有怨言,卻也知道這是權宜之計,便憋着沒說什麼話。

“哦,”沈妙的聲音微微拖長,那話語分明是極爲溫和的語氣,可不知道爲何,愣是讓人聽出了一種百轉千回的感覺。她道:“知道的,我會在佛祖面前,好好替姐姐‘贖罪’的。”

如今沈妙說的每一句話,都似乎有着別的含義,任婉雲不禁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不知道該說什麼話,便又只得捂着臉抽泣起來。

“行了行了,”沈老夫人也頗爲不耐,今日沒有拿捏住沈妙,讓她心中像是堵了塊石頭。再看任婉雲哭哭啼啼的模樣,更是心中煩悶。就道:“老二,將你夫人領出去,榮景堂成日哭哭啼啼的像什麼話!你們都出去!五丫頭,你現在就去祠堂跪着,今日飯也別吃了!”

衆人依次告退,沈妙倒也沒在此事上計較太多,出了榮景堂,便往西院走去。

卻不知道自己身後,衆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沈萬沉沉道:“五娘果真是長大了。”

“是啊。”陳若秋勾起脣角:“五娘這一次,可真的令人大開眼界。”

“娘……”沈玥輕聲開口:“五妹妹,有些可怕。”臥龍寺她那波瀾不驚的神情,暗中讓沈清吃了這麼打一個虧還能全身而退,饒是沈玥也感覺到了一絲恐懼。她竟不知,那個從來好說話又蠢的堂妹什麼時候有這樣的本事了?

“玥兒怕什麼?”沈萬摸了摸沈玥的頭,分明是慈愛的神情,說出來的話卻是陰沉沉的:“不過是個小丫頭,不知天高地厚,遲早會付出代價的。”

……

沈妙果真如同沈老夫人安排的那般,進了沈家的祠堂。

沈家是武將世家,祠堂裡供奉的都是歷代先祖,這些先祖們在馬背上爲沈家打下了這樣一篇繁盛的家業,可惜到了這一代,沈家也是貌合神離,離敗落不遠了。

沈老將軍這一支,其實最初人丁是很興旺的。可惜在一次戰爭中,沈家幾個兄弟盡數陣亡,只有沈老將軍活着逃了出來。沈老將軍生了三個兒子,偏偏只有一個是走武將的路子。如今沈府表面上還是繼承着原先的榮光,可是除了那威武大將軍沈信,倒是個不折不扣的文臣世家,說起來也是諷刺。

“姑娘可跪的麻了?”穀雨問。

驚蟄和穀雨也跟着進了祠堂。沈妙擔心任婉雲背地裡動手腳,雖然之前在臥龍寺她故意支開驚蟄穀雨,以至於讓兩人逃脫被滅口的命運。可碩大的沈府,本來就各自心懷鬼胎,倒不如放在身邊,任婉雲手太長,也不敢明着動手到她面前。

“便是不麻,這地兒的溼氣也重。”驚蟄抱怨的看了小窗戶一眼:“如今本就落雨,地上積溼,這麼一跪落下病根可這麼辦,再說了,他們簡直無理取鬧,這些事情關姑娘什麼事,惡人先告狀,待老爺回來了,看他們還敢……。”

“你少說兩句。”穀雨責備道:“若是被人發現,吃虧的是姑娘。”

沈妙笑了笑,不甚在意。

驚蟄想了想,又問:“不過今日也算是出人意料了,他們那麼多人去榮景堂,姑娘身邊連個人都沒有,出來的時候竟毫髮無損,雖說跪祠堂也很糟糕,可比起奴婢心裡頭想的,已經好很多啦。”

進榮景堂興師問罪之前,沈妙是沒有帶丫頭進去的。是以沈妙的丫頭們都不知道里面發生了什麼事。

“姑娘定是一人說服了他們一屋子人,”穀雨佩服道:“面對那麼多人尚且不怕,姑娘如今是越來越有老爺的風範了。”

那麼多人?沈妙心中失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沈府,不過是一些上不得檯面的跳樑小醜。當初傅修宜要改立太子的時候,羣臣都站在楣夫人和傅盛的那一邊,她的傅明那時幾乎被軟禁,她穿着皇后的朝服,面對着金鑾殿上的羣臣,與那些羣臣爭辯,字字泣血。

一人之力究竟有多微薄呢?就像她明明是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嫁的是天下最尊貴的男人,卻連自己的兒子應得的東西都保不住。沒有一個人站在她身邊,而她不能退後,因爲有要保護的人。

正因爲那一次沒有保住珍貴的人,這一次她纔會用更加激烈的手段。殘忍?無情?虛僞?狡詐?那都沒關係,只要刀尖對準的是敵人,只要倒下的是對手,過程殘酷一些,罪孽她一個人擋了,又有什麼關係?

她閉上眼睛,先祖的牌位就在面前,沈妙輕聲默唸:馬背上的先祖,倘若你們英靈仍在,請賜給我最利的箭和最快的馬,請保佑我手刃仇敵。

方唸完睜開眼,卻瞧見驚蟄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她,從懷中掏出一包點心來,笑道:“姑娘餓了這麼久,不吃點東西可不成,奴婢這還有些點心,姑娘填填肚子也好。”

沈妙倒不會因爲沈老夫人下令便真的禁食。她接過紙包,打開一看,不由得一愣:“這是……”

“這是在臥龍寺奴婢在姑娘房間裡發現的。”驚蟄撓了撓頭,不好意思道:“姑娘當時將點心賜給奴婢,奴婢嚐了一塊後,從未吃過這麼好吃的點心,便捨不得吃完。回府後和姑娘到了祠堂,沒來得及從外頭拿吃的,就只剩下這些了。”

沈妙看着那精緻小巧的點心,那是那也謝景行和她夜談的時候留下來的。這麼想着,彷彿又看到雨幕之中,少年英俊逼人的臉,還有那神秘莫測的身份。

謝景行……沈妙沉吟,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

彩雲苑裡。

大夫剛走,喝過安神藥的沈清已經睡着了。

即便看過了好幾遍,每當看到沈清身上的傷痕時,任婉雲都忍不住心如刀絞。那大夫是自己人,自然不會說出去,而他也明確的告訴了任婉雲,沈清身上的傷太重了,並且神智已經不清醒,怕是要好好養些日子。至於爲何不清醒,自然是被嚇成這樣的。

在那一夜,沈清究竟遭受到了什麼樣的折磨,任婉雲不敢想。那一夜她就住在沈清隔壁,甚至中途還聽到了沈清的呼救,可是她以爲那是沈妙便駐足不前,結果生生讓自己女兒被糟蹋了。只要一想起這些,任婉雲就悔的心肝腸子都在動。

沈貴看了一眼牀上的沈清,似乎覺得極爲頭痛,轉身就要走。

“站住!”任婉雲叫住他:“清兒如今都成了這副模樣,你還要去那些狐狸精院子裡嗎?”

沈貴好色,屋中姬妾好幾房,各個貌美溫柔,任婉雲厲害,將這些妾室收拾的服服帖帖的。加之沈貴雖好色,卻知道只有任婉雲能讓他官路走的更順暢,出格的事情也不會發生,所以平日裡任婉雲也懶得管他。男人嘛,都是一個德行,妾室不過是玩物,她何必和一個玩意兒計較。

可是今日,她卻有些反常。

“你不要這般無理取鬧好不好。”沈貴有有些煩躁,今日他被自己的堂侄女堵得啞口無言,豫親王那邊還不知日後是個什麼局面,會不會遷怒與他,想到這些,沈貴便煩悶的要命,這時候再看到沈清,便更是火上澆油。他的語氣便也有些不耐煩:“我留在這裡也沒用,倒不如讓我清靜一下,想想接下來該怎麼辦。”

“想想想!”任婉雲一改往日顧全大局的性子,尖聲叫起來:“你就知道想想想!清兒在你眼中究竟是什麼?她如今成了這副模樣,你這個做爹的卻是不聞不問,什麼也不管!在你心中,怕是根本沒有清兒這個女兒,世上怎麼會有你這樣狠毒的爹!”

話一出口,連任婉雲的兩個貼身丫頭香蘭和彩菊都愣住了。平日裡任婉雲都能鎮定自若,便是沈清在臥龍寺出事,她也能強撐着股以大局爲重。至於和沈貴,更是從沒說過什麼重話,如任婉雲這樣理智圓滑的人,今日竟如潑婦一樣和沈貴吵架,實在是讓人不敢相信。

任婉雲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這樣。看見沈貴這幅模樣,沈妙之前在榮景堂說的那些話又迴響在她耳邊。

沈貴得知沈清出事,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查看沈清的傷勢,而是去管教沈妙,這絕非是一個真正父親所爲,沈貴根本就不在意這個女兒的生死,或許沈清對沈貴來說,也不過是一個有價值的器物,從前因爲有價值所以願意養着,如今沒了價值,便是看都不願再看一眼了。

沈妙的挑撥,在榮景堂收到的成效甚是低微,卻終於積累到了現在,轟然爆發。

“你這潑婦!”沈貴如今在官場上也是經常被人奉承的,哪裡有過被人指着鼻子大罵的時候。只是他心中雖然惱怒,卻也知道不能和任婉雲徹底撕破臉,便冷笑道:“你說我不是好父親,你可曾有好好做娘?清兒是你帶去臥龍寺的,本該是由你照顧的。你就在她身邊,卻讓她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那一夜你不是宿在她隔壁麼?你若是真心疼愛她,那麼短的距離,怎麼會沒有發現出事的是清兒?”

此話一出,任婉雲立刻呆住。

她最悔的,最痛恨的,就是那一夜北閣,她明明聽到了呼救聲,明明有機會救出女兒的,卻陰差陽錯,讓沈清出了事。眼下沈貴就是在她心口上戳刀,傷口上撒鹽,令她整個人都呆立原地。

沈貴見她不說話了,冷哼一聲,轉身拂袖而去,也不知去往哪個小妾的院子了。

任婉雲呆呆的立了片刻,突然雙腿一軟,癱倒在地,她捂着臉,小聲哭泣起來。

香蘭和彩菊心中又怕又驚,從來沒見過主子這般模樣。如今的任婉雲,像是一夜之間原先的支撐全部倒塌,一敗塗地的模樣,哪裡還有半分從前的春風得意。

兩個丫頭只得上前安慰。也不知哭了多久,任婉雲抹了抹眼睛,重新站起身來。她道:“拿紙筆來,我要給垣兒寫信。”

沈垣,便是二房長子,任婉雲的大兒子,如今在柳州赴任,只待年滿任期一到,便該回京在定京爲官了。

如果說三房裡,沈玥是最值得驕傲的,二房中,沈元柏年幼,沈清到底資質不佳,這個沈垣卻是得天獨厚。年紀輕輕便考了功名,又做事做的好,就是沈貴在這個兒子面前,也會和藹幾分。

“爹靠不住,總歸有哥哥的。”任婉雲看了一眼牀上睡着的沈清,咬牙道:“垣兒最疼愛你這個妹妹,沈妙那個小賤人,這一次,我定要你爲自己的所作所爲,後悔一輩子!”

香蘭連忙小跑着去拿紙筆,任婉雲沉了口氣,對着身邊的彩菊道:“那幾個丫頭都還在嗎?”

“四個丫頭並桂嬤嬤都在柴房,夫人是想灌了啞藥還是直接……”

這幾個丫頭,自然就是當時目睹了沈清出事的幾個丫頭。有沈清的丫頭豔梅和水碧,沈玥的丫頭青鸞和黃鶯,還有一個桂嬤嬤。

“沈玥的丫頭灌了啞藥還給秋水苑,怎麼處理陳若秋自己看着辦。清兒的那兩個丫頭……。”任婉雲狠狠道:“給我賣到九等窯子裡去,要是就這麼死了,豈不是白白便宜了她們兩個?護主不利,自然是罪無可恕。”

彩菊忍不住打了個寒戰。窯子和花樓可不一樣,花樓中姑娘可以選擇賣藝或者賣身,窯子裡的姑娘可全都是做皮肉生意的。而九等窯子又是所有窯子中最下等的一種,身在其中的人,接待的客人全都是最粗魯的下等人,正因爲是賣苦力的下等人,那些人自然稱不上憐香惜玉,有些甚至會極爲粗暴。而姑娘家一天到晚都不能停的接客,從早到晚,得了的銀子也不是自己的,直接交給媽媽。若是哪一天得了花柳病,便連藥都沒得吃,自己尋一牀蓆子捲了扔出去,活活凍死,餓死,被狗咬死,都是很尋常的事情。

所以,一般賣到九等窯子裡的人,要麼是犯了十惡不赦的錯事的下人,要麼就是和主人有仇。可豔梅和水碧是自小就跟着沈清身邊的,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誰知道會落得這麼一個下場。

“奴婢省得了,那桂嬤嬤……。”彩菊試探的問道。桂嬤嬤其實老早就向她們投了誠,所以說起來算是彩雲苑的人。

“桂嬤嬤……。”任婉雲低頭冷笑了一聲:“那夜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倒是不知,如今想來,還得好好會一會桂嬤嬤,畢竟她纔是知道全部來龍去脈的人。”

……

廢棄的柴房,到處瀰漫着一股腐朽的氣息,因着接連幾日天都在下雨,地上甚至生了碧色的青苔。若是尋常,倒也顯得幽靜,不過在黑漆漆的這裡,便顯得有些詭異了。

這間柴房曾經關過無數人,那些人都是沈府犯了錯的人,有主子也有奴婢,這些人的下場都不太好,共同處就是在這裡關上一陣子,他們就會從此悄無聲息的消失在沈府中,彷彿不曾出現在這世上一樣。

此刻柴房中,正發出一些詭異的聲音,似乎是有人在奮力掙扎,而腳踢到了什麼東西,還有壓抑的叫聲。

燈籠被隨手放在一邊,映照着柴房,昏黃的燈火下,更顯得柴房陰氣森森。兩名身材高大的婆子正分別卡着兩名丫鬟的脖子,將手中瓶裡的東西拼命往丫鬟的嘴裡灌。

兩個丫鬟不停地掙扎,可惜瘦小的身材在婆子手裡如小雞似的,而卡住下巴讓她們無法將嘴裡的東西吐出來,也不知過了多久,兩個丫鬟終於停止了掙扎,捂着自己的脖子神情痛苦。

“拖出去。”婆子命令身後的小廝,兩個小廝進來將兩個丫頭拖了出去。

“這兩個…。”婆子一指另外兩個丫鬟:“也拖出去,不過夫人特意關照過,好好照顧她們,總歸是要賣到那等地方的,你們願意,隨意一些也好。”

兩名小廝聞言,目露垂涎之色,再看那兩個丫鬟,面上只剩下絕望了。

兩個婆子見收拾的差不多了,便起身也要往外走去。

“夫人、夫人有木有說老奴怎麼辦?”黑暗的角落裡突然撲出來一個人影,抱住其中一名婆子的腿:“老奴怎麼辦?”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桂嬤嬤。

“嬤嬤別心急呀,”那婆子把桂嬤嬤的手從自己腿上扳開,陰陽怪氣道:“夫人如此看重嬤嬤,必然是爲嬤嬤做了完全打算,且等着吧。”

說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屋中頓時又陷入了一片黑暗,桂嬤嬤縮在角落,神情極端恐懼。

沒人願意死,她想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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