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院子的花紅柳綠依然簇擁着,但每個枝椏上都被掛上了福紙,一張張……充盈眼球,正前方赫然擺放着不大不小的翹頭案,案上各色祭祀樣品,香火燭臺,種類繁多,正中間三柱高香已要燃盡,可想而知,這場荒唐的驅鬼法事已經進行了多久。
兩個身着深灰色道服的道士,此刻正搖搖擺擺的旋轉於翹頭案之側,全然不顧踹門衝進來的孫志典,手中繼續揮舞着神棒、神鈴,嘴裡依舊咕噥着,旁若無人的進行着所謂的法事。
孫志典越發覺得火大,眼睛所及,到處烏煙瘴氣,這哪裡還是孫府女主人的院子?分明就是個道場啊!
登時只覺一股熱氣上涌,整個人便衝了出去,“都給我停下!”行至翹頭案一旁,孫志典全然不顧身上所着朝服,橫臂便是一掃,緊接着,噼裡啪啦的連連幾聲,震耳的搖鈴聲戛然而止。
翹頭案上的香火燭臺盡數被推到了地上,燭臺圓滾滾的,伴着香灰一下一下最終停在了一個道士的腳下。
大夫人的房門原是緊鎖着,聽到院落裡聲音停了,屋內方纔開始響動,“道長?法事結束了?”大夫人推門便是這句,但臉上的笑容卻在看到院內狼藉場面的瞬間凝固了,“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呢?”她發瘋的衝了出來,怔愣看着院子裡滿地的香灰,“老爺!你瘋了不成?這是在驅鬼啊,你竟然攪亂了法事?”幾乎是拼盡全力說出的這句話。
竟然如此荒唐無禮!已經憋悶了一肚子火氣的孫志典再也無法控制,全然不顧面前兩個陌生的道長,批頭一個巴掌便扇在了大夫人的臉上,“不可理喻!堂堂孫府大夫人,竟然私自找來道士行此等驅鬼之術,若是傳到皇上耳中,你是想讓整個孫府跟你陪葬嗎?”
大夫人本就在病中,被孫志典這麼一扇。整個人大步後退,竟退至翹頭案步子都沒停歇,連帶着几案,哐啷啷倒地。
只聽哎呦一聲。大夫人整個身體直接卡在被撞倒的翹頭案上,已是動彈不得。
上官羅漪攙扶着老夫人剛走到門口,就看到此場景,當下狀若吃驚的跟老夫人對視了一眼,心下卻已冷笑不已,蕭氏,你的死期就快到了……
老夫人見狀,不由扶額,“這又是在鬧什麼?”
孫玉晴聞訊趕來,吃驚的已經合不攏嘴。當下眼含熱淚衝了上去,卻愣是扶不起大夫人,“你們都愣着做什麼?還不快幫忙扶人?”動作間,難掩驚慌失措。
跟着老夫人一同過來的丫頭媽媽,見狀都衝了上去。七手八腳的將其扶起來,但卻鬆不了手,因爲大夫人自己已經站立不得。
淚水奪眶而出,孫玉晴委屈的看着孫志典,“父親,母親也是被逼無奈,看她眼下的烏青您就知道了。若是真有辦法,她也不會行此術,三姨娘走後,這院子本就邪門,您還不允許母親請道長驅一驅鬼闢一辟邪嗎?”
老夫人極爲不耐煩的說道,“好了。你們,趕緊將大夫人扶進房間休息,你們,把院子裡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統統給我撤掉,還有這兩個人。看着就頭疼,快快打發了。”
上官握緊了老夫人的手臂,柔聲勸慰道,“老夫人,您要注意身子啊。”
孫志典已然清醒過來,深深嘆了口氣,眼神狠戾的看了管家一眼,又在兩位道長的身上逡巡了一圈兒,意圖已經再明顯不過了。
管家心頭陡然一驚,當下帶着兩個道長便下去了。
院子裡,小廝僕從們七手八腳的收拾開了,孫志典邁着步子朝門口走來,一席朝服已經滿是香灰,不由扶額,“老夫人,兒子剛從外頭回來,還沒來得及換身衣裳,這院子晦氣,您也不要久留了。”
老夫人斜睨了孫志典一眼,沒有回答。
孫志典作勢就要走過去,卻頓了頓,壓低了聲音吩咐道,“羅漪啊,你義母只是被噩夢纏繞,身子並沒有什麼不適,不用找大夫,只需開些補藥調養調養即可,這些就由你來負責吧。”言外之意就是,不打算給大夫人請大夫,棄之不顧讓她自生自滅。
上官仿若聽不懂似的疑惑看向孫志典遠去的背影,繼而瞧着老夫人,“老夫人,這……”
“就按照你義父交代的去做吧……”老夫人拍了拍上官的手背,意味深長的回道。
上官答應着,垂下了頭,掩去嘴角一抹諷笑,等的就是你這句話……
之前幾遭都是逼着孫志典放棄大夫人,今天這是最後一劑猛藥,孫志典也是人,儘管顧慮沒了大夫人後跟賈安侯府的關係,但是隻要仍舊支持四皇子,兩府之間就不會徹底斷絕,同是泥中蚯蚓,又怎會在乎之間的些許聯繫呢?
說起來,他是早厭煩了大夫人的種種,恨不能立刻斷了聯繫,所以儘管大夫人傷重,她都下令不讓醫治,態度再明顯不過了,便是要大夫人死……再怎麼說也是相伴多年的妻子,別人或許下不去手,可孫志典未必。
可是,這事情交給上官來處理,卻又十分巧妙。倘若大夫人真的有了三長兩短,賈安侯府追究起來,孫志典大可以將一切事情都推到上官身上,他倒是想得周全,不過未必會如此發展。
紫瓊苑
天色已經很晚了,上官梳洗完畢,正準備篦頭髮後就休息,墨發傾瀉,在幽暗的燭光下顯得極爲耀眼。綠蘿小心的拿着梳子細緻萬分的幫自家小姐篦頭髮,柔指在上官的發跡穿梭,屋子裡靜悄悄的,除了梳子摩擦頭髮的沙沙聲,再無其他。
貼身服侍上官的丫頭除了綠蘿之外,也就是冬語了,雖然前些日子因被封魯陽郡主而增添了院子裡的丫頭,但至今上官都沒有將人撥到屋裡來,大多負責外院的灑掃工作。
心如細發的上官,在用人方面向來細緻,她最是討厭身邊的人吃裡扒外不忠心,偏偏這樣的事情在後宅裡是司空見慣的。
夏明遠剛剛回府,還沒回修竹園,就直接來到了上官的紫瓊苑,見燈還亮着便走了進來。
正巧綠蘿手下的動作差不多完成了,見狀有眼力的退了下去。
上官清淺一笑,睡意惺忪的眸子眨了眨,“怎麼?終於肯出現了嗎?”幾日前,夏明遠突然讓龍常傳話出來說有事情要辦,就獨自帶着阿驍消失不見了,留着龍常和冬語在上官身邊幫忙安排事情,一去便是幾日。
夏明遠一席月白色單褂,腰間半塊兒翡翠玉墜子摩擦間發出脆響,本就長相俊美,加之此刻已經妖媚的笑開了,在夜色中更顯得翩翩濁世佳公子。
聽了上官的話,夏明遠臉上的笑容更深,“這次事出有因,收到消息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所以便沒當面跟你打招呼,不過也算是不虛此行。”
上官疑惑,“到底是去做什麼了?”
“自然是好事兒……”夏明遠的臉上突然浮現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棠妃中毒未愈,當下身體已是不能動彈,但老四卻執意壓制住此事,加之皇上並不甚在意棠妃的身體,只是着人問一問就了事了,皇后那邊更是焦頭爛額,整日揹着咱們給扣上的那口棠妃中毒的黑鍋在想辦法,根本無暇顧及,所以便給了此事虛掩的機會。”
“說了這麼多,重點無非就是想說夏明昭還在想辦法要救棠妃嘍?”
“沒錯,所以,他找來了西疆的首席巫醫復葵。”
上官聞言,心頭一顫,找了師父?“復葵?我……記得你說過復葵此人現在西疆天牢啊,夏明昭是怎麼……”話說到一半兒,上官卻停住了,隨即迎上夏明遠的目光。
夏明遠微笑着點了點頭,“沒錯,穆榮林,他跟老四勾結多年,各自許願爲對方登上皇位給予支持,此次也不知道老四用什麼條件交換了復葵過來醫治棠妃。”
“咱們藉由湘妃之手給棠妃下的藥,就是西疆傳出來的,且這藥就是復葵最先研製而出,找他確實恰當,不過聽說復葵的性子古怪的很,能否醫治還要看他的了。”
“呵呵,這就要看棠妃個人的命數了。”
夏明遠話音剛落,卻見上官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極爲古怪,看得他瞬間身子僵硬,不能動彈,目視着上官一步一步靠近,廳內的氣氛頓時變得詭異。
夏明遠不由心中暗忖,“上官這是要做什麼?主動投懷送抱?沒理由啊……”心頭正咚咚咚敲個不停,卻見上官的腳步已經停了,她動作極其輕微的用手指抵住了脣,做了個禁聲的手勢……
見上官此狀,夏明遠繃緊的心才慢慢鬆開,還以爲上官要對自己做什麼“不軌”的行爲,白“緊張”了一場。
可心頭剛一放鬆,就聽到窗扉響動的聲音,冬語拎着一個身形很小的丫頭喲的便從窗戶飛了進來,“主子,抓了個趴牆根的。”
上官漫不經心的掃了一眼冬語手中如紙片一樣輕薄的小丫頭,微微一笑,“你是新進來院子裡的丫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