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瓊苑的內室,玉竹背朝上的趴着,眼睛仍閉得很緊,後背上只薄薄覆蓋了一層褻衣,透過褻衣,可瞧見裡頭斑斑血跡已凝結成塊,依稀還有布條包裹的痕跡。
綠蘿幾番弄溼絹帕替玉竹擦拭着額上的汗珠,幽幽嘆着氣,凝視着玉竹的臉。
原本四小姐整日笑容不離身的人,多麼明媚燦爛,這一倒下,也不知道醒來會是什麼光景。
她一邊想着,目光已經瞧向外室。
外室的空氣很凝重,孫府的所有主子都在,玉蘭一直面如土灰的守在老夫人身側,此刻已是戰戰兢兢。
除孫府之人外,還有戲班子的那三個人。
孫玉晴就坐在孫志典身旁,此刻驕傲的挺着胸膛凝視着地上跪着的三個人“我見都沒見過你們,你們憑什麼血口噴人?想着把這場禍患推到我身上就能全身而退了嗎?休想,我四妹妹若真的出了什麼事情,你們一個個都別想活着出去!”
意思很明顯,她死活也不會承認自己就是幕後主謀。
班主的臉色越發難看了,現在可是騎虎難下,畢竟這裡都是孫府的人,他們一定寧肯相信自己家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也不會相信他們這樣的市井戲班子啊。
“大小姐,做人不能這樣,我們跟四小姐無冤無仇,爲何放着好好的戲班子生意不做,跑過來害人呢?自然是受人所託纔會如此,且您最初指定我們陷害的目標也並非四小姐,而是這位魯陽郡主。若不是那位公子衝出來將郡主拉出了兵器排,恐怕現在躺在裡頭的就不只是四小姐一個了,還會多一個人。這一切都是您計劃的,現在居然還不肯承認嗎?”灰袍人終於按捺不住,在孫玉晴的連番否認之後開口了。
“你是什麼身份?竟然在這裡空口白舌?”孫玉晴強辯道,聲音拔得很高,絲毫沒了大家小姐的風範。
“小的是否空口白舌大小姐您心裡明白。既然您不承認,那小的只好拿出證據了。”說着,灰袍人從腰間取出了一張紙條,“這是您手下媽媽跟我們談交易時候支付的銀票。明眼人一眼就瞧得出來這是孫府旗下錢莊的銀票,大小姐您還有什麼可抵賴的嗎?”
班主和副班主相視一眼,皆從對方的眸中看到了驚詫之意,他們怎麼不知道什麼銀票的事情?但當即只能聽同伴繼續說下去了,或許這也是他們能活命的唯一辦法,兩人雙雙垂下頭,臉上仍舊充滿疑惑。
孫玉晴翻了個白眼兒,當即否認道,“孫府錢莊的銀票在京都多少人存銀兩?拿出個銀票有什麼出奇?或許是你一早去我們錢莊存了錢,換的銀票也未可知。這又不能證明什麼?”
“是,的確不能說明什麼,我記得京都的所有錢莊一直以來都有個不明文的規定,就是新發行的銀票會先給內部人士試用的機會,大小姐。我手裡這張銀票上的時間您可以瞧瞧,市面上可是還沒有發放的,只有有特權的銀莊內部人士才能使用,除了您,還會有誰呢?”
當然沒有,孫府大小姐揮霍無度,除卻府上每月發的月錢。還要每每到自家銀莊去拿錢小錢,等等諸類的消息已經不止一次在京都中傳揚了。在孫府,除了孫家大小姐還有誰會把還沒發行的銀票拿出來使用呢?
孫志典橫眉冷豎,他突然發覺自己從剛剛到現在一直小瞧了這個穿灰袍子的人了,他面上看起來無毒無害,膽小怕事。實際上卻是個十足的硬漢,面對剛剛上官的嚴刑逼供,他表現的恐懼是三人之中最弱的。
當即最重要的就是保護住孫玉晴的名譽,看着孫玉晴一張驚憤交加的面孔,孫志典已是滿臉的怒其不爭。他突然想到,自己的女兒在北夏已經遺臭萬年了,還何來什麼名譽?越想越是心煩,甚至有一瞬間他全然想要放棄這個女兒,但最終還是猶豫了,“只憑借一張銀票,的確說明不了什麼,或許是玉晴手下的媽媽從她房裡私自將銀票拿出去兌換也未可知。”
孫玉晴眼睛滴溜溜轉了兩圈兒,隨即語調拔高了說道,“對呀,你們都說是個媽媽出面的,那怎麼就能確定背後之人是我呢,必定是有人打着我的旗號出去招搖撞騙,周媽媽,對,一定是周媽媽,母親逝世之後周媽媽就整日裡魂不守舍的,還時不時跟我說定是羅漪姐姐害了母親的性命,想來,她這次是要假借我的名義來傷害羅漪姐姐,好給母親報仇!對,就是這樣。”
孫玉晴一邊聲情並茂的說着,一邊在腦海裡極力編造故事,儘量把謊圓到逼真,卻沒有注意到,整個外室,除了孫志典外,其餘人全然鄙視她的目光。
上官心中嘲諷一笑,若大夫人和周媽媽聽到孫玉晴這段狡辯之詞,不知道會作何感想,從大夫人離去之後,周媽媽便一直呆在孫玉晴的院子裡,盡心服侍,將對自己主子——大夫人,沒有盡完忠的那些情誼全部獻給了孫玉晴。
而此刻,孫玉晴只是腦筋一轉的功夫就輕巧的將周媽媽推到了自己身前當擋箭牌,編造謊言那一刻,她幾乎眼睛都沒眨。
實際上負責去找班主的人是童媽媽,但孫玉晴礙於這陣子童媽媽給她的幫助和支招,索性沒有供出她來,卻推了周媽媽出來做替死鬼。
一切都躍然紙上,雖然屋內沒有人會相信孫玉晴這番“肺腑之言”,可孫志典一定會讓大家“不得不信”。
果然,不出所料,下一瞬,孫志典已經怒氣衝衝的拍桌說道,“周媽媽,真是愚不可及,臆想出來的事情也能堂而皇之作爲害人的藉口嗎?夫人何曾跟羅漪有過冤結?這不是憑空捏造又是什麼?老夫人,您瞧這事兒該怎麼處理?”
他這邊已經給周媽媽頂嘴了,卻假裝讓老夫人最後定奪。
老夫人的心早就因玉竹的傷痛而碎裂不整了,當即看到孫志典和孫玉晴父女的嘴臉就差氣得嘔出一口血來,咳嗽了兩聲道,“既然孫大人已經有了定奪,那麼一切就交由你來處置吧。”她幽幽嘆了口氣。不再多言。
上官凝視着老夫人的面容,心底一沉,從早上得知玉竹受傷開始,老夫人的面色就極爲難看。她如今年事已高是萬萬禁受不住打擊的,玉竹對她來說是命根子一樣的存在,可想而知此事對她的打擊該有多大。
孫志典狀若思考的理了理下巴的鬍鬚,“既然真相已經大白了,一切都是周媽媽所爲,那麼關於大小姐的一些傳言也都不要再說了,周媽媽,勾結外人,伺機陷害主子,就捆了投到桴怡院那口井裡吧。讓她到地下爲主子盡忠。另外,戲班子的三個同夥嘛,先關押到後院的柴房中,明日送官法辦。”
此刻不在場的周媽媽必定不知道,她的小命就在主子們一句兩句之間就斷送了。
既然要送官。又爲何等到明日?顯然,送官只是個說法,孫志典實際上是想私下處置了這幾個人。班主和副班主同時反應過來,再想說話,卻已經被堵上了嘴巴,跟灰袍人一起,被拖着帶了下去。
事情就這樣不清不楚的解決了。上官羅漪、夏明遠、二夫人和孫堯,從始至終都沒說過一句話,六姨娘和七姨娘兩個是被拉過來看戲的。
原本今日是給六姨娘賀喜孕,卻沒曾想最終會發展到這個地步,戲班子的事情她再不敢提,當即委屈的捂着小腹。並不多言。七姨娘則目光始終徘徊在孫玉晴和上官羅漪之間,思索着什麼。
見這邊的“結果”已經確定了,老夫人拍了拍一旁玉蘭的手,“玉蘭啊,扶着我進去陪着玉竹吧。”聲音已然蒼老沙啞到極致。
從孫玉晴推出周媽媽的那一瞬。玉蘭擰緊了的眉頭漸次舒展開來,此刻臉上的愁容已經消去大半,攙扶着老夫人朝內室走去。
待所有人都散去,夏明遠和上官才從屋子裡出來,散佈在紫瓊苑的院子裡,夏日的暖風撲面而來,卻吹不暖人的心。
上官面色淡然,心中卻糾結四起。
夏明遠跟上官並行,腳步亦是沉重,“不要太過自責了,這事情並不是你所能左右的,玉竹一定會沒事兒。”
上官心一定,面色不改,“雖不是我左右的,但卻是可以避免的,若孫玉晴不存在,玉竹也就不會經此一禍。”
“看吧,你又不是天上的神仙,你也有弱點,玉竹受傷你會憤怒,你會想着爲她復仇,這些都是人該有的情緒,難受了可以說出來,高興了可以表現出來,忍着多難受?”舒朗一笑,夏明遠腳步慢慢停住了,動作輕緩的拉住了上官的手,穩穩握在掌心之中。
上官當下執着於今日發生的種種,並沒有掙扎,深深嘆了口氣說道,“可是,將內心深處的想法暴露出來,無疑是給敵人落下把柄,我不會給別人創造機會,對了,阿驍呢?他全身而退了嗎?”
“剛剛我已經命龍常過去找他了,想必很快就會過來見咱們。”夏明遠話音剛落,面前一道灰影閃過。
“阿驍給兩位主子請安。”面前人單膝跪地,雙手交握胸前拱手一禮,方纔起身。赫然是剛剛站在班主身側拿出銀票的灰袍人無疑。
夏明遠鬆開上官的手,上前一步拍了拍阿驍的肩膀,“阿驍,今日辛苦你了,這裡的事情就交給龍常吧,此地不宜久留,趕緊出府纔好。”
阿驍點了點頭,動作敏捷的脫去了身上的灰袍,動作間,臉已經恢復成了他自己的模樣,“復葵大師研製出的易容丹,當真有奇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