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語,把這幅畫燒了……連同我帶回來的那把琴。”對於琴師來說,琴乃最同心的好友,原本上官派人從旺門茶樓廢墟中將凝姬的琴搶回來是想留個念想,後轉念一想,不如將她送過去那邊陪着凝姬。
冬語連忙從外室走進來,雙手接過自家主子遞過來的畫作,放眼一看愣了愣。
畫上的環境冬語是很熟悉的,赫然爲逍遙館中凝姬的那個雅座,畫面之中,一美麗女子雙手撫琴坐在中央,旁邊則翹着二郎腿坐着一位男子,兩人眼神交匯,目光中盡是光華。只一眼,冬語便懂了,“主子,畫和琴燒完,凝姬的七七就過去了,您還有什麼話讓冬語帶的嗎?”
所謂七七者,是北夏的喪葬風俗,從人逝去之日開始算起,每隔七日燒一回紙,總共燒七次,所以作“七七”,以表對亡靈的告慰。凝姬其人,雖然被安置在胡毅的藥觀,但一些必須的喪葬風俗還是要過一過的。
上官聞言,面色沉靜,目光落在畫上,手指亦輕輕拂過畫紙上凝姬美麗的容顏,“沒有了……”
自京郊樹林的慘案發生之後,上官羅恆便隻身將虎旗、狼旗、梟旗剩下的兄弟全部安排在了下一個安全據點。按照密雲門的規矩,凡是到一個新地方,都會找至少兩個安全據點,並列出次序,這樣一旦碰到危險的事情,分散撤離之後也好會和。
所謂緊急時期有緊急辦法,眼看着夏明昭要將密雲門在京都之中的勢力全部剷除,他們在外的動作也不敢太張揚,原本來往的密信全部取消了,他們傳播消息的途徑只剩下一種——口頭傳。
上官羅恆安排了狼旗的一位兄弟潛入孫府,負責爲廚房供應新鮮蔬菜,每隔三天都會進來一次,藉着這個機會,雙方互帶消息。
進宮的馬車上。上官羅漪把玩着手中要轉交給雲錦公主的書信,臉上盡是笑意。
冬語就坐在一旁,看着自家主子開心,心頭亦是豁然。“羅恆少爺和公主真的是天作之合。”
“是啊,比起我這個在感情上猶猶豫豫的性子,哥哥和雲錦公主真的果斷很多。”
“主子跟公子也是令人羨慕的一對兒啊,其實或遲或早,不都是美好結局嘛,又何必在乎時間的問題呢?”
對於有些人來說,或遲或早的時間問題必須在乎,復葵若能早些認清自己的內心,也不會直到最後一刻跟凝姬分別了才後悔,到那時候就真的沒有挽回餘地了。
一個多月過去。胡大夫那邊一直沒有傳出什麼消息,因着京中夏明昭的眼線太多,所以上官儘量將跟外界接觸的機會降低到最少,她離開的時候也跟胡大夫吩咐好了,只要不出人命關天的大事兒。都不用來城中通報什麼,復葵的命就全部交給胡大夫了。
說不擔心那是假的,上官羅漪和夏明遠單獨在一起的時候,時常會對復葵的近況做一些推測,對於此時的他們來說,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二道宮門口,冬語照例隨着馬車一同留在宮外。上官則孤身一人走進去,與以往不同的是,六公主親自出來迎接。
離老遠,上官便瞧見六公主曼妙的身姿徐徐朝這邊走來,比之印象裡那個蹦蹦跳跳的活潑少女,現在六公主已經出落的越發大方穩重了。“六公主好久不見。”
當公主走到近前時上官才發覺,一段日子沒見,六公主的個子抽高了不少,就要與她齊眉了,“公主長個子了。看來果然該嫁人了呢……”
六公主聞言,臉色立時羞紅了,彷彿能滴出水來,“羅漪姐姐,你就愛捉弄我。”
“說笑罷了,何必認真,聽聞,皇上已經着內務府爲公主留意嫁妝了?你可要多帶一些東西來孫府哦,我也好沾沾喜氣兒。”
“瞧瞧,真是越說越離譜了,不理你了……”六公主一甩袖子,別過了頭去,上官則輕輕勾起脣畔,“好了好了,不說笑了,走吧陪我去瞧瞧太后。”上官說罷,輕挽過六公主的手臂,剛邁出一步,卻慢了下來。
六公主原本還是笑着,跟上官一樣,一見迎面走過來的人,亦面色不甚好看,“四哥,四嫂,你們這麼早就入宮了啊?”
夏明昭就站在對面不遠處的甬路上,身旁還站着一個穿戴整齊的女子,赫然是四皇子妃蕭海含無疑,兩人看到對面上官的同時,亦是一愣。
蕭海含下意識瞥了一眼夏明昭,果然見他目光的終點定在上官羅漪的臉上,心中一動,一股莫名的憋悶衝破而出,然而下一秒鐘,蕭海含卻笑得異常嫵媚,“還真是巧,竟然能夠在此碰到魯陽郡主。”
上官袖中的拳頭握緊了,腦中突然閃現出那日樹林中的畫面。
阿驍依靠在大樹旁,氣息微弱道,“是蕭豐良和蕭海含,他們趕過來,就是要親手滅掉復葵和凝姬,好替蕭豐廣和蕭老夫人報仇,復葵和凝姬的臉都是被蕭海含一人劃破的,一道道慢慢劃開,她還極享受的看着復葵凝姬痛苦的模樣,那個女人簡直不是人,她外表看起來嬌弱,內心卻比碳更黑……”
後來阿驍說過,那羣黑衣人來來回回檢查了很多遍,只要地上躺着的有活口,他們就會連刺幾刀,直到確認真的沒氣息了才肯罷休,若不是阿驍最後一刻屏住呼吸留下一口氣,恐怕也難逃一死了。
上官定了定神,再次瞧向對面兩人的時候,眼神已經毫無波瀾,“四殿下,四皇子妃,有禮了。”
“郡主最近似乎格外繁忙,已有一段日子沒有在京中走動了。”夏明昭腳下的動作沒停,很快便走到了上官面前,目光一直沒從她臉上移開過。
京郊樹林一戰,夏明昭收穫頗豐,原本應該心情不錯的事情,他卻歡樂不起來,隨着密探一封封的送來上官羅漪和夏明遠的近況,夏明昭猜到了兩人的感情進展,他雖然在極力壓抑着,但還是那一抑制住內心中迸發的浴火。
上官羅漪,只有他夏明昭才配擁有的女人,是絕對不能被他人佔有的,夏明遠?他不配!
“我以爲四殿下忙於政事,對小小的魯陽郡主不甚在乎,沒想到我不在京中走動的事情,您這麼瞭解?被四皇子殿下關注,羅漪可真是受寵若驚了,還好四皇子妃出身名門,又是個豁達之人,更心性寬廣,對此事不會在乎,若換了任何一個女子,恐怕都……呵呵,羅漪今日話說得太多了些,四殿下莫要見怪。”
夏明昭一愣,他剛剛看到上官便全然被吸引了所有注意,一不當心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說出了什麼,當下想要辯解卻已經不知道從何說起。
蕭海含剛剛還大方的笑容,在聽到上官話之後瞬間出現了裂縫。
任憑她素日裡佯裝的怎樣豁達大度,終究是有忍耐極限的,在心知夏明昭所屬之人爲上官羅漪的情況下,蕭海含必須承認一個事實,按在夏明昭心中所處地位來區別,她蕭海含永遠抵不過上官羅漪。
更所謂得不到的纔是最好的,即便夏明昭不承認,蕭海含仍然看得出來,他內心早已經愛上官羅漪愛到發狂。
而上官,很明顯就是抓準了蕭海含的這個忍耐極限,選擇性的刺痛了她。
“郡主說的哪裡話,京中豪門大戶的公子,哪個不在找門路給郡主示好?買郡主的行蹤、疏通孫府之人找機會接近郡主等等諸類的,早就在大街上傳遍了,我跟殿下不過是略聽過一些罷了。”三兩句,便將上官挑開的話題避過了。足見其往日裡那乖巧都是裝的,實則內心的花花腸子比誰都多。
“哦?原來如此,羅漪倒是孤陋寡聞了,也許是被義父和老夫人保護的太好,羅漪對這些事情知之甚少,在此還要多謝四皇子妃告知了。二位一大早入宮又這麼慌忙的要離開,想必是有急事,那羅漪也就不耽誤二位的時間了……”上官說罷,拉着六公主的手側過身子,讓出一條道來。
“多謝郡主美意,我們還真是有急事呢。”蕭海含說着,手臂輕柔挽過夏明昭的手臂,臉上登時浮現了一個幸福的笑容。
夏明昭則極爲不自然的瞅了自己被挽着的手臂一眼,淡然眨了眨眸子,面色不悅的從上官身邊擦身而過。
出了宮門,蕭海含自顧自主動將手臂抽了出來,“殿下……”
“以後不要這樣做了,看在別人眼裡更像是戲子……”夏明昭冷冷甩下這麼一句,徑直朝馬車走去。
獨留下冷風中緩步跟着的蕭海含。北夏朝女子根深蒂固的觀念便是嫁夫隨夫,在得知祖母要將自己許配給表哥殿下的那一刻,蕭海含着實興奮加歡愉,多年以來她一直站在孫玉晴和夏明昭身邊,看着這一對兒早有婚約的人更是羨慕有餘,嫉妒存留。
多少次夢迴,她都曾夢到被掀起紅蓋頭的那一刻,對面站着的人是夏明昭,可是當一切成真的時候,她才發覺,擋在兩人面前的並非孫玉晴那麼簡單。還有更深的難以跨越的鴻溝。
加上她可以對其他人殘忍,卻不能對夏明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