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隻腳邁進屋子之後,夏明遠整個人都僵住了,屋內的環境着實冷得駭人,到處都是雪白色,還升騰着白汽,赫然一個冰窖,如果不親身走進來瞧着,誰會想到北夏的冷宮深處會有這樣一處所在。
奇怪的是,從夏明遠進入屋內,便一直沒有看到有人影,整個房間的大小跟上官那間內外相接的正房差不多大,也分做內外兩間,中間用隔斷隔着,外間的中央擺放着一個石桌,周遭只有一把石凳,內間跟門口的距離還是比較遠的,在中央層層霧氣繚繞下看得並不太清。
夏明遠環視一圈兒,終究沒找到想要找的人,剛要端着托盤朝內間走去,耳畔卻突然揚起了熟悉的聲音,“就放在石桌上吧……”
夏明遠身子整個一頓,兩手一顫差點兒將面前的托盤摔落,還好反應及時,一個錯身將托盤移到石桌上了。
在屋內待了這麼一會子功夫,他已經覺得手腳僵硬了,那麼十多年的時間,母后又是怎麼在這裡堅持的呢?
這樣想着,他腳步輕緩的朝內間走去,地面很滑,透過有些水汽並不嚴重的地方夏明遠纔看清楚,自己踩着的竟然是個冰面,剛剛進屋的時候並沒看仔細,現在橫掃一眼真真看清楚了自己所在的屋子,四周牆壁都是被冰霜所籠罩的,所以纔到處雪白,以屋內這樣的溫度,恐怕人一接觸到周圍牆體,都會被立刻粘在上面不得脫身,這樣一個密室來關押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還真是用心良苦。
北夏雖然深處北方,但怎麼說也是四季分明,居然能夠在皇宮深處開鑿這麼一個常年存冰的冰窖,這要花費多少工夫啊!夏明遠心頭滿是悸動,腳下也踩得越發用力。
當走到內外間隔斷之處時,夏明遠的目光瞬間被角落處擺放的牀榻吸引了過去。牀榻大小可供一人平躺,外側是用冰磚堆砌而成,內側則紅彤彤的看不出什麼材料,整個房間裡只有這張牀上有紅彤彤的暖色。其餘地方都是冰白,對於這個“牢房”的設置,夏明遠表示了由衷的佩服,爲了關押母后,皇上和韓貴妃當真用盡了心思。
他深深舒了口氣,眼神慢慢朝另一側飄去,當看到背對着自己的梳妝檯前坐着的那個背影時,夏明遠呼吸一滯,整個人就定在了原地,陡然間心跳開始加速。嗓子口有一股幹火幾欲燃燒出來。
那個背影柔弱而多嬌,女子烏黑如墨的秀髮傾瀉着如黑色瀑布般傾灑而下,她一席白衣,坐在整個白色內間裡毫無違和感,這背影雖然比記憶中的嬌小很多。但還是沒什麼差別。
母后還活着,完好無損的活着……一時間,連素日裡冷靜的夏明遠都無法抑制激動的心情,作勢就要上前。可剛動了一下,就頓住了。
“還不出去?”
“母后……”夏明遠一時動情,不由脫口而出。但他全然忘了,自己還是紅姑的身子。嗓音自然也不例外。
聞聽這一聲呼喚,梳妝檯前的人突然回過了頭,轉瞬間,兩人四目相對。夏明遠琥珀色的瞳仁裡清晰的反射出了面前人的樣貌,女子的年紀大概二十多歲,膚如冰築。脣不點而朱,精巧的鼻子跟雲錦公主的很像,雙眼天生桃花,不笑亦是含情,這熟悉的面容赫然是惠仁皇后無疑。赫然是夏明遠記憶中的幕後無疑,竟然分毫未差。
就在夏明遠要開口的瞬間,惠仁卻皺了下眉頭,“你不是紅姑?”目光中盡是疏離。
夏明遠雙眼氤氳着水汽,在來此之前他想過最糟糕的情況,母后或許被打斷腿,或許雙眼已盲,或許病入膏肓,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她不僅完好無損,竟還依舊保持者年輕時候的容顏,情緒激動間,腳步已經邁了出去“母后,是我啊,明……”
“站住,是韓貴妃派你來的?說吧,她又讓你帶了什麼話進來,或者是給了你什麼任務?刺殺我嗎?那麼多次都沒有成功,竟然還不氣餒?”語畢,惠仁的眼角浮現出一絲絲笑意,只是那笑容不含溫度,陰森森讓人望而生畏。
“母后……”一滴眼淚瞬間從夏明遠的眼角垂落,他終於忍不住了,整個人癱軟在冰冷的地面上,夏明遠用盡全身力氣運作內力,乍然間,剛剛還如中年女子般的身形變成了個高大壯實的年輕男子,“是我啊,明遠……”
惠仁目光一怔,重新審視了一圈兒面前擠在宮女服飾中的高大男子,模樣很熟悉是沒錯,更是跟小時候的明遠很想,但是怎麼可能呢?韓貴妃那個惡人怎麼會放明遠進來呢?明遠早就被皇上支到了西疆那個偏遠之地,如今死活都不一定。對的,一定是韓貴妃出的花招,那個賤人這次又不知道要使什麼詭計。
多年前,皇上將惠仁關在這裡之後便公佈天下稱皇后已死,更是再沒過問過這邊的事情,全然交給韓貴妃來打理。若不是皇太后周密佈置人手一直顧全惠仁的性命,她早就不知道被韓貴妃害死多少回了。
回想過去的種種,惠仁嘲諷一笑,“韓貴妃還真是會想花招,這次又找人假扮明遠了嗎?你告訴她,若想取本宮性命很容易,親自過來就是了,哦對了,帶上匕首,本宮就在這裡等着她。她如若沒有勇氣親自過來面對本宮,那就別想各種招數來下毒坑害,她都不膩嗎?本宮也很想死,可是怎麼辦呢?太后不讓……行了,什麼都不用說了,趕緊滾吧!”
顯然沒有相信夏明遠的話。
夏明遠苦笑一聲,依舊沒有放棄,他強撐着身體從地上爬起來,顫巍巍起身,步履輕緩的朝惠仁走去,“母后,我小時候您曾說過:明遠啊,這麼小便如此嬌媚,長大了若成了女子模樣那可怎麼好?您還說過:眉中的胎記是您、皇姐還有明遠三人的秘密,除卻咱們,外人都不可以知道;您還說過:明遠,無論能否登上九五至尊,都要找到一個心愛之人,哪怕不讓她坐上皇后寶座,都要讓她陪在身邊;您還說過……”滴滴淚水如泉涌般順着夏明遠的眼角滑落,憑着兒時的記憶,夏明遠將能夠取信於母后的事情全部說了出來,包括兩人間僅有的秘密。
對面認真聽着的惠仁,面容也從最開始的狐疑變爲了後來的徹底崩潰,當聽到眉中胎記的時候,惠仁整個人便已經癱倒在後頭的座椅上,這些事情,即便韓貴妃將刀架在自己一雙兒女的脖子上,他們都不會吐口的,更別說外人了。
那麼……惠仁整張臉慘白到無了顏色,眼中也早已經被淚珠充盈,“明遠?你真的是我兒?”
夏明遠含淚微微一笑,操起左手卷起右手的袖角,“母后,還記得兒臣手腕處的這道疤嗎?小時候太淘氣從御花園的假山上掉落到地面上,還好您接住了兒臣,纔沒讓兒臣傷到,爲了不讓父皇和皇祖母擔憂,您執意不讓他人把事情傳出去……”
惠仁胸前起伏動作越發大了,當看到夏明遠手腕處疤痕的瞬間,整個人呼吸就要停滯,“明遠,你真的是明遠,我的兒啊……”
……
從日落開始,上官羅漪便一直等在紫瓊苑的門口,直至現下天已經黑透了,她還在一遍遍從院門口走到房門口,來來往往共多少次,連一旁守着的綠蘿都不知道了。
綠蘿只是靜悄悄的站在院門口看着自家小姐緊張的模樣,曾幾何時,小姐是那樣冷靜,遇到什麼事情都不會慌張。但這一切的冷靜都在遇到夏公子之後被全然摧毀了,如今,一遇到跟夏公子有關的事情,她都會表現異常,今日也是如此。
正在主僕二人焦心不已的時候,院門口突然傳出聲音。上官正走到院子中央,聽到細碎腳步聲的瞬間猛然回頭瞧向院門口方向。
龍常大力推開院門,動作迅速的爲身後的主子夏明遠開出一條道來,在主子走進院門後,揮手便將紫瓊苑院門關緊了,“綠蘿,守在這裡,任何人都不許進。只要有異動,立刻大吼。”
“是……”
夏明遠穿過大門後,面上全無表情的對上上官期盼的雙眼,邁開了步子便朝上官走來,在跟她擦肩的一瞬,突然大力拉過她的手,上官還沒反應過來,整個身體一個轉身已經被夏明遠牽着朝屋子裡走去。
緊張的一路被夏明遠牽着,直到進了屋子,上官羅漪才得空喘了口氣,剛要開口問事情順利與否,卻突然被對面的夏明遠擁在了懷裡。
幾乎一瞬,上官的身子便全然被夏明遠包裹住了, “不要動,讓我靜靜抱一會兒。”
上官輕輕勾起脣角,順其自然的將耳朵習慣性靠在夏明遠的胸前,聽着他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奇怪的是,這次的擁抱沒有記憶中的溫暖,正相反,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微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