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天氣很好,上官奉旨入宮見惠仁皇后。
坤怡宮裡,惠仁一身金絲鳳羽撒花裙,大朵的牡丹點綴其上,顏色很淺,既顯襯了皇后的地位,又不太花哨,更符合惠仁清麗脫俗的儀態。她頭上並未帶鳳冠,而是插着一支就九尾鳳釵,此刻正端然坐在榻上,接受着上官的大禮。
雲錦坐在惠仁身側,眼神機敏的觀察着惠仁神情的變化,其實雲錦早就注意到了,素日裡惠仁無論是對宮中的宮女還是其他,都是一如曾經的那般溫和,唯獨不同的是:一旦有人犯錯,她雖說沒有大發雷霆,但總是會想到各種法子讓那些犯了錯的人得到懲罰,並再不敢犯下錯誤,在雲錦看來,這已經是跟曾經最大的不同了。
因爲這充分證明,母后再不是那個對誰都寬容大度的母后了,與曾經的她相比,現在的更理性,更懂得賞罰分明,可這雖然表面上看是好的趨勢,內裡卻代表着惠仁變得更冷酷了。
暫且不說這個,惠仁至少表面上對宮女下人們還是很好的,但這一分的好她在對待上官方面卻很是吝嗇,甚至看上官的眼神裡都帶着一絲陰冷。這一點讓雲錦很是擔憂,但她又不知道該如何跟夏明遠開口,理由有二:
一來他剛剛回歸朝廷,腳步還沒有站穩,前朝的事情他已然忙碌不停,若爲了母后和上官的事情再心煩不已,那夏明遠恐怕連個安穩覺都沒法睡了。
二來,上官在夏明遠心中是何地位,雲錦再清楚不過了。他甚至可以爲了羅漪放棄江山與所有親人,與其看着自己弟弟跟母后爲了羅漪鬧僵,到最後所有人都痛苦,還不如適時找機會化解矛盾。
抱着這樣的想法,雲錦一直忍着。卻遲遲都找不到機會。其實,存在於惠仁和上官之間的問題,誰都解決不了。
看着上官行完大禮,惠仁這才招了招手,“魯陽郡主難得進宮一趟,快去公主旁邊坐坐吧。”魯陽是上官的封號。惠仁稱呼她爲魯陽是再尋常不過了,但比之太后和雲錦直接叫上官爲“羅漪”,還是略顯生泛了許多。
上官也不推辭,起身便行至雲錦身側坐了下來,緊接着便垂首不語。彷彿就是在家中,面上都看不出絲毫的不安於悸動。
雲錦不由納悶,倒有些糊塗,搞不清楚了。
“魯陽啊,還記得本宮和你初次見面的時候嗎?”
舊事重提必有目的,上官心中盤算着,緩緩擡起頭回道,“回娘娘。魯陽記得,那次還是託娘娘的福,魯陽纔有幸踏得進冷宮的大門。一睹尊榮呢。”
雲錦聞言,倒吸了一口涼氣,心中暗叫不好:羅漪素日裡說話向來謹慎,今日在母后的面前怎麼倒有些沒大沒小了呢?要知道,從惠仁的後位被恢復的那一日開始,宮裡便沒有人敢跟她提到“冷宮”這兩個字
。無形中,這兩個字便成了在惠仁面前時候最大的忌諱。而上官。現在竟好巧不巧的故意去戳傷口,她到底是怎麼了?
原本雲錦以爲惠仁會發怒。卻沒想到她面上沒有絲毫怒意,“恩,記得便好,既然記得咱們初次相見時候的情形,那咱們說過的話你也必定忘不了,本宮今日叫你來呢,主要是想提醒你,別忘了自己說過的話。”
上官自然知道惠仁所指的是那日她承諾過的話:待明遠坐上九五那一日,就是她離開之時。一時間,上官只感覺胸口被一刻偌大的石頭堵着,出氣兒也不順暢,進氣兒也不順暢。
這些日子對於上官來說是極難熬的,每日都瘋狂的想見到夏明遠,因爲她知道見面的機會已是越來越少了。可越是這樣,她就越想閃躲,甚至有時候自己都對自己沒信心,擔心在面對夏明遠的時候她這個曾經無比鐵石心腸的人會落下眼淚。一種窒息之感油然從心底升騰而出,雖然如此,但上官羅漪面上卻仍舊淡然微笑着,“娘娘您放心,魯陽的記性一向很好。”
聽着這邊兩個人打啞謎,魯陽袖子裡的手指都快被自己捏斷了,心中不斷念叨着:明遠怎麼還不來?剛剛派人送去消息了呀,他怎麼還不過來?
正在這時,殿門突然被推開了,飛快的便閃進一個人影,夏明遠衝進大殿的時候腳底都沒站穩,顯然是得聞消息後太不放心奔跑着過來的。
一見夏明遠進來了,惠仁連忙換上一張笑臉,“來來來,我們正說到你呢,這麼早就入宮來了,可用過早膳沒有?”
“回母后,兒臣用過了,兒臣只是聽說羅漪被母后叫來說話兒,擔心她不懂宮裡規矩擾了母后休息,所以過來瞧瞧。”說着,夏明遠狀若拂過鬢邊碎髮的樣子擦掉了額上的薄汗,不放心的瞅了上官一眼,見她面上泰然微笑的瞬間,心口的大石才緩緩落下。
其實,夏明遠雖然面上沒表現出來,但心中早已經對惠仁與上官之間的事情有了疑惑,女人和女人之間的磁場,男人雖然不甚清楚,但細微的感覺還是可以體會到的,夏明遠正是如此。
見夏明遠如此焦急的模樣,惠仁心頭略過一絲不悅,但面上卻仍舊歡喜的模樣,“瞧你急的,快喝些熱茶暖一暖吧,還當你母后是怪物不成,會一口吃了魯陽?”
“母后,兒臣不是這個意思,兒臣是……兒臣過來還有一事想說。”
“嗯?怎麼了?”
“冷宮那頭有動靜了,負責看守冷宮那頭的人已經傳出消息,有韓威的動靜了,他在冷宮周圍摸索了三天,今日終於有動作了,剛剛已經進入冷宮,如今算算也有一個半時辰之久了。”
“你父皇怎麼說?”
“父皇已然下令,待會兒韓威從冷宮裡出來便直接擒住,現在宮裡除卻冷宮到處戒備森嚴,以防待會兒他逃脫了到處作亂,我是擔心母后的安危,所以回了父皇之後特地過來保護您和皇姐的。”
“韓威?勇猛的驃騎大將軍,說起來本宮也有十多年沒有見過他了,故人不知道如今是何模樣,與其坐在宮中坐以待斃,不如……”
“母后,萬萬不可,您不可再去那個地方了呀
。”沒等惠仁說出想法,雲錦已經衝在前阻止了。
但惠仁做出的決定,沒人可以阻止,她此刻已然從榻上起身,“雲錦留在宮中不許出去,明遠、羅漪隨本宮去冷宮走一趟。”
“母后!”雲錦起身,臉色漲得通紅。
惠仁卻再沒理會她,而是眼神冷厲的瞧了眼身旁的嬤嬤們,“你們,看住公主!”
冷宮外,涼爽的風一陣陣刮過,禁軍侍衛們都守在暗處,所以通道上空無一人,惠仁帶着夏明遠和上官羅漪,一路暢通無阻的朝冷宮走去,就在快要靠近冷宮的時候,前方突然響起一陣激烈的刀劍相撞的聲音。三人相視一眼,皆反應過來了:韓威必定已經跟禁軍侍衛們交手了。
果然,三人漸漸靠近的時候,就見到韓威穿着一件深藍色常服,被諸多禁軍圍在中間正不知如何脫身,
侍衛們見這麼容易便逮到了他,不由開始有所鬆懈,正在此時,圍堵的圈圈中便出現了一個缺口,說時遲那時快,韓威眼色極佳,一下子便瞧出了空擋,飛身一個健步便從圍堵的人圈中逃了出來,轉身一躍,便跳上了通道的紅牆上。
通道中的所有侍衛全都愣住了,心中更是慌亂不已,今日若是讓韓威就此逃出去了,那麼他們幾個人的小命兒也就沒了,無奈韓威不容分說一個轉身就要跳下去,在千鈞一髮之際,遠處突然響起一個女子的聲音,“韓將軍,且慢。”
韓威站在牆頭,便是一頓,只覺得這聲音無比熟悉,回過身的時候,竟也嚇了一跳,“你,你是?你怎麼?”
惠仁嫵媚一笑,脣角勾起了一個好看的弧度,腳步極緩極慢的朝前邁着,“真沒想到我竟然在有生之年還能見到韓大將軍。此乃惠仁之幸啊……”
“真的是你……”
“沒錯,是我,你的大仇人,這幾日你在外頭必定聽到了風言風語,現如今滅你寧國公府的人就站在你的面前,怎麼韓大將軍打算就此放了我嗎?”惠仁說着,竟然還在往前走。夏明遠不放心的跟在惠仁身後,手中卻一直死死攥着上官的手。
“你!你給我等着,我遲早會收了你的性命給我韓家幾百口性命陪葬!”說着,韓威就要跳下牆去,但已經晚了,不知何時,牆的那頭已經站滿了護衛,就等着他入網,他一個飛身,直接跳入了包圍圈,沒幾下便被捆綁的結結實實。
這邊通道中的數十名侍衛大大鬆了口氣,今日若不是惠仁皇后在這裡拖延時間,恐怕韓威就此便會逃脫了,要知道這道牆的背後可是他們部署的死角,還好趁着剛剛兩人談話的空擋,一羣侍衛趁機跑到對面了,不然今日的計劃便就此毀在了這些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