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德妃被貶爲庶人並賜梳洗之刑一事,轟動了整個大周,這個帝王再次以殘暴手段狠狠地震懾了後宮和朝堂。
陸家人人自危,紛紛低調行事,生怕在節骨眼兒上觸犯龍顏,禍及根本,而讓雲澈失去了母家這份助力。畢竟,陸家雖躋身十大家族的行列,與冷家、荀家和姚家相比還是差了不止一星半點。實際上,雲傲不僅不會懲處陸家,反而會給陸家男子封官加爵,他會這麼做不是爲了平息陸家的怨憤,而是爲了制約各大皇子之間的平衡。
雲傲的帝王心術,玩得一點兒也不比慕容宸瑞差。
他在位期間,冷家出了一個皇后、一個貴妃,加上那名神秘國師蒼鶴的從旁襄助,冷家雷打不動,穩坐第一家族的位置。
緊隨其後的便是荀家,荀家是所有家族裡唯一敢跟雲傲時常對着幹的家族,荀淑妃在宮裡也是橫行無阻,偶爾跟冷貴妃也唱幾句反調,可雲傲和冷貴妃都對荀家人的怠慢視而不見,或者包容。
原因很簡單,不論荀家在荀義朗的手中如何繁榮昌盛,待到荀義朗百年之後,荀家的基業便會急速瓦解,因爲他終身未娶,沒有子嗣,荀清睿入了族譜又如何,終究不是直系血脈,壓根兒就鎮不住那些爲荀家效命的老臣子。
荀家的隕落是板上釘釘的事,既然如此,雲傲和冷貴妃還憂慮什麼?
姚家是三大家族裡最低調的家族,只要別人不欺負到姚家的頭上,姚家人不會主動去攻擊或招惹,久而久之,許多人便給姚家冠上了“軟弱”之名,姚賢妃明明排在陸德妃的之上,可每回見了後者還得禮貌地討好,十幾年的後宮生涯,陸德妃可沒少給她氣受,若非荀淑妃全力維護,姚賢妃和雲笙只怕早折損在陸德妃或者其他妃嬪的手中了。
當然,姚家也不是沒有鋒芒畢露的時候,姚家歷史上第一名武將姚俊傑在世時,十分爭強好勝,但自打他陣亡之後,姚家似乎比之前更爲低調了。
衆人不禁悄然得出了一個結論:或許過不了多久,姚家就要被擠出三大家族的行列了。
可是,今日姚家人爲了維護桑玥而做出的舉動令文武百官、令後宮嬪妃、令貴婦名媛齊齊側目,他們猛然警覺,姚家是一頭酣眠的雄獅,誰要是不小心猜了它的尾毛,它立刻就會張着血盆大口朝你撲過來。
姚府。
莊嚴肅穆的花廳內,姚俊明和南宮氏端坐於主位上,姚晟三兄弟和姚馨予、桑玥分列兩旁,李萱跪在大廳中央。
爲了怕陳氏傷心,他們按照桑玥在皇宮的話撒了個善意的謊言,陳氏臨走前,還欣慰地摸着李萱的臉上,讚賞她富貴不淫,威武不屈,還說病好了,就讓姚賢妃向皇上請旨,給她封個縣主。
當時,南宮氏差點兒就哭出來了,陳氏的心地太過善良,她哪裡知道,這隻養不熟的白眼狼對她最疼愛的人做了什麼惡事?
桑玥冷冷地看向李萱,從香芋糕那件事開始,她就對李萱刮目相看了,爾後她和慕容拓在暖心閣的後院擁吻突然被李萱打斷,她便對李萱起了懷疑之心。那一次,僅僅是女人對情敵的一種直覺,她沒有掌握任何的證據,後來,她和慕容拓泛舟湖上,李萱遠遠地駐足不前,望着發愣,慕容拓敏銳地察覺到了李萱不懷好意的注視,於是趕緊拉着她進了船艙。
女人的嫉妒心有多強,姚家人無法理解,她見多了定國公府和攝政王府那些女人爭寵的戲碼,又親眼見證了冷香凝被嫉恨所迫害的慘痛經歷,哪裡還能不對李萱多留幾個心眼?
實際上,不僅桑玥,就連姚晟和姚奇都從李萱看慕容拓的眼神離瞧出了幾分端倪,於是才故意談起桑玥和慕容拓的過往,讓姚馨予“碰巧”聽見,姚馨予這個管不住嘴巴子的人,當然會到處炫耀,他們兩個以爲李萱會就此死心,不曾想,這卻越發讓李萱嫉妒,覺得姚馨予和桑玥纔是無話不談的好姐妹,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外人。
這算是應驗了一句話,心中有佛,衆人皆佛;心中有魔,衆人皆魔。
剛剛下了一場大雨,夜風吹入,帶了絲絲花韻和泥土芬芳。
桑玥率先打破了壓抑的沉寂,輕聲道:“李萱,你這樣做,對得起養育了你五年的姚家嗎?對得起一直維護你的大哥嗎?”
李萱一改往日的溫和怯弱形象,眸光變得犀利冷沉,聲,更是由山澗清風化爲海面濁浪:“維護我?他們維護的人,只有你——桑玥!你是不是想問,我爲何一定要害你?真的只因爲曦王殿下嗎?我告訴你,你錯了!不管有沒有曦王殿下,我都恨你入骨!爲什麼?爲什麼都不是直系千金,你一來就是二小姐,我卻五年都是表小姐?在你沒來之前,我是老夫人口中最懂事的人,是馨予最好的姐妹,是三個哥哥時常誇讚的對象……”
淚水溢滿了眸子,她眨落,繼續道:“可是自從你來了以後,一切都變了!我才知道,從前大家對我的好,是多麼的淺薄!你一來,老夫人和三個哥哥就親自爲你改建別院,我來的時候,三個哥哥連面都沒有露!你比我懂事,比我聰穎,比我更會討大家的歡心,不!確切地說,是大家都在討你的歡心!五年了,整整五年了,除了老夫人,府裡誰知道我的生辰?可是大哥和三哥,就連你每個月哪幾天不能喝涼水都知道!”
姚豫撓頭:“玥兒,你爲什麼每個月總有幾天不能喝涼水?”
“咳咳!”姚俊明重重地咳了兩聲。
姚奇一把掐住姚豫的脖子,低聲道:“害臊不害臊?連這個都不知道?不知道就算了,你還問?”
“我知道就不問了嘛!憑什麼你們兩個知道,我不知道?”姚豫不依不饒,窮追不捨,“她怎麼了?是不是生病了?不能喝涼水,那是什麼病?”
桑玥的纖指摸了摸太陽穴,雙頰微微有些泛紅。
南宮氏原本被李萱氣得要命,這會兒竟被姚豫給逗得忍俊不禁,趕緊端起茶杯,以喝茶的功夫咧了咧脣,很快,再次恢復肅然神色。
唯一沒有被這段插曲影響的人是姚馨予,她指着李萱,厲聲道:“李萱,你真不知好歹!玥兒和姑姑跟我們失散那麼多年,又在南越吃盡了苦頭,從小受着嫡母和嫡姐的壓迫,幾乎是活在刀刃上,她好不容易回到母家,我們當然要對她好!要把她十幾年沒有得到的溫暖盡數給她!”
其實,自從桑玥進入姚家,陳氏對姚馨予也不知冷淡了多少,姚馨予最開始也有些不平衡,但漸漸的,她發現這個家越來越有活力,越來越多歡笑,心裡便由衷地感激桑玥、喜歡桑玥。所以,她實在無法理解李萱這種病態的心理。
桑玥喟嘆道:“你知不知道,上次你給我送香芋糕,大哥發現了你的居心叵測,卻非但沒有揭發,反而努力替你遮掩,他在你和我之間,果斷地選擇了你。”
李萱的眉心一跳,朝姚晟投去不可置信的一瞥,姚晟卻已沒了從前待她的包容和溫暖,眼底淡淡的除了鄙夷就是疏離,再無其它。
李萱心中一痛,但這種痛感只持續了一瞬便被新的情緒所取代:“那又怎樣?你們還不是巴不得快點甩掉我這個包袱?把我嫁給一個從四品都尉,我是堂堂侯府千金,你們居然要把我許給一個都尉!論容貌,論才情,我哪點輸給桑玥?桑玥可以做高高在上的一品正妃,我卻只能成爲明不經傳的無品夫人!”
南宮氏聞言,心如刀絞,她捂住胸口,雙眸含淚道:“萱兒,馬都尉雖現任官職不高,但他馬上就會晉升,他父親也要升爲正二品尚書,他們的門第已然不低了,再者,他們家沒有納姨娘通房的先例,你過去之後就是唯一的夫人,這……這難道不好嗎?況且,你若實在不喜歡,也可以告訴我……”
“我不喜歡?”李萱打斷了南宮氏的話,“這個家容得了我說不喜歡?你爲我擇的親事,我要是不喜歡,豈非不識擡舉了?”
桑玥冰冷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所以,你表面迎合大舅母,暗地裡卻要殺了馬伕人,好讓馬都尉守孝三年無法婚配!你故意和馬都尉裝出琴瑟和鳴的樣子,就是希望三年的時間內,都以心儀馬都尉爲由拒絕大舅母可能會爲你安排的其它親事,我有沒有說錯?”
“啊?”姚馨予在回家的路上從三個哥哥口中知曉李萱被陸鳴心一事時,以爲李萱已經夠卑鄙無恥了,哪裡想到她居然還要殺馬伕人?她面向桑玥,眸子裡寫滿了詫異不解,“玥兒,她……她殺馬伕人?”
桑玥淡淡地道:“不錯,那日在寶林軒突然出現的瘋狂策馬之人,就是打算娶馬伕人性命的,馬家的乳母便是幫兇之一。乳母先是放跑了馬子諾,爾後李萱趁着馬伕人去搶救馬子諾的混亂之際,一腳踩了馬伕人的裙裾,這才致使馬伕人跌倒,楊氏要去幫忙,被她眼尖兒的扶住,然後,馨予你也跟着拽住了楊氏,我在馬車內,瞧得一清二楚。”
李萱的手就是一緊,咬牙不語,默認了桑玥的分析。
其實桑玥只看到乳母在行動之前朝着李萱眨了眨眼,李萱的動作十分隱蔽,她剛剛不過是結合事件的經過做了個猜測,可瞧李萱的樣子,她應該是猜對了。
“你這個喪心病狂的女人!馬子諾只是個兩歲的孩童,你爲了逃避親事,對一個無辜的孩子也下得了手,你……你……”姚馨予氣得說不出話來了。
“我心狠手辣?比起桑玥,我這點手段又算什麼?”李萱咆哮出聲,指向桑玥,“桑玥你敢說今日出現在皇宮的不是真正的裘冬梅和桑飛燕?你敢發誓她們講的過往全是假的?你不敢!憑什麼只許你爲達目的不擇手段?我稍微行事踏錯就活該飽受指責?”
她的目光掃過一衆人陰晴不定的臉,苦澀一笑,“桑玥的手沾滿血腥,你們卻一個勁兒地維護她,我不過是起了妄念,又沒成功,你們就把我當成十惡不赦之徒,我李萱,在你們的眼裡從來都是個外人!”
事已至此,桑玥索性不再隱瞞:“我殺的都是罪有應得之人,你卻爲了一己之私,不惜荼毒無辜的孩子和婦孺,你這種人,不是十惡不赦,是什麼?”
衆人聽到桑玥親口承認,除了南宮氏和姚馨予,其他人並無太多驚訝。
姚豫再次撓頭:“可我不明白,她怎麼能買通馬子諾的乳母和那名高手?”
“她不行,陸鳴心卻可以,陸鳴心幫她殺害馬伕人,她幫陸鳴心陷害我。”桑玥淡淡一笑,說不出的嘲諷和譏誚,“在寶林軒發生的每一件事都是她和陸鳴心精心策劃的,當然,郭氏也參與了其中。她故意鬼鬼祟祟地說去如廁,久久不回,惹得馨予擔憂不已,於是拉了我去尋她,正好就撞見了郭氏和冷芷若收買她的一幕,她故意激怒冷芷若,讓冷芷若對她動粗,冷芷若只輕輕一推,她便倒在了一旁的木桌上,磕破了頭,這不是太奇怪了嗎?她因爲拒絕冷芷若的收買而被打致傷,爲的就是騙取馨予的同情和我的信任,我就順水推舟,語重心長地安慰了她一番。”
“難怪了,一大早就拿着鞋子過來,說玥兒是第一次參加宮宴,她沒什麼貴重的東西送,就做了雙鞋子,還說,玥兒大抵因爲曦王殿下的事厭惡着她呢,讓我以自己的名義叫玥兒換上,我不疑有它,於是……都是我不好,我要是機靈點兒,就不會被她騙了!”姚馨予悔得腸子都青了。
姚晟俊逸的臉上泛起一抹惑色:“玥兒,你不讓李萱當着文武百官和皇上的面揭發同陸德妃苟且的細節,是因爲郭氏參與了這件事?”
桑玥點頭,眸光深沉冷冽:“是,我們鬥倒陸德妃,冷貴妃只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萬一把郭氏和冷芷若牽扯進來,冷貴妃就絕不會袖手旁觀了。”
她原先以爲冷貴妃如傳聞中那般寵冠後宮,深得雲傲的心,今兒一見,才發現他們二人的關係似乎不怎麼好,可不怎麼好,冷貴妃依舊執掌鳳印多年,足見冷貴妃的厲害之處了。
姚俊明的手微握,心情有些激動,這種激動,與當初發現了姚俊傑的將才天賦時的如出一轍。
此刻聽了桑玥對整件事的操控和分析,李萱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和桑玥的差距,論心計論城府論隱忍,她沒有一樣比得過桑玥。她的眼被淚水所蒙,視線變得模糊,心一抽一抽地痛,有嫉妒,有懊惱,也有不甘。
沉默的姚俊明忽然開口了,語氣沉重,臉色陰暗:“李萱,你以爲我們跟你安排親事是想把你當成包袱甩出去嗎?”
李萱不屑嗤笑:“難道不是?你們一家人和和樂樂、親密無間,瞧着我這個外人礙眼,所以不顧我的感受,給我胡亂地安排親事!我是最小的,憑什麼三個哥哥和兩個姐姐都沒成親,我就要被迫穿上嫁衣?別以爲我不知道,姚馨予也是要做皇子妃的!她會嫁給雲笙!桑玥和姚馨予都有錦繡前程,唯獨我,會渾渾噩噩地過下半輩子!你們捫心自問,當初收養我,真的是出於對我祖母的眷顧嗎?難道不是你們做給世人看的僞善戲碼?”
嘭!
姚俊明摔落了手裡的茶盞,碎瓷和茶水濺了一地,一片細小的碎片甚至飛入了李萱的衣領,劃破了那如玉般光滑的肌膚,冰涼的銳痛襲來,鮮血滲出,染紅了白色的胸襟。
李萱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見姚俊明如此盛怒的模樣,不由地呆怔在了原地,原本打算去捂住傷口的手亦僵在了半空。
南宮氏痛心疾首道:“萱兒,你可以誤會我們所有人,但絕對不能懷疑你姨祖母的苦心,她是多麼善良的一個人,爲了你,爲了鎮北侯府,她明裡暗裡做了多少事,你根本不明白!這話,我答應了你父親,不到最後一刻不得對你透露半句,但眼下,我實在看不過去了!”
頓了頓,南宮氏抽出帕子抹了眼角的淚,“你父親時日無多,想在臨終之前看你找到下半輩子的依靠,他說,不求高門望族,但求一心一意、百年好合!提親的人那麼多,我獨獨相中了馬都尉,完全是遵照你父親的意思!馬都尉曾私底下探望過你父親,你父親對他滿意得不得了!”
此話一出,除了桑玥和姚俊明之外,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他們沒想到,中間還有這麼多內幕。
桑玥在南宮氏第一次對李萱談婚論嫁時就發現了南宮氏眼底的悲涼,又悲涼,又倉促地準備親事,還不怎麼過問李萱的意思,她當時便猜到了事情的原委。
李萱身子一晃,如秋季被風兒颳得搖擺不定的柳條,蕭瑟得令人唏噓,儘管淚如泉涌,她的雙目卻空洞無神,彷彿整顆心都被掏空了,兀自呢喃道:“不可能的!我上次去見我父親,他都還有說有笑……他怎麼會時日無多?”
桑玥淡淡倪了她一眼,所謂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她不會對因李萱即將喪父就對她報以任何同情,該說的她都說了,李萱畢竟在姚家生活了五年,表面上的處置權還是交給姚家吧!
“大舅舅,大舅母,我還有事,先回去了。”
桑玥走後,姚馨予和南宮氏也走了,只餘下父子四人,靜靜思考着如何處置李萱。
李萱原本計劃着扳倒桑玥之後,德妃娘娘就收她爲義女,從此脫離姚家的管制,屆時,即便東窗事發,姚家人也不能拿她怎麼樣,可現在,陸德妃死了,誰還能護得她周全?
桑玥一走,把她的戾氣也帶走了,心裡的恐懼如潮汐,洶涌澎湃間淹沒了她,她開始告饒:“我錯了,表舅,你饒了我吧!我真的錯了!求你看在我父親,不,我祖母的份兒上饒恕我年輕不懂事而犯下的過錯吧!我保證,從今往後洗心革面,再不存非分之想,不存害人之心,你們讓我嫁給誰都可以!”
姚俊明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罷了罷了,好歹我跟你父親是表兄弟,不看僧面看佛面,你雖犯下了彌天大罪,可你是李家唯一的血脈,你將功贖罪,回鎮北侯府,好好侍奉你父親,讓他安心地走完最後一程,其它的,我再悉心安排,你今晚就動身,我安排護衛沿途護送。”
“多謝表舅!”李萱再三道謝之後,在丫鬟的攙扶下回了房間。
姚晟和姚奇互視一眼,心裡有疑惑,卻不敢道出。
姚俊明單手撐着額頭,似累極了一般,說話有氣無力:“是不是覺得我很殘忍?”
三人靜坐無言,良久,姚晟搖頭,篤定道:“父親做得對,與其讓她死在玥兒的手中,不如讓他被大皇子殺死。”
這一晚,怪事良多。
先是高尚書把裘冬梅和桑飛燕押回刑部衙門的途中陡然遭遇攔劫,一死一逃,死的是裘冬梅,逃的是桑飛燕。高尚書焦頭爛額,當即入宮覲見,負荊請罪,雲傲訓斥了幾句,罰了半年俸祿,高尚書安然無恙地返回。
第二件事,便是鎮北侯府的千金小姐李萱乘坐馬車回鎮北侯府探望父親,半路上,馬匹突然受驚,漫無方向地狂奔,撞上了街邊一家店鋪門口的石獅,馬車發生劇烈的震盪,將李萱摔了出去,李萱跌落在了對面的石頭臺階上,頭破血流,不治身亡。
第三件事,並不家喻戶曉,不過溫馨浪漫,倒是叫人感慨萬千。
荀府內,韓玉和桑玄羲被荀義朗請入府中,因着宮裡突發變故,衆人皆沒用膳,荀義朗特地吩咐廚子做了一頓地地道道的大周菜餚,好生款待二位。
酒足飯飽之後,韓玉和桑玄羲起身告辭,初次懷孕的荀芬兒以請教孕理常識爲由將韓玉叫到了自己的院子絮話。
荀清睿尚在南越未歸,荀義朗愛下棋,便只得找上了荀琴兒,如此,只剩荀玉兒單獨招待桑玄羲了。
面朝碧波萬頃的後湖,背臨芳香四溢的桃園,一白一紫兩道身影,一琴一簫雙重雅樂。
月光下,荀玉兒膚若凝脂,巧笑嫣然,鳳眸裡的秋波盈盈流轉,在紫色裙衫的襯托下的她嫵媚嬌柔,梳雲掠月。
一曲作罷,難掩欣喜的眸光落在對面俊逸秀雅的男子身上,微笑,聲若鶯啼:“桑公子,明天就要走嗎?”
桑玄羲隨着她的笑容揚起了脣角:“嗯,在大周逗留得夠久了,家父該擔心了。”
他的語氣和緩如常,不夾雜絲毫情緒色彩,荀玉兒不禁有些失望,美貌如她,是多少好男兒爭相角逐的對象,可桑玄羲自始至終連半分驚豔之色都沒有,難道說,他見過比自己更爲美貌的女子嗎?
比荀玉兒更傾國傾城的人,桑玄羲自然見過,那人,是湛藍天空的一抹純白,是無邊暗夜的一輪明月,是奼紫嫣紅亦比之不過的人間絕色,更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幽幽夢影。
瞧着桑玄羲眸子裡徐徐攢動的笑意和情愫,荀玉兒的心陡然一沉,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她恰恰相反,自從進了荀府,生活一帆風順,美名節節攀升,她曾想過,這顆心,不爲名,不爲利,只爲萬千繁華中令她忘卻呼吸的一瞥,卻不曾料到,這一瞥竟造就了懂事以來唯一的一次不如意。
不過,荀家人的癡情可不是吹的,她既然看上了桑玄羲,這輩子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絕對不會放棄!
卻說桑玥離開姚俊明的院子之後,和子歸悄悄地溜出了姚府,按照慕容拓沿途留下的暗號,尋到了城西一處貧民居住的小巷子。再富有的城市也會有貧富差距,天子腳下,這種兩極分化就越發明顯了。
尚未走進巷子,桑玥就被污穢不堪的意味薰得蹙了蹙眉,月光傾灑在破落的屋瓦之上,照得蜘蛛網絲絲分明,地上水漬、尿漬斑斑,一路走過,謾罵聲、咳嗽聲以及毫不遮掩的淫靡之聲透過窗紙,在空氣裡交織出極濃的低俗之感,衝破這層低俗的是偶爾傳出的孩童嬉鬧聲和嬰兒啼哭聲……
這完全是一個難民所!
子歸與桑玥並肩而行,將五感調到了最敏銳的狀態,以隨時應付突如其來的事故,例如方纔,她已悄無聲息地解決了三個酩酊大醉的惡漢。
慕地,一道墨色的身影從天而降,攔住了二人的去路,子歸本能地拔劍相迎,卻被對方輕鬆卸去了力道:“噓——”
慕容拓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攬過桑玥的腰,躍入一個空蕩蕩的屋子,子歸緊隨其後。
這間不足十平方的屋子原先居住着一對賣柑橘爲生的中年夫婦和一個年僅十三歲的女兒,慕容拓爲了方便今晚的勘察,提前給了他們一筆豐厚的銀子,讓他們在不驚動鄰居的情況下搬離了京都。
屋內並未燃起燭火,漆黑一片。
他拉着桑玥的手走到牆邊,小心翼翼地抽掉一塊狹小的木塞,一道刺目的光線投射在了桑玥藍色的衣襟上,二人臉貼着臉,開始觀察另一間屋子的動靜。
須臾,木門被推開,一道清麗的身影晃入房內,同一時刻,落着的帳幔內探出一隻修長的手,撥開帳幔,走出一道紫色的身影。
這人,不是慕容耀,是誰?
曾經高高在上的靖王殿下,爲了生存東躲西藏倒也罷了,竟然住進這種掩人耳目的貧民區!屋內的陳設雖簡陋,但纖塵不染,可見,他是個極愛整潔的人。可屋子裡再整潔又有什麼用?檀香薰得再濃郁又有什麼用?只要在外面溜達一圈,定滿身都是異味兒。
慕容耀,當初你幫助冷瑤陷害楚嫿的時候,可料到了自己會有如此落魄的一天?
“殿下!”桑飛燕撲進慕容耀的懷中,因恐懼的緣故,她的身子瑟瑟發抖。
慕容耀被她自外面帶入房間的異味兒弄得心生厭惡,緩緩推開她,妖嬈精緻的臉上漾起一抹不耐之色:“失敗了?”
桑飛燕失落地後退一步,他一點都不關心她的生死安危,他只在乎有沒有扳倒桑玥!斂起心底的失落,擦掉眼角的淚水,她低頭,哽咽道:“桑玥很早就洞悉了我們的計策,她請來了桑玄羲和韓玉,她也不知使了什麼妖術,令得原本跟她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桑玄羲站到了她那邊,幫着她歪曲事實,指證我和裘女官是冒充的。”
“她要是這麼容易落敗,就不是桑玥了。”慕容耀修長的手指捏了捏弧度優美的下顎,若有所思道:“我記得你曾經說過,親眼看到韓珍從棺材裡爬出來了,你確定不是做夢?”
一提起這事,桑飛燕就毛骨悚然,她倒吸一口涼氣,嚥下口水,道:“沒有,我確定不是做夢,但……但很有可能是見鬼了。”
慕容耀嘲諷一笑:“見鬼?不,是韓珍根本沒死,那具被毀容的屍體,是個替身!”
“啊?”桑飛燕掩面驚呼,“桑玥不是恨死大夫人了嗎?怎麼會……放過她?”
“只能說,韓珍有必須活着的價值,她這個狠毒的女人,腦子裡永遠裝着別人猜不透的東西。”
桑飛燕只覺得一股惡寒遍佈全身,不由自主地打了哆嗦,話鋒一轉:“我們被押往刑部,半路被陌生的黑衣人所救,但裘女官不幸身亡,我逃了出來。殿下,是你派人救的我嗎?”
講到最後一句時,她的眸子裡閃動起幾許希冀的光芒。
“不是。”慕容耀負手而立,果斷否認。
“那會是誰?”
慕容耀的桃花眼一閃:“陸鳴心。”
桑飛燕目瞪口呆:“啊?可是我在回來的路上聽人說,她已經被……”
慕容耀冷笑:“救下你,是她臨死前的最後一個部署。”
“殿下,我不明白,我們明明失敗了,她不是應該殺了我們,以免我們拖累了大皇子嗎?”桑飛燕懵了,完全跟不上慕容耀的思維。
慕容耀的雙耳一動,薄脣勾起詭異的弧度:“你很快就明白了。”
“臭死了!你們快去,給本公主把那個狡猾的賤人抓出來!還有幕後黑手,一併擒獲!”
巷子盡頭傳來瑤兮公主的嗔喝聲,桑飛燕的身子一顫,恐懼襲來,她握住慕容耀的手,驚慌失措道:“殿下,你快走,我去引開他們!”
慕容耀邪肆一笑,桃花眼裡噙了一抹意興闌珊的輝光:“不用,這麼好的時機,錯過了可就太虧了。”
桑飛燕尚未回過神,兩名護衛已破門而入,揮劍斬嚮慕容耀,慕容耀好歹是一國皇子,這一身武學得到了桑楚沐的真傳,區區兩名公主府的護衛,根本奈何不了他。
他單臂一繞,匕首已刺入一名護衛的胸膛,同時,揮動另一隻胳膊,以手肘爲器,撞破了另一名護衛的頭顱。
桑飛燕一路跟着慕容耀逃亡,這種險境遇了不知多少回,可她仍止不住地害怕,尤其當鮮血濺到她光潔的裙裾上時,她的心如同被蹂躪了一般,難受得血肉模糊。
瑤兮公主在巷子盡頭等了良久,未見任何動靜,便知那兩名護衛估計死在了賊人的手中,當即跺了跺腳,疾言厲色道:“本公主倒要看看裡面住的是何方神聖?”
樂女官一把拉住瑤兮公主的胳膊,勸慰道:“公主,剛剛派去的只是普通的護衛,現在讓皇上賜給您的暗衛前去查探,一定能把他們擒獲,您是金枝玉葉,莫說那兒危險重重,就是這污穢不堪的路,也決計不是您應該走的。”
瑤兮公主甩開樂女官的手:“囉嗦死了!本公主命令你,就在這兒等着!”
樂女官阻擋無果,只能留在原地,瑤兮公主提起華麗的裙襬,帶上剩餘的六名暗衛,朝着那間屋子走去,一邊走還一邊嘀咕:“還好本公主聰明,算到幕後黑手會派人救走那兩個賤人,這回,我可是立了大功,皇兄一定會高看我一眼!”
嘰裡咕嚕講了一通,沒人應她,她擡腿就踹了旁側的暗衛一腳:“我說話你們沒聽見的嗎?不知道應一聲?都是木頭?是木頭我要你們有什麼用?”
暗衛們的心裡叫苦連連,他們是大男人,提槍上陣行,阿諛奉承差了太多啊!
被提到的暗衛腦袋裡迅速轉了個彎,啓聲道:“公主聰明,算到幕後黑手會派人救走那兩個賤人,這回,公主可是立了大功,皇上一定會高看公主一眼!”
誰料,瑤兮公主再次踹了一腳:“本公主是養了只鸚鵡嗎?”
這不怪暗衛們,爲了更好地保護瑤兮公主的安全,雲傲給她指派的都是死士,死士哪來那麼多花花腸子?
當瑤兮公主出現在慕容耀的房間時,桑玥和慕容拓同時愕然了,但很快,又同時釋懷了。陸鳴心真是好算計,利用瑤兮公主的好奇心和好勝心,將她引到慕容耀的住處,目的就是希望給桑玥創造一個更強大的勁敵。瑤兮公主這個人,頭腦簡單,手段兇殘,若慕容耀成功地拉攏或者煽動了她,她的毀壞力絕不亞於冷貴妃的。
她沒有心計,沒有城府,沒有好名聲,可她就是有云傲的寵愛,有別人無論怎麼離間也離間不了的聖恩。如果可以,桑玥其實不太希望和她成爲敵人,實在是既沒必要又棘手。
“咦?”瑤兮公主見到慕容耀,情不自禁地就呆怔了,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男子?濃眉如墨,斜飛入鬢;秋瞳似水,燦若流波;頰若桃李,明豔動人;尤其見見下顎上的嫣紅薄脣,比之櫻花更嬌麗潤澤。
“你……你是妖孽吧?”瑤兮公主這會子哪裡還看得到桑飛燕?直接愣愣地走到慕容耀身前,擡手,欲要摸他,慕容耀嘴角一勾,握住了她的皓皖,不讓她的手落在自己的身上:“瑤兮公主?”
瑤兮公主像見了神明一般,花癡地點點頭:“你認得我?我們見過嗎?”
慕容耀面含微笑地講着違心的話:“久違瑤兮公主貌若天仙,純如冰雪,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瑤兮公主忘了抽回手,低頭,俏臉一紅,含羞帶怯道:“哎喲!本公主哪兒有你說的那麼好?不就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嘛?怎麼到了你口中就成了天仙呢?”
桑玥和慕容拓的雞皮疙瘩掉了一地,桑玥眨了眨眼:慕容拓,總算看到一個跟你一樣自戀的人了。
慕容拓揚了揚眉:我也總算看到一個跟你一樣滿口胡言的大騙子了。
桑飛燕看得吃味兒,卻又不敢冒犯這位公主的威儀,之前在宴會上,瑤兮公主當着皇帝的面毆打正一品妃嬪的事兒像跟棒槌時刻懸在她的頭頂,一動出言阻止的念頭,那棒槌就猛敲一下,弄得她嫉妒得快要發瘋,可什麼也做不了!
慕容耀鬆開了瑤兮公主的手,瑤兮公主美眸輕轉,適才發現了桑飛燕:“賤人?你果然在這兒!”
桑飛燕的呼吸一頓,又羞又惱,趕緊躲到了慕容耀的身後。
瑤兮公主眨了眨水汪汪的明眸,狐疑地道:“你跟這個賤人什麼關係?”
慕容耀的脣角揚起一個顛倒衆生的笑:“公主希望我們是什麼關係?”
瑤兮公主聞言,來了幾分興趣,笑得純真甜美:“呵呵……我希望……你們兩個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桑玥心裡冷笑,這個公主當真紈絝到了極點,明明桑飛燕和慕容耀的身份那麼值得懷疑,她竟不過問半句,反而隨着性子關注起了他們二人的關係,看來,慕容耀這副好皮囊成功地引起瑤兮公主的興趣了。
慕容耀,難道你墮落到了如斯地步嗎?爲了找我復仇,不惜淪爲瑤兮公主的裙下臣?
瑤兮啊瑤兮,你可千萬彆着了這個妖孽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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