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宮。
冷貴妃穿着深紫色宮裝,端坐於正殿的主位之上,她的身下,繡着活靈活現的麒麟,她身量纖纖坐於麒麟之上,明明感知到了那股祥瑞之氣,她卻沒有絲毫的安心。從熄族回來,短短半月時光,先是她丟了鳳印和統領後宮之權,被困於一偶,再是冷昭和郭玉衡暴斃之後還傳出那樣驚世駭俗的傳聞。冷家和郭家,她的兩個堅實後盾,都遭受了巨大的打擊。
桑玥難道不是冷家人嗎?她爲了報仇,不惜把整個冷家賠進去!
這種完全不顧後果,一味地往死踩的打法,叫她措手不及。原以爲,桑玥不論如何,都會顧及冷秋葵和陸氏的顏面,不會把冷家拖垮。可瞧着桑玥毫無章法地出招,她開始懷疑自己估計錯誤了。
她單手支着額頭,靠着扶手,意難平。
“娘娘,如今,什麼都沒有你的身子重要,事已至此,再多的煩心也扭轉不了糟糕透頂的局面,倒不如,隨了它去。”
說話的是一名和冷香凝年紀相仿的中年美婦,她的容貌雖不若冷香凝和冷貴妃的閉月羞花,卻也是膚若凝脂美、眸似繁星耀,她就是冷秋葵的庶長女——冷霜。
冷霜十七歲嫁給廣宣侯世子爲妻,如今廣宣侯過世,她的丈夫世襲了爵位,成爲新一代的廣宣侯。關於這位冷家長女,除了性子孤傲些,並無特殊言論。在衆人眼中,她頗爲神秘,基本不出席社交活動,因此,她行事作風如何,無人能下定論。
冷霜極少入宮探望冷貴妃,她比較淡泊,不常過問冷貴妃和冷昭的事。但如今被形勢所迫,二房差點兒全軍覆沒了,她要再不出現,就有點兒說不過去了。
冷貴妃深深、深呼吸,雙頰抽動數下,不難看出,她隱忍着一股子勾心的怒火,隨時都會一觸即發!
“太過分了,那個臭丫頭,真是太過分了!她要殺就殺,還用那般屈辱的法子凌辱自己的舅舅,你說說看,冷香凝究竟生了條什麼樣的毒蟲?她奪了冷家四十萬的兵權還不夠,如今又來打剩下七十萬兵權的主意!冷昭死了,冷煜澤於情於理都要回京都丁憂三年,那兵權,豈不是要拱手讓給他人?”
一個月,才一個月,桑玥就把手伸向了軍營。冷家能屹立第一家族不倒,兵權佔了很大一部分因素,她幾個詭計,就害得冷家的勢力一落千丈。真是可惡!
冷霜嘆了口氣:“娘娘,這許都是因果,冷香凝太過善良,無法自保,上天就送了她一個桑玥。如果沒有桑玥,冷香凝如今還不是任由娘娘搓圓揉扁?”
冷貴妃絕美的眸子裡迸射出犀利的寒芒:“我原本只打算尋出冷香凝,再好好地刺激她、折磨她,但現在,我改變主意了,我要冷香凝的命!”
從前冷香凝是她的眼中釘肉中刺,所以她讓冷瑤囚禁冷香凝,讓冷香凝苟活,讓她跟女兒、丈夫生離!而今,她對桑玥的恨,已遠遠超越了對冷香凝的,她要冷香凝的命,讓桑玥痛不欲生!
“母妃,該喝藥了。”慶陽公主端着熱騰騰的藥碗,走進大殿,跟冷霜打了個招呼,爾後來到冷貴妃的身邊,一勺一勺地喂她喝完,用帕子擦了她嘴角的藥汁,勉力一笑,“天大的事也大不過母妃的身子,母妃節哀。”
冷霜淡淡地看了慶陽公主一眼,不由地感慨造化弄人,慶陽公主的性子隨了冷香凝,桑玥的性子卻隨了冷貴妃,不知道的,還以爲她們兩個換了女兒呢!當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冷貴妃喝了一口慶陽公主遞過的溫水,冷冷地道:“當務之急,是要想法子,讓冷煜澤免去丁憂之責,不然的話,即便不交出兵符,那七十萬軍也會被桑玥整得四分五裂!”
冷霜露出不以爲然的笑:“娘娘,恕我直言,桑玥怕是沒那個能耐吧!這些陰謀詭計在戰場朝堂未必有用,冷昭和冷煜林都是過於輕敵,才敗在了桑玥的手裡,我們只要小心謹慎,不至於會被掏空冷家的兵權。”
冷貴妃一把打翻了手裡的茶盞,厲聲道:“要是連你都輕敵,本宮叫你來,又有何用?”
冷霜的身子一顫,行了一禮:“臣婦逾越了,娘娘恕罪。”
冷貴妃擺擺手,體虛的緣故,話裡已含了幾分微喘:“弔唁的時候,你看緊雲陽,別讓他做傻事,步了冷昭的後塵,可就真是全盤皆輸了。”
冷霜恭敬地應下:“是,娘娘!”
“本宮乏了,你退下吧。”冷貴妃虛弱得根本無法擡起眼皮子,在慶陽公主的攙扶下回了臥房。
相較於朝陽宮的死氣沉沉,姚府可是歡天喜地,冷昭那個賊人遇害,真是大快人心!還死得那般悽慘和醜陋,甭管真真假假,反正冷家的面子、裡子都丟光了。
姚晟三兄弟隱約覺得這件事跟桑玥有關,但又沒有絲毫證據指向桑玥,林妙芝受了傷,桑玥只對外宣稱途中遭遇了劫匪,車伕殞命,但子歸解救及時,林妙芝只受了輕傷。
姚晟帶着疑惑去探望了林妙芝,恰好,貼身丫鬟小蘭給林妙芝上了藥,一進屋就聞到了清涼的薄荷香氣。
林妙芝的臉頰微腫,於是戴了面紗遮掩,在外間見到了姚晟。
姚晟一看她的樣子,就知道她傷得不輕,遂關切地詢問道:“還疼嗎,妙芝?”
林妙芝心平氣和地答道:“不疼了,擦了藥又睡了一晚,好了大半。”
姚晟頓了頓,道:“你昨晚從南宮府回來,遭遇的劫匪是不是冷昭派來的?”
還真被桑玥猜中了!林妙芝按照和桑玥套好的話說道:“我不認識,不知道是誰。桑玥發現我遲遲未歸,就派子歸去尋,在半路救下了我。他們是劫財,問我要銀子,子歸一出現,他們就跑了。”
姚晟將信將疑,郭玉衡會出現在冷芷若的帳篷,完全是桑玥搗的鬼,他可不信什麼郭玉衡其實是跟冷昭春宵一度的說法,因此,也就不信冷昭會跟郭玉衡相愛想殺了。直覺告訴他,能用這麼變態的法子設計人,完事之後還不留把柄給官府的,除了桑玥,別無他人。
他又聯想到,近日姚秩似乎跟郭玉衡臭味相投,天天往醉天驕跑,整一個紈絝子弟,半點好樣都無。出事的當晚,郭玉衡似乎提前跟姚秩賭了博的,難道說,姚秩也參與了此事?
玥兒,爲什麼,你寧願相信姚秩,也不相信我?
姚晟斂起心底的不適,和顏悅色地跟林妙芝道了別,開始着手待會兒去弔唁所用的東西。
他走後不久,桑玥來了。
“好些了嗎?”桑玥在椅子上坐好,笑着問向林妙芝。
林妙芝親自倒了杯花茶,又添了一勺子蜂蜜,遞到她的手上,報以一個令人安心的笑:“這點傷不礙事,瞧把你給擔心的。”
桑玥忙按着她坐到了椅子上,略帶了一分責備的口吻:“你的肩膀受了傷,還動來動去,當心傷口又撕裂了。”
林妙芝溫柔一笑,面色有些蒼白,連帶着笑容也染了分蒼涼:“不會,對了,我今早閒來無事,做了兩個暖水捂,一個已經送給銘嫣了,一個送給你娘吧,至於你的,我晚些時候再做。”
桑玥的心一揪:“你還做針線活?”
林妙芝神色一暗,低下頭:“玥兒,我真的……閒不下來。我只要一閒下來,就會覺得自己一無是處,除了拖累你,什麼都做不了。”
桑玥放下茶杯,握住她的手,寬慰道:“怎麼會?從前你爲我做了那麼多,現在讓我照顧你,不好嗎?”
林妙芝看了桑玥一眼,糾結之色躍然翩飛於兩彎柳眉之稍:“好是好,但你也要讓我呆得心安理得一些。”
桑玥不再堅持,笑了笑:“你上回做的短襖,輕便暖和,又好看,我娘愛不釋手,恨不得天天穿。”
“等我把你這件做好了,就再你娘做一件。”林妙芝笑着說完,把一個裝有白色兔毛暖手捂的錦盒給了桑玥,“這是新來的毛料,比我從前在南越見到的還好,剛剛銘嫣着人帶了話過來,說用着很舒適。”
“那我替她收下了。”桑玥拿過錦盒,又和林妙芝聊了會兒天,直到姚晟過來催促她去冷府弔唁,她才離開了林妙芝的院子,臨走時千叮嚀萬囑咐,不讓林妙芝拿針拿線,但林妙芝嘴上應下,桑玥一走,她就把繡藍提了出來。
小蘭整理完碎步,掃了出去,感慨道:“南宮小姐對您還是挺好的,送了那麼多珍貴的布料。”
林妙芝穿針引線,漫不經心道:“我倒情願她對我冷淡些,無緣無故對我這麼好,真叫人有些忐忑。”
“或許南宮小姐是想借着巴結您的機會,巴結咱們二小姐呢!”二小姐如今就是她們心裡的神,能護住姚府的神。
林妙芝展露了一抹笑顏:“玥兒是個能幹的。”
小蘭一邊幫她繞着線,一邊看着繡籃,疑惑地問:“小姐,您又不走,沒日沒夜地趕着給桑小姐和曦王殿下縫製衣衫做什麼?”
那籃子裡,是一件未完工的湖藍色斜襟長襖,和一件月牙白裘服,還有一些嬰孩的帽子和鞋襪。
林妙芝的手一抖,針戳入了食指,紮了個血洞,她放入脣中吸了吸,道:“我就是閒不下來。”
天色陰暗,秋末冬初的風,極冷。
桑玥穿着素色對襟薄襖,長長的裹着她嬌柔的身軀,寒風凜凜,挽起她如墨青絲,翩飛於腦後,她未簪珠釵,只用一根白色絲帶結鬟束髮,遠遠望去,整個人典雅清麗,飄逸灑脫。她不張揚,但一路走來,那股與生俱來的華貴之氣在周身流轉縈繞,帶了幾分泰山壓頂的氣勢,愣是逼得冷府所有下人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冷府本就素淨古樸,樹多於花,顏色深綠深棕,今日,掛上了白色布幔和燈籠,更顯其寂靜蕭瑟,加之門口迎風鼓動的招魂旗,發出呼啦呼啦的聲響,衆人一踏入門檻,就有種陰風颳過、毛骨悚然的感覺。
冷煜澤遠在祁山軍營,哪怕馬不停蹄地趕,也需至少十日。冷昭的屍體,拖不了那麼久,裴浩然“失蹤”,冷煜林慘死,唯一存活的兒子冷煜澤無法盡孝於跟前,因此代爲送終的是冷華的兒子——冷煜安。
冷家人和姚家人終究是不同的,譬如銘嫣和姚秩半路殺回姚家,攪得那兒天翻地覆,姚秩更是接二連三地闖禍,姚家三兄弟還是待姚秩極好。冷煜安則不,他就是恨冷昭,恨冷昭和冷貴妃密謀害了他的姑姑冷香凝,也恨郭氏多年來對陸氏和大房的欺壓。若非祖父冷秋葵下了死命令,他纔不給冷昭磕頭送終。
冷芷若哭得稀里嘩啦,失去了哥哥和父親,又被指婚給了郭玉衡,她以後的日子怕是如履薄冰了。然而她不知道的是,真正的噩夢還沒開始呢。
桑玥和姚馨予給冷昭上了一炷香,轉過身,和冷煜安互相行了一禮,周圍偶爾賓客走過,桑玥冠冕堂皇地道了句:“冷公子,請節哀。”
一旁的冷芷若聽了桑玥的話,頓時火冒三丈,她騰地直起身,對着桑玥怒目而視:“你少在這兒惺惺作態!你就是巴不得我父親死掉!巴不得我們冷家人都死掉!”
桑玥幽冷如千年冰泊的眸子一凜,森森寒意就順着目光落在了冷芷若的身上,冷芷若霍然如墜冰窖,脊背發寒,她這纔回過神,自己一怒之下衝撞了怎樣一尊魔神!再開口,她的話已沒了底氣:“你……你……你就是這麼想的。”
冷煜安神色一肅,責備道:“芷若,桑小姐是客人,不得對客人無禮,也不要打擾二叔的清靜,讓他在九泉之下無法安息。”
冷芷若不以爲然地倪了冷煜安一眼:“別以爲我不知道,二哥你的心裡,早就跟姚家統一了陣線!”
桑玥朝冷芷若投去意味深長的一瞥,聽冷芷若的口氣,她彷彿知道了冷煜安和姚馨予的事,冷芷若久居深閨,不太可能會洞悉冷煜安和姚馨予的關係,那麼,會是誰告訴她的呢?
姚馨予心虛地垂眸,拉住桑玥的手,桑玥不欲跟冷芷若過多廢話,只帶着姚馨予離開了靈堂,去靈棚裡尋了個位置坐着。喝了些水,姚馨予去如廁,桑玥則一人坐在女賓席歇息。
突然,一道暗影籠罩了她的頭頂。
她沒有擡眸,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已不喜歡那種仰視人的感覺,更加不喜歡被人蓋住頭頂的一線光亮。
冷霜心裡暗驚,自己離她這般近了,換做任何一人都會生出些許不安或者不適,無關膽子大小,就是自己的安全距離被侵犯了。可桑玥卻像個沒事人,只靜靜喝着手裡的茶,甚至,看都懶得看她一眼。論身份,她可是侯府夫人。
最後,還是她先敗下陣來,在桑玥的身旁坐好,溫和地笑道:“桑小姐,久仰大名。”
剛好有丫鬟端着托盤走過,桑玥便將手裡的空茶盞給了她,隨後,用帕子擦了擦脣角,看了冷霜一眼,不疾不徐地道:“廣宣侯夫人真是冷府的稀客,上回華陽夫人壽宴你都稱病沒有前來,這回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華陽夫人是她的嫡母,冷昭卻是她的親哥哥,這種親疏關係能比嗎?但冷霜上回還真是病了。不過這話,她也懶得與桑玥細說,她前來弔唁,一是應冷貴妃的請求看住雲陽,二是要來會會這個害得二房支離破碎的罪魁禍首。
論樣貌,桑玥跟冷香凝長得只有三、兩分相似,她和冷香凝自幼一塊兒長大,倒是能瞧出這點兒相似之處,換做其他人,未必了,難怪桑玥在大周橫行霸道這麼久,硬是無人猜出她的身份。
她牽了牽脣角:“膽子確實可以,見了本夫人都不用行李問安的。”
桑玥的脣瓣浮現了一抹淺笑:“冷霜,有君給臣行禮的規矩麼?”
冷霜的面色一僵,很快,自嘲一笑:“沒想到你這麼輕易就承認了,你不是想報仇嗎?恢復了公主身份豈不更好?”
桑玥的食指輕點着桌面,淡淡地道:“這話應該由我來問你,你不是心儀瑞王嗎?怎生‘屈尊降貴’嫁給了廣平侯?”
冷霜的臉瞬間就蒼白了,這些陳年秘聞就連冷貴妃都不知道,桑玥……桑玥是從哪兒挖出來的?
桑玥在瑞王府有眼線,還是頗受瑞王疼愛的人,知曉這些陳年舊事沒什麼好奇怪的。
冷霜竭力端麗一笑,擺足了以往在家時長姐的架子:“桑小姐說話都是這麼帶着刺兒的?”
桑玥對這個廣宣侯夫人沒有多少好感,郭氏的幾個孩子,冷昭,冷霜,冷芸和冷瑤,哪個是善類?他們統統見不得冷香凝好過!冷霜即便沒有參與當年那場變故,如今和冷貴妃同流合污,遲早會成爲她的敵人,她還給什麼好臉色對方看?她皮笑肉不笑:“那得看對誰了。”
冷霜自討沒趣,倒也不再多言,和桑玥哪怕多呆一瞬,她都覺得如坐鍼氈。可是一想到冷貴妃的話,嘴角又勾起了一個弧度。桑玥,這場戰爭會持續很久,你不可能從頭贏到尾!
桑玥用餘光注意到了冷霜眉宇間的得意之色,死了弟弟還能得意,果然是鐵石心腸。不過,令她心生警惕的是,冷霜到底在得意什麼?難道這又是一場危機四伏的弔唁?
桑玥給身後的子歸打了個手勢,小聲吩咐道:“去把馨予找回來。”
卻說姚馨予如廁之後,在半路碰到了瑜安公主,瑜安公主和姚馨予的感情甚好,二人開心地聊了幾句天,瑜安公主才告別了姚馨予,即刻回宮。
姚馨予往靈棚的方向走去,剛走了沒幾步,就見着冷煜安神色匆匆朝她走來。
“你沒事吧?”冷煜安四下看了看,確定無人,一把拉住她的手,開始從頭到尾地打量。
姚馨予俏麗一紅,詫異道:“你緊張什麼?我就隨便走走。”
冷煜安追問:“沒有受傷?”
“嗯?”姚馨予擡起頭,怔怔地望進冷煜安充滿擔憂的眼眸,“受傷?我沒有受傷啊,你們冷府侍衛那麼多,誰敢隨意滋事?唯一跟我過不去的冷芷若在靈堂跪着,其他人才不會惹我。”
冷煜安在靈堂的時候,明明無意中聽到有人談論說姚馨予滑了一腳,痛得直不起身子,當時賓客衆多,他沒看清那話出自誰的口,但心懷擔憂,於是出來尋她了。難道是他聽錯了?亦或是,那兩人看錯了?不論怎樣,姚馨予沒事就好。
他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順便理了理她被風兒吹亂的雲鬢:“一會兒見不到你,我就擔心得很,隨口問問,你不用放在心上。”
姚馨予想要抽回手,但又十分貪戀被他握住的溫暖感覺,小聲嘀咕道:“又當我是小孩子,你快些回靈堂吧,別人發現你不在就不好了。”
冷煜安點頭:“好,你先走,我在後面跟着。”
姚馨予沒有拒絕,戀戀不捨地抽回手,轉身,邁步朝前走去,只要一想到冷煜安在後面看着她,她就覺得無比踏實。
冷煜安凝神聚氣,雙耳仔細留意了四周的動靜,並未發現異響,才尾隨着姚馨予回了靈堂。
榕樹後,走出一道青色的身影。
雲笙的面容冷硬萬分,雲陽沒有撒謊,姚馨予果然和冷煜安私相授受了。姚馨予是個多麼愛炸毛的性子,他比誰都瞭解,可姚馨予在冷煜安面前卻乖得跟只新生的小貓似的。由此可見,冷煜安並未逼迫姚馨予,他們……兩情相悅!
馨予,你怎麼可以這麼對我?
我等了你那麼多年,就是等來你對我的背叛和離棄?
你移情別戀倒也罷了,爲何偏偏是冷家人?
此時,雲笙的腦海裡又浮現起了雲陽的話,“你別管我是怎麼知道的了,你還是想想怎麼挽回姚馨予的心吧!她出事的當晚,桑玥喊去搭救她的人是冷煜安,不是你,呵呵,我很好奇,桑玥像是故意把這個英雄救美的機會讓給冷煜安,爲什麼她要極力撮合姚馨予跟冷煜安呢?桑玥……彷彿有意要把姚家跟我們冷家綁在一起!”
真的,是桑玥,撮合冷煜安和馨予的嗎?
他猶記得,桑玥在姚府門口告誡他,如今不是迎娶馨予的最佳時機,可轉頭,她就把馨予跟冷煜安綁在了一起,爲什麼?難道說,從一開始,桑玥就是故意阻撓他和馨予的親事嗎?
桑玥……
子歸和姚馨予在半路相遇,二人一同回了靈棚。
桑玥原以爲在冷府會出點兒什麼岔子,結果,無波無瀾,平靜得可謂詭異。這令她心生預警,冷家出了這麼一件大丑聞,上香的賓客,與其說是來弔唁的,倒不如說是來看傳聞中被郭玉衡壓在身下拼命疼愛的冷昭的。
馬伕人甚至往棺材裡瞅了一眼後,忍俊不禁地笑了!她一笑,周圍的貴婦名媛們,全都笑了。
這是靈堂嗎?快變成喜堂了。
冷霜和雲陽自始至終坐在賓位席中,對周圍的異狀置若罔聞,且不論冷霜如何,單單雲陽能夠隱忍不發,這就已經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了。
不,雲陽不可能忍得住。他一定做了什麼,只不過,做得太隱蔽,她無從發現而已。會是什麼呢?
姚馨予垂眸,繞着腰間荷包上的流蘇,雙頰微紅,眉宇間偶爾少女獨有的半是清純半是嫵媚的風情流轉。
不過時,冷煜安自他們身前一晃而過。
桑玥的眉心一跳,這兩人,不會光天化日之下,在冷府私會了吧?
冷煜安方纔神色匆匆地離去,此刻,泰然自若地返回,中途又是見了姚馨予……
桑玥把所有片段在腦海裡過了一遍,很快,發現了些許端倪,她問向姚馨予:“你在半路上遇到誰了?耽誤了這麼久?”
姚馨予如實作答:“我先碰到了瑜安公主,聊了會兒天,然後……然後碰到了冷煜安。”
瑜安公主……雲笙!
雲笙使計安排姚馨予和冷煜安見面了。雲笙知道,冷芷若也知道,那麼,將這個消息散播出去的人,只能是,雲陽!
桑玥再擡眸,自百餘賓客中,搜索到了雲陽巧奪天工的精緻面龐。
好巧不巧的是,雲陽也在看她,還是十分柔和的、寵溺的、讚賞的眼神。
呵,她都跟雲陽不共戴天了,雲陽居然對她笑得出來,還是用看情人的目光在看她。雲傲的十幾個兒子裡,最聰穎的就是雲陽和雲綏了,經歷華清宮一事,雲陽不可能沒猜出她的身份。即便知曉二人是親姐弟,雲陽仍然把她當做一個獵物,一個非要吞進肚子裡才肯善罷甘休的獵物。
果然是個變態!
雲陽的那些小計倆,尚入不得她的眼,冷煜安跟姚馨予的事遲早會公佈於衆,雲笙暴走避無可避,他若氣氣倒也罷了,若執意做出傻事,她不會因爲姚賢妃就對雲笙心慈手軟。
她更爲在意的是冷霜無意間流露出的得意之色,據懷公公的消息,冷霜一大早覲見了冷貴妃,那麼,冷貴妃到底在密謀什麼?
雲陽一臉興趣盎然地注視着桑玥,他喜歡看鬥獸,鬥得越兇猛、越血腥,他越興奮。那是一種讓腳趾頭的血液都急速沸騰的感覺,而今,他在桑玥的身上竟找到了幾分鬥獸的殺氣和血腥,這個女人,真是叫人愛不釋手、心癢難耐。
他很喜歡看她被逼上絕路的樣子,所以,萬分期待,當雲笙揭穿了她的身份和她做的各種“好事”之後,姚家會怎麼處置這個冷家的表小姐?
日落西山,姚家人踏上了回府的馬車,桑玥依舊沒有遇到絲毫的岔子,心裡的疑惑就越發深了。樹欲靜而風不止,冷貴妃越是沉默,越是不正常。她到底,在耍什麼幺蛾子?
按了按眉心,她對車伕吩咐道:“進宮!”
冷府一片蕭瑟,某個院落卻是春色滿園。
這是一個敞亮的暖房,裡面種植着各色各樣的珍惜花束,芳香陣陣,沁人心脾,其中以紫色的百合最爲新奇嬌豔,這是冷香凝點名要的花,她曾摘了一朵黃色的百合,喃喃地道:“如果它是紫色的,就更好看了。”
正中央,有一個鐵打的鞦韆架,繞着綠色藤蔓,藤蔓上點綴着朵朵白色小花。
冷香凝褪去短襖,只穿一件白色束腰羅裙,坐在鞦韆上,一下一下地蕩起來、跌下去,眼前的景緻也就忽近忽遠,芳香更是忽濃忽淡了。
她握緊繩索,咯咯地笑着:“你再用力一點!”
荀義朗被她的笑聲感染,儘管傷勢未愈,卻仍如她所言,加大了手臂的力度。
冷香凝仰頭,雙腿繃得直直的:“啊,哈哈……真是太好玩兒了!荀義朗,你怎麼不早些帶我來?”
這個花房從兩年多前就建好了,但那些紫色的百合卻是最近才培育成功,要改變花朵的顏色,這簡直太艱難了。好在荀義朗用了兩年的時間,總算是做到了。
寒風呼嘯,吹得屋頂唰唰作響,冷香凝卻是在暖房裡玩得香汗淋漓。她無憂無慮地蕩着鞦韆、踢着毽子、和荀義朗鬥着蛐蛐蟈蟈。
二人面對面趴在柔軟的草地上,冷香凝如玉白皙的手指輕輕捏起一根竹籤,趁其不備,將荀義朗的蟈蟈挑飛了去,爾後,她起身,拍手叫好:“我贏了我贏了!你的蟈蟈都被我的蛐蛐踢飛了!”
這個伎倆是慕容拓教的,冷香凝屢試不爽,回回必勝。
荀義朗第大概是第幾十次驚愕地擡眸,露出練就得滴水不漏的委屈眼神:“香凝,你真是太厲害了,你這麼都不讓我一回呢?”
這個表情也是慕容拓教的,荀義朗一做,冷香凝就特有成就感。
冷香凝揚起一抹驚爲天人的笑靨,霎時,暖房裡所有繁花黯然失色,她的黛眉,是遙遙青山連霧靄;她的美眸,是閃閃繁星耀蒼穹;她的薄脣,是那積聚了天宮繁花的紅,脣角的笑,讓人沉淪,無法自拔。
在她那不自覺就用了一整個世界的力量來看人的眼神裡,荀義朗尋到了無比厚重的存在感。
冷香凝歪着腦袋:“荀義朗。”
“嗯?”
“你真笨!你不會先下手把我的蛐蛐挑飛嗎?那樣,我就贏不了了呀!”剛一說完,冷香凝發現自己說漏嘴了,趕緊跑到已經同樣直起身子的荀義朗面前,捂住他的耳朵,慌慌張張道:“你什麼也沒聽到!”
每每此刻,荀義朗都是心滿意足的,他笑了:“好,我真的什麼也沒聽到。”
冷香凝打了個哈欠,玩久了,她就累了:“荀義朗,我好睏。”
荀義朗溫柔一笑:“我送你回房,還走得動嗎?”
冷香凝果決地搖頭:“走不動了,腿好酸。”
任誰像你那樣踢半個時辰的毽子,都會腿痠的。
荀義朗給她穿上林妙芝縫製的短襖,一顆一顆扣好蝴蝶扣,又拿出帕子擦了她鬢角和雪頸的汗珠,轉身,在她面前蹲下:“上來,我揹你。”
冷香凝就是個孩子,並無多少男女之防,她見了慕容拓都是直接往上撲的,更遑論這個溫柔的荀義朗了。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眸,趴在了荀義朗的背上,又打了個呵欠,眼皮子耷拉了下來。
這個背,真的很溫暖哩!
荀義朗大掌一揚,一件厚厚的氅衣已經籠罩了冷香凝,他揹着她,走出了溫暖的花房,一股凜冽的冷風吹來,冷香凝打了個寒顫,不由自主地摟緊了荀義朗的脖子:“我好冷。”
荀義朗右手按住她脊背的穴位,催動內力,一邊走一邊把真氣渡給她,以幫她抵禦嚴寒。其實,統共才幾十步的路程,他竟是半點不願她難受。
本就在牢裡被用了大刑,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不計其數,又強行催動內力、揹她前行,不多時,冷香凝就發現了異樣,她吸了吸鼻子,軟軟糯糯道:“荀義朗,你聞到了沒?好腥好腥的味道?”
荀義朗微微一笑,柔和的聲音徐徐響起:“我沒有聞到哦,香凝是想吃魚了吧?”
冷香凝原本睡意漸濃的眼忽而光彩重聚,笑呵呵地道:“是的,我想吃魚。”
此時,他們已進入了炭火旺盛的臥房,思焉識趣地退到外面,荀義朗把冷香凝放在牀上,給她脫了鞋襪,拿過桑玥送來的暖手捂,把她冰涼的小手塞進去,又解開自己的衣襟,讓她那同樣冰涼的玉足貼着自己暖烘烘的腹部,看着她舒服地打了哈欠,他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待到那玉足暖暖,他的腹部冰冰,他纔給她褪去短襖,拉過被子蓋上,寵溺地笑了笑:“我做魚給你吃。”
“好!”荀義朗做的比思焉做的好吃多了,“我還要吃牛柳和肉肉。”
“不吃青菜麼?”荀義朗微笑着問。
冷香凝的笑容一收,黛眉緊蹙:“不吃!”
荀義朗恩威並施道:“就吃幾口,好不好?你不吃青菜,我就不做魚、牛柳還有肉肉了。”
冷香凝的神色立刻就慌亂了:“我吃我吃!不過,我就吃三口,多了我可不幹!”
語畢,鼻子一哼,撇過了臉。
荀義朗憐愛地笑出了聲:“那你先睡一覺,醒了就有的吃了。”
得到了保證,冷香凝轉怒爲喜,笑着闔上了眼眸。
荀義朗給她掖好被角,起身朝外走去,剛走到門口,冷香凝用略帶了一分傷感的語氣,出聲詢問道:“荀義朗,我乖不乖?”
荀義朗不明所以,轉過身,臉上的笑容與天邊最後一絲淺淺的霞彩一樣柔和:“很乖。”
冷香凝睜大了眸子:“那玥兒爲什麼不讓我見雲傲呢?玥兒說我乖乖的,就能見到雲傲了呀。”
荀義朗的心劇烈一痛,面上的笑容卻溫柔和暖:“香凝在這裡住得不開心嗎?”
冷香凝想了想,眨巴着燦若星河的眸子:“開心,但是我想玥兒,也想雲傲。”
荀義朗按耐住心底漫無邊際的苦澀,輕聲道:“那香凝要是被雲傲接走了,會偶爾想起我嗎?”
冷香凝又想了想,她不知道耶,沒有離開過,她想不出,不過荀義朗做的菜真的好好吃,於是她甜美一笑:“我餓了,會想你做的菜。”
吃飯的時候就會想起我嗎?荀義朗心底的苦澀忽而被滴入了一點蜜汁,雖苦,亦有回甘。
這樣就夠了,別再像上次那樣,把我從你的記憶裡抹除,這就夠了。
夕陽西下,最後一抹霞彩散盡了餘暉,盡數照在了冷香凝甜美的睡容之上,不知夢到了什麼,她的脣角一笑一笑的,分外可愛。
荀義朗忍不住踅步回了她身旁,定定地凝視了許久,俯身,在她光潔的額頭印下一個輕柔的吻,爾後回房,忍痛,用力扯掉血跡斑駁、和皮肉凝固在一塊兒的衣衫,換上薰得香香的、足以遮蔽血腥味的錦服,去往了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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