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貴妃在牀上睡得很香甜,自從樂女官被砍頭之後,貼身服侍她的是新上任的畢女官。
畢女官按照蒼鶴的吩咐,給冷貴妃的手臂和小腹塗抹了藥膏之後,又給她掖好被角,這才恭敬地立在一旁,等候主子醒來。
“慶陽公主”緩步而入,似怕驚擾了冷貴妃的睡眠一般,打了個手勢,悄聲道:“你退下,我陪着母妃就好。”
畢女官不疑有它,畢竟慶陽公主長了紅斑已經鬧得人盡皆知,她這幾日都是這種全副武裝的模樣。畢女官屈膝一福:“奴婢告退。”
金燦燦的陽光透過白色的窗紙,朦朧了一片雅緻清輝,照在冷貴妃儘管蒼白,卻仍傾國傾城的容顏之上,她的睡姿,忽而就染了一分神秘的柔和。
或許,只有在睡夢中,她才能直面自己這顆做母親的心。
“慶陽公主”小心翼翼地給她把了脈,在腦海裡記下了脈象的異常,爾後拿出一個小瓷瓶,颳了些畢女官尚未給她塗完的藥,最後,視線在屋內逡巡而過,那麼重要的東西,一定是在最隱秘的地方。
“慶陽公主”拿出小河子繪製的地圖,上面標了幾處冷貴妃雖不怎麼觸碰,卻時常會用眼神去打量的位置。
不得不說,這些細微之處,除了小河子,朝陽宮再無第二個下人能夠察覺。
“慶陽公主”按照上面的標記,躡手躡腳地觸碰了多寶格的右手邊的第三個暗格、衣櫃的掛鉤和八仙桌,一無所獲,沒有機關。
圖紙上最後一處標記是牀頭那面牆壁上的一幅山水畫,普普通通的晨曦、湖面和高山流水,畫面沒什麼特別的。
“慶陽公主”的目光一凜,走到山水畫的下方,探出手輕輕揭開,還是牆壁啊。
但在她的一再細看下,總算是發現了端倪。那兒有一個十分淺顯的掌印,若非今日的光線實在充足,她還真是難以捕捉到這個異象。她對準掌印,往裡一按,就推開了一個狹小的空間,裡面赫然放着一個錦盒,以及幾紙書信。她拆開信封,把信拿出,裝入白紙,再原封原地放回錦盒旁。
然而,那錦盒卻不易拿走,似乎底部被粘住了一般,偏她想撬開時,自門外聽到了輕且快的腳步聲,聲音間隔略久,可見步子極大,一般步子大,落地就沉,對方卻如踩踏碧水虛空,輕盈穩妥,足見,來人是名男子,且武功高強。
“慶陽公主”迅速合上暗門,開始寬衣解帶。
當雲陽邁入內殿的臥房時,正好看到“慶陽公主”以光潔的脊背對着他,那纖手覆上了羅裙的絲帶,一扯就立刻裸裎無疑了。
慶陽在母妃的臥房換衣服?雲陽狐疑地凝眸,正欲開口詢問,對方微微側身,那一方豐盈就毫無預兆地闖入了他的視線。他尷尬得把想問的話吞入腹中,不着痕跡地退出了內殿。
他不算是風月場的老手,面對這種突如其來的豔麗春色,說不驚訝是假的,尤其,對象還是自己的親妹妹。他設計雲澈跟長平是一回事,心儀桑玥是另外一回事,若此時在他面前展露風光的是桑玥,他許就直接撲上去了。可偏偏是慶陽,他對慶陽沒興趣。
“慶陽公主”悄然鬆了口氣,穿好衣衫,把信放入懷中,邁步離開了朝陽宮。
因爲窺視後的尷尬,雲陽並未出面叫住她,而是等慶陽公主走了之後,才走進冷貴妃的房內。
而另一邊,真正的慶陽公主被佛堂裡新來的高僧纏着講了許許多多的命理學說,那些東西很有意思,饒是慶陽公主這種沉着冷靜的人,都不禁聽癡了去。待到她和高僧結束了談話,慕然發現已過去了將近一個時辰,她提起裙襬,以最快的速度奔回了朝陽宮,在門口跟雲陽撞了個正着,她心虛地喘着氣,幸而戴了斗笠,無人知曉她的臉已經漲得通紅:“二……二皇兄!”
這個調調落在雲陽的眼中就變了味兒,雲陽不禁想:難道……剛剛慶陽發現他看了她的身子?
慶陽公主擔憂得不行,雲陽從母妃宮裡出來,定是發現她不見了許久,待會兒她要怎麼回答?說聽佛聽得忘了回來伺候母妃?
雲陽摸了摸左手的玉扳指,最終決定,即便自己看了,即便慶陽也曉得了,還是做個鴕鳥裝作不知吧!他定了定神,語氣不復往常的溫潤,故作鄭重道:“好生照顧母妃,其它的……別多想,合適的場合要做合適的事。”在母妃的臥房裡寬衣,成何體統?
啊?二皇兄一定是發現了!慶陽公主的頭更低了:“是,我以後再也不敢了。”那個什麼高僧,她以後見了一定躲得遠遠的!
暖心閣。
桑玥陪林妙芝用了膳,又跟她聊了會兒天,直到林妙芝熬不住倦意睡了過去,桑玥纔來到隔壁房間。
她先是檢查了新收購的郭家產業的經營狀況,再是熟記了祭天儀式的流程,最後,把蒼鶴吩咐官員採買的東西進行了分類對比,企圖摸索出,他究竟想耍什麼幺蛾子!
不多時,七彩鳥兒撲哧撲哧地飛來,停在了書桌上。她解下綁在七彩鳥兒腿上的絲帶,拉開一看,笑了。
“一切安好”,寥寥數字,承載了滿腹相思。慕容拓和她聚少離多,爲了那句“復仇的路很長很長,但我們的未來會更久更久”,慕容拓四處疲於奔命,她在京運籌帷幄,同一片蒼穹下,卻是天涯兩端。
哪怕如今的局勢這般緊張,她還是隻要一閒下來,就會忍不住地思念他。
指尖輕輕撫着早已乾涸的字跡,幻想着他忍住相思之苦提筆揮灑出這幾個字時,是怎樣的心情。
闔上眸子,靠在綿軟的團墊上,把相思一點一點地壓回心底。陽光照着她捲翹的濃睫,落下兩道美麗的疏影,脣角的笑,被勾勒出一個溫馨的弧度。
今晚要去赴宴,蓮珠正在準備桑玥的裙衫和首飾,拿出兩套比對了一下,正打算問桑玥哪套更好,就發現桑玥沉浸在了一種唯美的思緒中。蓮珠心裡暗歎,小姐怕是又想殿下了。蓮珠還發現,桑玥的手狀似無意地落在小腹之上,大拇指卻輕輕摩挲着,她的鼻尖就是一酸,小姐是想給殿下生孩子的吧?但造化弄人,兩人剛圓房,就分開了。
“少主,玉如嬌來了。”子歸的聲音驚擾了桑玥,桑玥按了按眉心,把鬢角的秀髮攏到耳後,淡淡地道:“讓她進來。”
玉如嬌進屋,給桑玥行了一禮,直接把宮裡的情況如實稟報:“屬下探了冷貴妃的脈,她的胎有問題,隨時都有滑胎的危險,屬下把她用的藥給京都最好的大夫檢查過了,都是維持胎象的。”
桑玥笑得眉眼彎彎:“雲傲的身子本就不好,她又強行用藥物受孕,那孩子自然不會健康了,她也沒打算真的把孩子平安生下來,不過是她用來衝擊後位的籌碼罷了。”
看來,今年的祭天儀式會很有意思。
“讓你找的東西呢?”
玉如嬌呈上從冷貴妃那兒偷來的信:“少主,請過目,還有一個錦盒,但是屬下沒能拿到。”
桑玥記得趙全當日說:“太后臨終前其實只想處死幾個心腹,但爲了掩人耳目,索性以太祖的葬禮規格把寢宮內所有宮人都處置了。”
據趙全透露,善良溫婉的太后,年輕時曾經也是紅杏出過牆的,其中有段日子,是懷上雲傲的時候,此事若是被曝光,難免會有人質疑雲傲的皇室血統,所以,太后纔出此下策,殺人滅口。
至於那人究竟是誰,饒是趙全身爲太后的貼身總管,也沒能見到對方的廬山真面目。這等風流韻事,在皇家並不多麼稀罕,皇帝只有一個,妃嬪卻是上百,太后又生得天姿國色,耐不住寂寞,沒什麼好奇怪的。
只是不知道冷貴妃用了什麼法子,居然蒐集到了太后和別人有染的證據。這是桑玥十分疑惑的地方,但就目前來看,這個疑惑暫時無從得到解答。
桑玥攤開信紙,一一念完,眉宇間漸漸浮現起了絲絲凝重之色,她千猜、萬猜怎麼也沒猜到和太后有染的居然是胡國人!還是當時胡國皇帝的弟弟,如今烏蘇女皇的皇叔——豫親王!
如此,倒是可以解釋,爲何雲傲那麼害怕此事被曝光了,先皇和太后已死,無人能夠證明雲傲的骨子裡流的究竟是大周血脈還是胡國血脈,萬一遭到有心人的挑唆和質疑,大周境內必定發生暴亂,各方蠢蠢欲動的勢力將趁機角逐,國內就陷入混亂不堪的局面,屆時胡國再在邊疆吹響號角,大周就真的是內憂外患了。
儘管雲傲殺了六個兄弟,但瑞王還在,旁系的皇室子弟也在,隨隨便便推個人上位,都比胡國的子民強,畢竟,大周跟胡國本就勢不兩立!
真相無法追溯,雲傲擔不起這個風險,這才隱忍了冷貴妃那麼些年。
桑玥霍然憶起,瑤兮公主是先帝的遺腹子,先帝過世後不久,就查出太后有了兩個月的身孕,太后已經生過了兩個孩子,爲何第三胎會血崩呢?這不是太奇怪了嗎?除非……太后服了催產的藥!明明不足月,卻非要提前生下來,紫河車無法自行剝離,產婆探入手去扯,適才造成了血崩。
看來趙全還是對她隱瞞了不少。若她猜的沒錯,太后真正想掩飾的是瑤兮公主的身世!
天下烏鴉一般黑,哪裡的皇宮都穢亂不堪。
錦盒的東西固然重要,但這些信件纔是真正的贓物,玉如嬌憑着直覺先取信,算是作對了。桑玥對着玉如嬌露出一個讚許的笑:“你做得很好。”
玉如嬌會心一笑:“多謝少主誇讚!”
“冷貴妃的手裡再無雲傲的把柄,我倒要看看這回,她怎麼逃脫昇天?”桑玥的眸子裡竄起一簇極旺的火苗,那是一種興奮的鋒芒,“離祭天,還剩十幾日。”
桑玥提筆,寫了一連串的名字,遞給玉如嬌,無比愜意地笑了:“這些天,要好好地給冷貴妃補補,別讓她的孩子掉了。”
玉如嬌接過一看,倒吸一口涼氣,從髮絲到腳趾頭,無一處不惡寒連連,這些……這些東西……她的喉頭滑動一下:“是,屬下這就去辦。”
驕陽隱入了雲層,天色逐漸暗淡,遙遠天際漂浮着的雲,如灑了幾點墨粉,由內而外,烏烏的,朦朦的,叫人心情沉悶。
雲澈像往常那樣陪雲傲下了棋,纔打道回府。
在宮門口,惜華郡主已然在等待,她打扮得格外嬌豔動人,頭戴珠釵,頸掛瓔珞,身穿玫紅色對襟華服,遠遠望去,猶如一朵璀璨明媚的花束,含羞嬌柔,又不失華貴。
雲澈優雅一笑,邁步朝她走去,剛走了沒幾步,就有一名太監跑到他身邊,小聲稟報了幾句。他的神色一僵,對惜華郡主抱歉地笑了笑,惜華郡主會意,轉身上了馬車,在馬車裡等他。
雲澈踅步回了皇宮,在太液池的亭臺見到了雲陽。
雲陽笑得春風和暖,指了指身旁的石凳:“大皇兄,好久不見。”
沒有外人的情況下,雲澈倒也懶得裝什麼兄弟親厚,他面色一沉,走到雲陽的對面,隔着一方石桌,俯視着他:“你有什麼話,非要跟我說?”
雲陽的笑容不變:“大皇兄是個明白人,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我想跟大皇兄合作,共同除掉桑玥!”
雲澈不禁失笑,這個弟弟的臉皮是不是太厚了些?昨天是怎麼利用常氏跟南宮雪挑撥桑玥和他之間的關係的?他渾然不記得了?
雲陽明白雲澈的顧忌,他神色和緩道:“其實,昨晚的事,是我刻意安排的,我根本沒打算對桑玥用什麼毒計,然後嫁禍給你。我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要讓桑玥洞悉我的心思,從而跟你踏上一條船!”
雲澈冷冷一笑:“你不要兩面三刀,以爲誰都會被你玩弄於鼓掌之間嗎?”
其實,從雲澈出現在雲陽視線裡的那一刻,雲陽就知道雲澈必定會上鉤。雲澈什麼都好,就是耳根子太軟,簡言之,缺乏自信,所以他才用嚴於律己來掩飾這一項致命的弱點。但再怎麼掩飾,也彌補不了這種從孃胎裡帶來的性格缺陷。雲陽始終溫潤如玉:“大皇兄,你是不是認爲桑玥是雲恬,就不會跟你爭奪皇位了?”
雲澈不語,這是兄弟倆頭一次赤裸裸地談論這個敏感的話題,除了八皇子那樣的病癆子,其它人,誰不想坐上金鑾殿的那般龍椅?但這話,哪怕心知肚明,他也不會當着雲陽的面承認。
雲陽微微一嘆,似一滴晶瑩的露珠跌落了平靜無波的湖面,驚起了一圈圈的漣漪:“皇后沒死。”
雲澈的眸子陡然睜大:“母后……沒死?”
“母后母后”叫得可親熱,只怕最不願意她回來的,就是你吧,我的好大哥!
雲陽看破不說破,接着方纔的話題,道:“大皇兄還不知道吧?皇后不僅沒死,還活得風生水起,不日就要回宮了,皇后的年齡儘管大了些,可三十多歲再有孕的女人比比皆是,一旦皇后誕下了皇子,誰也別想成爲儲君。桑玥正是算準了這一點,所以屢次挑起你我兄弟間的矛盾,讓我們自相殘殺,好給她那未來的弟弟鋪路。”
雲澈似是不信:“母后不是被冷瑤囚禁多年,然後殺了嗎?”
雲陽的笑意加深,周圍的空氣卻仿若凍結:“你未必太小瞧桑玥了。”
雲澈濃眉緊蹙:“可……既然母后活着,爲何不回宮?她是皇后啊!”
在雲澈看來,權勢地位、名利富貴高於一切,放着好好的中宮皇后不做,卻偏居一偶,這簡直太說不過去了!
雲陽摸了摸左手的玉扳指:“回了又如何?後宮已是我母妃的天下,她冒然回來,只會淪爲魚肉,桑玥在把後宮清理乾淨之前,是不會讓皇后回宮的,但照眼下的形勢來看,那一天似乎不遠了。”
“你的意思是……”雲澈欲言又止,實際上,他是明知故問。
雲陽耐心地替他“答疑解惑”:“先是德妃,再是麗妃,如今又是我母妃,你當真一點兒沒看出桑玥的用意?她就是要把後宮變成她自己的,她不會輔佐雲笙登基,也不會襄助你,她自始至終都是在利用所有人。包括她入住姚家,也是爲了把握住姚家人的心。她把冷家的二房打擊得只剩下一個冷煜澤了,未來的家主之位只能落在冷華的頭上,冷華是誰?他是皇后同母所出的哥哥!三大家族,荀家無條件地支持她,姚家目前不好說,冷家卻是已被她制衡了一半了。你背後的伯夷侯府,我背後的談氏一族,不都毀在了她的手上?放眼整個京都,誰能在短短一年的時間內促成這樣的局面?我捫心自問,做不到!所以,我們必須聯起手來,除掉桑玥。然後,兄弟間爭奪皇位,各憑本事,古往今來都是這個道理,大皇兄以爲如何?”
“可是……”雲澈儘管心裡泛起了驚濤駭浪,面上仍是裝出一副十分爲難的樣子。
“別的我不多說了,你如今深得她的信任,今晚大皇兄設宴,我會準時參加,屆時,大皇兄是聯合桑玥對付我,還是與我同仇敵愾共殺桑玥,端看大皇兄的選擇了。”雲陽笑着說完,擡手拂去雲澈肩上並不存在的塵土,闊步離去。
雲澈的手緊握成拳,雲陽是虎,與虎謀皮,下場似乎……並不怎麼好。
……
冷香凝的身子已經大好,除了有些虛弱,高熱和痘痘全都消了。
桑玥去探望了她,給她送了一堆光鮮亮麗的衣物和首飾。冷香凝攤開一件墨藍色的華服,出聲詢問道:“這是……什麼衣服?好奇怪啊!”
“是皇后翟衣,你要見雲傲,就得穿這個。可是,你真的,不考慮留在這裡嗎?”憑心而論,桑玥寧願冷香凝在這裡過着與世無爭的日子,也好過回宮,對着雲傲的妃嬪和子嗣,徹夜流淚。獨佔欲是人的天性,尤其冷香凝只剩下孩童的心智,就更無法容忍別人跟她搶雲傲了。但是,這話,解釋給冷香凝聽,她根本聽不懂。她只有親眼見了,痛了,才能明瞭,那樣的日子與她十八年來所期盼的不盡相同。
冷香凝展露了一抹傾世笑靨,甜甜地道:“我要見雲傲。”
桑玥點點頭,她可以替她掃平障礙,卻不能左右她的選擇,但她還是再嘗試了一番:“跟雲傲在一起,你要學很多規矩,記很多東西,興許再也不能爲所欲爲了,那樣的日子,其實一點也不好玩的。”
冷香凝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無辜地看着桑玥,桑玥暗歎,冷香凝怕是想象不出那樣的日子有多難過。也許只有經歷了,她才能深有體會,甚至重新做一次選擇。桑玥握住她的手:“從今天開始,思焉會教你宮廷禮儀,你好好地學,不能做錯,一做錯,就永遠回不了雲傲的身邊了。”
冷香凝把頭枕在桑玥的肩窩,笑眯眯地道:“我會好好學的。”
桑玥拍了拍她的背,扶起她,軟語道:“先試試衣服合不合身,不合身的話,我再叫人改改。”
思焉上前,打算爲冷香凝穿衣。
“我來吧。”
桑玥循聲側目,只見荀義朗不知何時已站在了門口,他的臉上掛着溫暖迷人的笑,如雨後新秋的一道亮麗彩虹,折射出琉璃般璀璨奪目的光芒。他輕邁着步子,來到冷香凝的身邊,拿過翟衣,緩緩地道:“你要香凝學的,不單單是宮廷禮儀,我對那個比較瞭解,這段時間,就由我來教香凝吧。”
教心愛的女人,如何更完美地成爲一國之母嗎?
桑玥搖搖頭:“荀義朗,你這是何苦?”
“你就當我想霸佔香凝一段日子吧。”荀義朗拿過翟衣,套在了冷香凝的身上,認認真真地爲她繫好每一根絲帶,撫平每一個褶皺,不久的將來,她將會穿着這身華貴的翟衣……再度成爲雲傲的女人。
冷香凝笑呵呵地看着銅鏡中忽然變得雍容華貴的自己,眼底的興奮如無數繁星在閃耀,瀲灩生輝,光彩照人:“荀義朗,我好看嗎?”
她渾然不察荀義朗的心在她憧憬的笑容裡裂開了無數道口子,又被塞入無數根荊棘,血流成河,流進了靈魂深處。荀義朗忍住肝膽俱裂的痛楚,寵溺地笑道:“好看,香凝穿什麼都好看,香凝是這個世上最好看的人。”
冷香凝的笑容一收,無比鄭重道:“不對不對,最好看的人是玥兒!”
桑玥的容貌算是美麗,但跟冷香凝比可真是差了不止一星半點,只是母親的心裡,孩子永遠都是最美的。
桑玥笑笑,不做言辭。
荀義朗拂落了她寬袖上的一根斷髮:“香凝,我帶你去逛燈會,好不好?”
冷香凝的雙眼一亮:“可以出去玩了嗎?好啊好啊!”
“我們先吃飯,今天做了你最愛吃的牛柳。”
“嗯。”冷香凝眉眼含笑,把小手塞進了荀義朗寬厚的掌心,入冬以來,這已經成爲了她的一個習慣。不論到哪兒,都是荀義朗牽着或揹着。
桑玥深深地望了二人一眼,眸子裡掠過意味深長的波光,習慣是個很可怕的東西。對雲傲的思念,對荀義朗的依賴,都成了冷香凝生命裡的習慣。在不久的將來,冷香凝會做出怎樣的取捨,尚未可知。
菱湖邊上,熙熙攘攘的長安街,車水馬龍,花燈一字排開,路上幾乎不見老人或幼童,一對對的全是情侶。由此可見,大周的民風較之南越可開放多了。大周燈會出奇的地方,就在於大家都是戴了面具的,但不是遮住全臉的那種,面具的式樣繁多、花色鮮豔,冷香凝選了個銀色的美狐,右側還有一根藍色的羽毛隨風輕舞,和她的雪白裙衫相映生輝,魅惑仿若天成。
這樣的冷香凝是嫵媚的,哪怕瞧不全她的容貌,但是自芸芸衆生裡,不費吹灰之力就能一眼認出她來。
荀義朗也戴着面具,牽着她柔若無骨的手,在人羣裡來回穿梭。他的高熱仍未褪去,不應出來吹風,但他彷彿覺得跟香凝這種美好的日子不多了,他要珍惜每一天每一刻。他想留給香凝,也留給自己一份難忘的回憶。或許他的餘生,都只能靠這些點點滴滴的溫馨畫面來維持活下去的勇氣了。
“香凝。”他停住了腳步,怔怔地望進冷香凝清澈無瑕的眸子。
“嗯?”
他擡手,理了理她鬢角被風兒吹亂的秀髮,柔聲嘆道:“答應我,不要忘了我。”
冷香凝咧脣一笑:“好!”
桑玥放下馬車的簾幕,不再看這一對叫人感慨萬千的璧人,催促車伕快些前行。
據說,雲傲和冷香凝就是在二十年的燈會那晚,泛舟菱湖時認識的。冷香凝戴着孔雀面具,在豪華大船的甲板上,身穿羽衣霓裳,一舞傾城,再舞傾國,三舞傾人心。
當時,雲傲,荀義朗,姚俊明和姚俊傑都在雲傲的大船上,瞥見了那驚爲天人的《鳳舞九天》,紛紛歎爲觀止。衆人上了冷家的船,雲傲即刻就對冷香凝展開了愛情攻勢。
說來也巧,船行進到一半時,膳房的伙伕弄潑了火油,大船着火,衆人齊齊跳下水,雲傲就抱着冷香凝游上了岸,衆目睽睽之下,有了肌膚之親,傳統而青澀的冷香凝就那麼芳心暗許了。
聽起來,像是一個很簡單的故事。
桑玥斂起脣角意味難辨的笑,總覺得忽略了什麼,腦海裡有猜測閃過,但她不欲去證實。要知道,有時候,真相很殘忍,會傷人的!
……
大皇子的府邸佈置得十分嚴謹,花卉盆栽全部經過了精心修剪,道路兩旁的大樹整齊劃一,疊石理水的樓臺假山錯落有致,一進入就給一種很循規蹈矩的感覺。
惜華郡主作爲主母,自然是笑容滿面地招呼客人,盧側妃和單側妃從旁協助,倒是顯得這一妻二妾相處得十分融洽,事實上,惜華郡主是個對感情極爲小心眼的人,只是斷不敢奢望獨佔雲澈,畢竟,兩名側妃是皇上御賜的,她總不能拂了皇上的面子。雲澈一個月大半的時間都宿在她的院子,如此便也夠了。所以,即便單側妃懷孕懷在了她的前頭,她也從不曾流露出絲毫不悅。
姚馨予被禁足,無法參加這種活動,姚秩帶着醉天驕的花魁柳依依遊山玩水去了,所以,桑玥是和三哥哥一同前來的。
尚未進門,姚奇就被一股很怪異的視線給震懾了心神,他四下看了看,瞥見雲陽正饒有興致地打量着桑玥,毫不避諱的、類似於要得到手的那種。他不禁愕然,小聲地問道:“雲陽知不知道你是他妹妹?”
桑玥壓低了音量:“知道。”
姚奇的濃眉一挑:“那他……怎麼好像對你很有興趣?”
桑玥以手背半遮住脣角,淺淺一笑:“其實我對他也很有興趣。”
姚奇的汗毛一豎,在心裡罵了句變態,但很快反應過來桑玥另有所指,他搓了搓手,一笑,露出兩個酒窩:“好妹妹,告訴三哥,你打算做什麼?三哥也要參與!”
桑玥忍住笑意,道:“是三哥自己要求參與的,待會兒可不許賴皮。”
姚奇的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絕不賴皮,說吧,你要幹什麼?”
桑玥清了清嗓子,微笑,脣紅齒白,在觥籌交錯的大殿外,自稱一派清新亮麗的風景:“我答應了外祖母給二哥和三哥尋個好媳婦兒,三哥看上了誰告訴我,我去給你探探口風。”
姚奇的俊臉一沉,又敷衍他?一天到晚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忙什麼?
桑玥理解姚奇想要幫助她的決心,只是眼下,還不到姚家選邊站隊的時候,像姚秩那種聲名狼藉的,搞搞地下活動倒也罷了,姚晟和姚奇這兩個有功名在身的男子,暫時不能輕舉妄動。
一進門,桑玥就跟雲澈交換了一個眼神,雲澈對着她微不可察地點點頭,又走到單側妃的身旁耳語了幾句,單側妃嬌柔一笑,端着酒杯朝桑玥走去。
單側妃身穿杏色水雲紋長裙,一雙丹鳳眼十分清亮有神,下顎尖尖,脣瓣嫣紅,眉宇間徐徐流轉着初爲人母的喜悅,她的左手時刻放在腹部,大抵懷孕期間的女子都愛如此。
“桑小姐。”她的聲音婉轉如鶯啼,她把桑玥迎上了姚府的女賓席位,給桑玥敬了酒,“我常聽大皇子談起你,說你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女中豪傑。”
桑玥打量着這個巧笑嫣然的單側妃,能在惜華郡主的眼皮子底下懷上孩子,她可不會認爲對方是什麼小白兔。
“大皇子謬讚了。”桑玥接過單側妃手裡的酒,放在鼻尖聞了聞,芳香四溢,醇厚濃郁,她曾喝過一次這樣的酒,味道還不錯。她慢慢喝完,另一手不着痕跡地從桌上把一張字條塞進了單側妃的寬袖。
單側妃悄悄收好,脊背已發了一層冷汗,她溫柔地笑道:“桑小姐好酒力,我有些乏了,先下去歇息,桑小姐一定要玩得盡興啊。”
告別了桑玥,單側妃走到雲澈身旁,按住太陽穴說了幾句,雲澈露出了關切之意,親自攙扶她離開了大殿。
惜華郡主看了看桑玥,又看了看二人的背影,眼眸裡閃過一絲飄忽,但依舊笑容可掬地和賓客們談天。
單側妃和雲澈的這一幕,落在衆人的眼中,就是皇子關懷有孕的側妃,沒什麼大不了。衆人該喝酒的喝酒,該談天的談天。惜華郡主吩咐府裡的歌姬和舞姬爲大家獻藝,很快,殿內就歌舞昇平,熱鬧非凡了。
桑玥正品着清酒,忽然感知到了兩道不懷好意的目光,她晃了晃手裡的酒杯,朝着源頭望去,只見南宮家的席位上,郭玉衡的妹妹郭紫儀正拿深仇大恨的眼神在瞪着她。
那模樣,彷彿已經知道她纔是殺死郭玉衡的兇手了。
桑玥不理她,有本事就放馬過來,沒本事就算瞪瞎了眼也於事無補。
南宮家今晚來赴宴的是南宮雪、南宮弈和南宮寧。南宮弈是南宮家的庶次子,官拜三品,樣貌堂堂,是個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他的妻子便是常氏。至於南宮寧,他是南宮雪的同胞弟弟,因爲是幼子的緣故,從小就被寵壞了,是以,他的性格較爲頑劣。
但是眼下,他和瑜安公主相談甚歡,半點兒瞧不出焦躁、不善交際的樣子。
桑玥的笑意更深了,每一次的宴會,都叫人回味無窮啊。
不多時,單側妃的貼身侍女醉鶯端着一個精緻的玉壺走向了諸位皇子的席位,她給雲楓、雲禮、雲清……雲綏、雲笙、雲陽一一斟酒,她的身子微側,所以桑玥能夠將她的動作一覽無遺。
那是一個有機關的玉壺,底層是好酒,上層是毒藥,中間用玉石隔開,想要賜死別人,按一按頂端的突起開關,毒藥就下放到了酒裡。
醉鶯從末端開始倒酒,十皇子、八皇子……依次往上,因爲雲澈陪單側妃回房了,所以二皇子云陽就成爲了最後一個被斟酒的對象。
桑玥一瞬不瞬地盯着醉鶯的手,只見她在給雲陽倒酒之前藉着擦汗的機會,碰了碰玉壺頂端的開關,這個動作,只在瞬息之間,若非這個計策是桑玥出的,她也瞧不出破綻。
蓮珠給桑玥剝了個橘子,低聲道:“小姐,二皇子要去見佛祖了吧?那醉鶯的手法真是高明,奴婢的眼珠子差點兒都盯掉下來了。”
醉鶯是單側妃身邊最得力的丫鬟,跟子歸一樣,都是練家子,雖然不如子歸這麼厲害,但做做小動作還是不會被捉住先行的。
醉鶯故意讓她瞧見她的動作,就是在證明她的確對雲陽動了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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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兒的感謝榜在公衆文文裡,題外話寫不下。謝謝大家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