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立儲,真正的荀荀

她的話,犀利如刀,在這漸欲明朗的蒼穹下,激起了層層迴音。

誕下了怪物,所謂“冷貴妃鳳抱明珠”的說法不攻自破,不僅如此,冷貴妃還被灌上了妖女的稱呼,想要翻身,怕是比登天更難了。文武百官儘管沒有看見錦盒中的東西,但從皇上和皇子公主們的恐懼神情裡不難猜出那個胎兒有多可怕。

雲傲給多福海使了個眼色,多福海蓋上錦盒,雲傲適才鬆開了捂着冷香凝眼眸的手。冷香凝眨巴着水光閃耀的眸子,她隱約明白了那些漂亮女子和漂亮孩子跟雲傲的關係,十多年來的信念突然就被撼動了……

雲傲知道冷香凝心裡難受,以她的性子,絕對受不了他碰別的女人,更遑論還生了那麼多孩子。但礙於場合,他不好解釋,只得小聲地在她耳邊說了句:“香凝,我的心裡,只有你一個”。

這種夢想幻滅的失望令冷香凝高興不起來,她撇過臉,想哭。

高尚書上前一步,行了一禮,誠然道:“皇上,如今找到了害慘我大周的罪魁禍首,請皇上爲民除害!”

郭修反駁道:“高尚書!你不要危言聳聽!那……那不過是個巧合罷了!就算在民間,先天不足的胎兒亦有許多!貴妃娘娘痛失胎兒,原本就是受害者!你怎麼還能蠱惑皇上,懲治一個飽經喪子之痛的母親呢?”

郭修的話,一下子就爲冷貴妃拉到了不少同情的票數,同時,他的話裡也暗諷了冷貴妃的胎是被人害成這樣的。

桑玥濃密的睫羽微扇,淡定如一汪平靜的湖面,無波無瀾,卻深不見底,那清冷中透着威壓的聲調叫人聽得心生忐忑:“郭大人,你口口聲聲說貴妃娘娘是受害者,請問誰害了她?又怎麼害的她?大周的后妃無數,可曾有一人,出現過她那樣的狀況?”

其實,嚴格說來,瑤兮公主也是不爲世俗所接納的,但如今人死都死了,屍體也埋了,總不能挖墳把屍體拿出來做例子,好證明冷貴妃不是誕下皇室裡誕下怪胎的第一人吧!況且,瑤兮公主儘管雌雄莫辯,到底能用藥物維持體徵,哪像冷貴妃的胎兒,簡直……無藥可救!

冷秋葵遠遠地看着這個失而復得的女兒,心裡百感交集。但冷芸也是他的女兒,說不疼是假的。冷風吹着他的風鬟霜鬢和略顯佝僂的腰身,自背後望去,竟有種蕭瑟的淒涼。他跪在了雲傲和冷香凝的面前,隱忍着痛意,道:“請皇后娘娘看在姐妹情分上,網開一面,饒恕貴妃娘娘的無心之失。”

桑玥冷笑,冷秋葵倒是會鑽空子,不求雲傲,偏求心地善良的冷香凝。當初冷香凝橫遭變故,除了荀義朗,全天下的人包括這個生父在內都接受了她的死訊。沒多久,冷秋葵就全力支持冷芸,其目的不就是爲了維繫冷家的數百年興旺?而今,冷香凝重返後宮,冷秋葵依舊爲冷芸求情,一反面是出於父女情分,另一方面,還是顧忌着手握七十萬雄兵的冷煜澤。

呵呵,冷煜澤,當真會成爲冷家的救星?

冷香凝愣愣地看了冷秋葵一眼,不知該如何作答,她沒了記憶,哪裡認得冷貴妃和冷秋葵?

寒風呼嘯,她打了個冷顫,感受到了她的瑟縮,雲傲緊了緊握着她纖手的大掌,聲若寒潭道:“不要企圖用姐妹情分或父女情分逼迫皇后。”

冷秋葵碰了個釘子,心有不甘,可無法違背聖意,只得低頭應下:“老臣遵旨。”

雲傲的態度已經十分明顯,冷貴妃這回在劫難逃。人慣會拜高踩低,尤其是是那些吃過冷貴妃啞巴虧的人,更是不能放棄這個把她往死裡整的機會了。冷秋葵剛剛起身,就有好些官員陳情,要求嚴懲冷貴妃。

大家既然信“鳳抱明珠”一說,自然也會信“妖孽禍國”一說了。

雲傲深邃如墨的眼神裡流轉起幾許晦暗難辨的波光,那波光深處,似在隱忍着眸中勾心的怒火。

任誰的妻妾生了個雙頭四腿的怪物,都會覺得萬分驚悚,這不同於任何一種殘酷的刑罰,刑罰跟殘酷本就是掛鉤的,但孩子,多麼美好的字眼,饒是雲傲那般討厭冷貴妃,心裡對她的孩子也有着幾分期待。可到頭來,這含了他幾分精血的孩子,竟然……竟然是個妖孽!此時的雲傲,沒有當衆暴走已是難得至極。

雲傲的血氣上涌,頭顱一痛,身子晃了晃,冷香凝的面色一凜,另一手扶住了他,滿含擔憂道:“雲……皇上,你怎麼了?”

多久沒聽到這句關切的話了,雲傲似又回到了夢中。他緊緊地握住冷香凝的手,心底的悲慟、羞憤和懊惱就在她清澈無瑕的眸光裡漸漸淡化了,但他,仍是遲遲沒有表態,究竟要如何處置冷貴妃。

桑玥明白雲傲在顧忌什麼,實際上,她也沒打算真的讓冷貴妃在冷香凝回來的第一天命喪黃泉,不論如何,這都是殺戮,冷香凝沒有鐵血手腕,她所能服人的,是仁慈,是純白的過往。她們的敵人不止冷貴妃一個,冷貴妃若是死在冷香凝迴歸的當天,那些暗處虎視眈眈的虎狼,明日就會讓謠言遍佈大江南北。

再者,冷貴妃的背後還有一個蒼鶴,只要蒼鶴不死,冷貴妃的這條賤命就得留着。但有一句話怎麼說來着?生不如死,她要冷貴妃即便活着,也是日日活在煉獄之中。否則,如何平息她心底的怒火?囚禁冷香凝,威脅妙芝,哪一樣,都是血海深仇!

此時躺在車裡奄奄一息的冷貴妃的確生不如死了,當她看到那剛剛成形的巴掌大小的胎兒時,當即就對着痰盂吐了起來。

她知道孩子不健康,卻不曾想會是個怪物!一個身子,兩個頭,四條腿,這……這……究竟是什麼?

桑玥睥睨着越來越絢麗的驕陽,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心裡計量着,怎麼還不來?

“皇上!皇上!姚家四公子求見!說有緊急軍情稟報!”就在事情放入進入了膠着狀態時,荊統領自遠處疾步而來,對着雲傲鄭重地稟報道。

此時,冷貴妃已換了衣衫,在畢女官的攙扶下重返了祭壇,可剛步入衆人的視線,就聽到了令她心中駭然一跳的消息!姚秩,這個跟青樓女子廝混了一個月的人……有軍情稟報?

“娘娘,你沒事吧?”畢女官發現冷貴妃的面色蒼白得近乎透明,身子更是涼得像一個大冰塊兒,她心疼地勸慰道:“娘娘,奴婢伺候您在馬車歇息吧,您剛剛小產,不能吹風啊!”

冷貴妃的大腦閃過片片白光,渾身無力,瞳孔時而清明時而渙散,畢女官說這話時,她正好因爲眩暈而止住了腳步。畢女官以爲她改變主意了,誰料,她只抓住畢女官的手臂以支撐身子的重量,淡淡地道:“本宮沒事。”

慶陽公主向來恪守禮義,現在見了生母的慘狀,竟也顧不得冒犯天子之威,走過去挽住了冷貴妃的胳膊,哽咽道:“母妃。”

冷貴妃倪了她一眼:“本宮還沒死,你哭什麼哭?存心咒本宮嗎?”

慶陽公主趕緊抹了淚,微笑道:“兒臣知錯。”

雲傲看都懶得看冷貴妃,只對着荊統領沉聲道:“宣!”

不多時,姚秩風塵僕僕地來了,他的眉梢眼角悉數堆滿倦意,眉宇間又徐徐流轉着激動的神采,他不復往日的紈絝囂張或陰暗,而是謙遜有禮又陽光,在姚家人不可置信的眸光裡,他對着雲傲恭敬地行了一禮,開門見山道:“參見皇上!參見皇后娘娘!草民,要揭穿冷將軍的陰謀!”

冷煜澤的陰謀?衆人不免面面相覷。

“此次我大周和胡國交戰,全因冷將軍的蓄意挑撥!冷昭大人過世後,按照大周律法,冷將軍當離職三年,回京爲其父丁憂,這樣一來,手裡的兵權就要拱手讓給他人。正所謂家禮服從國事,冷將軍爲了免去丁憂之責,不惜興起兵禍,將兵權牢牢地拽在手裡!草民……草民表面上是去遊山玩水,實則是奉了公主之命暗地調查冷將軍以各種理由拖延丁憂的真實原因,草民在酒樓裡聽到了冷將軍的部下酒後吐真言,道出了冷將軍深夜跨越國界,潛入胡人軍營,一把火燒了他們的糧倉,並故意掉落了一枚大周軍士的令牌的事。”

說着,姚秩從懷裡掏出幾封書信,“這是他們相互勾結的證據!”

冷貴妃的腿一軟,慶陽公主和畢女官的手同時一重,架住了幾乎摔倒下去的她。

其實,到底是那些部下酒後吐真言,還是姚秩嚴刑逼供,不得而知,但桑玥相信一點,只要出示了他們親筆招認的供詞,冷煜澤的罪名就成立了大半!不過,這件事到底是她做得過火了,沒有皇帝的命令私自干預朝政,這是違法法紀的。她屈膝一福,語氣和緩道:“還是父皇明察秋毫,提前透露了冷將軍的異常舉動,兒臣才順藤摸瓜,尋了些證據。”

雲傲深深地看了桑玥一眼,道:“這個功課完成得不錯。”

“謝父皇誇讚。”

雲傲犀利的眸光掃過姚秩稚嫩的、被凍得紅撲撲的臉,這名少年也就十六、七歲,曾經因爲莽撞,不知連累了姚家多少回。他想過要永除後患,替姚家抹了這個污點,但每一次都被桑玥給巧計化解了。他實在不明白這個心狠手辣的女兒爲何獨獨對姚秩“呵護有加”,眼下聽了他的稟報,心裡不免爲女兒那相人的毒辣眼光暗自讚歎。

桑玥走到雲傲的身邊,拿過書信看了看,還給雲傲時,書信裡已多了幾封另外的東西。她給雲傲不着痕跡地眨了眨眼,雲傲被桑玥突如其來的調皮之態弄得驚愕不已,他隨意瀏覽了一遍桑玥給的信,臉上如同彩虹過境一般,閃動起變幻莫測的神色。

她是怎麼從冷芸的手裡弄來這些密信的?

這一刻,他才發現,自己從不曾瞭解這個女兒,她的眼光,她的能力,她的智謀,遠遠超乎了他的想象。

他看向冷貴妃,恰好此時,冷貴妃也在深深地凝望着他,自從二人的關係崩盤後,整整十五年,她再沒流露過任何兒女情長的一面,但眼下,她的眸子裡掠過一絲殷切、一絲愛意以及一絲委屈。

但云傲再也不會信她了!

他大掌一揮:“把冷煜澤、馮清、朱思文和嚴必武拘捕回京!交由刑部嚴格審問,秉公辦理!”

桑玥秀美絕倫的臉上漾開了一抹欣慰的笑,冷家二房,瓦解了!挑起兩國爭端,這個罪名一旦成立,冷煜澤縱然有冷家庇佑,也難逃一死!冷煜澤一倒,冷貴妃的後臺還剩什麼?

“皇上英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在一片羣臣的恭維聲中,冷貴妃再也支撐不住,下體一熱,鮮血像決了堤的洪水,瞬間侵染了她的長褲和羅裙,燙着她冰涼徹骨的肌膚,幾乎要灼傷她的靈魂。她所站立的光潔地面,不多時,就暈開了一層血紅。

“母妃!母妃……母妃……”

耳旁的呼聲越來越弱,越來越緩慢,越來越不真切……

荀淑妃看着冷貴妃暈厥過去的慘樣,脣角勾起了一個既嘲諷又大快人心的弧度,血崩?你也有今天?善惡到頭終有報,今天,你就好好嚐嚐當初我所承受的痛楚!

冷香凝被那腥紅的血嚇得面色蒼白,被雲傲握在掌心的手不停地顫抖,雲傲叫多福海拿來他的氅衣,親自給冷香凝披上,隨後,面向文武百官,冷冰冰地道:“貴妃冷芸,執掌鳳印十五年,懷執怨懟,數違教令,不能撫循它子,訓長異室。宮闈之內,若見鷹鸇。既無《關雎》之德,而有呂、霍之風,其德行有虧,故而惹怒上蒼,降禍於龍嗣之身。即日起,廢黜貴妃之位,褫奪封號,賜……”

“皇上!”蒼鶴上前一步,打斷了雲傲的話,“皇上,皇后娘娘回宮,普天同慶,當大赦天下,爲皇后娘娘,也爲大周子民積德積功!如今,天災已除,戰禍猶存,請皇上三思而後行!”

雲傲的手倏然一緊,冰冷的氣息自眼底毫無保留地透射而出,像一把尖銳的匕首,急速割過所有人的頭皮,再緩緩掀開,空氣裡瀰漫起一股濃郁的血殤。

冷香凝又是一怔,這樣的雲傲,好……好可怕!

雲傲沒有察覺到冷香凝的恐懼,他瞟了蒼鶴一眼,笑了:“國師,依你之言,鳳抱明珠,皇后已歸,那明珠便是朕的長女雲恬無疑了。”

蒼鶴的眸子就是一緊,皇上是在給他出題,想救冷芸的命就必須承認桑玥是名正言順的儲君!萬千算計,皆爲他人做了嫁衣,桑玥簡直是坐享其成!難道說,冥冥之中自有註定嗎?

這會子,就連桑玥都暗自驚愕了一把。她承認,當多福海告訴她關於“鳳抱明珠”一說時,她動過要爭奪儲君之位的念頭,不爲別的,只爲應驗這個預言,粉碎冷芸的奸計。但,她沒想過雲傲真的會同意。她原以爲就是走個過場,讓冷香凝榮歸故里,讓冷芸慘白出局,如是而已。可眼下,雲傲分明是要把她捧上儲君之位!她的確從很早之前就開始一個一個地收服各大家族的勢力,但那僅僅是爲報仇,以及更好地保護冷香凝。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爲了儲君之位明爭暗鬥的皇子們盡數撲了空,她這個一心只想復仇的人卻應驗了預言。果然是世事無常,造化弄人。

人羣裡的冷霜給丈夫擠眉弄眼,廣宣侯咬咬牙,道:“皇上!一介女子斷不能參與朝政,更別說接管我大周的江山了!皇上膝下的皇子衆多,總能有勝任儲君之位的人選,請皇上……不要違背祖制!”

冷華不屑地嗤道:“祖制?我大周的歷法從未規定過儲君不能爲女子!誰說女子不如男?胡國的烏蘇女皇也是一介女流,但胡國在她的帶領下,國力與日劇增,經濟飛速發展,兵力更是從未有過的強悍,更是出了薛元昊就種曠世將才!冷煜澤乃大周現任的第一名將,在薛元昊手裡走不出十招,這樣的勇士,被烏蘇女皇給訓練出來了!烏蘇女皇對胡國的貢獻,遠遠超越了前幾任先皇,廣宣侯還認爲,女子不能爲帝嗎?”

廣平侯戚明淵幫腔道:“方纔貴妃娘娘在此祈福時,你們都請求立她腹中的胎兒爲儲君,誰料,那胎兒竟有不足之徵,難道在你們的眼裡,一個聰穎美麗的公主還比不過一個怪胎?”

“你……”郭修和廣宣侯被氣得胸口發堵,一言不發。

“如此罪過,比當初的陸鳴心只重不輕。”雲傲漫不經心地補了一句,事實上,不管蒼鶴的意見是什麼,他都有法子讓桑玥成爲儲君,只是那樣,桑玥要吃的苦頭和遭受的質疑就多了,畢竟桑玥是女子。蒼鶴既然借了上天的名義,就意味着此時他把握了人心,他的肯定,能讓桑玥更加地名正言順。

陸鳴心被賜了梳洗之刑,冷芸的下場只會更慘。現在,這已經是一場交易了。蒼鶴的心裡捏了把冷汗,皇帝果然夠老奸巨猾,別看皇帝平日甚爲信任他,關鍵時刻,皇帝的心裡跟明鏡兒似的。不過,他本就出自冷家,爲冷芸效命天經地義,倒也不會授人以柄。他把心一橫,道:“皇上英明,鳳抱明珠,如今鳳歸故里,明珠現世,雲恬公主儘管是女兒身,卻被上天欽點,蒙歷代先皇庇佑,足以勝任儲君之位,她,即將開創我大周的先河,成爲史上第一位皇太女!”

冷華不假思索地跪下,朗朗呼聲,驚空遏雲:“恭喜皇上!”

在他身後,須臾,呼啦啦跪了一大片:“恭喜皇上!”

雲傲滿意一笑,爾後神色肅穆了幾分:“朕少時登機,至今已過二十餘載,可感上蒼。惜年事漸高,於國事,有心無力,恐不多時。爲防駕鶴之際,國之無主,亦念國中良嗣、俊才輩出,固特立儲君,以固國本。

皇長女,雲恬,字桑玥,俊秀篤學,穎才俱佳,今冊封皇長女,雲恬,爲監國皇太女,輔佐朝政。衆必視之如朕!五宮皇后輔之,諸親王、長輩佐之,以固朝綱。

另封廣平侯戚淵明爲皇太女少師,全力輔佐皇太女。”

廣平侯戚淵明的心砰然一跳,他絕對沒想到自己活了大半輩子還能有此殊榮,當初兒子戚尋歡鼓動他投靠桑玥時,他心甘情願的成分不多,只不過,兒子和瑞王的側妃有染,這事要是傳出去,廣平侯怕是要被抄家滅族!爲保廣平侯府,他才接納了兒子的提議。眼下,他是真心覺得當初的選擇沒有錯!他面露喜色,字字沉穩道:“微臣定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誓死追隨皇太女殿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太女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文武百官齊齊跪地叩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太女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雲澈的手,緊拽成拳。

雲笙的臉,灰成一片。

雲綏神色淡淡,瞧不出悲喜。

這三個皇位最有力的競爭人選,究竟誰心悅誠服?誰飽含嫉恨?

雲傲瞟了一眼昏厥的冷芸,冷漠地道:“冷芸,貶爲貴人,將朝陽宮畫地爲牢,永世圈禁!不準任何人探視!”

慶陽公主的心一痛,哀求道:“父皇,兒臣願入朝陽宮陪伴母妃,請父皇恩准!”

雲傲濃眉一蹙:“慶陽,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麼?”

“兒臣知道,兒臣願放棄公主身份,一輩子住在朝陽宮,請父皇恩准兒臣常伴母妃左右!”堅定地說完,慶陽公主對着雲傲三叩首,每一次,都有豆大的淚珠砸落在地。這個公主,秉性純良,實難相信冷貴妃那條毒蛇的肚子里居然能爬出一隻小白兔。放眼所有公主,唯獨她最酷似冷香凝的性格。這樣的慶陽,讓雲傲討厭不起來。

“父皇,禍不及他人,慶陽公主沒必要爲了生母的過失而遭受責罰,請父皇原諒她的言行無狀。”她纔不會讓冷芸享受什麼天倫之樂,她要冷芸孤獨終老、抱憾終身!

雲傲擺了擺手:“你退下,朕不會答應你的請求。”

慕地,一名侍衛焦急地跑來,稟報道:“皇上!邊關飛鴿傳書的急報!祁山再丟五座城池!遼城、冀城、懷慶城、邵陽、潼關皆已淪陷!”

這道消息如平地驚雷,炸響了祭天的天空,炸得文武百官、王公子弟、貴婦名媛人人惶惶。算上之前的,大周已丟了八座城池,這簡直是史無前例的慘敗!

雲傲的頭一暈,痛得目庛欲裂,他深吸一口氣:“祭天儀式已經結束,朕,要御駕親征!”原本還想準備兩日再啓程,而今看來,怕是一刻也耽擱不得了。他的心裡有個人選,但那人早已沒了年少時的意氣風發,估計難當大任。

文武百官齊齊伏地請求:“皇上萬萬不可啊!”

桑玥的目光一掃,發現慕容拓不知何時已站在了人潮之中,他朝着她微笑頷首,眸光真摯、堅定、溫暖,桑玥瞬間瞭然了慕容拓的心意,這一步,既然踏出去了,就再無轉圜或退縮的餘地!他……支持她!在這男尊女卑的國度,慕容拓能無條件地支持她、做她堅實的後盾,這份深愛,已超出了她的預計。

慕容拓,能做你的妻子,是我雲桑玥此生最大的幸福!

她斂起滿腹柔情,浩然正氣自眉宇間遽然勃發。她走到人前,雙臂一揚,繡着血珊瑚的白色寬袖振翅而飛,徜徉恣肆,氣吞山河,萬里蒼穹下,她風雷嘯而不驚,羣妖亂而不懼,行動處羣山尾隨,仰止時衆星環繞。遙遙天地爲之色變,朗朗乾坤任其遨遊!

她,雲桑玥,就是天命所歸!

擡平雙臂,交疊雙手於額前,跪地行禮,無比鄭重地道:“父皇!兒臣願掛印東上,代天子出征,剿滅胡人,揚我大周國威!”

戚淵明露出了讚許的目光,皇上和蒼國師能讓桑玥登上儲君之位,卻無法幫她守住這個位置,想要真正得到文武百官乃至天下百姓的認可,最切實有效的方法就是建立戰功!亂世出梟雄,亦出明君。這場災難,或許就是爲了造就這一代傳奇女帝!

雲傲不語,陷入了沉思。他的想法與戚淵明的一般無二,他能予她儲君之位,卻不能予她民心威望,哪個帝王不是在金戈鐵馬中歷練出來的?只是……她到底……

“父皇!皇妹貴爲太女殿下,實在不易去那風沙苦寒之地,再者,皇妹不會武功,去了,怕是危險重重!讓兒臣出征吧!”

說這話的正是皇長子云澈,這話表面聽起來是在爲桑玥着想,實際卻隱含了兩層意思:一,桑玥嬌貴,難當大任;二,桑玥不懂打仗,去了只會弄巧成拙。若在以往,雲澈斷不會講出這種含沙射影的諷刺之詞,今天,他是被逼急了。他一直認爲,父皇最是寵愛他,陸鳴心死後,父皇待他更甚從前,他當太子是遲早的事!卻沒想到,沒想到,父皇居然立一個女人爲皇太女!這讓他,忍無可忍!

桑玥的眸光一冷,脣角勾起一個俯瞰衆生的微弧:“請問大皇兄,你準備如何應敵?我大周已丟八座城池,你預備從那一座開始收復?”

“我……”雲澈到底並非胸無點墨,相反,他苦心鑽研兵法,亦勤奮練習武藝,對這場仗,他的心裡是有着幾分勝算的,他頓了頓,娓娓道來,“祁山一帶的八座城池裡,遼城是通往胡國的必經要塞,冀城是最富庶的寶地。收服遼城,則阻截了胡人的增援;收服冀城,則保證了我軍的糧草。所以,我會從這二城着手!”

聽起來蠻有道理的,桑玥卻笑出了聲:“皇兄,你想赴死,儘管這麼辦。”

雲澈的面色一僵,桑玥眉梢輕挑,道:“既然這兩座城池如此重要,胡人必派重軍把守,胡國戰神薛元昊定在其中。我記得,五年前,冷煜澤之所以能勝任安國大將軍,就是因爲在武功和兵法上擊敗了所有皇子,得到了父皇的青睞和重視。冷煜澤打不過薛元昊,皇兄就打得過了?”

雲澈的面色紅一陣白一陣:“你……”

桑玥接着道:“我要是皇兄,就走水路,順麗江支流而下,抵達胡國的松江,偷襲胡國的礦山和兵器之城,讓敵人後院起火,從而拖住他們對西部的支持。時下正值嚴冬,西北風極盛,我大周水軍抵達胡國的松江,乃屬順風,胡人若想反擊,便屬逆風,箭術之戰,我軍事半功倍!”

底下的人開始交換眼色,的確是條妙計!胡人的疆土有大半是草原,因此他們善陸戰,卻弱水戰,這簡直是天時地利人和啊!

這是智取,不是蠻戰,冷煜澤是過於自信,認爲自己絕對能夠打敗薛元昊,是以,並未啓用這樣的方法。

雲澈擠出一個柔和的笑:“多謝皇妹獻計,皇兄這就按照皇妹說的做。”

還不放棄?桑玥淡淡地扯了扯脣角:“這個方法其實也有弊端的,皇兄難道不想聽麼?”

雲澈怎麼覺得自己在被牽着鼻子走?他笑了笑,露出謙和的神色:“願聞其詳。”

桑玥的笑意涼薄:“皇兄即便馬不停蹄地趕往東南邊的城池,也需十日,可那時水面已開始結冰,皇兄的船隻隨時都有可能被凍在湖中央,屆時,你可就成了胡人的活靶子了。”

雲澈實難保持優雅冷靜了:“好也是你說,歹也是你說,你是在愚弄父皇,愚弄大家嗎?”

桑玥的笑容一收:“我只是在試探皇兄對敵情的分析能力,戰場上的局勢波雲詭異、瞬息萬變,稍有不慎踏錯一步,便是萬劫不復。《孫子兵法》曰:‘將者,智、信、仁、勇、嚴也’,‘智’排第一,‘勇’排第四,這說明什麼,不用我向皇兄細細解釋了吧!”

雲澈被耍了一把,面色十分難看:“我倒想聽聽你打算如何應敵?”

“先取遼城,再取冀城!”

“這是我的計策!你居然盜用我的!”

桑玥以凌人的目光看向他:“皇兄,這是最容易想到也最難以成功的計策,你問問在場的武官,起碼一半以上的人與你我的想法一致,但其中絕無一人真敢這麼硬拼!”

雲澈質疑的目光掠過一衆武官,他們莫不都是點頭表示默認。

桑玥又道:“將領是你,此計必敗,你和你的幕僚都打不過薛元昊!但我身邊,卻是有能和薛元昊一較高下之人!這,便是我的優勢!”

她說的是身邊,不是麾下,慕容拓是她的丈夫,不是部下。

慕容拓揚眉一笑,別說胡國,就是四海昇平,你想要,我也打來拱手送給你!

雲澈的呼吸陡然一滯,是啊,他怎麼可以忘了,南越的曦王,曾在北齊和南越建立了赫赫戰功,從未吃過一場敗仗,無論智謀武藝,南越北齊無人能出其右。

“區區一個薛元昊,哪裡值得太女殿下親臨出征?”

一道慵懶中碎了無數霸氣的磁性嗓音自人潮後方徐徐飄出,像一支勢如破竹的箭,劈開了一條獨屬於他的坦途。

人羣自動向兩邊分散,一道火紅色的身影拾階而上,步履穩健,崢嶸軒峻。這身穿火紅色鎧甲、手抱火紅色頭盔的俊逸男子,不是荀義朗,是誰?

在桑玥的印象裡,荀義朗總是一襲青衣,閒適優雅。除了冷香凝,他對什麼都是淡淡的、不甚在意的。別看他是荀家家主,卻只在朝堂掛了個閒職,三天兩頭請假,他無視功名利祿,無視君恩天威,就獨守着自己的一小方天地。

眼前這個氣宇軒昂、霸氣恢弘的人,真的……是荀義朗?

火紅色的鎧甲迎着金色日暉,如烈焰焚金,這一小簇火苗,灼灼地燒遍了整個祭壇,燒透了一片藍天,燒化了他昔日的閒適懶散。

那俊美的臉上寫滿了世間罕有的殺伐決斷,深邃的翦瞳充斥着從未有過的正義凜然!

這樣的荀義朗,誰與爭鋒?

冷香凝的心從荀義朗走上祭壇的那一瞬就開始怦怦直跳,她不理解,自己這是怎麼了?

荀義朗的目光掃過臺上的每一個人,卻在離冷香凝咫尺之遙時堪堪忍住。他不想看香凝和雲傲攜手依偎的恩愛模樣,只願記憶停留在離別前的、屬於他的溫馨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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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是皇后,他是臣子,從此,再無其它。

他單膝跪地,堅毅地道:“請皇上允許微臣出征祁山,對抗胡敵!”

冷香凝的手心有粘膩的香汗傳來,脈搏跳快了好幾倍,頓時,雲傲心生警惕,濃墨的眉擰了擰,似笑非笑道:“荀義朗,十五年前,胡人與我大周交戰數月,朕讓你出征,你卻巧合地‘病了’,多少年了,你從不關心朝政,今日爲何突然愛國之心大起,主動請纓抗敵了呢?”

他只爲香凝披上鎧甲,只爲香凝衝鋒陷陣,有香凝的地方,纔是他的國家。

荀義朗不卑不亢地道:“從前有師弟在,不需要微臣,而今,師弟已逝,冷將軍兵敗,微臣斷沒有食君之祿卻不忠君之事的道理!”

荀義朗口中的“師弟”就是姚俊傑了,其實,荀義朗在各方面都要優異於姚俊傑,只是,他太過淡泊,不顯山不露水,外人無從知曉他的厲害之處罷了。可雲傲知道,在場的幾位老臣也知道。因此,從他身披鎧甲踏上祭壇的那一刻起,許多人的心裡就已燃起了希冀的火焰。

雲傲的眸光漸欲深邃暗沉,然而,他的臉上卻揚起了一抹淺淡的笑:“你太久不曾練兵打仗,風險過大,朕,只怕不能準了你的請求。”

荀義朗坦蕩無比地笑了笑,渾身的每一處都在這自信滿滿的笑聲裡彰顯出了無與倫比的果決和張狂,這樣的他,傲世而立,無懼魑魅魍魎!褪去了懶散的外衣,他骨子裡竟然住着一個連帝王都無法與之比擬的強勢靈魂!

他的聲,通過內力傳遍衆耳:“微臣願立下軍令狀,若不能收復失地、重創胡國,微臣定以死謝罪!並立刻讓犬子歸隱,交出手中的七十萬兵權!”

人羣裡爆發出了一陣微弱的倒抽涼氣的聲響,當年的姚俊傑都從未立過軍令狀,荀義朗怎麼敢?勝負乃兵家常事,這……這完全不給自己留退路了……

雲傲的笑意又加深了幾分,深得意味難辨:“很好,朕對愛卿的衷心不疑有它,朕任命你爲遠東大將軍,接管冷煜澤手中的七十萬兵權,望你速戰速決,揚名立萬,復我大周國威。”

桑玥烏黑亮麗的瞳仁一縮,荀義朗若勝,舉國歡慶;荀義朗若敗,荀家從此沒落。雲傲……貌似防上了荀義朗!

“何時啓程?”

“即刻!”

“朕和皇后爲你戴頭盔,算作餞行。”和顏悅色地說完,雲傲牽着冷香凝,走到荀義朗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儘管跪着卻氣勢猶存的他,從他手裡接過頭盔,寵溺的看向冷香凝,柔聲道:“香凝,和爲夫一起爲荀將軍餞行。”

不是“皇后,朕,”,而是“香凝,爲夫”。荀義朗苦澀一笑,已被一把密密麻麻的針戳出了無數個血洞的心,立時又被潑了層辣椒水,每呼吸一次,都痛入了靈魂深處。但他不是香凝的什麼人,連展露心痛的資格都沒有!

雲傲拉過冷香凝的纖手握住了頭盔,給荀義朗緩緩地戴上,她發涼的指尖無意掃過了荀義朗的鬢角,肌膚觸碰,冷香凝的心劇烈一抽,眼淚差點兒就疼掉了下來。這種感覺好陌生,陌生得叫她無所適從。

桑玥給子歸使了個眼色,子歸傳音入耳:“娘娘,你哭了,荀大人就再也回不來了。”

冷香凝將淚意逼回眼角,我乖乖的,荀義朗,你一定要回來呀!

“微臣就此別過,望皇上和皇后娘娘……百年好合,幸福安康!”面無表情地說完,荀義朗站起,不帶絲毫拖沓地瀟灑轉身!

香凝,別哭,你要做的,是笑傲風月,受萬民敬仰,享萬丈榮光,其它的,交給我就好。

你一日是大周國母,我就一天爲你守住門戶!決不讓那血雨腥風瀰漫你母儀天下的這片潔淨疆土!

別了,香凝!

……

豔陽高照,大地似已回暖,那一抹火紅的色彩,明明已消失在了道路的盡頭,卻依舊灼得人熱血沸騰、肝膽俱痛!

荀琴兒早已在一旁無聲地哭成了淚人兒,沙場點兵,金戈鐵馬,古來征戰幾人回?父親,保重!

------題外話------

寫後半章的時候,笑笑一直在聽屠洪綱的《你》,如果寶貝們願意感受一下笑笑落筆時的心情,不妨聽一聽,再回看一遍吧。

寫文寫到這裡,才終於領悟了自己的初衷,所謂月票,所謂推薦,原來都比不得這筆下鮮活的靈魂。笑笑知道,一旦荀荀受苦了,票票就會少。不是沒想過爲了商業化,而去迎合大家喜歡的口味。

但,笑笑大半夜聽了整整兩個小時的《你》,實在無法違背心底對這個角色的大愛,於是笑笑決定,冒着掉榜的危險,也要認認真真地刻畫完這個讓笑笑疼到心坎兒裡的人物。無關他的結局好壞,就是這樣一個從來沒有爲自己活過一天的人,那麼深、那麼深地震撼着笑笑的心。

荀荀孤單得讓人心疼,寶貝們,我們陪着荀荀一起走下去,直到他幸福爲止,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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