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內混亂到了極點,御林軍將闖入各個妃嬪和公主寢宮的亂黨擊殺,並驅趕其它宮人去尚宮局服用迷魂湯,各種尖叫痛苦和哀嚎交織出了暗夜最鬼魅的樂章。
雲傲好“巧”不巧地在此時昏迷不醒了,當然有問題。
血衛們一瞬不瞬地盯緊四個宮門的方向,只待發現動靜就趕緊通報。
好在經過方纔這麼一鬧,大部分的宮人都去往了尚宮局。桑玥對其中一名血衛吩咐道:“時辰差不多了,你去尚宮局頂替子歸,讓她來這兒。”
“是!”
血衛走後,另外兩名血衛回來覆命。
“啓稟殿下,冷芸不見了!”
“啓稟殿下,三皇子也不見了!”
都不見了?
桑玥幽靜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區區朝陽宮當然困不住冷芸,她疑惑的是,冷芸會去哪裡?至於雲笙,應是秘密地聯絡宮裡的暗樁了。這個白眼狼,真是枉費雲傲對他多年的養育之恩,連瑜安公主那麼善良的人他也捨得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成爲一個擁有民心的上位者?
突然,東大門驟開,一千禁衛軍衝入了皇宮,爲首的是統領畢璽。
下一瞬,西大門也開了,喬微率領另一千禁衛軍入內。
兩方人馬在午門前的空地上回合。
同一時刻,皇宮正門被打開,南宮城的禁衛軍也進入了“戰場。”
三隊人馬急速朝着華清宮的方向靠攏,大約半刻鐘後,華清宮前方的道路和空地已被堵了個嚴嚴實實,爲首的是南宮城是他的禁衛軍,在他身旁,分別是畢璽和喬微。三人都是極受雲傲器重的將領,最大的不過三十,最小的也才二十四,算得上是年輕有爲了。
桑玥居高臨下地打量了三位統領一番,凌厲的眸光最終落在了南宮城的臉上,冷聲道:“南宮城,連你也要造反嗎?你忘了南宮家從不參與皇權之爭?當初本宮向你揭發了那麼大的一個陰謀,都不曾要挾南宮家輔佐本宮,你不感恩戴德倒也罷了,還恩將仇報,本宮問你,你心裡可還有南宮家的祖訓?”
南宮城的眼神裡閃過一絲慌亂:“不是微臣造反,微臣是要肅清亂黨。”
桑玥扶着欄杆,不屑嗤道:“亂黨?沒有聖旨私自帶軍闖入皇宮,這是要肅清亂黨還是要逼宮?”
“太女殿下,我們要是再不出現,你怕是就要將皇宮變成一片血海了。”
一道銀色身影自暗夜中走來,月輝下,他俊逸灑脫、卓爾不凡,眼眸裡閃動着恰到好處的擔憂,語氣裡則盡是大義凜然:“太女挑起內亂,圍困當今聖上,並下令灌暈所有宮人、違令者格殺勿論,此等行徑,實乃天理不容!我等唯有替天行道,解救天子脫離你的挾持!”
桑玥仰天長笑,眼眸裡堆滿了嘲諷的意味:“好一個替天行道,雲笙,你名不正言不順,就敢唆使禁衛軍入宮,這纔是真正的謀逆之罪!”
雲笙厭惡地道:“自從你回宮後,父皇的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你敢說不是你給父皇下了藥?你就是想殺了父皇,好早日登基!”
桑玥玩弄着手裡的小金弓,神色一肅:“本宮是太女,登基是遲早的事,本宮爲何要多此一舉,留個千古罵名?”
雲笙露出幾分悲愴之色:“那得問你自己了,旁人無從得知。宮裡出了這麼大的亂子,各宮主子都被驚動了,爲何父皇遲遲不露面?只能說明,你將父皇軟禁,甚至……殺害了!”
臨川公主聞訊而來,原本她的寢宮被人封鎖了,但她武功不弱,很快便衝了過來,誰料,一到華清宮竟是看到這等劍拔弩張的局面,她秀眉一蹙,疾言厲色道:“雲笙,你休要胡言亂語!太女殿下怎麼會軟禁或殺害父皇?父皇的頭風是積勞成疾所致,與太女殿下無關。”
雲笙沒想到半路會殺出個臨川公主,他雖然是要造反,但打的是平定內亂、誅殺奸賊的名義,現在宮內的形勢對桑玥極其不利,這盆髒水潑下去,他的策反纔會名正言順。但臨川貴爲公主,她的話也很有分量,傳出去,他就要飽受衆議了,那麼,結果只能變成他和桑玥相互廝殺,誰都不仁不義,得力的便會是其它皇子。
可惡!他不是派了人守住每個寢宮的大門嗎?怎麼還是讓臨川給溜了出來?
不過,他既然能殺進皇宮,就必定是做了萬全的部署!
他大掌一揮,對身邊的侍衛吩咐了幾句,侍衛點頭,轉身沒入了夜色之中,片刻中,他回來,與他一起的還有負責皇宮安全的荊統領。
荊統領給二人見了禮:“參見三皇子,參見臨川公主。”
“荊統領,本皇子問你,這宮內的動盪究竟是怎麼回事?”
荊統領的臉色一變,迅速低頭,支支吾吾道:“這……這……屬下……不敢說……”
講這話時,他的目光有意無意掃過望月臺上的桑玥,這影射的涵義十分明顯,畢璽嘲諷一笑:“荊統領,想當年你也是條漢子,便是我在你手裡也吃過癟,怎生如今十多年浸染在後宮這陰氣過盛之地,人也變得沒有男子氣概了麼?”
他這麼一說,引來了周圍一陣鬨堂大笑。
荊統領彷彿被激怒了一般,壯着膽子道:“是太女殿下吩咐屬下們給宮人灌迷魂湯,說要迷暈所有人,至於她爲什麼這麼做,我也不清楚!”
桑玥早就瞧出這個荊統領有問題,先幫着冷芸陷害姚賢妃和荀義朗,又幫着冷煜澤傳遞八百里急報陷害姚家,現在,更是命人偷偷打開宮門放了禁衛軍入內。現在,他的任務圓滿結束,她不需要再留着他的狗命了。
“本宮給你們一次機會,迅速離開,本宮就當什麼也沒發生過,否則,”她拉開弓箭,蓄力一射,荊統領躲避不及,心臟被洞穿,當場氣絕身亡,她聲若寒潭道:“勾結雲笙,謀朝篡位,這便是下場!”
禁衛軍裡,有人退縮了兩步,畢璽拔出匕首,運足內力於手,扔了過去,那人一聲慘叫,倒在了血泊中,至此,軍隊裡再無人敢臨陣脫逃。
雲笙面色惶惶然的臨川公主,言辭灼灼道:“臨川,你一路走來,難道沒看見那些宮人造反嗎?如今太女執掌鳳印,除了她,誰能煽動那麼多宮人起事?你不要耽誤時間,多耽擱一刻,父皇就多一分危險!”
雲笙滿含深意的一席話像錘子敲上了臨川公主的頭頂,她陷入了短暫的沉思。從前桑玥沒有表露身份時,她們的關係是挺好的,自打桑玥做了太女,她就和對方保持了一定的距離。不是她嫉妒桑玥,而是她明白伴君如伴虎,桑玥再也不可能是那個溫婉靜好的女子了。就算桑玥不害她,難保別人不通過她對桑玥下手,亦或是對她下手,爲了明哲保身,她選擇淡漠和桑玥的關係。但憑心而論,她不認爲桑玥會會對父皇下手。人間自有大義在,心術不正之人,不會有多少凝聚力,譬如雲笙用了十幾年的時間也撬不動姚家的門磚,桑玥僅一年就做到了,這絕對不是巧合。再者,他相信荀義朗寧願放棄襄助雲綏也要支持桑玥,一定是桑玥有這個能力、有這份氣度。
一念至此,她搖搖頭:“一切等父皇醒來再說吧,雲笙你讓禁衛軍退下,你關心則亂,相信太女殿下不會因此而向父皇訴說你的罪證。”
桑玥朝臨川投去讚許的一瞥,讚的是她的信任,不是她的主意。雲笙可沒這麼好糊弄,畢璽的態度很明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們踏入這個宮門,若是不能誅殺她和雲傲,明日雲傲一醒,他們都得屍骨無存。雲澈曾經那麼受雲傲的疼愛,結果被處以了絞刑,雲笙這個本就不怎麼得寵的皇子以及他們這些沒有血親關係的臣子犯了謀逆弒君之罪,雲傲不把他們千刀萬剮纔怪!
雲笙正色道:“臨川,你讓太女請父皇出來!只要見到父皇安然無恙,我立刻自刎謝罪!”
此話一出,臨川的倒吸一口涼氣,當着那麼軍士的面發下這個毒誓,可見雲笙是有着十足的把握,難道桑玥真的謀害了父皇?不然的話,父皇爲何醒不了?以雲笙的能力,應該沒有辦法把手伸進華清宮纔是。
桑玥的目光一凜,沉聲道:“方纔懷公公言明,父皇服藥之後歇下了。本宮還沒死呢,天塌了還是怎麼的,非要驚動父皇?宮裡發生了內亂,本宮用什麼法子鎮壓輪不到雲笙你來指手畫腳!滾回你的三皇子府去!”
雲笙惱羞成怒:“你分明就是心虛了!你給父皇下了毒手!你這個惡毒的女人!”
桑玥當然喚不醒雲傲了,蒼鶴已經讓沐清然給雲傲下了毒,再過三、兩個時辰,雲傲就會歸西!桑玥以爲收買了樸清然就能萬事大吉了?蒼鶴告訴沐傾城,只要她給雲傲喂下安神藥,讓雲傲睡上幾個時辰,他就放過她的家人。安神藥而已,樸清然找宮女試過了,無毒。殊不知,那安神藥裡有一味和頭風藥相剋的藥材,服用後,先是昏迷不醒,爾後在睡夢中猝死。
他看向臨川公主,“你聽見了吧?我已經把態度擺得那麼正了,她仍是不同意讓父皇出來與我們一見,說明,父皇……已經出不來了!”
臨川公主的身形一晃,手裡的劍掉在了地上。雲笙趁機上前一步,扶住了臨川公主,關切道:“臨川,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手臂處被握住的地方突然有森冷的寒意傳來,習武多年的她瞬間明白了雲笙是要藉着這個機會暗算自己,真正居心叵測的人……果然是雲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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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單臂一震,欲要脫離雲笙的禁錮,雲笙陡然催動內力,將她鉗制得死死的,並那把隱藏在寬袖中的金針刺向了她脊背的大穴。
咻!
一支箭矢,劃破長空,貼着臨川公主的臉頰一擦而過,她甚至能夠感覺到尾端的箭羽在她臉上如蜻蜓點水般地撓了一番,她尚未回過神,雲笙一聲慘叫,倒退好幾步,鬆開了對她的鉗制。
好精準的箭術!
臨川公主想不做逗留,拔腿就往望月臺拾階而上,在她身後,雲笙被箭生生射掉了一隻耳朵。
論箭術,所有皇子都不是桑玥的對手,加上,那把金弓是慕容拓特地爲她量身定製的,不論速度還是力度都強過普通弓箭太多,這就是爲何,當初在定國公府,桑玥和韓天軼同時瞄準對方、同時拉弓,韓天軼尚未鬆弦,桑玥的箭就已經戳入了他的胸膛。
當然,雲笙也有着故意逼她出手的意思,不然,他不會刻意讓那枚金針暴露在她的視線中了。只是雲笙沒想到,她真的能夠射中,還射掉了他的耳朵。
雲笙又痛又氣,以爲她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誰料,箭術居然這麼好!他做做樣子,也能真的被她傷到!他大掌一揮,咬牙切齒:“大家都看到了,太女不僅謀害皇上,還擊殺皇子!現在皇上身陷囹圄,我們必須救出皇上!準備!”
一聲令下,南宮城、畢璽和喬微紛紛高舉寶劍,在他們的示意下,三千禁衛軍齊齊亮出兵器,遠遠望去,那刺目的刀光劍影細密如網、錯綜複雜,反射着明月清輝和璀璨星光,照得華清宮這一方天地亮若白晝。
暗影,殺機無數!
爲表衷心,南宮城帶領麾下一千侍衛急速圍住了華清宮,離宮牆僅有幾步之遙。
臨川公主已爬上了望月臺,她站在桑玥的身側,不停喘息,居高臨下地看着那一片四四方方的人山人海,哪怕隔了十多丈高的劇烈仍是不費吹灰之力就感受到了無窮無盡的殺氣。這個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儘管藏污納垢、兇險異常,卻從不曾像今晚這般鮮血橫流、殺氣騰騰。她捂住胸口,自詡沉着冷靜的她再也無法強裝鎮定:“殿下,我們該怎麼辦?瞧這架勢,宮外的禁衛軍都被雲笙給控制了,那是整整三千有武功的人啊!御林軍只剩不到五百……”
他們到底還有幾分勝算?
桑玥眸子裡的冰泊驟然碎裂:“列隊!”
話音剛落,望月臺的閣樓內突然衝出了五百名侍衛,一字排開,他們每人手持一把短小卻厚重的怪異木弓,對準了華清宮周圍的三千禁衛軍。
這些人都是慕容拓秘密訓練的弓箭手,他們所用的弓不是普通的弓,而是經過姚豫改造後比小金弓更加迅猛的兵器,或稱爲“破神弩”。
雲笙的頭腦裡轟然炸響一聲悶雷,桑玥……桑玥似乎知曉他會謀反,提前作了部署!怎麼會這樣?這幾百人何時入宮、怎麼入宮的?他一點兒風聲都沒聽到!
不過又有什麼關係?區區五百人,也能對抗三千人?
桑玥指向御林軍的副統領,姓孫名滸,啓聲道:“孫滸,本宮即刻任命你爲新的御林軍統領,速速集結御林軍,準備迎敵!”
這看似是靈光一閃的舉動,實則是桑玥籌碼已久的,從她第一次發現荊統領有貓膩時,她就開始密切地觀察左、右兩名副統領,並派人調查了他們的身家背景,孫滸家世清白,沒有跟任意一方勢力有牽扯,他爲人忠厚老實,不善於巴結權貴,這就是爲何年逾四旬仍是副統領一個了。
孫滸沒想到自己步入中年還能得到晉升的機會,他當即抱拳行了一禮,無比鄭重道:“多謝太女殿下賞識,屬下領命!”
雲笙的耳朵不聽流血,火辣辣地痛,好,就算加了這五百人,也才一千人而已,他有三千,三千!
宮裡的內亂已被鎮壓,孫滸腳底生風,朝尚宮局跑去,大部隊都在那兒。
畢璽和喬微吩咐軍隊擺好陣型,以盾牌遮天。
桑玥高舉右臂,素手一揮:“放箭!”
南宮城咆哮道:“緊靠牆壁!”
他一說完,那一千人紛紛像烙餅似的扒住了牆。
望月臺上,破神弩齊齊發動!
卻不是對着南宮城那一路人馬的方向,而是對準了畢璽和喬微的禁衛軍。
箭矢鋪天蓋地,在空氣裡擦出詭異的破空之響,速度快到了極致,那聲也尖銳到了極致,衆人但聽其音,就渾身止不住地打了個哆嗦,一瞬間的功夫,心底已經閃過了無數疊加而成的驚悚。他們躲在盾牌下,依舊惶恐交加。
疾如閃電,猛若驚雷,這完全是一種無法捕捉和估計的速度跟力量。
鏗!鏗!鏗……
破神弩的箭矢洞穿了盾牌,一聲聲慘叫,響徹頭頂的巍峨天際,不過須臾,地上已折損數百名侍衛。
雲笙、畢璽和喬微都詫異得目瞪口呆,這到底是什麼兵器?彷彿他們的盾牌不是鐵打的,而是紙糊的,如此輕易就洞穿了!
雲笙氣得跳腳:“弓箭手準備,射!把望月臺上的人,給本皇子射殺乾淨!”不能完勝,就付出血的代價!對射,都死,雙方都死人!只要死的那些人裡有桑玥,就值了!
一輪弓箭手齊齊搭弓拉弦,這一射,桑玥怕是插翅難飛。臨川公主急忙將桑玥護在了身後,從侍衛手中拿過一柄劍,準備嚴陣以待:“雲笙!你瘋了!你要射殺太女嗎?”
雲笙懶得理她,誰知,出乎意料的事發生了,南宮城霍然揚劍:“衝!誓死保衛太女殿下!”
不能讓他們的弓箭發動!
雲笙勃然變色,從他派人刺殺花雨未遂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桑玥會拆穿他和花雨的勾結,南宮家的人便不會隨他控制了。於是今晚他利用瑜安的名義將南宮寧和南宮城的妻子、兒子騙到了三皇子府,南宮城就算不要弟弟的命,難道也不管妻兒的生死?
“南宮城!你是不是忘了什麼事?”加上南宮城的一千人,桑玥便擁兵兩千,雙方立馬就勢均力敵了,這可真是太諷刺了!
南宮城的腳步微微一頓,蹙眉道:“姚老將軍爲了保全姚家,不惜上陣擊殺親子,我南宮城雖沒那般大義,卻也不能做南宮家的罪人!我妻兒弟弟泉下有知,也會體諒我的!”
其實他說了一半,留了一半,若非桑玥提前告知了他今晚的部署,讓他知曉雲笙毫無勝算,他大抵真就受了雲笙的威脅。雲笙要是死了,那些暗衛即刻就會殺了他的妻兒,與其如此,倒不如放手一搏,興許誠如桑玥所言,慕容拓去營救瑜安公主的途中,也能順便救下他的親人。
桑玥面無表情地看着下方刀劍無眼、血光四射,他們都是大周的好兒郎,心裡懷揣着保家衛國的夢想,日日勤勉苦練,爲一日三頓的溫飽,爲父母妻兒的富足,爲光明顯赫的前途,奈何軍令如山,他們沒有退路,前面是懸崖、是深淵、是荊棘遍野,他們也要硬着頭皮往前衝。不同於和胡國人的戰爭,他們是同胞,是朋友,前一刻,他們或許還在用膳時互相分享碗裡的鮮肉,這一瞬,就要揮劍斬落對方的頭顱。
儘管夜色很黑很暗沉,桑玥仍是依稀可辨那壯志凌雲的背後,似藏了無盡的苦楚。那些咆哮究竟是憤怒還是痛心,不得而知。促成這一切的是雲笙和幾名利慾薰心的統領,爲一己之私,竟策動了這場謀反。
混亂中,一名十七歲左右的少年,一劍刺入對方的胸膛之後,隨手抹了眼角的熱淚,爾後迅速躬身去摘他脖子上的軍牌。謀反的人屍體不能榮歸故里,只能被丟棄在亂葬崗……
桑玥定睛一看,兩人的容貌如法炮製,赫然是一對孿生兄弟!只是一人在南宮城的軍隊裡,一人在畢璽的陣營中,那名被殺的侍衛,嘴角還掛着欣慰的淺笑……
然而,他的退讓沒能讓兄弟獲得生存的機會,那名少年含淚握緊了軍牌,一轉身就被一名副將給削掉了頭顱……
生命原是如此脆弱。
“蓮珠,帶了吃的沒?我餓了。”
蓮珠自然是帶了的,服侍桑玥更衣時,桑玥沒空吃多吃,她就隨手裝了些糕點和蜂蜜花茶。她打開食盒,取出托盤,遞到桑玥的跟前。桑玥白皙的手指捏起一塊糖棗糕,放入脣中慢慢咀嚼,她的吃相很斯文,目光很淡定,望去的方向是那個殺得慘不忍睹的戰場。
臨川公主的心砰然一跳,她都噁心得想吐了,桑玥怎麼還吃得進去東西?更奇怪的是,這種倉促的局勢下,蓮珠竟然備了吃食!
桑玥不想吐嗎?她也想吐,但她要忍着,她餓肚子或填飽肚子,於大局沒有絲毫影響。她遞了一塊糕點給臨川公主,雲淡風輕道:“味道不錯,嚐嚐。”
不是詢問的口氣。
臨川公主硬着頭皮接過,喉頭滑動一下,顫顫巍巍地送至脣邊咬了一口,入口即化的香甜軟點在她吃來卻味同嚼蠟,耳旁刮過呼呼風聲,以及兵器的碰撞聲、侍衛的叫囂聲,她的頭腦一陣眩暈,覺得周圍的景緻急速旋轉了起來,越來越快,越來越虛幻,她分不清是人是物是刀光還是劍影,她唯一所能清晰見到的是一襲白衣紅裙的桑玥,清晰到她根根分明的黛眉、濃密捲翹的睫羽、粉嫩熒滑指甲上的豆蔻……
爲什麼世界那麼亂?她卻那麼靜謐從容?
桑玥將滿滿一盤子糕點一掃而光,又喝了小半壺蜂蜜花茶,肚腹吃得鼓鼓,她邁步欲要行走幾圈消消食,卻不曾想,剛走了幾步,就胃裡一陣翻滾。
她俯身,按住欄杆,把好不容易吃進去的東西盡數吐了出來。
臨川公主嚇得半死,上前一步挽住她的胳膊:“殿下!你怎麼了?”她就說嘛,看這麼血腥的場面,怎麼能吃東西?
蓮珠掏出帕子給桑玥擦了擦嘴,鼻子一酸,眼淚滑落了雙頰:“殿下……你……你太辛苦了……你回去歇會兒吧。”
桑玥勉力直起身子,面色蒼白如一層蠟紙:“我沒事。”
下面的戰鬥已經進入了白熱化的階段,侍衛們都殺紅了眼,缺胳膊少腿的、身上被捅了幾個窟窿的……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扔揮動着手裡的寶劍。
而另一邊,雲笙趁人不備,帶着幾名隨行“侍衛”悄然溜進了華清宮。
桑玥幽靜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雲笙是去偷傳國玉璽了。有玉璽在手,他便能冊立廢黜太女的聖旨,並擬旨封他自己爲新帝。
華清宮內梟衛衆多,他以爲真的那麼好闖?更何況……
“父皇!兒臣來救你了!”
雲笙一邊焦急地喊着,一邊往內殿衝。按理說皇帝都愛把玉璽放在御書房,他父皇偏喜歡放在內殿,害得他不得不鋌而走險闖上一趟。
多福海在外殿攔住了雲笙,他揚着拂塵,語氣不甚恭敬:“三皇子,您不在外面鎮壓叛亂,怎生跑到華清宮來了?”
雲笙的眼底浮現起一絲殺氣,在姚晟喜宴那日,他就發現這個除了雲傲之外誰都收買不了的太監居然被投靠了桑玥。沐傾城真的被強暴了麼?他不信,如此只能說明,是多福海故意放水,撒了個謊。真是諷刺,桑玥是妖嗎?爲什麼一個又一個在世人眼中不可能被籠絡的對象,全都踏上了她的船?
像他這種自私自利的人當然想不明白箇中緣由,桑玥憑的不是手段,而是一顆真心。多福海這個人很簡單,就是衷心雲傲,只要是爲雲傲好的,他都會不遺餘力去做。
“多公公,本皇子要求見父皇!”
多福海隨口道:“皇上歇着了,您還是請回吧。”
這是什麼態度?
雲笙一氣,耳朵又開始疼痛難忍,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多福海,你與那桑玥狼狽爲奸了吧!竟然阻擋本皇子營救父皇!你這種奸賊真是死有餘辜!”
說着,他揚劍,刺向了多福海,多福海一聲尖叫,周圍火速竄出幾道黑影,擋住了雲笙的攻擊。
多福海轉身就逃,雲笙對身後的五名“侍衛”吩咐道:“這裡交給你們,給本皇子殺,一個不留!”
雲笙追入內殿,老遠聽得多福海扯着尖細的嗓音呼喊:“皇上,您帶着娘娘從密道離開!”
雲笙加快了腳步,飛一般地馳入內殿,正好自黑漆漆的暗道裡捕捉到了一片明黃色的衣襬和一個四方形的包袱,眼看石門就要合上,他的心劇烈一跳,血氣上涌,手腕一繞,握住劍柄,朝着那個背影射了過去!
“啊——”
一聲慘叫,他倒地身亡,石門將他的屍體擠壓、擠壓再擠壓,直至攔腰擠斷,半截身子在房內,半截身子在密道,石門合上的那一霎那,血肉像被踩爆的水球,濺出了老遠。
雲笙目不斜視,快步上前,拾起包袱,打開,欣喜若狂,果然是玉璽!
“哎呀,雲傲,你生的是個兒子?你死了他不給你磕頭送終倒也罷了,連看都不看一眼,只關心玉璽。”
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如寒冰壓體,雲笙打了個冷顫,陡然轉身,看清來人後,眼珠子差點兒沒掉下來!
“慕……容……拓?你什麼時候來的?”
慕容拓舒展舒展筋骨,笑得恣意:“和你一起,不同的是,你走的是前門,我走的是後門。”開什麼玩笑?一個殘疾冷煜澤和幾十名梟衛困得住他?冷煜澤如今在一個很好的地方,只是有些寂寞,找雲笙去陪陪,興許不錯。
慕容拓側身一讓,雲傲黑沉着臉暴露在了雲笙的視線,他氣得渾身發抖:“孽障!”
雲笙嚇得雙腿一軟,扶住了桌子才勉強維持住站姿,怎麼會這樣?樸清然不是給他吃了藥嗎?
樸清然的確給雲傲餵了安神藥,內殿的眼線將這消息告訴了蒼鶴,蒼鶴放了樸清然的家人,雲笙才膽敢舉兵造反的。
可笑的是,多福海沒給雲傲吃治療頭風的藥。這種分開無毒、合起來便致命的小計倆,當初在定國公府時,桑柔就用了一回,因此當懷公公告訴樸清然要給雲傲吃安神藥時,桑玥立刻就讓多福海撤消了雲傲所有其它的藥物,並滅了殿內的一切薰香。
“你連親生父親都敢殺,你這畜生!簡直豬狗不如!”剛從熟睡中醒來的雲傲體內還殘留了一些藥物,是以,他體虛得很,短短几句話彷彿抽空了體內所有的力氣,他身形一晃,多福海趕緊攙住他,“皇上,您別動怒,身子要緊。”
被捉了現行,狡辯已經毫無意義,雲笙索性放下僞裝,怒火沖天道:“父親?這麼多年你有盡過一天父親的職責嗎?從小到大,你就只喜歡雲澈和落霞,對於其他的孩子,你又看了幾眼?”
雲傲的濃眉一蹙,雲笙緊接着道:“你陪我吃過一頓飯嗎?你抱過我一次嗎?在你面前,我努力做一個十全十美的兒子,就是爲了得到你的重視!但你就像剛剛我對那具屍體的態度一樣,淡漠極了!我要證明給你看,也證明給天下人看,我雲笙不輸給雲澈,也不輸給雲恬!”
雲傲氣得幾欲暈厥,雲笙逮住時機,撒腿就跑,慕容拓一拳轟向他的後背,強大的勁風帶着海浪般洶涌的力道將他震飛,撞到了一側的牆壁,那牆“咔嚓”一聲,裂開了一道蜿蜒細密的口子。
雲笙跌落在地,背骨凹陷,胸腔脹痛,噴出了一大口鮮血,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個滾到了一旁的玉璽,不甘啊,都握在了手裡,又飛了……
雲傲深吸一口氣,按住額頭,累極了似的,道:“把他交給太女處置。”
“是!”外面,已經殺光了三皇子府暗衛的黑衣人迅速入內,將奄奄一息的雲笙拖了出去。
雲傲簡直目眥欲裂,但他的腦海異常清醒,他對着殿外的黑衣人打了個手勢:“啓動密軍,誅殺叛黨。”
“是!”黑衣人繞過迴廊,身形一晃,邁入了一間毫不起眼的小柴房,很快,戲劇化的一幕出現了,明明只有幾平米的狹小空間,卻一個接一個地竄出了足足五百名鎧甲士兵。
慕容拓冷冽的目光隨意掃過,心裡毛了片刻,雲傲果然是個人物,五百名鎧甲勇士只怕是冰山一角,華清宮,不,或者說整個皇宮,冷芸的勢力遍佈表面,雲傲的力量卻深入地底。
他忽然恍惚了一瞬,今晚救下雲傲究竟是對還是錯?
密軍介入,桑玥這一方以壓倒性的優勢戰勝了畢璽和喬微,二人被擒獲,送往了刑部大牢,其它參與兵變的也被一道押送過去。但事情並未因此而結束,尚宮局暈了一大片,好壞都在其中,爲了辨別亂黨,接下來的幾日,懷公公怕是有的忙了。
子歸在宮裡搜索了一圈,探到了冷芸的行蹤,她在摘星樓。
摘星樓是皇宮最高的建築,南面有一露天平臺,比望月臺還要高出三丈。
無星的夜,獨一輪皓月當空。
伊人盤膝而坐,塵緣中琴聲,月皎波澄,似訴盡衷腸,訴一段靜好時光。
那樂聲,初聞時,如柳絮輕輕拂過心間,愜意舒柔,又覺不夠。側耳恭聽,它突然化作一尺烈焰,炙愛焚情。再凝神聚氣,彷彿踏入了時間長河,時光荏苒,歲月蹉跎,美人依舊卻情意不復,所剩的不過是年少輕狂、一曲清歌。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頭,吳山點點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
慕容拓牽着桑玥的手,二人同時舉眸,定定地望着高臺上撫琴吟唱的冷芸。
她一襲白衣,袖口和裙裾彩光瀠繞,似偷了漫天的星子,整個人華美亮麗得叫人歎爲觀止。
然而,最吸引桑玥目光的不是她的容貌,不是她的穿着,也不是她罕有的典雅嫵媚風姿,而是她臉上的一張孔雀面具。
遮住了顴骨、鼻樑和額頭,露出那雙即便隔了老遠仍璀璨奪目的明眸、那張微勾着美弧的薄脣和光潔俏麗的下顎。
桑玥弱弱地吸了口涼氣,孔雀面具,這幾個字眼似乎很熟悉啊。
雲傲本已歇下,突然聽到不同尋常的琴音,於是循聲踱步而來,當他望向高樓上的那道倩影時,呼吸瞬間就凝滯了……
一曲作罷,冷芸優雅起身,柔和的目光在雲傲滿是詫異的臉上停頓了一瞬,淺淺一笑,默唸着心裡的節奏,揚袖起舞。
自下方望去,她與月同輝,珍珠般潤白的色澤在暗夜天幕中晃出了一道道如夢如梭的疏影。
桑玥的眉心一震,《鳳舞九天》?她震驚的不是冷芸會跳這支舞,而是冷芸居然跳得比冷香凝更波瀾壯闊、更氣勢恢宏,更如光照大地,更似涅槃重生……
她從未見過這樣比烈日更炙熱的冷芸,她的舞姿、她的氣質徐徐點亮了暗沉如墨的夜空,也漸漸燃燒了冰冷蕭瑟的深冬,就連她的靈魂此時都微泛着痛意,似被灼傷了。
仰頭,望盡一世容華,看遍半生錯付。
揚袖,揮灑漫漫情思,拂去夜夜孤苦。
再折腰,霓裳繞我一生清高,終難掩懊惱成妒。
……
雲傲的心遽然一顫,有種靈魂被撕碎的痛苦,他的聲線裡夾雜了微不可察的顫抖:“冷芸,你給朕下來!”
“你私自跑出朝陽宮,是想被殺頭嗎?”
“朕讓你停下,你聽見沒有?”
“冷芸,你停下!”
還沒跳完呢,冷芸不理會雲傲幾乎暴走的情緒,攤開雙臂,原地旋轉,裙裾如雲,霓裳如虹,這一瞬的美,勝似天宮之花的瑰麗,嫵媚多姿,窈窕姍姍。
雲傲怒急攻心,雙目血紅,給身後的護衛打了個手勢:“去,把冷……冷芸給朕捉下來!”
兩名護衛鄭重地應下:“是!”
“不許傷她。”
此話一出,桑玥和慕容拓俱是一驚,爾後交換了一個眼神,還是桑玥率先錯開了視線,心裡似乎已有了答案。
但是,摘星樓下十名黑衣人像銅牆鐵壁一般死守住臺階,不讓任何人突破他們的封鎖。
雲傲氣得兩眼冒金星,喚來了最頂級的梟衛,又是一場廝殺,才衝開了一條血路。
這回,他乾脆自己爬上了摘星樓,一邊走,一邊喘着粗氣,顯然,被氣得不輕。
片刻後,他終於抵達了高臺,此時的冷芸正好完成了最後一個動作,打了個旋兒,貼上了及腰的雕花玉欄,看着他,甜甜地笑了:“雲傲,我美不美?”
雲傲的手緊握成拳,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冷芸!”
他的肺快要氣炸了!氣什麼?他不知道,他就是氣!氣得想殺人!
“你說,再沒誰的足,能踩出更飄渺的舞步……”
“你說,再沒誰的手,能奏出更悠揚的仙樂……”
“你說,再沒誰的青絲,能繞你冰冷帝王心!”
冷芸笑着說完,雲傲的心又是一震,若說方纔他只是懷疑,現在便是有七分確定了,這些話,他從未對第三個人說過。
冷芸彷彿很是享受他痛苦不堪的模樣,脣齒間流瀉出了銀鈴般的笑聲:“你以爲在船上豔驚四座的人是誰?你以爲和你一夜風流的人是誰?呵呵……二十年了,你折磨了我二十年……”
一夜風流……二十年……冷芸入宮十八年……
雲傲忍住頭痛,邁步朝冷芸走去,他的面目扭曲到了極點,是怒是痛還是其它,不得而知。
冷芸伸手,迎接着他,笑得莞爾:“雲傲……你愛的,究竟是誰?是冷香凝,還是我?”
雲傲怔住了:“……”
冷芸巧笑嫣然地看着他,眼底寫滿了深深的憧憬和濃濃的愛意:“說啊,你究竟愛誰?”
“我……”雲傲一步一步,步履沉重地走近冷芸,明明十幾步的路程,他卻覺得像走了十幾年:“冷芸……冷芸!”
他飛身一撲,可還是晚了一步,他大掌握住的……僅是那一段霓裳!
他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眸子,眼睜睜地看着她跌入不知何時插滿了斷竹的平地,看着她完美的身軀被斷竹無情地貫穿,血肉裂帛、衣衫破碎、骨骼盡斷的聲響像一個個錐子來回戳着他的心臟,痛得他肝腸寸斷,形神俱滅!
他死死地、死死地掐住散發着她馥雅幽香的霓裳,熱淚不受控制地砸在冰冷的玉欄之上,你狠!冷芸,你真狠!
冷芸望着高臺上痛得直不起身子的人,眼角一熱,雲傲,下輩子,你可別再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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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寫巨大的反面角色死,笑笑的腦細胞也死。
冷芸死了,寶貝們,心情如何?大快人心不?還是淡淡的憂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