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害喜,出征

綾羅帳幔內,桑玥窩在慕容拓的懷裡,睡得香甜,真是像頭小豬,屋外狂風呼嘯,吹斷了好幾根百年老樹的枝椏,那清脆的斷裂聲和鈍厚的重物砸地聲,在寒冷的冬夜如驚雷炸響,聲聲入耳,她卻是沒有絲毫察覺。

她的藕臂軟軟地搭在慕容拓精壯的腰身上,頭枕着他溫暖的臂膀,大抵又在夢裡偷吃了東西,嘴角流下一滴晶瑩的口水。

這個女人自從有了身孕就憨態百出,更遑論,即便她在人前優雅十足,牀上的睡相當真不敢恭維,她不僅手臂摟着他,腿也盤着他,這是蜘蛛精?

“瞧你這熊樣,也就我受得了了。”慕容拓忍住想要大笑的衝動,用帕子輕輕地擦了她的脣角,爾後繼續維持之前的動作——他的大掌一整晚不曾離開過她尚且平坦的小腹。

奇怪了,記得楚嫿生前總埋怨他在她肚子裡動得太厲害,幾乎要踹破她的肚皮,可他摸了桑玥一整晚,小玥玥怎麼不理他?

他小心翼翼地拿開桑玥的手和腿,抽回自己的胳膊,讓她平躺在綿軟的牀褥上,失了熟悉的“抱枕”,熟睡中的桑玥不悅地哼了哼,若在以前她許就驚醒了,但眼下,哼哼之後,再次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確定桑玥睡得雷打不醒,慕容拓嘿嘿一笑,身子一滑,將頭扎進了被窩。他的腦袋停在了桑玥的腰腹前,悄然掀了褻衣,露出平坦柔滑的小腹。他輕柔地四處吻了吻,最後停留在可愛的小肚臍那兒,想着好歹這也算是一個小洞,離他女兒最是近吧。

他清了清嗓子,覺得這樣做很白癡,但他實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他的心怦怦直跳,緊張得不得了,他雖日日夜夜地盼着她,但當她真正出現的時候,他又手足無措了。他是什麼臭脾氣他自己最清楚,想當初桑玥可是討厭他了,小玥玥呢?她會不會不喜歡他這個爹?他真的不知道怎麼才能做一個合格的父親。

這種感覺,和他當初對桑玥死纏爛打時太像了,滿心期盼、滿心歡喜又滿腹躊躇。

“小玥玥,你在裡面嗎?”一說完,他趕緊噤聲,側耳傾聽桑玥的動靜,發現她睡得香甜,又悄聲道:“猜猜我是誰?”

再次傾聽,桑玥的呼吸平穩,他有種“偷腥”沒被發現的得瑟,忽覺十分刺激,於是笑得詭異,“小玥玥。”

小玥玥當然是不理他的。

慕容拓的濃眉一蹙:“你怎麼一個晚上都不動一下的?”

“你動動看,我給你買糖吃……”

“你要不要那麼懶?”

“你真的很懶。”

……

越說越咬牙切齒,那聲更是從悄聲逐漸變得大聲,他蒙在被子裡、沉浸在和女兒的交流裡,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精彩極了。

“噗嗤!”

頭頂傳來忍俊不禁的笑聲,慕容拓大驚失色!這下窘了……苦心經營了一年的成熟穩重形象頃刻間毀於一旦,桑玥又該罵他幼稚了。

一念至此,他當真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就悶在被窩裡,對着桑玥的肚子吹熱氣。

桑玥真不是故意的,實在是他說話時的熱氣吹得她肚皮太癢,受不住了。

但她的心底,真的很欣慰。她終於看到了楚嫿過世之前的慕容拓,那個單純的、傻傻的、不再心事重重的慕容拓。原以爲冷瑤給他造成的陰影會如跗骨之蛆糾纏他一輩子,即便他們圓了房,他也不曾放下心裡的芥蒂,沒想到,孩子的到來硬生生地把他靈魂深處的暗影一夜之間給逼了出去。

她扶住他的雙肩,用了用力,將他拽了上來。藉着零星微弱的皎月清輝,她看見了他額角晶瑩的汗珠,每一滴都他對妻兒熾熱的愛。捂在裡邊兒怎麼會不熱?他愣是忍着不適講了那麼一大通話。

慕容拓被看得一陣心虛,耳根子如火燒般,似乎還能感覺到脈搏的鼓動。這種小動作被桑玥抓了現行,可真是太自毀形象了。

桑玥捧着他俊美的臉,溫柔地笑了:“孩子四、五個月纔會出現胎動,那個時候,他或許能聽見。”

窘!原來是這樣。那他丟了形象,含糊不清地講了半天原來小傢伙半個字都聽不到!

你這樣渴望孩子,可知我心裡有多歡喜?桑玥朝他靠了靠,鼻尖幾乎要抵住他的,天快亮了,她睡意全無。

如春季柳絮般輕飄和暖的呼吸噴薄在慕容拓的脣上,慕容拓的喉頭滑動了一下,忍不住用溫軟的脣瓣如蜻蜓點水般掠過她精緻如畫的眉眼和挺直的鼻樑,起先只是隨意地過過嘴癮,誰料,一碰就是戒不掉的癮、停不下來的癮。

他的吻落在了桑玥瑩潤的脣上,桑玥的後頸蔓過一絲電流,身子不受控制地微微弓起,和他脣舌相依、繾綣交纏了許久,室內的溫度漸漸上升,二人都倍感燥熱。

桑玥輕車熟路地褪去他的褻衣,同樣,他也不費吹灰之力地剝了她的。

這一吻,似碎了十里桃花釀成汁,滴入百年陳酒老窖,醇香迷人,難以抗拒。二人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已對彼此十分熟悉的他們輕易地撩撥起了對方心底最火熱的慾望。

他一個翻身,將她壓在了身下,就要開始提槍上馬,突然,似想到了什麼,堪堪停住了動作:“那個……好像懷孕的人不宜行房。”

這倒是真的,頭三個月胎兒尚未坐穩,巨大的震動容易導致滑胎。其實,最近二人的房事挺頻繁的,孕早期,桑玥似乎格外渴望這個,但昨兒把消息一公佈,這事兒就忽而變得鄭重起來,別說慕容拓,桑玥也有了絲絲壓抑的心理作用。

良久,她想了想,按耐住眸子裡的迷離之色,幽幽嘆道:“好吧,那就忍忍吧。”

“要忍多久?”

“忍足三個月。”

慕容拓的神色一僵:“這麼久?”

桑玥咬住薄脣,點點頭:“嗯。”

慕容拓濃墨的劍眉高高蹙起,似從暗黑天際強行剜下的兩片墨雲,籠罩着那張俊逸白皙的臉,立時,那臉色就沉了,不多時,他咬咬牙,慾求不滿躺在了她的身側,頭一次嚐到了妻子懷孕的“艱辛”。

“對了,慕容錦來了大周?”昨晚聽他的口氣,應該是這樣,桑玥想問個明白,畢竟她是太女,別國太子來訪,她焉有不知的道理?哪怕出於政治考量,她也得摸準慕容錦的動機。

誰料,慕容拓的大掌一滑而下,揚帆過境,馳入了春雨綿綿的汪洋:“我發現你一點兒也不想忍!”

“你……你做什麼……你……嗯……”

桑玥總算是再一次領教了這個男人吃醋的功力,真真天下無敵。無數次地送她上雲端,卻在每一次接近巔峰時惡作劇地將她拉了下來,把她折騰得臨近早朝,她終是承受不住,情意綿綿地喚了兩聲“相公”,他才心滿意足地給了她。

其實,她跟慕容錦完全沒有可能,誰都像慕容拓那樣願意做她背後的男人?慕容拓是北齊內定儲君不假,但那不過是安撫民心的權宜之計,即便他登基了,央央北齊他還是會甩給赫連穎打理,自己則空頂個名號在大周陪她。真不知道,慕容拓究竟在擔憂什麼?難道慕容錦想吞併了大周不成?

早朝上,桑玥拿出人證、物證,坐實了雲笙、冷煜澤和蒼鶴相互勾結、弒君未遂以及殘害陸流風的罪名,雲傲廢黜了雲笙的皇子身份,並將他和冷煜澤交給桑玥,任憑她處置。

而經過文武百官對於姚秩提供的消息的探討,大家徹底打消了對於姚家通敵叛國的疑慮,並下旨意召姚清流返京,並破格提拔姚秩爲參副將,頂替陸流風的職位。那支軍隊原先由冷煜林管轄,冷煜林死後,未曾另立新將,姚秩有很大的晉升空間。

隨着召回姚清流聖旨的到來,另一個問題也浮出了水面:荀義朗重傷,姚清流返京,那麼,祁山的局勢該有誰來掌控呢?

最後,桑玥請命東上,掛印出徵,雲傲準了她的請求,並把胡國的玉璽交給了她,表示,必要時候和談也無不妥,但一定不能做虧本的買賣。

桑玥眯眼笑了笑,從她手裡佔便宜的人,要麼沒出生,要麼都死了。她之所以親自去祁山,一來,是太女使命,二來,靈慧探到了小石榴的消息。她終於要見到妙芝的孩子了,她一定、一定會救回小石榴!如果可以,她也要救回姚俊傑!

胡國那邊,姚俊傑被重創,接替他帥將職位的不是別人,正是瑤兮公主的生父——豫親王!

經歷了冷芸一事的打擊,雲傲一夜之間彷彿蒼老了十歲,原先只偶見一縷銀絲,今早卻霜降了額角。他和北齊皇帝赫連風一樣,都患有極爲嚴重的頭疾,赫連穎說,除非開顱,否則難以斷根。問題是,開顱的風險太大,誰敢拿命去賭?蒼鶴儘管潛伏在大周多年,企圖通過控制皇儲來密謀大周的江山,但他給雲傲的藥是真實有效的,因爲冷芸愛雲傲,除了她自己,她不許其他人傷害雲傲。而今蒼鶴成了通緝要犯,無人給雲傲提供鎮壓頭風的藥,他的病情便會日益嚴重。不得已,桑玥只能拜託慕容拓在給赫連穎報喜時,附加一項給雲傲問藥的提示。

下朝後,姚秩在金鑾殿附近叫住了桑玥。

經歷了戰火硝煙並知曉了自己身世的姚秩少了幾分以往的青澀,多了一些霸氣和凌厲,猶記得初見他時,他穿着廉價的布衣,天水之青,偏顯得飄逸灑脫,那雙熠熠生輝的眸子裡閃動着藏怒宿怨的波光,一發怒,竟震斷了髮帶。莽撞,是姚秩給桑玥的第一印象。

而今且再看他,一身皓月銀白,丰神俊朗、氣韻不凡,“莽撞”已不屬於他,他蛻變得比桑玥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徹底,誰能想到當初姚家的惹禍精,搖身一變竟成了大周的風雲人物?

如果沒有桑玥一次又一次的毒打,他不會知道什麼叫做以暴制暴。

如果沒有桑玥將他吊在油鍋上的一整晚,他不會知曉什麼叫做生不如死。

如果沒有桑玥的那句“你說,我就信。”,他永遠不會明白什麼叫做信任。

如果沒有桑玥在他受人凌辱時給予了他絕對的維護,他不會理解什麼叫做感動。

是桑玥一點一點地逼他,又一點一點地鼓勵他,所以,他纔能有大展風華的決心和機會。

他守護了銘嫣十六年,眼下銘嫣已被人救回胡國,餘下的歲月,都讓他默默地守護她吧。

“秩兒,想什麼呢?”

桑玥的輕喚打斷了姚秩的思緒,他咧脣一笑:“再想我們什麼時候啓程,真希望能快些見到祖父,把胡人趕出大周。”

“越快越好,禮部的人已經在着手準備出征的物品,我畢竟是代替天子出征,禮制稍顯繁複,但最晚也就明、後兩天了。”

“慕容拓也會去的,是嗎?”現在,他已不再喚他曦王殿下。

桑玥的手下意識地摸上了小腹,目光不復在朝堂之上的凌然清冷,而是柔和得如早春最明媚的一束陽光:“他自然是要去的。”

她心情好,姚秩的心情便也暢快,他的笑意加深:“二姐姐不會讓他欺負我的吧?”

桑玥不禁失笑:“你如今乖得很,他怎麼會欺負你?”

乖?姚秩懵了。

桑玥故意放慢腳步,不是單純地想要跟姚秩寒暄家常的,她的神色一肅,道出了潛藏在心底的疑惑:“秩兒,放棄胡國的錦繡前程,你不會後悔嗎?”

姚俊傑在胡國有自己的將軍府,烏蘇女皇卻把姚秩接入宮居住,可見烏蘇女皇極器重姚秩,加上,他又是豫親王的外孫,毫不誇張地說,姚秩回大周完全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姚秩轉身,憑欄望向寬闊的宮道,雙眸裡跳動起睥睨衆生的大氣,話語不多,只一句:“我是姚家人。”

姚秩離去後,桑玥又見了冷華和姚俊明,吩咐他們多多留意各個皇子的動靜,尤其是雲陽的,雲陽最近沉默得太詭異了。哪怕冷芸死了,他也只象徵性地掉了幾滴淚,並未採取任何報復行爲。她高度懷疑,找到蒼鶴的關鍵在於雲陽,但云陽和雲笙不同,他極爲謹慎,沒有露出絲毫馬腳。

當然,如果找不到蒼鶴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就是蒼鶴已經死了。冷芸對蒼鶴動了殺心,就不會留着他的命,她和蒼鶴相處了數十年,總會有辦法除掉他。但蒼鶴臨死前做的最後一件事會是什麼呢?這是桑玥關心的問題。

桑玥被雲傲叫去了華清宮,巧的是,臨川公主也在。

樸清然和雲傲端坐於主位上,臨川公主恭敬地立在一旁,樸清然親熱地給桑玥打了聲招呼:“玥兒,你來了。”順帶着,給桑玥擠眉弄眼了一番。

雲傲本就憔悴萬分,此時臉色更是黑得嚇人,他將手裡的文書遞給多福海收好,多福海躬身接過,也見縫插針地給桑玥癟了癟嘴。

發生了什麼事?

桑玥犀利的眸光最終落在了臨川公主含了一分英氣卻天姿國色的容顏上,她低垂着眉眼,略顯不安。在她對面,是肅然起敬的樑太醫。

“參見父皇,參見母后。”

“是!”

臨川公主的頭垂的更低了,桑玥心下了然,必是她向雲傲稟報了昨晚她的孕吐反應,她或許是出於好心,擔心她生病了不自知,但云傲是過來人,立馬就會聯想到懷孕這件事上。雲傲曾經明確地表態,大婚之前不許她有孕,現在她懷了,還是懷的慕容拓的孩子,雲傲怕是要雷嗔電怒了。

她探出手,樑太醫搭上帕子,仔細了診脈,眸子一緊,轉身對雲傲稟報道:“皇上,太女殿下的是喜脈,已懷孕一個半月。”

雲傲一把拂落了桌上的茶具,“把東宮伺候太女的嬤嬤亂棍打死!”

樸清然和臨川公主俱是一驚,因爲太女懷孕,所以要賜死無辜的老宮女?

桑玥冷眼看向雲傲,她可不會把雲傲的殘暴作爲責任攬在自己的身上,雲傲明知老嬤嬤是受了她的旨意纔沒有對她例行處理,他不懲罰她這個頭頭,卻非要拿下人開刀,是想殺雞儆猴嗎?他殘暴不仁,就想用她的同情心來買單?哪怕他殺光東宮所有人,她要是講半句求情的話,她就不是桑玥!

雲傲明知故問道:“孩子是誰的?”

桑玥淡淡地道:“慕容拓的。”

慕容拓到底對雲傲有救命之恩,何況桑玥肚子裡懷的是他雲家的血脈,他即便氣得要死,也不能把孩子怎麼樣。但他還是臉色一沉,跟桑玥談起了條件:“給沐傾城一個名分,朕許慕容拓成爲太女駙馬。”總不能讓他的孫兒一出世沒有父親,這已是他能做的最大讓步。

“不行,兒臣只要慕容拓一個。”留着沐傾城的命,也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讓步,給他名分?開什麼玩笑!

“你還反了?敢忤逆朕的旨意了?朕是天子,是你的父親!你是臣也是子,你哪來的底氣跟朕公然叫囂?”

樸清然到底不是真的冷香凝,不敢像冷香凝那樣怒着跟雲傲發火,她輕聲地試探道:“皇上,你別生氣,嚇壞了玥兒怎麼辦?”

雲傲氣得不輕,儘管握住了樸清然的手,卻仍是沒能平息心底的怒火:“你讓她說。”

桑玥不爲他的龍威所懾,從容不迫道:“父皇讓兒臣做這個太女的時候,有沒有問過兒臣的意思呢?”

“你……”雲傲氣得頭顱裡像有個錐子在不停旋轉,痛得他倒吸好幾口涼氣。

“父皇你承不承認,兒臣原本都是南越的曦王妃,不爲別的,就爲兒臣生在南越,長在南越,也嫁給了南越人!父皇沒能在兒臣出嫁之前尋回兒臣,這不是兒臣的錯!兒臣回來了,但兒臣從未想過要做什麼太女!父皇你把兒臣按在了這個鮮血淋漓的儲君之位上,兒臣認了!爲了大周江山,爲了母后一世榮光,兒臣……放棄了單純美好的日子,慕容拓不離不棄,心甘情願地站在兒臣背後,這份深情,兒臣寧死也絕不辜負!”

死?她居然敢在天子面前提這個字眼!

雲傲遽然起身,拔了牆壁上掛着的寶劍,指向桑玥,雙目血紅:“你把剛纔的話再重複一遍?”

桑玥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兒臣寧死也絕不辜負慕容拓!”

這就是一場極端的較量,她但凡露出一絲一毫的猶豫或者懼色,便失去了跟雲傲談判的籌碼,給沐傾城名分只是雲傲逼她就範的第一步,她相信雲傲還有後續條件,若是一開始她就輸了陣勢,後面豈不是任他搓圓揉扁?

“好,朕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寧願死也不辜負他!”

雲傲陰沉着臉說完,揮劍一斬,劍氣如虹,在靜謐的大殿劈出了一道摧枯拉朽的嗚鳴,他不動武多年,就連多福海都快忘了這位嗜血帝王曾經打了多少勝仗,南征北戰,哪裡沒有他的影子?若非戰功實在顯赫,先皇何至於廢了太子,垂青於他?

要說桑玥一點兒恐懼都沒有,那是不可能的。作爲父親,雲傲疼她勝過任何一個皇子公主,但誠如雲傲所言,他是父親,更是天子,她今兒就是赤裸裸地挑釁了天子權威。善惡皆在一念之間,衝動不過是一息之變,雲傲究竟會如何,她的心裡真的沒底。

她就是在賭,若贏了,她從此能掌控自己的人生,若輸了,她唯有跟雲傲恩斷情絕。她這輩子,不願意被人牽着鼻子走,生父也不行。

雲傲瞧着桑玥沒有半分躲閃的意思,心底的怒火更盛了,慕容拓給她使了什麼妖法?她竟然寧死也不願辜負他!這是他的女兒,沒錯吧!爲什麼他能執掌天下、操控萬民,卻獨獨捏不住女兒的心?

臨川公主捂住了脣,將驚呼吞入腹中。

劍鋒凌厲,寒氣逼人,鼓動桑玥額前的紅寶石華勝,涼涼的摩擦着她光潔的肌膚,她的長睫微不可察地顫了顫,畢竟那劍已離她如此之近,她彷彿能夠聞到一股來自陰間的骸骨屍氣,森森幽幽、陰陰翳翳,肆無忌憚地碾壓着她的意志,彷彿要將她吞噬在那暗無天日的廣袤煉獄中。

這一瞬,陽光格外刺眼,冷風格外刺骨,好像都在逼她求饒。

但她終究是憑着一股常人無法想象的強大執念剋制住了想要躲閃或眨眼的衝動。

噝!

衣料裂帛的聲響。

劍自她的右側寬袖一穿而過,冰涼的劍刃進貼着她的臂膀,像一塊萬年玄冰,瞬間就讓她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她埋在寬袖中的手深深地刺入了掌心……

哐啷!

雲傲扔了手中的劍,亦或是,他突然渾身無力,身形一晃,掉落了手裡的劍。

樸清然急忙上前扶住他,關起地道:“你哪兒不舒服?是不是又頭痛了?”

雲傲闔上眸子,臉上出現了比冷芸慘死的那一刻更加痛苦和絕望的神色,猶如頭頂的一片天轟然炸裂,他孑然一身,傲立混沌乾坤,孤獨得無所依靠:“存心氣死朕,她就是存心要氣死朕……這是朕最疼愛的女兒,卻非要給朕作對!香凝,這是你給朕生的好女兒!”

樸清然的頭皮一陣發麻,忍住驚悚,柔聲道:“你別生玥兒的氣……”

雲傲痛得渾身冷汗直冒,樸清然拿出帕子擦了他額頭和脖子上的汗水,他的胸口似潮汐般起伏得格外厲害:“雲恬,你是不是不願意做這個太女?”

正常情況下,答“是”,立刻就會被廢黜。

桑玥不做遲疑,面不改色道:“不願意!兒臣剿滅胡敵之後,但請父皇撤銷兒臣的太女身份,另立儲君!”

“然後呢?”

“兒臣要相夫教子。”

“哈哈……”雲傲笑了,“雲恬,要一招以退爲進,你算準了朕捨不得放你去南越,也算準了朕的十多個兒子裡一個都不如你,你覺得自己很有優勢,對不對?足夠和朕討價還價,不,威脅朕,對不對?”

雲傲是動了真怒了,桑玥的目光一涼:“沒錯,既然兒臣是天命所歸,除了兒臣,便再無他人能挑起大周的萬里河山,父皇爲了一個太女駙馬跟兒臣鬧得水火不容,這又是何必?”

真到假是假亦真,假到真時真亦假,這對父女的對峙,究竟含了幾句謊話、幾層深意,不得而知。

雲傲猜不透桑玥的,桑玥也洞穿不了雲傲的。他們二人各自有各自的目的,又同時用這種脣槍舌戰的方式試探對方的心思,這可真是一對無比奇怪的父女。

雲傲原本還有第二個條件,奈何出師不利,首戰慘敗,即便他步步緊逼也於事無補,若他早知道桑玥有孕,絕不會同意她奔赴戰場,偏臨川下了朝才告知她桑玥昨晚的異樣,那時,聖旨已經頒佈,他不能朝令夕改。

他的雙指捏了捏眉心,含了一分戾氣的眸光掃過多福海手裡捧着的信件,脣角忽而一勾,眉宇間的濃沉霧靄散去了大半:“你和慕容拓凱旋,朕再下旨賜婚。”

桑玥規矩地行了一禮:“多謝父皇,兒臣和慕容拓定不辱使命。”話雖如此,可以她對雲傲的瞭解,雲傲不像是這麼容易妥協的人,他威脅不了她,卻也不該這麼輕易地就成全了她。雲傲又想耍什麼花招?

雲傲看向桑玥:“帶沐傾城一同前往,朕準了你的,你也要應了朕的,若是你們兩個當真情比金堅,別說一個沐傾城,就算天下男子皆圍繞你轉,你也不會移情別戀纔對,你就當是朕對你們兩個的考驗好了,經受住了,你們從此光明正大,你意下如何?”

桑玥幽靜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凱旋了就下旨賜婚?雲傲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但這回,她沒有推脫,一來,雲傲是帝王,在不損害她和慕容拓夫妻關係的前提下,給他一個臺階下是正常的;二來,沐傾城這張妖孽禍國的臉說不定真能在交戰時迷暈一堆胡軍。

禮部的人按照天子出征的規格浩浩蕩蕩地準備了幾十車專門供她一人享用的東西,僅隨行的太監宮女就達五十人之多,這簡直太勞民傷財了。這哪裡是出征?跟出塞行圍沒什麼區別了。

一出京都,桑玥就以各種亂七八糟的理由把宮人們送回了皇宮,包括許許多多額外的衣料服飾、珠釵珍寶和稀有食物。

目前,祁山尚有兩座城池處於胡國人的控制中,桑玥一行人的目的地在遼城,將會和荀義朗一樣,入住遼城的城主府,姚清流則在冀城,召他返京的聖旨將會和桑玥同一天抵達,在那之前,他仍是掛帥將領。

原本從京都到祁山,將行進速度提升到極致,十日可抵達。但舟車勞頓,桑玥的害喜反應太過嚴重,幾乎是一吃就吐、一喝也吐,甚至早晨醒來,尚未進食就開始吐,一張俏臉瘦得只剩一對眼珠子了。慕容拓心疼,逼着她下令讓隊伍放慢行進的速度,愣是走走停停,用了雙倍的時間纔到了遼城,乃至於他們所有人都在半路渡過的個大年三十。

除夕夜,隊伍在汴州城的驛站歇息,桑玥吩咐廚子準備了餃子和稍微精緻些的菜餚,她和慕容拓陪着大家夥兒快快樂樂地吃了頓年夜飯。

這是她和慕容拓認識以來渡過的第五個除夕,從前,他也陪她守過一次歲,那是她十四歲的時候,他制服了北齊,在棠梨院陪了她整整一晚。

事隔三年,終於再次和他依偎渡過這意義非凡的節日,即便周圍的環境陌生而簡陋,她的一顆心卻是安定得不得了。

有慕容拓的地方,就是家。

她到底是孕婦,瞌睡多得很,沒守一會會兒就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後半夜,迷迷糊糊中,慕容拓輕柔地給她穿了衣衫和鞋襪,並取了最厚的銀狐大氅裹住她,隨即將她攔腰抱起,施展輕功,幾起幾落,停在了一處高塔之上。

背靠木雕花,面向月憑欄,高塔之高,伸手彷彿嵌入蒼穹,那繁星彎月,猶如閃爍在指尖,光耀在心田。

慕容拓席地而坐,讓桑玥坐在他腿上,背貼着他溫暖的胸膛,氅衣裹身,只露出她一顆小小腦袋。

桑玥打了個呵欠,眸子裡竄起一層水霧,瞌睡被冷風吹散了幾分:“你帶我來看什麼?大年三十,月牙兒還沒我的眉毛粗呢。”

慕容拓笑了笑,緊緊摟着她,一張如玉風華的臉在點點星光的照耀下,似蒙了一層雅緻清輝,那濃眉連天塹、明眸亮秋波,俊美得令漫天繁星暗淡無光。

他吻了吻桑玥削瘦的臉蛋,心疼地呢喃道:“你辛苦了。”看了才知道,害喜的反應有多折磨人,一天嘔吐幾十次,這是什麼概念?她時常吐得連坐着的力氣都沒了,但她很堅強,忍住不適,努力地吃東西、努力地喝湯,哪怕其實最後都只在肚子裡走了個過場。

他後悔了,早知道懷個孩子會把她折磨成這個樣子,他寧願不要。

桑玥明白他的顧慮,她仰頭,臉頰貼着他的,笑着寬慰道:“比起沒有害喜反應,我反而覺得這樣更好,起碼我知道他在我肚子裡茁壯地成長着,他長得不好,我纔不會有那麼大的反應,你說呢?”

在胎動之前,害喜是唯一能令她感覺到這個生命在蓬勃跳動的憑證。所以,再苦再累,她都甘之如飴。

慕容拓的眼角隱有水光閃耀,摟着她的胳膊微微顫抖,聲線也微微顫抖:“對不起,是我太自私了。”一心想快些要個孩子,好在和她之間建立一座一輩子斬不斷的橋樑,卻渾然不顧大周現有的局勢如何緊張,瞧她,懷了孕還要代天子出征,這一路的奔波勞碌豈是常人所能忍受的?更不用說,她還是個孕婦。

相處那麼久,桑玥怎會看不出他在擔憂什麼、自責什麼?她從氅衣的縫隙裡探出小手,摸着他冰涼的臉,笑道:“我就是去做做樣子,衝鋒陷陣是你的事,我只管在城主府睡大覺。”

慕容拓仰頭,似要把什麼逼回眼角,片刻後,他也笑了:“嗯,你安心養胎,和我們的女兒一起,每天等我回來。”

只要想着你們在那兒,我就一定能回來。

桑玥點點頭:“雲傲說,凱旋了就許我們大婚。”她知道雲傲肯定埋了暗茬,但他埋一個她拔一個,埋兩個她拔一雙,她就不信這天底下有誰阻止得了她嫁給慕容拓。

“好,我要給你一個震驚天下的婚禮。”慕容拓滿含深意地說完,緊緊抱着她,呼吸着她身上淡雅的梨香和海棠香,不再多言,只靜靜地享受着他們於寂靜寒風中帶給彼此的溫暖。

“慕容拓。”

“嗯?”

“能爲你生孩子,我很幸福。”

突然,眼界所能觸及的夜空劃過了一道金色光束,像一把長長的利劍,不由分說地斬破了暗黑如墨的蒼穹,自此,拉開一道目光無法捕捉的口子,緊接着,那隱有餘輝的夜幕中,一道、兩道、三道……無數道光影瀟灑地飛逝而過,火光赫然照天,熒熒然,良久漸暗,卻又迎來新一輪熾熱光海,死氣沉沉的夜,瞬間就活力四射了!

“好美的流星。”桑玥由衷地讚歎起大千世界的神奇,這樣浪漫唯美的夜,便是她活了兩輩子也不曾奢望過。

慕容拓指向遙遠天際:“據說,對着流星許願很靈的,那麼多顆,你可以許好多好多。”

其實,只是單純地想帶她看看而已,這樣的奇觀百年難遇,總之不想錯過,當然如果硬說他有沒有別的小九九,其實也是有的。

桑玥開心地笑了,縱然她不信神、不信佛、不信流星能讓美夢成真,但還是順着他的話:“好。”

高塔對面,與之遙遙相望的漆黑山頂,一道欣長健碩的身影,同看這一片夜空,同賞這一片星雨,只是他孤影難眠,對方佳偶天成罷了。他狹長的翦瞳裡閃動起絲絲意味深長的鋒芒,不知過了多久,他微嘆,轉身消失在了無邊無際的夜色中。

又是一顆極度善良的流星劃過,幾欲照煞了這一方廣袤的天地。慕容拓似是心情大好,扳過桑玥的臉,吻住了她的脣……

趕了二十天的路,桑玥一行人總算是抵達了遼城。蘇赫攜遼城官員在城門口列隊恭迎,與他隨行的還有獨女蘇柔依。蘇柔依很是欽佩這位轟動大周的傳奇女性,是以,即便於理不合,她還是求着父親帶她過來了。

桑玥穿着月牙白寬袍,內襯硃紅繡青鸞百花曳地裙,端莊大氣,又不失凌厲。她的髮絲輕柔地落在肩膀上,像一匹光潔柔滑的綢緞,額前的華勝顆顆晶瑩,璀璨瀲灩,倒是爲她蒼白的面色憑添了一分精氣神。

慕容拓則是一襲墨色錦服,華貴冰冷,傲骨天成,和桑玥比肩而立,一同出現在了衆人的視線中。

二人就往那兒一站,一股泰山臨頂的威壓急速波及了全場,所有人尚未看清桑玥的樣貌,在蘇赫的帶領下齊齊拜倒,朗聲道:“參見太女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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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兒有讀者催更,奈何笑笑這幾天實在不舒服,下個星期,一定補上一次二更。

雲傲鬆口了,許玥玥和拓拓大婚,嘿嘿,有票票慶祝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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