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下正文完

“怎麼……怎麼會是你?”蒼鶴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眸子,“你不是啓程返回胡國了?”

烏蘇沫憤恨地扭了扭身子,當她願意被抓來此處嗎?她也是被逼的!

慕容拓揚了揚手,靈慧打開鐵門,將烏蘇沫扔了進去,同時用內勁碎了她身上的繩索。

所謂一物降一物,論武功,烏蘇沫不算頂尖,但她是先天靈體,對付蒼鶴這種不敗真身最是有法子。

桑玥的纖手按住微微凸起的腹部,神色淡漠地道:“你們兩個好好地享受靜謐時光吧,從現在起,沒人給你們送食物和水,要活着,就只能靠生吃對方的血肉維持生命,我不會放了你們任何一個人,你們可以選擇安靜地死去,也可以選擇吃了對方多活幾天。蒼鶴,這一次,你,選什麼?”

蒼鶴的面容瞬間扭曲得幾近猙獰了,桑玥是在給雲傲報仇,她在給雲傲報仇!“你不是最討厭雲傲嗎?你不是一直希望冷香凝和荀義朗在一起嗎?怎麼?他死了,你夙願得償,你不感激我,竟反而怪罪於我了?”

桑玥從一旁的矮櫃上取了一個食盒,緩緩打開,立時,一股酥油蔥花香味兒飄飛而出,須臾,瀰漫了整個牢房,她淡淡地道:“你不用激怒我,我不會給你一個痛快的死法,我和雲傲如何那是我們父女之間的事,旁人沒資格指手畫腳。蒼鶴你還是好好地擔心你自己吧,要是缺胳膊少腿兒的,黃泉路上,冷芸怕是看都懶得多看你一眼。”

烏蘇沫妖嬈的面龐上閃過絲絲危險,她咆哮道:“桑玥!你不怕我母親舉兵前來討伐嗎?我是胡國使者,你竟然敢殺我!”

“烏蘇沫,首先,你母親不敢舉兵討伐,因爲胡國大敗給了慕容拓;其次,你不是死在了我的手裡,而是死在了豫親王暗衛的手中,這件事,完全有跡可循,你們狗咬狗,髒了我大周的土地,我還沒生氣呢。”桑玥對此沒有撒謊,烏蘇沫被豫親王的暗衛追殺了一天,烏蘇沫的侍女可以作證,現在那名侍女已經在慕容拓的安排下安全地啓程了,這頂帽子,無論如何也扣不到大周的頭上。

烏蘇沫陷入了史無前例的恐慌,她真的不明白自己到底怎麼得罪桑玥了,她雖想殺慕容拓,但一直沒得手,不是嗎?桑玥對她的恨意從何而來?“桑玥!你不要這麼過分!桑玥!桑玥……我跟你有什麼仇?你把話說清楚……”

後面烏蘇沫的叫聲越來越遠,慕容拓已牽着桑玥的小手走上了臺階,不用想也知道二人的結局是什麼,那熱氣騰騰的飄雪的食物一刻不停地換,讓人眼饞卻又夠不着,出於原始本能他們可能會吃了對方。蒼鶴並非沒有弱點,只是尋常人探不出,烏蘇沫卻能,大抵你吃我一條胳膊,我咬你一隻耳朵,直到最後,吃進肚子裡的也不知道是對方的肉還是自己的。

果不其然,就在桑玥和慕容拓即將跨出大門之際,身後傳來了蒼鶴的痛呼,二人齊齊回頭,只見烏蘇沫兩指微弓,擒着兩顆琥珀色的眼珠子,不假思索地摔在地上,用鑲金步履碾得粉碎。

眼睛,原來眼睛纔是蒼鶴的弱點。

“你賭贏了。”慕容拓淺笑着道。

桑玥不語,是啊,蒼鶴本無心吃掉烏蘇沫,烏蘇沫卻害怕蒼鶴會如此,於是先下手爲強,殊不知,他們二人若聯起手來,逃脫區區一個地牢又有何難?

這就是人心,充滿了惶恐和不安。一如冷香凝對雲傲痛下毒手,或許正是因爲她覺着雲傲一定會殺了荀義朗。

雲傲在中毒之前真的會殺掉荀義朗嗎?桑玥不知道,她只覺得這個帝王有許多值得她深究的特質,她會用餘生細細地緬懷他、分析他、學習他。

月牙兒爬出了雲層,灑下點點涼薄清輝,照着桑玥削瘦的、蒼白的臉,也照着她痛苦的、失落的心。東宮的一草一木皆是雲傲親自監督人栽種的,她似乎能看見雲傲站在陽光下,指着宮人,大聲呵斥:“敢碰壞一片葉子,朕就砍了你們的腦袋!西府海棠再往東挪一點兒,對,對!就那兒……”那些宮人自然是戰戰兢兢地埋頭做事,多福海是個人精,定奉上一壺清茶,笑着道:“皇上,太女殿下看了肯定會高興的,這都是她在南越所喜的品種,她呀,能明白皇上您的心。”他大抵會心裡偷笑,面上卻嚴肅,“那你說,她會喜朕一點,還是喜歡慕容拓多一點?”

……

“我連一句感激的話都沒來得及說,我很喜歡東宮,比棠梨院、比暖心閣更喜歡,我住進來的第一天就真的覺得自己回家了……”

“從你一回南越就開始幫着他分憂朝堂,你的每一個手筆他了如指掌,你做了既不說、也不承認,跟他實在太像了,他看你就像看着年輕時候的自己,所以,他明白你的心,你不用說他也知道你對他的情意。”慕容拓擢住她纖弱的雙肩,探出修長的手指,輕抹去她眼角晶瑩的淚花,兩天之內,先後失去了林妙芝和雲傲,她哪怕活了兩輩子大抵也不曾經歷過這般錐心刺骨的痛楚,她對敵人有多狠毒,對親人就有多在乎,她寧願今晚被匕首戳傷的是她自己也不希望雲傲血流成河。這個時候,任何安慰之詞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他所能做的,只是靜靜地陪在她身邊,讓她知道這世上真的有一個人從來不曾傷害過她、背叛過她。

桑玥抱緊了慕容拓,這一刻,她孤單得彷彿只剩下他了,她不再故作堅強,而是仰起頭,眸子裡盈盈波光流轉,在他烏黑清亮的瞳仁裡捕捉到了自己惶恐不安的模樣:“你會不會離開我?”

幾年前,楚嫿過世時,他曾問了她同樣的問題,她說不會,結果當晚她便追着裴浩然遠離了南越,儘管她情非得已,但他還是被狠狠地傷了一把。他愛她,勝過愛惜自己的生命,所以,他哪怕討厭極了雲傲也勸她不要去恨,他不願她經歷他受過的痛。他搖搖頭,也抱緊了她:“不會,真的不會離開你,我捨不得。捨不得你,也捨不得我們的孩子,我不要她一出世就不知道父親是誰,也不要她一生爲了活命苦苦掙扎,我甚至不期望她如你這般聰穎,只願她平安喜樂,哪怕在我的庇佑下盡情輕狂,不計後果。”

桑玥心頭的一處柔軟被觸動,她離開他的懷抱,拿出帕子擦了他鬢角的灰塵和脖子上一處不顯眼的血漬,又繫好了一顆快要滑出的盤扣:“父皇說的沒錯,你是一個好丈夫,也會是一個好父親,我們兩個此生的遺憾,莫再給孩子。”

慕容拓吻了吻她冰涼的額頭,他已成長,按照她無形中規劃的方式一點一點地成長,她給了他妻子的情愛,也給了他母親的關懷,今後,他會予她丈夫的疼惜,也會予她慈父的寵溺。

十指相扣,這個動作他們做了無數次,即便圓房的那一次也沒此時這般契合,他們真的覺得自己是對方的全世界了。

多福海迎了上來:“殿下,何時發喪?”

桑玥按了按眉心:“明日吧,今晚我好生陪陪父皇。”她有許多許多話想說給他聽。

“是!”

“玥兒。”

桑玥和慕容拓循聲側目,在假山前、榕樹下的鞦韆架旁看到了孱弱無力的冷香凝,她已知曉了摘星樓的事發經過,也從多福海口中得知了雲傲的成全,痛失胎兒的她身心飽受重創,一張臉灰濛濛的,仿若有烏雲籠罩,就連一直燦若星河的眸子都失了最初的色彩。

慕容拓輕聲道:“我先去陪父皇,你隨後再來。”

改了口,心裡已認定了他這個岳父。

桑玥點點頭,慕容拓再次親了親她的額頭才帶着多福海往華清宮的方向走去。

冷香凝忍住渾身的虛弱,走到桑玥的面前,看到女兒清冷的眸子裡水光閃耀,她便了然了女兒心裡的痛楚。

“他是我父親。”這是桑玥說的第一句話。

“縱他真的千般錯、萬般過,沒他,這世上絕對沒我。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何況,他的錯裡還夾雜了那麼多情非得已。”

冷香凝按住胸口:“玥兒,我……”

桑玥擡手,示意她住口,隨即,漠然道:“你不用解釋,解釋再多他也活不過來了。當初,我和他之間那麼多誤會,但我爲什麼從不對他下手?因爲不論他怎麼對我,他是我父親!”

“你恨我,對不對?”她也不想這樣的,當護甲劃破雲傲的肌膚時,她的心……也很難受……

桑玥搖頭,月光清清淺淺,她的語氣也清清淺淺:“他臨終前的最後一句話便是叫我不要恨,儘管沒說完,但我知道他定是讓我不要恨你。自南越初見,三年來,我似乎特別叛逆,對他也愛理不理,時常氣得他頭痛難忍。現在,我突然很想做一回乖女兒,聽他一回話,受他一句教,他讓我別恨,我便不恨。”

她萬萬沒想到,黃昏時分在父親的懷裡甜甜地進入夢鄉,是第一次,亦是最後一次。

冷香凝的心底五味雜陳,她難過地上前一步,握住了女兒冰涼的手,像以往任何一次那樣,但又似乎不太一樣,女兒溫婉地笑着,本就成熟懂事的她,笑容簡直無懈可擊,但不知爲何,她隱約覺得女兒溫婉的笑意裡染了一絲飽經歲月蹉跎的蒼涼。她滿腹千言萬語,奈何喉頭彷彿堵了塊巨石,一個字也蹦不出。

桑玥仰頭,任苦澀流進靈魂深處,爾後放空了目光,視線如梭,直擊暗夜的黑,但沒有焦點,她徐徐一嘆,道:“他希望你幸福,希望我繼續孝敬你,他有能力時,會不惜一切代價地擁有你,一旦生命走向終結,他卻能立即放下內心所有的嫉恨選擇成全,你們都說我果決,但和他相比,我差了何止一星半點?你走吧,跟荀義朗和和美美地過日子,你沒資格浪費他賜予你的幸福。”

“玥兒,那你……”

“我守護了你好幾年,夠了,現在你有了皈依,不再需要我。餘下的歲月我會踩着他的步伐,守住雲家的基業,統領他用血汗勵精圖治的江山。”桑玥淡淡說完,冷香凝已淚流滿面,眸中難掩自責和愧疚,桑玥又道:“他不是個貪圖美色之人,和你兩年的夫妻生活是他這輩子最愉悅的時光,你真心付出過,也真心愛過,所以能在失魂草的作用下記住他。我有時候會想,你當初到底對他好到了什麼程度才令他一輩子都忘不了你?而那兩年的溫情,究竟是他孤單的枷鎖還是陪他熬過漫漫長夜和血雨腥風的動力?”

冷香凝捂住臉,痛哭流涕:“玥兒,別說了……別說了……”

“至於荀義朗,他在得不到你迴應的情況下毫不猶豫地爲了你終身不娶,並傾盡全力爲你、爲我保駕護航,沒有他,我們或許死了好幾回了,這份深情,你也不好辜負。我父皇愛的人都得到了幸福,所以,他沒有遺憾。你走吧,你過得好,纔不枉費他的一番成全。”

語畢,不管冷香凝崩潰成了什麼樣子,桑玥漠然地和她擦肩而過,緩步走向了華清宮的方向,只餘冷香凝一人哭得聲嘶力竭。荀義朗自暗夜中走出,忍住渾身的疼痛,將冷香凝擁入懷中,隱忍着道:“一切因我而起,自責留給我揹負,你單純地活着就好,不論是他還是我,都希望你幸福快樂。”

……

飛霞殿走水,赫連穎被安置在了姚賢妃的寢宮,由姚賢妃親自照料,慕容錦則送受了驚嚇的冷芷珺回府。

冷芷珺的手背被火星子灼破了,從小到大她不曾經歷過這般危險的場景,她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她定定地看着眼前這個默默給她擦着藥膏的男子,心裡忽而一陣恍惚,若是今晚她獨自去尋赫連穎,兩人怕是皆已喪命於劍下或葬身於火場。這次新生,是他賜予的。衝出火場的過程興許只有一瞬,但那一瞬,她實實在在地把生命託付給了他。

“冷芷珺,疼的話你可以不要忍着。”慕容錦收好藥膏。

冷芷珺倔強地咬了咬脣:“不疼。”

還不疼?眼裡的淚花騙得了誰?慕容錦微微一笑:“小丫頭挺堅強,讓我刮目相看了。”

他擡手,靠近她的眼,她本能地一眨,淚花滑落,他隨手拭去。夫妻之實都有了,這點兒親密舉動不算什麼吧。

冷芷珺愣了愣,他的指尖微涼,落在她臉上卻燃起一片滾燙,她撇過臉,不讓燭火映出漸欲緋紅的雙頰:“跟慕容大叔你比差遠了。”

一個受了驚的小丫頭講幾句氣話沒什麼大不了的,慕容錦淺笑着不語,無事可做,乾脆闔上眸子小憩。

冷芷珺偷偷打量着他俊逸的面容,越看越覺得他比冷煜安還要俊美,這樣的人,要不是情非得已,也不會做那禽獸之舉吧。

“啊——”馬車一陣顛簸,冷芷珺驚呼,身子一歪已倒入了他懷中。

慕容錦輕笑,摟住了她:“既然你喜歡抱我,就讓你抱個夠。”反正他欠她的。

“誰喜歡抱你?”冷芷珺氣得面色通紅,似抹了上好的胭脂,掙扎着直起身子,慕容錦摸了摸她緋色的臉頰,“嫁給我不好麼,冷芷珺?”

“懷了身孕是正妃,沒懷身孕是側妃,對吧?”她問完,慕容錦不語,她又道:“你這是愧疚,不是喜歡,我不嫁。”

“有什麼分別嗎?反正我會對你好。”再次讓步了,承諾了會對她好。

剛剛挺感激他的,這會子只剩憤怒了,冷芷珺側過身子,背對着他:“不要你的施捨,我冷芷珺嫁得出去!”

……

一月時光如白駒過隙,桑玥並未登基,只以太女身份監國,有三大家族鼎力扶持,那些滋事的人倒也沒翻出多大的浪來。

荀家家主終於有了妻子,其容貌和已故皇后的如出一轍,但無人質疑她的身份,因爲天子葬禮時,文武百官都得見了靈柩中安詳端莊的皇后,衆人只能認爲一切都是巧合。

胡國派來了烏蘇沫的同胞弟弟烏蘇煥前來和談,雙方按照之前擬定的協議簽署了和平條約,並附加了一項:七月初一,舉國大興喜樂,街道鋪遍紅毯,城門掛好橫幅,以慶祝大周太女和南越曦王的大婚。

慕容拓真的散盡了畢生錢財,在南越、大周、北齊和胡國着手準備這場盛況空前的大婚,哪怕桑玥根本不會踏足另外三國,但他就是要後人生生世世都傳誦他們的大婚。

運籌帷幄,決戰千里,別看四國的探子忙得如火如荼,慕容拓卻清閒得很。桑玥在午睡,他便批閱了所有的奏摺,批完了,她仍是未醒,於是他來到牀邊,將寬厚的大掌深入被褥內,感知小玥玥的動靜。小玥玥已有五月,動得不算頻繁,但每每桑玥酣眠之時,她都會調皮地踹上兩腳。

四月天,溫度和暖,孕婦怕熱,桑玥的身子漸漸有了薄汗,慕容拓輕柔地掀開了被褥,順帶着挑起褻衣的一角,露出那個圓鼓鼓的可愛肚子,他微笑,俯身,細密的吻如春雨點滴落在上面,突然,肚皮一震,慕容拓的嘴被踹了一下,他一怔,黑寶石般璀璨的眼眸裡掠過一絲愕然,這樣也能中招?

“殿下,淑妃娘娘求見。”蓮珠在門口低聲稟報道。

慕容拓不欲驚醒桑玥,桑玥卻自己醒了,她睜開眼,習慣性地伸手,慕容拓抱着她坐起來,拿過裙衫一件一件地給她穿好,他本就寵他,而今慣得簡直毫無章法了。

穿戴整齊,桑玥微笑着吻了吻他的脣,適才去正殿接見了荀淑妃。細問之下才知,雲綏邀請冷芷珺去遊湖,船行至湖中央時,對面的畫舫忽而傳來對雲傲的不良言論,多是跟嚴家那次宴會的血案有關,他們批判雲傲背信棄義、枉爲明君,甚至把桑玥也一併給罵了進去,說她顛覆傳統,以女子之身爲帝,遲早要和那烏蘇女皇一樣帶領國民走向衰落。雲綏氣不過,就讓船靠過去,跟他們理論,對方似乎識破了雲綏的身份,故意摔斷了胳膊嫁禍給雲綏,污衊他是受了桑玥的指使纔要對講真話的人趕盡殺絕。官府介入了調查,滋事者乃嚴忠的一名庶子,平日裡遊手好閒慣了,也頗口無遮攔,據他交代,嚴忠死後,蒼鶴在嚴家呆了幾日,審問出了幕後黑手是雲傲,便開始肆意傳播,現在,別說嚴家的後人,就連全國許多地方都冒出了對雲傲和桑玥不滿的言論。大家都把嚴忠和好幾個烈士的慘死記在了這對父女頭上,慕容拓和桑玥建立了赫赫戰功,這點大家沒法否認,但六皇子云清以桑玥的名義南下治理雪災所樹立的威望卻一點一點地被磨得不剩渣渣了。雪上加霜的是,不知從哪兒冒出一種言論,桑玥和慕容拓大婚後,慕容拓即刻便要取代桑玥稱帝,自此,大周姓慕容,不姓雲了。

桑玥靜靜地聽完,神色平淡,瞧不出喜怒。

“太女,我知道你治國嚴明,但云綏畢竟是皇子,這牢獄之災……能不能免掉?”荀淑妃試探着問道,她到底是母親,如何捨得兒子遭罪?況且,這完全是冤枉罪。

桑玥喝了一口蓮珠遞過的溫水,語氣如常,不由自主地便含了一分上位者的嚴厲:“雲綏老大不小了,平日裡也算機警,今兒既然敢做,想必知道會承擔什麼後果,真相大白,他自會無罪釋放,淑妃且安心。”

荀淑妃明白,眼前這人再不是當初拜託她和雲綏在雲傲面前演戲的溫柔女子,她哪怕懷有身孕也絕不顯露半分柔弱之姿,一凝眸、一舉手、一投足皆滿是凌然之勢。她才十八,眼底卻已寫滿老練和沉穩,那並不犀利,堪稱透亮的眸光似一泓月輝下平靜的湖水,無波無瀾,卻隱藏了無數凜冽的銳氣。荀淑妃只站了一會兒脊背便已發了一陣冷汗,她心中微嘆,退了出去。

入夜時分,桑玥召冷芷珺入宮,詳細瞭解了白日裡的情況,與荀淑妃稟報的沒有出入,是以,桑玥傳令給高尚書,釋放了雲綏。

雲綏入宮謝恩,在東宮內跟慕容錦碰了個正着。這一月,雲綏對冷芷珺可謂死纏爛打,追得不亦樂乎,三不五時就藉故往冷府鑽,慕容錦雖是不喜,但大周民風較南越開放許多,未婚男女偶爾見見面無傷大雅,他倒也不好多說什麼。實際上是,他哪怕說了,冷芷珺也是不會聽的,她快要把他給氣死了。

慕容錦一襲寶藍色錦服,華貴天成,似積聚了一整片星河的眸子裡稍了幾分睥睨芸芸衆生的輕狂,離帝位越近,身上的溫潤氣質便越少,若在以前,不論見了誰他都是笑若春風暖,眼下對着雲綏,他的笑意裡卻染了一絲淡漠:“五皇子這麼急急忙忙是要做什麼?”

情敵見面自然是分外眼紅,雲綏咧了咧脣,露出兩顆珍珠般瑩白的小虎牙,皮笑肉不笑道:“我去答謝太女殿下,順便送芷珺回府。”

芷珺,叫得可真親熱。

慕容錦不作言辭,邁步進入了東宮。

冷芷珺正和小石榴玩得開心,桑玥許久不曾做繡活兒,眼下卻爲在爲慕容拓縫製喜服,即便再忙,她也希望大婚那天穿在他身上的每一針每一線都出自她的手。

“殿下,慕容太子和五皇子求見。”

“讓他們進來吧。”

桑玥讓蓮珠把繡籃收好,慕容拓則是抱了小石榴去浴池洗泡泡浴,不用說他也明白兩個男人爲了冷芷珺爭得面紅耳赤,他才懶得湊熱鬧。

冷芷珺低垂着眉眼,靜靜喝着手裡的茶,完全不理會兩個男人投來的意味深長的目光。

桑玥淺笑道:“怎麼?都來了?”

雲綏揚眉一笑,脣紅齒白,很是天真:“多謝太女殿下的恩典,不然我得在刑部大牢度過今晚了。”

慕容錦看了略顯緊張又強裝鎮定的冷芷珺一眼,直言不諱道:“太女請太醫過來爲冷小姐號個平安脈吧。冷小姐貌似答應了我什麼事,我不提醒她都快要忘了。”

冷芷珺捧着杯子的手一抖,灑了兩滴溫水在繡着紫雲英的裙裾上,桑玥仿若不察,餘光掃視了一圈,笑了笑:“難得大哥關心芷珺,蓮珠,請樑太醫過來。”

“是!”蓮珠退下,不多時,樑太醫躬身進入,給桑玥行了一禮,“微臣參見太女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雲綏蹙眉,欲言又止,但也沒說什麼。

桑玥擺了擺手,不怒而威道:“給冷小姐號脈。”

樑太醫抹了把額角的冷汗,上前幾步,搭了絲帕於冷芷珺的皓皖,爾後探出三指,仔細地號了她的脈。整個過程不過是幾個呼吸的功夫,某兩人臉上的神采已如彩雲過境好生幻化了一番。慕容錦的眸光略顯負責,含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期許,究竟是期許冷芷珺有孕、他慕容家的血脈得以傳承,還是期許她肚腹空空、從此二人再沒聯繫,不得而知。

樑太醫抽回手,收好絲帕,給桑玥躬身一禮,恭敬地道:“啓稟太女殿下,冷小姐的脈象平穩,身子極好。”

“沒有什麼別的異常脈象?”慕容錦鬼使神差地問了句。

樑太醫笑了笑:“老臣行醫多年,這點兒把握還是有的,若有頑疾或隱疾老臣不會忽略。”

冷芷珺的長睫扇了扇,笑容可掬道:“太子殿下,我沒答應你任何事吧,想來你是記錯了,太子殿下在大周逗留了那麼久,不打算回南越了麼?”

雲綏微含詫異的眸光掃過冷芷珺巧笑嫣然的臉,又掃過一旁的繡籃,心中砰然一動,對着桑玥拱了拱手:“太女殿下,我想求你賜婚,我想娶冷小姐爲妻!”

此話一出,衆人俱是一愣,慕容錦波光瀲灩的眸子緊了緊,臉色依舊平淡。

桑玥和顏悅色地問向冷芷珺:“芷珺,你父親曾與我說過,你的親事由你自己決定,你若是答應,我便下旨賜婚,你若想另擇良配,我們再慢慢挑選,十七歲,說小不算小,但在大周,女兒家出嫁都不會太早。”

冷芷珺一直沒有看屋子裡的任何人,只盯着手裡的茶和茶杯裡偶不經意蕩起的淺淺漣漪,她咬了咬脣,輕聲道:“就……”

“等等。”慕容錦打斷了冷芷珺的話,“有幾件事我要單獨和冷小姐商議一番,當然,如果冷小姐不介意的話,挑明瞭我也不介意。”

冷芷珺的呼吸一頓,纖長的睫羽飛速眨動,她勉力靜氣道:“請太女殿下恩准。”

桑玥眉梢輕挑,淺笑如輕風拂柳,愜意恬淡,偏那聲透着一股子湖底清冽:“你們去偏殿聊聊,正好我和雲綏談點兒朝堂之事。”

雲綏揶揄道:“呃……是。”

一進入偏殿,慕容錦就擢住了冷芷珺的皓皖,燭火下,她的肌膚如玉般瑩潤光澤,又蒙着淺淺的粉霧,煞是迷人。饒是他不貪念美色,此時也不禁生出了幾許驚豔之感,但很快,他切入主題:“你方纔是打算答應雲綏的提親了?”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慕容錦的眸光一涼,有種極強的挫敗感,這種挫敗感不同於追尋不到桑玥的失落,畢竟他付出的真沒慕容拓多,可冷芷珺不同,他們已有夫妻之實,他待她這一個月儘管不算親近,各種關懷是少不了的,比之雲綏又差哪兒了?但他轉念一想,這樣未嘗不好,他對冷芷珺並未多少男女情愛,一切始於責任,現在是她要拒絕他的好意,將來後果如何便不關他什麼事了。

“冷芷珺,你自己選了這條路,到時可別後悔。你已不是處子之身,雲綏當真不介意?”慕容錦把話說得很直接也很傷人,這等同最後一次提醒。

冷芷珺雲淡風輕道:“我自有法子不讓他知道,除非……太子殿下你非要跑去揭穿這一切,但我想你不會這麼做的,你心裡愛的是太女殿下,我是一個包袱,甩了我這個包袱,其實你不知道多開心呢。”

這個女人前後的反差是不是太大了?一會兒信誓旦旦地死不嫁他,一會兒又可憐兮兮地說自己是包袱,慕容錦按耐住一閃而過的複雜情緒,神色淡淡地道:“好,如果你覺得嫁給雲綏能夠幸福,那你就嫁吧,出於愧疚,我會奉上一份十分豐厚的賀禮,願你們百年好合、恩愛一世,但你記住了,冷芷珺,這是你自己的選擇,一旦你和別的男人有了關係,不管你的日子過得悽苦還是平淡,我慕容錦絕對不會對你伸出援手的。”

“那麼太女殿下呢?她已懷有身孕,你爲什麼執拗地不肯放下?”

“她不同。”

簡簡單單三個字,不奢華,不張揚,卻是刺耳到了極點,冷芷珺的雙目一紅,轉過身,冷聲道:“你放心,別說嫁人,就從此刻開始,我冷芷珺就跟你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了,那一夜我是被狗咬了,噩夢一場!我有傾城容貌,亦有玲瓏心思,身家背景更是顯赫得堪比皇室公主,我就不信了,我冷芷珺婚後會過得不幸福!慕容錦你好走!你的賀禮我不要!因爲,我跟你沒有關係!”

氣呼呼地說完,冷芷珺邁步朝前走去,慕容錦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冷芷珺,你生什麼氣?”她罵他是狗,該生氣的人是他纔對。

冷芷珺奮力掙開他的大掌,幽幽薄怒道:“我當然生氣,對着你這個毀了我清白的男人,難道我應該笑臉相迎?你每一次的出現都讓我想起那晚的慘痛經歷,所以,拜託,不要再讓我看見你,出於愧疚,你應該從我的世界裡消失!慕容大叔!”

原來她竟是這樣看他的,慕容錦鬆手,憤然轉身,回了暢音殿。

冷芷珺的手背捂住脣,忍住差點兒決堤的淚水,良久,待神色恢復如常才返回了內殿,她給桑玥行了一禮,道:“我嫁給五皇子。”

雲綏大喜過望,笑得簡直合不攏嘴了:“太女殿下,那我得寸進尺一下好不好?讓我和芷珺沾粘你大婚的喜慶!”

慕容錦和冷芷珺有不清不楚的關係就算雲綏是瞎子也看出來了,他竟仍是願意求娶冷芷珺……桑玥微笑:“你也想七月初一完婚?”

雲綏點頭,開心地笑着:“請太女殿下成全!”

桑玥垂眸思付了片刻,一口應下:“好啊,我即刻命禮部的人着手準備,父皇不在,我身爲長姊,給弟弟妹妹們的親事得操辦好了。”

“多謝太女殿下!”

東宮內。小石榴睡得香甜,時不時夢囈幾句,大抵都跟吃的有關。這孩子,一個多月了,仍是堅持要與桑玥和慕容拓同榻而眠,害得他們連夫妻間的親密也少了許多。

慕容拓一個翻身,越過小石榴,躺到了牀的內側,將桑玥從後面擁入了懷中,桑玥抿脣一笑,故作不察,繼續裝睡。慕容拓拉開她的褻衣,火熱的吻落在她白皙嬌嫩的脖頸上和粉肩上,大掌則一滑而入,握住了一側的飽滿,他不由得一怔,完全握不住了!怎麼大了這麼多?

他的喉頭一陣乾澀,大掌包裹着她的……開始緩緩逗弄。

桑玥的呼吸漸漸沉重,這傢伙的手法倒是越來越好,不過須臾,她已情不自禁地轉過身,摟住他的脖子與他熱烈地吻了起來。

“慢點兒,慢點兒,當心孩子……”

“你悠着點兒,我……”

“嗯……就這樣……很好……”

“爹爹,你半夜不睡覺瞎叫什麼?”小石榴被驚醒,揉了揉睡意惺忪的眼眸,睜開一看,頓時呆了,“孃親,你騎在爹爹身上玩什麼?我也要玩。”說着,就開始脫自己的衣服。

二人的情慾戛然而止!這……這……太尷尬了!

慕容拓趕緊一個側身,讓桑玥睡在了內側,並拉過被子遮了她滿身春光,哄着小石榴:“乖兒子,這個只有大人可以玩,你……太小了。”

年齡小,個子小,雞雞也小。

小石榴“哦”了一聲,打了個呵欠,“那等我長大了,再找你們兩個玩……不對,還得叫上神仙姐姐,我們四個一起玩……”

桑玥扶額,許久不臉紅的她竟是尷尬得無地自容,從明日起,無論如何也得讓孩子學着單獨睡了。

慕容拓又哄了好一會兒,總算讓小石榴再度進入了夢鄉,但小傢伙今晚似乎激靈得很,牀幌一搖便醒來,偏這二人戰況不激烈又無法盡興。幾分失敗之後,二人皆是一臉的慾求不滿。

桑玥無可奈何地吻了吻他的脣,纖手緩緩下移:“這樣呢?”

慕容拓倒抽一口涼氣:“勉勉……強強,唔……還不錯……甚好……”

桑玥輕笑,手上的動作不停,直惹來慕容拓一陣顫慄,她卻講起了嚴肅的話題:“慕容錦最近有什麼動作?我們的大婚推遲了那麼多天,他還不回南越,難不成真要親眼見證我們的大婚?”

慕容拓愉悅得快要飛入雲端,他壓制住低吼的衝動,儘量語氣如常,卻是聲聲微喘:“你不用擔心他……我籌謀了那麼久,還能讓他把你……搶了不成?”

“大婚的路線從皇宮出發,途徑長安街,繞城一圈,和雲綏迎娶冷芷珺的重合了大半,可別因爲我們而誤了他們的吉時。”桑玥不疾不徐地言論,手下卻是大起大落。

慕容拓粗重地喘着氣,闔上眸子,“我沒想到你真會答應雲綏,畢竟,冷芷珺已和慕容錦有夫妻之實,她也不討厭慕容錦,甚至,經歷上次宮變,慕容錦救了她,她心裡對他已有了些許感激,至於慕容錦,他責任心太強,不太可能會允許自己傷了冷芷珺後又對她置之不理。你不覺得他們兩個更匹配?”

“覺得,深深地覺得。但光有責任不行啊,冷芷珺外表恭順,內心卻有着一塊傲骨,她不會接受慕容錦的愧疚,除非……慕容錦真的喜歡他。”慕容錦當初便是隱忍不發,是以錯過,這一次,他要再不放手一搏,活該他悔婚一輩子。但桑玥隱約覺得慕容錦對冷芷珺或許並不完全是愧疚,她笑了笑,“要不,我們賭一把,賭大婚當日,慕容錦究竟是搶我的轎子還是搶冷芷珺的。”

“萬一,他哪個都不搶呢?你別停啊……”

“你認爲父皇爲何同意他在大周呆這麼久?”桑玥從枕頭下面摸出一封信,慕容拓接過,藉着零星燭火一瞟,脣角的笑邊涼薄了,很快,他神色一肅,按住了桑玥的手:“玥兒,他如果執意要搶你。”

“怎麼?”

“我一定不會手下留情。”他可以把戰功讓給慕容錦,也可以不要像雲傲的兒子這般去爭奪帝位,但上天入地,唯有一人,他寧死也不會割捨。

桑玥忍俊不禁地笑了,惡作劇地一停:“到底要不要?”

慕容拓委屈地一哼:“要!”

七月初一,天氣晴好。

北齊、南越、胡國和大周彷彿一夜之間就遍佈了紅綢,自蒼穹俯瞰,這廣袤的地域似燃起了一團紅豔豔的大火,直衝雲霄,燒透了澄碧藍天,也灼化了幽幽白雲,且看那萬里河山、千里長堤,皆有如霞雲籠罩;再看那碧波萬頃、樓影千幢,盡宛若火雲繚繞。所有人的臉色,都紅燦燦的了。大街小巷,深宅大院,上至八旬老翁,下至三歲孩童,全部都在對這場盛世婚禮津津樂道。尤其閨閣千金們,簡直羨慕得幾乎要抓狂了。

臥房門口,慕容拓身穿桑玥親手縫製的喜服,胸前戴着砰然綻放的紅花,一臉笑意地看着她。

城如赫連穎所言,他本就俊美無雙,而今褪去深沉的墨色,裹在了明豔的大紅喜服中,當真是如玉風華、豔絕天下。那張精緻的臉,少了幾許冰冷,多了幾分美豔,細細分辨,竟有種妖孽的勾魂韻致。他的翦瞳,不似黑寶石般璀璨,卻如碎了十里桃花、灌了滿江春水,瀲灩生輝的同時又迷離着攝人心魄的情愫。

桑玥打量他時,他也在一瞬不瞬地欣賞着桑玥。

她不愛化妝,今日卻濃妝豔抹,黛眉濃長,脣瓣紅潤,脂粉厚厚,遮了她原本白皙通透的膚色,卻別有一番且嫵媚、且凌人的美。她已有將近八月的身孕,臉頰豐腴了些,腹部高高隆起,與普通孕婦沒什麼不同,但似乎又截然不同,她的身上,總有一種散不盡的光輝,很溫暖、很厚重。

“還看?”桑玥笑出了聲。

“看不夠。”慕容拓也笑出了聲,相識五年,總算盼來了這一天,他的滿心歡喜,已不足以用言辭來形容。

“殿下,荀夫人求見。”蓮珠小心翼翼地稟報道。自從皇上過世,太女殿下便再也不見冷香凝了。冷香凝隔三差五地遞消息,太女殿下總視而不見。大婚之日,本該由母親陪在閨房,一同梳妝打扮,冷香凝大抵是這個意思吧。

桑玥冷漠地回絕:“本宮很忙。”她不恨冷香凝,卻也無法跟她坦然相處了。

蓮珠心中苦嘆,退了出去。

小石榴明白今天是個大日子,愣是乖巧得半分吵鬧都無,就一步一步地跟在桑玥身後,隨她上了馬車。

慕容拓騎在高頭駿馬上,伴隨着馬車裡的妻兒,緩緩地走過鋪滿紅毯的街道,腦海裡不由自主地浮現起了五年來的點點滴滴,他多麼慶幸自己一掌打死了她的車伕,也多麼慶幸她一吻奪走了他的注意。他忽而覺得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一件事就是對她死纏爛打,如果沒有她,他一生都無法遇見心儀的女子,他寧缺毋濫,必要孤獨終老了。

“玥兒。”他對着馬車的方向輕聲喚道。

“嗯?”花轎裡飄出淡雅鼻音。

“我前世……沒有娶妻吧?”

桑玥輕笑:“你一直孑然一身。”她死時二十有三,他二十有七,雖素未蒙面,但她知道攝政王的小兒子沒有成親。甚至,她前世參加了大大小小的宴會不下百場,慕容拓從不出席,他討厭熱鬧,討厭成爲焦點,極不合羣。

慕容拓滿意地笑了:“我們是命中註定的。”

桑玥會心一笑,是啊,前世經歷的苦楚只爲換來今生一個無怨無悔視她如命的良人,誰說不是命中註定?

一路上,圍觀的百姓不少,靠窗的茶樓皆軒窗大敞,大家都在矚目這一場聲勢浩大的婚禮,央央京都,他們從未見過如此俊美華貴的新郎,他的笑,優雅似湛藍天際一朵純白的雲,帶着淺淺日暉光暈,明明柔和深情卻又叫旁人不敢長久直視。

途徑南三街的十字路口時,慕容拓一行人和雲綏一行人碰了個正着。二人微笑頷首,雲綏打算避讓,請慕容拓先行,畢竟他是臣,對方是君,斷沒有君讓臣的道理。誰料,就在桑玥的轎子即將視力十字路口時,巷子裡突然竄出了大量百姓,將他們圍了個水泄不通。

“不能讓太女和慕容拓成親!成親之後,慕容拓便會取而代之,成爲新帝!太女一心一意地相夫教子,哪還會管朝堂?我大周就成了南越的附屬國!這簡直豈有此理?”一名布衣中年男子,憤慨地呵斥道。

“太女!你萬萬不能嫁和慕容拓成親!怎麼能讓我大周皇室的血脈流着南越的血統?”一名青年纖瘦男子,跟着附和。

緊接着,那些圍堵的人,開始拼命叫囂:“太女不仁,太女賣國!”

……

底下一片狂風暴雨的討伐聲和謾罵聲,御林軍勸說無果,欲要用暴力鎮壓,桑玥也沒阻止,阻止也沒用,這些人,擺明了是來鬧事的,就算御林軍不動手,他們也會飛蛾撲火地涌上來,像上次污衊雲綏那般寧願自殘也要賴給御林軍。

場面瞬間陷入了極端混亂的狀態,要單單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倒也罷了,偏偏那些人離忽而飛出了十多名高手,揚劍朝向了慕容拓和雲綏。

慕容拓不想在大婚之日見血,是以下手留了幾分力道,每每打暈便算作罷。雲綏大抵也有此意,並未開始血腥屠戮。

始料未及的是,人羣裡的殺手越來越多,百姓也越來越多,他們突破了御林軍的封鎖,衝向了桑玥和冷芷珺的馬車。子歸心中大駭,哪還管見血不見血,摸出腰間的軟劍便開始了廝殺。

蓮珠趕緊掀了簾子進去,抱住小石榴,唯恐混亂之際他會撞了桑玥的肚子。

暮然,半空燃起了煙霧彈,灰濛濛的迷了所有人的眼。一道白色身影一晃而入,冰涼的匕首抵住了桑玥的脖子,蓮珠看清來人後大駭:“玉如嬌?”

煙霧造成的視覺混亂,幾乎沒有人注意到東邊的巷子裡又來了一輛馬車,走下一個新娘子,玉如嬌押着人,另外那邊,殺手押着冷芷珺,三個新娘子一換,爾後玉如嬌進入了冷芷珺的馬車。

煙霧散去時,馬車裡坐着的已不是原來的新娘子了。

慕容拓和雲綏終於打暈了所有殺手,御林軍也抓獲了滋事的百姓,並分了一隊人馬將他們送往了京兆府。

慕容拓坐回馬鞍上,問向轎子裡的人:“玥兒,你沒事吧?”

轎子裡傳出一陣清脆的咳嗽,回話斷斷續續,聲音有着咳嗽時的壓抑:“喝水嗆了……還好。”

雲綏撣了撣衣袖,如釋重負:“既然太女殿下沒事,我們繼續吧。”

慕容拓似不放心:“冷小姐呢?有沒有受傷?”

雲綏咧脣一笑,眨了眨眼:“沒,侍衛們保護得很好。”

慕容拓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但也沒說什麼,率領迎親隊伍離開了現場,喜樂再次奏得響亮,聲聲入耳,先前那驚險一幕彷彿從未發生過。

雲綏翻身上馬,行至冷芷珺的馬車旁,似有還無地,馬車裡傳來孩童的嗚咽,雲綏淡淡一笑,只覺今日陽光獨好。

從冷府到五皇子府邸,除了橫穿大半個京都,還需要途徑一處僻靜的羊腸小路,左面是微波粼粼的湖水,右面是枝繁葉茂的密林,雲綏滿面春風地握住繮繩,隊伍行進的速度不快不慢剛剛好。

日暉透過一旁的樹木斜斜地灑落,光和疏影同時積聚在雲綏精緻瑰麗的娃娃臉上,這是一張人畜無害的容顏,天真而充滿了善意,尤其那一笑便閃閃發光的小虎牙,更是爲他憑添了幾分率真。

他就是長了一張天使的臉孔。

小石榴眨巴着淚汪汪的眸子,看向滿臉煞氣的玉如嬌,怯生生地道:“漂亮姐姐,我想尿尿,孃親暈了,你給我把尿好不好?”

他的聲音不大,卻是讓身旁的新郎官聽了個正着,雲綏笑意柔和,道:“打暈他。”開什麼玩笑?他一出來可不就暴露新娘子的身份了?跟這孩子打交道多了,方知他狡猾如狐,但想在他手裡佔便宜,門兒都沒有。

小石榴委屈地抽了抽:“我憋回去了,不想尿了。”

天氣晴好,偶爾微風拂面,甚爲愜意。

忽然,密林裡傳出一陣悉悉索索的異響,緊接着,數十名黑衣人閃電般地疾馳而出,煞氣騰騰地攔住了雲綏的隊伍。

雲綏並不顯露半分詫異,只似笑非笑道:“喲,這是要做什麼?”

“如你所見,搶親。”

黑衣人自動讓開一條道,一襲寶藍色錦服的慕容錦閒庭信步而來,他俊逸倜儻,高貴優雅,雖是搶親卻無半分掠奪的匪氣,彷彿他幹這事兒天經地義。

雲綏的脣角高高揚起,眼底的眸光卻不甚友好:“慕容錦,這是大周不是南越,你冒然搶親,不怕引起兩國兵戎相見嗎?畢竟,我是皇子,代表的是一國皇室的尊嚴,你搶了我的妻子,便是拂了大周皇室的顏面,這口氣,太女殿下怕是咽不下吧。”

慕容錦不理他,問向馬車裡的人:“冷芷珺,你是自己下來,還是本太子抱你下來?”

裡面女子輕輕一哼,似是不屑。

慕容錦怒極,他說不清自己對冷芷珺到底是什麼感覺。他當然想不明白,其實他對桑玥是一種得不到而不甘,對冷芷珺是得到了放不下。猶如慕容拓初見桑玥便再也無法將其從腦海裡抹除,他對冷芷珺差不了多少,一夜春宵,再見伊人,種種出於意料的言行讓他漸漸看到了她的一顆七竅玲瓏心。她像是一本厚重沉香的書籍,每翻開一頁都有新的內容,於是次次見她都與以往不同,回回分別隱又期待下一次的相逢。

是的,他喜歡聰穎的女子,無可厚非地,能把他激得原形畢露的人,冷芷珺是第一個。因此,他以爲不在乎,但當兩耳只聞喜樂、雙目唯見錦紅時,心裡的不甘疊加到了足以讓他喪失理智的地步。鬼使神差地,本是要搶桑玥,卻忽而掉轉頭奔向了五皇子府。

慕容錦的掌心滲出了粘膩的薄汗,曾經的躊躇令他喪失了良機,同樣的錯誤犯一次是偶然,犯兩次就是愚蠢了,他啓聲道:“隨本太子回南越,做太子妃,不是因爲責任,是因爲本太子想讓你做正妃!”

雲綏的脣角一勾,不復往日的可愛,淡淡的嘲弄悉堆眉梢:“慕容錦,芷珺嫁了我,也一樣是正妃。”

慕容錦冷冷一笑:“你?皇子正妃而已,哪裡比得過太子妃,比得過皇后?”

雲綏的心遽然一抽,繼而笑了:“她的確會做皇后,但不是你的皇后!”

慕容錦的目光一凜:“雲綏,你難道想造反?”

雲綏不語,靜靜地凝視着慕容錦,耳朵卻是聽着身後的動靜,風兒一吹,布穀鳥叫,他雙耳一動,繼而他高舉大掌:“搶親者,殺無赦!”

一聲令下,他一躍而起,拔劍衝向了慕容錦,慕容錦面不改色,揮劍擋下了他的攻擊,同一時刻,雙方人馬開始全力廝殺。

一刻鐘後,不遠處,京兆尹策馬狂奔,一路飆吼:“住手!都住手!天子腳下,豈容人械鬥?今兒是太女殿下大婚和登基的日子,你們不要命了嗎?竟然敢聚衆鬧事!”

慕容錦側身避過雲綏的劍,大掌拍上他的肩膀,將他震退了好幾步,心裡卻驚訝無比,官府的人來得也太及時了些!他既然踏出了這一步,便無懼官府的阻攔,但不知爲何,他似乎覺得雲綏的笑有些陰森詭異。

顧不得多想,他快步奔向馬車,掀了簾子欲要拉冷芷珺離開,誰料,一道白色身影亮劍刺向了他。

慕容錦眼疾手快地單臂一繞,禁錮了玉如嬌的右手,並補了一掌,將玉如嬌震出了老遠。轎子里居然有殺手!那麼冷芷珺怎麼樣了?一個眨眼的功夫,他走進了車廂,腦海裡卻在一瞬之間閃過了萬千思緒,這一刻,他竟是無比地擔憂冷芷珺的安危。

然而,他剛剛進入,身後便傳來了雲綏的驚呼:“南越太子慕容錦串通慕容拓殺死了太女殿下!他們要搶奪我大周的江山!”

與京兆尹一同趕到現場的還有荀義朗,他一聽雲綏的話,嚇得趕緊落馬,不不可思議地道:“雲綏!你說什麼?太女殿下怎麼了?”

雲綏先是一怔,爾後面露哀色:“舅舅!先前我們在城中心遭遇了不法分子的截堵,許許多多的百姓,還有許許多多的殺手,後來殺手釋放了一枚煙霧彈,他們趁亂替換了新娘子,馬車裡的人不是冷芷珺,而是太女殿下!慕容錦打着搶親的名義,實際上每招每式都攻向馬車,我發現了端倪,急忙掀開簾子看了一眼,就看見了小石榴和太女殿下,這才斷定新娘子被換了!我欲出手相救,奈何裡面早就埋伏了他們的人!我……我晚了一步啊,舅舅!”

荀義朗狐疑地凝眸,恰好此時,慕容錦已跳下馬車,他氣得渾身發抖,盛怒地看向雲綏:“雲綏,你真是個卑鄙小人!連身懷六甲的孕婦和稚嫩乖巧的孩童都不放過!還想嫁禍給我?你算準了我會來搶親,於是設下通天陷阱,殺了桑玥讓我背黑鍋,如此便能挑起兩國戰亂,弱化國內矛盾,你好更容易登基爲帝,是不是?”

雲綏義憤填膺道:“慕容錦,你這話講得好沒良心!我是太女的弟弟,怎麼會傷害她?自從接風宴後,誰人不知你心儀太女?你跟冷芷珺沒有半點兒瓜葛,誰信你會來搶她?而你,和慕容拓一樣,故意裝出對太女情深似海的樣子,實則暗地裡盤算要殺了她!你先殺了太女,再嫁禍給我,一下子除掉了兩個重要的皇室成員,其它的皇子再無雄厚背景,你們想奪顛覆大周的江山不就易如反掌了?”

作爲大周人,雲綏的證詞自然更爲可信,畢竟,不管慕容拓如何愛桑玥、樹立了多少戰功,他姓慕容,不姓雲。慕容錦在大周待了幾個月,遲遲不回南越,這也的確讓人起疑。

慕容錦輕輕一縱,落在了玉如嬌的身旁,他擰起重傷的玉如嬌:“荀大人,方纔殺了太女和小石榴的人就是她!”

荀義朗氣得面色鐵青、額角青筋快要爆裂開來,他似用盡了全力才壓制住滔天怒火:“動了太女的人……都得死!”

雲綏心中一喜,趁熱打鐵:“舅舅,她是桑玥身邊的人,除了慕容拓,誰還有機會收買她?”荀義朗有多在乎桑玥,沒人比他更清楚,桑玥死在“慕容錦”的手中,荀義朗盛怒之下,輕則對慕容錦兩兄弟大開殺戒,重則舉兵討伐南越,不管哪一種,於他而言都百利而無一害。

“除了我,當然還有你了。”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騎着高頭駿馬身穿紅色喜服的慕容拓。他睥睨衆生,驕傲輕狂,滿眼嘲諷地看向雲綏,“小石榴,出來!”

小石榴一把掀開了簾子,跑嚮慕容拓,慕容拓躬身一拉,他穩妥地坐在了馬鞍上,“哎呀!是五皇子啊!他不讓我尿尿,還命人打暈我!他是壞蛋!我大伯什麼都沒做,他是無辜的!”

小石榴的出現立即讓局勢出現了大逆轉,京兆尹滿面詫異地擰了擰眉毛,太女的養子總不至於幫着別人撒謊吧?

小石榴笑得眉眼彎彎:“爹爹,小石榴厲害不?”

慕容拓寵溺地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很厲害,很勇敢,爹爹和孃親都爲你感到驕傲。”沒有小石榴,雲綏大抵不會被騙到。

雲綏懵了,按照計劃,替身上桑玥的馬車,冷芷珺乘坐新馬車回五皇子府,桑玥和小石榴則在他的馬車之上,並應該在官府的人趕到之際被玉如嬌殺死,他好當場嫁禍給慕容錦,這樣,傷口是新的,鮮血是熱的,方纔證據確鑿,但爲何小石榴完好無損?如果小石榴完好無損,那麼桑玥呢?

既然陰謀拆穿,慕容錦索性不再做戲,隨手放了玉如嬌,剛剛衝進車廂時,小石榴給他比了個噤聲和砍頭的手勢,他便明白了這一切都是桑玥和慕容拓的陰謀。他剛剛那麼氣,完全是氣自己被矇在鼓裡,他講了大半天……竟是對牛彈琴!冷芷珺連個影子都無!他們幾個給雲綏下套,卻把他一併給利用了!難道……他對冷芷珺的心思外露得如此明顯,所有相關的人都猜到了,唯獨他自己是最後知後覺的那個?

玉如嬌對荀義朗行了一禮,鄭重其事道:“屬下從未背叛過少主!祁山那一次,少主便察覺到了端倪,先是給屬下使了個眼色,爾後當着蘇柔依的面和屬下反目成仇,這樣,五皇子找蘇柔依取證,通過蘇柔依的口便能得知屬下和太女是真的翻臉了。包括事後的每一次追殺,都是做戲給五皇子看的!這樣,才能取信於五皇子!起初,屬下並不知道幕後拉攏我的人是五皇子,若非這一次的行刺計劃,屬下大抵永遠猜不出幕後黑手便是他。”

雲綏如墜冰窖,渾身發冷,他這麼謹慎、這麼謹慎,爲何仍是功虧一簣了?他本可通過蘇柔依一事揭穿桑玥濫殺無辜的敗績,但爲了不暴露行蹤,他愣是找蘇柔依求證了桑玥和玉如嬌反目成仇的經過之後,甩手離去了,而今想來,姚秩故意讓蘇柔依活着,似乎就是爲了等待他去求證。桑玥,好敏銳的洞察力!他卻全然不知自己一步一步地走進了對方設下的陷阱。他試探了玉如嬌許久,那一次次的險象環生、那一劍劍的奪命傷痕,竟然……是做戲?桑玥何德何能,令人爲她如此賣命?

荀義朗冷漠的眸光落在了雲綏慘白的臉上,恨鐵不成鋼地道:“你大概不知道,玉如嬌是荀府的梟衛吧!”他送給桑玥的人都是經過千錘百煉的,哪怕用盡世間最殘酷的刑罰也絕不會背叛桑玥。

雲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眸子:“舅舅,你好偏心,你真的好偏心!你爲什麼對桑玥那麼好?玉如嬌是你送給桑玥的,那麼子歸呢?我聽說在南越,她憑空就出現了,子歸也是你的人,是不是?”

子歸,子歸,盼子迴歸,多諷刺啊,他的親舅舅竟視桑玥如子。

他怒極反笑,笑得熱淚盈眶:“我纔是你的親人!我的骨子裡才流着荀家的血!你爲什麼處處護着桑玥?我登基爲帝,才能更好地振興荀家,屆時,荀家便能取代冷家成爲大周第一家族,這樣,有什麼不好?舅舅,你對得起荀家的列祖列宗嗎?”

荀義朗不接過他的話柄,只冷冷地甩出一句:“雲綏,你太讓我失望了!”

雲綏不甘心,他輸在了錯信玉如嬌,他相信一開始即便桑玥懷疑有人暗中推波助瀾,但也絕對猜不到那人是他。

慕容拓一瞧他的神色便知他心中所想,他淡淡地道:“雲綏,你自認爲做得天衣無縫,殊不知,即便沒有玉如嬌插手,你的奸計也不會得逞。”

雲綏雙目如炬道:“我想知道你們從什麼時候懷疑我的?”

“從摘星樓。”慕容拓頓了頓,詳細道來:“蒼鶴是個沉默寡言之人,那日卻一口氣講了好大一通道理,說什麼父皇得罪了嚴家,是以嚴副統領才大開宮門放了他進來,別人說這些桑玥和我不會覺得多麼奇怪,但蒼鶴是誰?他惜字如金,竟也捨得口若懸河?只能說明,他在欲蓋彌彰。本來呢,蒼鶴不這麼做,我們是不會起疑的,可見,蒼鶴一邊跟你合作,一邊又在悄悄地出賣你。他就是要我們發現端倪,爾後跟你自相殘殺,當時你不在,自然錯過了這一出精彩好戲。”

雲綏的脣角一抽,似是不信:“牽強!”

慕容拓挑了挑眉:“事後,桑玥詢問嚴副統領的下落,卻被告知他死於刺客之手,殺人滅口稀疏平常,本也不算什麼,但蒼鶴既然希望我們查到你的頭上,便決計不會殺了嚴副統領,如此,兇手只能是另有其人了。你發現我們脫離了蒼鶴的挾持,炸是炸不死了,爲了洗脫嫌疑,你冒死奔上了摘星樓,你一上去,樓便爆炸,這也太巧合了。”

雲綏冷哼道:“要不是護送小石榴去華清宮,我也不會晚了那麼多。”

慕容拓搖頭:“你錯了,你不來,樓是不會爆炸的,蒼鶴從一開始便只想讓父皇死,讓桑玥和我生,他就是要一切巧合到我們不得不懷疑你。”

雲綏的手緊握成拳,向來聰穎的他可以接受失敗,但無法接受被人愚弄成這副模樣!

微風拂過,小石榴打了個哆嗦,慕容拓抱緊了他,給他溫暖,也予他安心:“桑玥給了你機會,你忘了?兩個月前,你和冷芷珺遊湖,故意串通嚴忠的庶子演了出忠心耿耿的戲碼,好遮掩你四處散播對父皇、對桑玥、對我不利消息的惡行,此地無銀三百兩,雲綏,你的內心還沒強大到不會心虛的地步!”

雲綏垂下了眸子。

慕容拓又道:“但你實在太過謹慎,我們的懷疑只能是懷疑,根本找不出丁點兒人證、物證,所以才讓你逍遙法外了這麼久。你求娶冷芷珺真的是因爲喜歡她?依我看,喜歡三兩分,餘下的全是利用。”

“你胡扯!”

“胡扯?蒼鶴不會沒告訴你冷芷珺是天生鳳格吧?她一定會做皇后,那麼,你娶了她,便自認爲可以做皇帝了。”

慕容拓就像切西瓜一樣把雲綏心裡的暗影給一片一片地切開,這種滋味兒,和着血肉的疼痛、靈魂的屈辱,叫人難以忍受。雲綏僵硬了片刻,忽而跪在了荀義朗的跟前,哀求道:“舅舅,我一時糊塗做錯了事,你原諒我吧!太女殿下承了你那麼多情,你的話,她一定會聽的!我是你唯一的侄兒,你不能看着我死掉!母妃會傷心的,舅舅!”

荀義朗闔上眸子,嘆了一口蒼涼的氣:“你錯了,不是她承了我的情,是我承了她的情,她給予我的,我用來生也報答不了。別說是你,就算我的親生兒子動了她,我也絕不姑息養奸。”

他會出面作證,替桑玥和慕容拓澄清那麼久的惡意流言,該雲綏承擔的後果,他不會有半點兒心軟。

“啊——”

一聲慘叫,雲綏的右臂已被慕容拓的劍氣斬斷,荀義朗遽然回頭,瞥見斷臂的掌心握着一枚暗器,他詫異道:“雲綏,你要殺我?”

雲綏痛得倒地翻滾,斷斷續續道:“你……你是……我舅舅,你若扶持我……我一定能成爲太子……但是你……選擇了桑玥!我恨你!比起桑玥……我更恨你……”

慕容拓打了個響指,立時兩名黑衣人上前,擒住了雲綏,慕容拓面無表情道:“丟進萬蛇窟。”

萬蛇窟,顧名思義,滿是長蛇,但慕容拓爲雲綏準備的並非毒蛇,而是巨蟒,還是一種交配過後的巨蟒,這種巨蟒與普通產卵的蛇類不同,它們的孩子在體內孵化,吃了母體的肚皮才能成功得來到這個花花世界。雲綏的下場,大抵先是被各大巨蟒分屍吞入腹中,再被小蛇們飽餐一頓,最後化爲糞便迴歸大自然了。

要不是他和蒼鶴勾結,桑玥不會陷入險境,雲傲也不用挨那九刀之痛,更不會錯過了找人解毒的最佳時辰。這個弒父殺姊的皇子,活該成爲萬蛇的盤中餐。

不遠處的馬車內,兩個新娘子並肩而坐,桑玥握住冷芷珺的手,微笑道:“你可看清慕容錦的心了?”

冷芷珺嬌羞一笑:“一點點。”

桑玥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真是調皮,非得用這種法子試探他,也不怕毀了自己的名節。”

冷芷珺勾了勾桑玥的手指,溫柔地笑道:“怕,但芷珺要賭,賭贏了,下半輩子便是幸福的;賭輸了,芷珺自此不嫁,做個逍遙閒人,貌似也不錯,芷珺知道殿下心疼芷珺,不會真讓芷珺嫁入五皇子府的。”

不錯,前方再走三裡,她早埋伏了殺手。

“你很聰明,這樣我才能放心讓你遠嫁南越,但有一點我要提醒你,僅憑聰明無法在後宮立足,對敵人仁慈便是對自己殘忍。你的溫情、你的善良只能留給丈夫和孩子,對其他人,你絕對不要心慈手軟。他是太子,假以時日便是帝王,如果他能一心一意待你最好不過,但萬一不能,你也別太感傷,作爲帝王有太多身不由己,而他大抵也不會選擇找你訴苦。帝王表達愛意的方式與尋常男子不同,你要善於發現他的在乎。今日他搶了親,已足以證明你在他心中的地位,帶着這份信任好好地經營彼此的感情吧。他自幼便是帝王之才,母親待他嚴苛,極少給他溫暖,登基後,又高處不勝寒,他的身邊不乏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但他們都只當他是帝王,不曾真地走進他的內心,你若愛他,便一直愛着,並努力在他身邊活着,莫讓他……孤單地走完這輩子。”

講到最後,桑玥已經分不清自己說的是雲傲還是慕容錦,只覺得鼻子酸酸、視線模糊,冷芷珺悉心地聽着,自桑玥對雲傲的緬懷裡感受到了濃濃的不捨和懊悔,她點點頭,認真地道:“我會努力地保護自己,不讓奸人有機會分開我們,也會試着像殿下待慕容拓那樣好好地待他,他很孤單,我感受到了,第一晚,他夢囈時喚着母后,我就感受到了,他心底隱忍着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感,這樣的男子,讓人心疼。”

車廂外,慕容拓拍了拍一臉震驚的慕容錦,笑了:“恭喜你,給我找了個好大嫂。”

慕容拓翻身上馬,和桑玥的馬車往皇宮的方向駛去,這一路的紅綢仍是那般豔麗,卻少了不該有的喧囂。

回到皇宮,先是完成登基大典,再是前往帝后圓房的春喜殿,今晚,是他們人生裡真正的洞房花燭。

喝了合巹酒,桑玥有些微醉,耳畔徐徐響起四年前,十里錦紅,他和她私定終身。

“既然你懶得走,我便抱着你走,前方有多少血雨腥風、多少明槍暗箭,我都給你擋着、扛着。”

他做到了,做得很好,他爲她走南闖北、上陣殺敵,也爲她血養藥花、苦尋良醫,沒有他,哪有她一世安好?哪來這太平盛世?

“我沒多大本事,你能看上我,是我有生以來最大的榮幸。”

她想說,遇上他纔是她有生以來最大的榮幸。

“復仇的血路很長很長,但我們的未來會更久更久。”

是啊,五年時間,復完了所有的仇,接下來的無數個五年都是屬於他們的溫馨日子。

“不管你是桑家的庶女還是大周的公主,我既然找到了,就不會放手了。南越、大周,你要去哪兒,我都陪着,但你記住,沒有人能將你從我身邊帶走,哪怕是你自己也不行!”

他做到了,真的做到了,哪怕成爲她背後的男人,他也無怨無悔地陪着她。他讓她再次相信了一個男人的承諾,也相信了這世上有一個人從不曾傷害過她。

“想什麼呢?這麼出神。”慕容拓含情脈脈地望着她,替她解了繁瑣的衣釦。

桑玥探出纖手,摘了他的髮簪和玉冠,輕柔地褪去他的喜服,用指尖輕輕梳理着他如綢緞一般柔滑亮澤的墨發,良久,深深地凝視着他俊朗的眉眼,柔聲道:“慕容拓,我愛你。”

金秋九月,瓜果飄香,黃燦燦的晨曦打在掛着露珠的葉尖兒上,唯美得令人感慨。

然而,華清宮內,違和的慘叫響徹了一整夜,衝破了靜謐的九霄,激盪得雲朵都在打晃兒。

桑玥再一次累暈了過去,但腹中胎兒仍是沒能順利地產下。

她的宮口開了一些,不似完全難產,但比尋常產婦的產程長了許多。加上胎兒的頭太大,一直出不來。

靈慧又熬了一碗催產和軟化宮頸的藥汁,讓子歸端了進去,慕容拓不顧忌諱,陪了她整整一夜,桑玥的每一聲慘叫都像刀子一般割着他的心,他從沒想過,女人生孩子會這麼痛苦。

他從子歸的手裡接過藥碗,含了一口,喂桑玥服下,滿滿一碗藥汁下肚,他又取了塊人蔘片放入桑玥的脣中,驚慌得聲線都在顫抖:“玥兒,你醒醒,別睡過去了。”

睡過去太危險……

他一遍一遍地呼喚桑玥的名字,一刻鐘後,桑玥有了反應,無力地掀開紅腫的眼皮,映入眼簾的是慕容拓擔憂的臉,她虛弱地笑了笑:“沒事……我接着生。”

慕容拓握住她的手,心痛得一抽一抽,像有荊棘碾過,他喃喃道:“我只要你,我只要你……”

“傻瓜,女人……生孩子……都這樣……”桑玥有氣無力地安慰了一句,異樣的感覺傳來,她知道是時候了,產婆把頭伸進被子裡看了看,欣喜地叫道:“看到頭了!看到頭了!”

隨後,產婆掀了被子,拿起早已準備好的剪刀,朝着桑玥的下面伸過去,慕容拓大驚,憤怒得一腳踹開了她:“你做什麼?”

產婆“哎喲”一聲,揉着疼痛的肩膀,苦口婆心道:“殿下,胎兒的頭都比產道大,若直接讓他出來,會把下面擠得四分五裂,倒不如一剪子下去,只一道傷口,這樣也好縫合。”

用剪刀……生生地剪開……慕容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彷彿有無數鉤子在勾,他的面色瞬間比桑玥的更白了:“喝麻藥!”

“不行啊,陛下喝了麻藥就沒有力氣生產了!”

桑玥反握住慕容拓的手,輕微地搖搖頭:“吻我。”

慕容拓含淚吻住了桑玥,產婆躬身,一剪子下去,桑玥的身子一顫,咬住了慕容拓的脣,緊接着,兩滴滾燙的淚砸到了她蒼白的臉上,當着宮人的面,慕容拓竟是再也忍不住,抱着她無聲地哭了起來……

原來從女人到母親的蛻變,竟是這麼艱辛、這麼痛苦、這麼危險!

他的熱淚苦澀而燙,滴滴流進桑玥的脣中,也流進了她顫動的心田,這一刻,她忽然原諒冷香凝了,在寺廟被囚禁時,已經只剩孩童心智的冷香凝是如何熬過這天大的痛楚、孤孤單單地生下她的?煞那間,她明白了,冷香凝之所以痛下毒手,想保護的不是荀義朗,不是她自己,而是腹中的胎兒……

啼哭聲響,產婆大喜:“恭喜陛下,是個小皇子!”

……

臘月飛雪。

北齊皇宮忙個不停。赫連風緊張地在廊下來回踱着步子,看着血水一盆盆地端出,熱水一盆盆地端進,一顆老心臟只差沒蹦出嗓子眼了。他自問不是個脾氣暴躁之人,此時卻再也忍不住一腳踹翻了身旁的太監:“沒用的東西!都一天一夜了,怎麼還是生不下來?”

太監跪在地上,戰戰兢兢道:“公主……胎位不正……所以……生……生不下來……”

赫連風對着裡面大喝一聲:“公主要是生不下來,你們所有人都給孩子陪葬!”

這是北齊皇室的純正血脈,慕容錦是楚嫿的兒子,便是赫連穎的表哥,這孩子延續着北齊皇室的希望,必須要生下來!

赫連穎痛得面色蒼白,渾身已被汗水浸透,她是大夫,明白自己是宮口無法打開,所以難產了。

產婆束手無策,公主喝了自己開的方子,宮口仍是不見動靜。

赫連穎指了指一旁的醫藥箱,虛弱地道:“拿過來。”

產婆依言把醫藥箱放在了牀頭櫃上,赫連穎在清靈的攙扶下坐了起來,靠着牀頭:“鏡子。”

產婆急忙挪動了大的西洋鏡,對着赫連穎,赫連穎讓清靈坐在牀的內側,自己靠着她以支撐身形,好完全面對鏡子。

屋子裡按照她的吩咐又添了幾十盞燭火,照得如同白晝般敞亮。

赫連穎選了一把動手術用的鋒利小刀,用酒消了毒,深吸一口氣,對準下腹,橫着一切,嚇得滿屋子全都跪在了地上!

她咬緊了帕子,不讓自己叫出聲,爲了不傷及胎兒,她得一點一點慢慢地切開,先是肚皮,再是紫河車,還得避過陣痛,否則渾身都會顫抖,刀子便也拿不穩了。

這種痛,絕非常人所能忍受,她可以喝麻藥,但問題是,除了她誰也不會手術。她只能生生扛着,看着血流成河,羊水沖洗了一牀血污,她適才扔掉刀子,開始緩緩擠壓上腹,試圖讓孩子的頭先出來。每擠壓一次,她都痛得肝膽俱裂。

身後的清靈已經哭成了一個淚人,公主這一生真的好辛苦……

終於腹部一輕,嬰兒嘹亮的啼哭響徹了北齊的皇宮,產婆喜不自勝地接在手中:“是千金!”

“還有……一個……”赫連穎拼盡全力,又是一擠,但這個似乎不太配合,她索性對着鏡子,將手探入鮮血淋漓的傷口,把孩子生生地扯了出來。產婆麻利地接在手中,“是公子!公主,您生了龍鳳胎!龍鳳呈祥!公主千歲!”

赫連穎欣慰地落下一滴淚:“給……我……看……”

話音未落,兩眼一黑,不省人事,而她的傷口,仍然汩汩地冒着鮮血……

這一夜,風雪交加,天寒地凍,北齊皇室迎來新生,但那個孱弱的人兒,會否熬得過血虧之兆?

產後的人儘管昏沉,卻也十分口渴,奈何三個時辰內不能飲水,迷迷糊糊中,赫連穎似乎能感覺到脣瓣上有溫暖而溼潤的觸感劃過,還不止一次,她薄脣微啓想要更多,果真,那種溫暖而溼潤的觸感深入了她的芳脣之內,她欲吸允,卻無力,只得貪戀地舔了舔。

繼而,她彷彿落入了一個寬厚結實的懷抱,像……父親的懷抱,讓她覺着安定,卻又稍了一絲令人心醉的熱意。

是做夢吧?恍惚間,耳畔似有呢喃嘆息緩緩飄過,警告意味十足,但又滿含疼惜:“拐了朕的孩子逃跑,赫連穎,你的膽子真大……”

------題外話------

結尾向所有媽媽們致敬,不論順產還是剖腹產,你們真的很偉大。未婚的孩子們,要記得母親的痛和母親的好啊。

文文完結了,對於廣大資深讀者來說,初次寫V文的我下筆成熟不足,青澀有餘,多謝大家的包容,一路陪着《將門庶女》走到了今天。

番外從明天開始更新,因爲要籌備新文,番外字數不會是萬更,但最少保證五千字。

最後,呼喚一次票票,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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