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本王估計他找到這裡時應該已經天亮了,又或者他根本到不了。”慕容慶笑得十分邪惡,湊近桑玥,氣息噴薄在她的臉上,“唉!本來我也不想的,但誰讓慕容拓搶了本王的女人,那麼……本王也要搶了他的!”
說着,慕容慶揮手屏退了所有侍女,偌大的房間只剩下他與桑玥。
桑玥的眼裡閃爍着幽冥般的寒芒,渾身都散發着森冷的氣息,像從陰間爬上來的厲鬼,慕容慶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像掉進了冰窟窿,他逐漸恢復了一些理智,他直起身子,笑了笑:“你放心,我無意得罪定國公府,事成之後,我立即送你回去,並會對外言明你是宿在了宛平公主的府邸。”
宛平公主是慕容慶同母所出的妹妹,三年前大婚,駙馬是原安國公府的世子蔣仲愷。因爲駙馬不能有任何官職,所以蔣仲愷成爲駙馬後,便是連世子之位也一併辭去了。如今安國公府的世子是蔣茹的二哥蔣仲平。
表面上看,太后是讓宛平公主與安國公府親上加親,實際卻是藉着“駙馬”這一身份,生生削了安國公府的一根棟樑。
“你外公與我祖父曾經是好友,若你外公知道你爲了報仇不惜挾持我,只怕會對你十分失望吧!”
“你不說,我不說,安國公爺怎麼會知道呢?”
桑玥垂眸不語,慕容慶心魔太重,就算他的初衷並不想傷害她,但盛怒之下難保他不會喪失理智。
慕容慶定了定神,探出手要去抱她,桑玥兩眼一瞪:“別碰我!”
慕容慶冷冷一笑:“如今你在我的手上,碰不碰可不是你說了算!”
……
夜色暗沉如墨,月亮躲在雲層深處,偶爾探出頭睥睨一下下方策馬奔騰的健碩身形,但很快又隱了進去。
這是一條幽暗的峽谷,高山聳立,亂石嶙峋,峽谷盡頭是一張漆黑的大口,帶着死亡的氣息,彷彿要將所有生靈吞噬。若是打仗,這裡絕對是個阻擊敵人的好地方。
慕容拓狠狠地抽了一鞭子,馬匹吃痛,速度又快了幾分。
冷風自山澗傳來,發出淒厲的哀鳴。突然,巨大的轟鳴聲自頭頂傳來,剎那間,飛沙走石鋪天蓋地而來!巨響淹沒了百支箭矢齊射時發出的“咻咻”之響,如此密集的偷襲,讓人防不勝防!
慕容拓兩耳一動,雙腿夾緊馬腹,拔出佩劍,運內力於手,在暗夜中挑起片片劍花。只見銀光閃爍,在他頭頂織出一張刺目的大網,將落石與箭矢通通隔絕在外。
這已經是第五波伏擊,雖毫髮無損,但馬匹漸漸有些疲倦了。他拔出匕首,對準身後,刺了下去!劇烈的疼痛令馬匹發出一聲長嘯,爾後像發了瘋似的奔出了峽谷。
兜兜轉轉,慕容拓馳入了一片樹林。林子裡,落葉飄飄,卻無任何蟲鳴鳥叫,這說明,此處早已被更強大的獸類所佔據。慕容拓一手緊握繮繩,一手持着寶劍,行進了片刻後,馬匹突然哀嚎,開始不安分地原地打轉。倒是小慕兒乖巧地窩在布袋裡,探出腦袋,警惕地注視着周圍的動靜。
“嗷嗷嗷!”小慕兒朝着東南方狂吠了起來。
慕容拓一躍而起,像一條霸氣恢弘的蒼龍,帶着凜冽的肅殺之氣,壓得所有枝葉沙沙作響。破空之聲驚擾了樹後的野獸,它倏然跳出,發出一聲驚天巨吼,震得遠處的狼羣發出低低嗚鳴,以示膜拜。
原來是一隻黑瞎子!
黑瞎子的大掌朝慕容拓拍去,慕容拓腳尖輕點,避過一擊,躍至它身後,一劍斬落它的臂膀。
“吼——”血濺四方,黑瞎子痛得打了個滾。
慕容拓敏銳地翻轉、騰空,落於一根樹枝上,卻見凡黑瞎子的鮮血所過之處,都冒起了股股白煙。
有毒!還好他閃得快,不然任它的鮮血滴在自己身上,那就必死無疑了!而黑瞎子的身體似乎在漸漸膨脹,越來越大!看來黑瞎子被下了奇毒,很快就會爆體而亡!爆體,意味着血肉會漫無目的地炸開!不行,絕不能戀戰!
慕容拓再不與它周旋,猛跺腳跟,身形朝後迅速退卻,再一個翻身坐上馬,匆匆離去。
行進了大約一里路,身後傳回一聲雷鳴般的爆破之響……
尋到別院時,已經過了子時。
桑玥斜倚在牀頭,什麼都做不了,索性闔上眸子假寐。
慕容慶坐她身旁,撤去了屏風,這張牀就正對着大門口。他閒來無事,開始打量桑玥的睡容。燭火照在她白皙的臉上,非但不顯暗黃,反而增添了一分朦朧的幻彩。那幻彩籠罩着她濃密而捲翹的睫毛,在鼻翼旁投下兩道陰影。這麼一看,慕容慶反而覺得桑玥有種很特別的韻味。
他算不上特別好色,起碼與曲修宜比起來是收斂許多。但此刻,他竟然有了一種想要親吻桑玥的衝動。他暗暗警告自己,這樣做是不對的!他的目的是對付慕容拓,不是傷害桑玥!但轉念一想,桑玥是慕容拓的心上人,他真的很想嚐嚐這個女人究竟哪裡好!
就在慕容慶猶豫不決要不要對桑玥欲行不軌之際時,屋外響起了兵器碰撞聲和慘叫聲。他的身子一顫,望向牆壁旁的沙漏,這麼快就來了?他的心裡開始涌起一股不安。殺手、陷阱、毒獸、伏擊、亂石陣……路上一共設有十八處埋伏,他原先估算就算不能直接弄死慕容拓,起碼也會將他拖到天亮。不過早來也沒關係,經歷了那麼多伏擊,慕容拓肯定已經傷痕累累,只剩苟延殘喘的份兒了!
桑玥埋在寬袖下的手緊握成拳,慕容拓,你爲什麼要來?
當慕容拓解決了院子裡的侍衛、衝進房間時,慕容慶已經擺好了一桌酒水,瞧見慕容拓毫髮無損,他的眼珠子差點沒掉下來!
“果然是你!”慕容拓一見到慕容慶,揮劍劈斬了過去。慕容慶一躍至牀邊,拉開帳幔,威脅道:“把劍放下,不然我先殺了她!”
慕容拓面色一凜,視線掃過桑玥的倩影,努力按耐住要將慕容慶一掌拍死的衝動,冷聲道:“你對她做了什麼?”
慕容慶壓住心裡的慌亂,擠出一個得意的笑:“沒做什麼,就是下了點不輕不重的毒。”他指着桌上整齊劃一的十個酒杯,道:“想知道她中了什麼毒,就自己喝喝看。”
慕容拓桀驁冰冷的眸光似要將慕容慶撕碎一般,慕容慶搖搖頭,嘆道:“原來我估計錯了啊,你對她也不過如此。”
慕容拓扔掉手中的劍,慕容慶拍拍手,一名侍女從牀內翻騰而出,雙手摸出十枚毒針,抵住了桑玥的臉頰。
慕容慶笑道:“一杯酒換下一枚毒針。”
慕容拓目光凜凜地盯着與桑玥臉龐近在咫尺的毒針,將小慕兒放到地上:“小慕兒,去看看桑玥死了沒有?”
慕容慶並不太在意小慕兒,慕容拓不過是想證實是否桑玥還活着,那就由着這條小狗吧。
小慕兒爬到牀上,在桑玥的腿上蹦了兩下,又蹦到那名侍女的肩膀上,還伸出舌頭舔了舔她的脖子。
那名侍女本能地抖了抖肩膀,她是有武功的,這一抖帶了些許內力,將小慕兒震到了地上。小慕兒似乎怕了,跑回桑玥的身邊,乖巧地趴在她的腿上打起了瞌睡。
“你看,人還活着!”慕容慶聳了聳肩。
慕容拓隨意拿起一杯酒,仰頭喝了下去。
慕容慶眼底劃過一絲愕然,他最初以爲慕容拓一定會死在來的路上,並不真的指望慕容拓能衝到別院。但爲了謹慎起見,他還是留了一手,備下毒酒。原本他絞盡腦汁,編了好幾個激將法,就是打算激慕容拓就範的。誰料,他剛拋了塊磚,玉還沒出來呢,慕容拓二話不說就喝了!慕容拓會爲了一個女人瘋狂到這種地步,這是他始料未及的!驚訝過後,是無盡的狂喜:慕容拓,你就等着灰飛煙滅吧!
慕容拓在八仙桌旁坐了下來,直到那名侍女撤下一枚毒針,他才端起第二杯酒,這次,他沒急着喝,而是嘆了句:“慕容慶,就因爲我揍了你一頓,所以你恨我到了這種地步?”
慕容慶憶起了憤怒的事,眸子裡竄起一簇火苗:“慕容拓,你的記性可真差!”
慕容拓並不爲他的話所氣惱,接着道:“即便我揍了你,我也覺得自己沒有做錯,像你這種人,我顧着一點骨血親情留你一條賤命已是仁義至極。”
慕容慶雙目如炬,對着侍女打了個手勢:“下針!”
慕容拓身子一僵,將手裡的酒一飲而盡。這時,他開始出現虛弱的症狀,用力眨眼,甩了甩頭,以維持頭腦的清明。
慕容慶冷冷一笑,又給侍女擺了擺手。“慕容拓,你千不該萬不該,將纖纖從我手中奪走。要不是你橫加阻攔,如今纖纖的未婚夫應該是我,而不是慕容笙那個懦夫!”
慕容拓用手肘支住額頭,道:“我阻攔了你什麼?造成這種局面的人是你自己!”
“纖纖一開始中意的人是我!”
“你既然愛她,爲何又與楚蓉蓉有染?”
慕容慶聞言就是一怔,楚蓉蓉是楚纖纖的庶妹,他與楚蓉蓉的事根本沒告訴第三個人,慕容拓是從何得知?“你別滿口胡言!”
“楚蓉蓉有孕了,但你嫌棄她是個庶女,不肯娶她,所以她找到纖纖,將你們之間的事和盤托出,恰好當時我去看望外公,在花園裡聽到了她們的談話。你這種畜生,我怎麼會讓自己的表妹嫁給你?”要不是纖纖求他繞了慕容慶,他早殺了這個衣冠禽獸!
桑玥的心裡泛起點點波瀾,原來慕容拓和慕容慶之間的樑子是因爲楚纖纖才結下的。楚纖纖也是個可憐人,心上人與自己的妹妹苟合,還有了孩子,難怪每次她都是一副淡淡的表情,想必受了傷,看破了一些事,心也變得冷淡了。
慕容慶弄清了楚纖纖與他決裂的前因後果,但他只清醒了一瞬間,怒火便又沖垮了理智。他指着慕容拓的鼻子,怒髮衝冠道:“我不管!你害得我失去纖纖,又打了我一頓令我顏面掃地,今天我絕不會讓你活着離開這裡!給我喝!全部喝完!不然我就殺死她!”
慕容拓端起第三杯毒酒,桑玥睜開眸子:“別喝!”她自始至終都留了一絲餘光在觀察,前兩杯酒裡是軟骨散,可這一杯……是劇毒!
慕容慶沒想到桑玥是在裝睡,不過又有什麼關係?慕容拓喝毒酒是自願的!他幸災樂禍地看向慕容拓:“喝不喝?不喝的話,我就讓她成爲第二個楚蓉蓉!”說着,他開始寬衣解帶……
慕容拓黑寶石般璀璨的眸子裡浮現一抹殺機,仰頭將酒倒入口中……
桑玥勃然變色,心像被巨木狠狠地撞了一下!
慕容慶看到了勝利的曙光,那杯酒裡面可是真正的鶴頂紅,這次就算神仙也救不了慕容拓了!
“哈哈哈!慕容拓!你也有今天!”慕容慶眼笑眉飛,渾身都在顫抖,“慕容拓,跟我作對,這就是下場!別以爲你是攝政王的兒子就了不起!最後還不是死在了我的手上!哈哈……慕容——”
“慕容拓!”桑玥驚呼,“不要!”
早已蓄勢待發的小慕兒弓着身子,後腿用力一瞪,朝着那名侍女的臉咬了過去!
“啊——”只聽一聲慘叫,小慕兒已經咬掉了她的鼻子,一隻利爪更是探入她的眼眶,將那烏黑黝亮的眼珠子掏了出來。
她雙手拿着毒針朝着小慕兒猛戳,小慕兒機靈一跳,毒針全部刺在了她自己的臉上。再一聲慘叫,她的臉頓時成了血肉模糊的蜂窩。她扔掉毒針,捂臉倒地翻滾,不停哀嚎……
但在她扔出毒針後,桑玥因爲渾身無力,躲避不及,雪頸處被一根毒針刺破了。
慕容慶的聲音哽在了喉頭,臉上換了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他的右肩被利劍穿透,劍柄握在慕容拓的手中。
他不是中了軟骨散和鶴頂紅嗎?怎麼非但沒死,還內勁十足?
自從上次被桑玥下了軟骨散後,慕容拓就隨身備瞭解藥。方纔仰頭喝酒時,他趁機將解藥一併吞了,至於第三杯鶴頂紅麼……他不理會慕容慶的驚詫,一口將未嚥下的毒酒吐在地上,冷冷地甩了句:“每次都有人爲你求情,你的命……真好!”
桑玥並非不想殺了慕容慶,但,不是現在!或許這對慕容拓是不公平的,慕容慶經歷今日一事,勢必更加怨恨慕容拓,繞了慕容慶,就是留了個敵人給慕容拓!但桑玥沒得選擇,慕容耀還需要慕容慶背後的蔣家。所以,她纔會在關鍵時刻叫停了慕容拓。
當然,如果慕容拓執意要殺了慕容慶,她也沒辦法阻攔。
一想到這個混蛋劫持了桑玥,對她下藥,還威脅說要凌辱她,慕容拓就有股將他碎屍萬段的衝動!
桑玥瞥見了慕容拓的殺心,垂眸,不再多言。
慕容拓意味深長地看了桑玥一眼,竭力忍住滔天怒火,一道掌風劈在那名翻滾的侍女身上,將她震得筋骨盡斷,全身皸裂而亡!他一腳將慕容慶踢翻在地,行至牀邊,抱起桑玥,爾後帶着小慕兒走出了別院。
慕容拓選了一匹良駒,讓桑玥坐上去,將小慕兒裝入布袋,爾後自己也翻身上馬。
月亮不知何時飄出了雲層,灑下一片涼薄的清輝。
月光下,一騎二人,依偎而行。
慕容拓一手握住繮繩,一手抱緊桑玥,很緊很緊,彷彿稍不留神,她就又會被虜走似的。
桑玥垂眸不語,對今晚的事隻字不提。
突然,慕容拓聞到了一股腥鹹,他拉開桑玥故意翻起的領口,發現雪頸的右側高高腫起,上面有一道淺痕,正在溢出絲絲黑血。他的心揪了一下:“你被毒針刺到了?”
“嗯。不過我沒……”
“事”字未出口,慕容拓溫暖的脣瓣已經壓了下來……
桑玥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震得不知如何是好,慕容拓吸出一口黑血,吐在了地上。她努力前傾,想要避開,奈何軟骨散的藥性還在,費了老大的勁兒也不過是打了個晃兒。
慕容拓緊了緊手臂,霸道地讓她嬌軟的背貼近自己的胸膛。爾後,繼續將她的毒血吸出、吐掉。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吸吐了多少次,乃至於到最後慕容拓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在爲她清理傷口,還是單純地在吻她。
桑玥明顯地感覺到脖子那裡的脹痛一點一點地減輕,直至完全消失,想必毒素已清,但慕容拓怎麼還不停?而且動作越來越輕柔,像是……
她輕咳一聲,道:“你再不鬆口,我就成乾屍了。”
慕容拓這纔回過神,不禁有些尷尬,幸而桑玥是背對着他,無從發現他清澈無瑕的眸子閃過的情動。他擡起頭,下巴有意無意地挨着她的鬢角。良久,像是爲了打破尷尬的氣氛,他喃喃道:“今天……我連累你了。”
“嗯。”
“你生氣了?”
“嗯。”
“抱歉。”生平第一次。
“你不用說抱歉,因爲說抱歉沒有用。”
“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
“離我遠遠的,別再來煩我,就不會有人能傷我。”那語氣,沒有憤怒,沒有傷感,只有疏離,甚至連疏離都是淡淡的。月光照着她低低的眉眼,似敷了層寒涼的輕紗。也不知是夜深了,還是她的心從來都捂不熱,一股冷意自她身上徐徐散出,令慕容拓感覺自己抱着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塊冰。
“桑玥,我……”
慕容拓手臂更緊了,緊得桑玥的腰腹有些微痛,她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雲淡風輕道:“你樹敵那麼多,與你走得越近我就越危險,我還想多活幾年。所以,算我求你,別再來打擾我的生活。我們之間的交易也好,友情也罷,到此爲止。”
慕容拓握着繮繩的手青筋暴起、隱隱顫抖,他壓住內心的怒火:“回過頭,看着我的眼睛說!”
桑玥打了個呵欠,語氣淡淡道:“我累了。”
我的心,滿滿的全是仇恨,沒有多餘的位置留給任何人,包括你,慕容拓。
聽到桑玥敷衍的話,慕容拓的心像被一塊巨石壓着,沉沉的、悶悶的。他放慢了馬匹的速度,緊緊擁着懷裡的人,臉頰貼上她的,但感受到的除了冰冷還是冰冷。如果今昔君陌路,他希望這一路沒有盡頭,東方的旭日別再升起……
慕容拓抱着熟睡中的桑玥回到棠梨院的臥房時,蓮珠嚇了一跳,但礙於慕容拓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冰冷的眼神,她愣是沒問出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慕容拓將桑玥放在牀上,拉過錦被爲她蓋好,又讓蓮珠拿來清水和金瘡藥。他擰起帕子,爲她輕柔地擦拭傷口,爾後細細塗了些藥膏。
做完這些,他並沒立即離開,而是靜靜地守在牀前,就那麼看着她的睡姿,偶爾爲她蓋好踢翻的錦被。幾個時辰於他而言如白駒過隙,彷彿才眨了個眼,就天空破曉,紫氣東來。他戀戀不捨地起身,臨走時,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桑玥,或許連你自己都沒發現吧,你只是不忍心利用我!
天空漸欲明朗,暮春的晨曦衝破霧靄,照在定國公府的檐壁上,黃燦燦的像渡了層富麗堂皇的金輝。
下人們行色匆匆,忙碌的一天即將開始。
桑玥醒來後發現枕邊多了一個瓷瓶,垂眸冥思片刻,心下了然,嘆了口氣,收起心裡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情緒,喚來蓮珠換衫。
她穿了件紅色曳地鳳尾裙,腰束紫紗,胸襟露出一截白色抹胸,上面繡了幾朵嬌豔欲滴的薔薇。蓮珠將她的青絲挽成一個迴心髻,簪兩根鑲白玉金釵,挑了兩指秀髮垂下面頰,又淡淡撲了層胭脂。整個人看上去神清氣爽,嬌媚動人。桑玥對着鏡子打了個旋兒,裙襬像怒放的火蓮,看得人心潮澎湃。
“好像……是挺漂亮哩。”
“嗷嗷嗷!”小慕兒又蹦又跳地叫着,彷彿很是認同桑玥的說法。
鍾媽媽端了早膳進來時,先是看了看桑玥的身板兒,爾後滿意一笑:“這幾天長得不錯,二小姐就該多穿這種鮮亮的顏色。”
桑玥摸了摸額頭,道:“鍾媽媽,鋪子裡的生意怎麼樣?”
“託二小姐的福,生意很好,奴婢那口子說賺錢之後,要給小姐五分利。”
桑玥擺擺手,笑道:“那你告訴貴叔,這點利我可看不上,等他將鋪子做成京城第一布莊的時候,再考慮給我分紅吧!”
鍾媽媽兩眼一亮,趕忙應道:“是!奴婢那口子定不負小姐的期望,將鋪子裡的生意做起來!”
桑玥突然想起了什麼,吩咐道:“對了,你叫貴叔選一些上好的絲綢和真絲線過來,絲綢要紫色的,真絲線要銀色和紅色的。”
“好,奴婢今天晚上就告訴他。”
桑玥在桌邊坐好,輕輕攪動着碗裡的粥,道:“長樂軒那邊什麼情況?”
說起這事,鍾媽媽露出一個十分解氣的表情:“昨晚嚎了一宿,把那些年輕丫鬟們嚇得呀,聽說今兒就有兩個被直接送出府了,也不知是被嚇死的,還是說錯話被打死的!”
蓮珠將梳妝檯收拾乾淨,一邊逗弄小慕兒,一邊沒好氣地道:“依奴婢看,大夫人八成是瘋掉了!”
鍾媽媽又想了什麼,臉色一沉,道:“二小姐,王媽媽一早就出去了,我們的人傳回消息說,她去了那片林子。”
“哦?”桑玥淡淡一笑,眸子亮晶晶的,彷彿要滴出水來:“我記得大哥又送來了一盒血燕,鍾媽媽你把它燉了,我給母親送過去。”
鍾媽媽不明所以,但還是恭敬應下了:“是。”
桑玥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胃口好得不得了,吃了一碗粥,又用了一小籠水晶餃,這才心滿意足地去往了長樂軒。
滕氏一早聽說了大夫人的事,差劉媽媽探了探虛實,並稍了些鹿茸、人蔘之類的補品,桑玥帶着蓮珠到長樂軒門口時,劉媽媽正打裡面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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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見過二小姐。”
桑玥扶起劉媽媽,親切道:“劉媽媽,母親還好嗎?”
劉媽媽用帕子掩住嘴角的弧度,故作憂慮道:“大夫人怕是中邪了,奴婢得稟報老夫人,看是不是請個大師回來做做法事?”
連劉媽媽都這麼說,想必屋子裡的人真真是神志不清了。也對,原本精神就有了些端倪,昨兒又先被慕容歆所懾,再被宸楓棺材裡的百蛇噬咬一嚇,驚恐和悔恨不壓垮她的神智纔怪?
不過百蛇噬咬屍體一事有疑點頗多,得趕在王媽媽查清真相前做點手腳!一念至此,桑玥理了理衣襟,將臉上的笑容調整至最燦爛的狀態,邁步跨入了長樂軒。
桑玥一走進長樂軒,就嚇暈了一名灑掃的丫鬟。蓮珠踢了踢她:“喂!喂!見鬼了麼?真是的!”
桑玥笑了笑,她不是鬼,是她們的心魔!
大夫人靠在牀頭,面色慘白如一層蠟紙,眉毛根根凌亂,瞳仁好像無法聚光似的,時刻渙散着。以前敷了妝粉的時候,還瞧不真切她眼角的細紋,如今這素顏朝天的模樣,甭管細紋、擡頭紋、亦或是嘴角的脣紋,全部無限放大,乍一看去,猶如五十好幾的老嫗。
桑柔正拿着一碗清粥在喂大夫人,大夫人只是機械地張嘴、吞嚥、吞嚥、張嘴,完全不理解自己究竟在做什麼。
桑柔看着心裡硌得慌,硬着頭皮喂完一碗粥,蹙眉道:“母親,你倒是說句話呀!”
“母親,我來看你了!”
桑玥嫋嫋娉婷而來,臉上掛着甜美可人的笑。桑柔回頭一看,忍不住驚豔了一把!桑玥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漂亮了?她的面頰白裡透紅,像一個鮮嫩的水蜜桃,長長的睫毛凌駕在兩汪清泉之上,偶一眨,便溢出無限華光。而最美的是她的笑,燦爛而不輕浮、嫵媚而不妖嬈,脣紅齒白,像一朵生機勃勃的花倏然開在了心間。
桑柔摸上自己的左臉,她已經不可能再有那麼亮麗的笑容了……思及此處,一股史無前例的妒火開始灼燒她的五臟六腑!
“母親!我來了!”桑玥才懶得理會桑柔,她見大夫人沒反應,索性來到牀邊,將身子遞入大夫人的視線。
這回,大夫人終於有反應了!
當那道紅色身影突然撞入她的視線時,她沒來由地就是一聲尖叫:“啊——鬼啊!有鬼啊!”
桑柔嚇得後退好幾步,桑玥卻又湊近了一分,眸子裡堆滿嘲諷,語氣甚是關切:“母親,你怎麼了?你哪兒不舒服?是不是下人忘了關窗子,晨風(宸楓)進來了?”
“宸楓,宸楓?不要過來!你不要過來!”大夫人抱着一個枕頭蜷縮在牀角,渾身抖個不停,口裡不停重複着那句話。
桑玥俯身扇了扇衣袖,一股熟悉的香氣鑽入大夫人的鼻尖,她害怕得要死,拿被子矇住頭:“宸楓,不要!不要過來!”
桑柔見狀,一把拉過桑玥,低喝道:“你對母親做了什麼?”
桑玥哽咽道:“娘!她欺負我!你救我!”
一聲“娘”,讓大夫人如遭雷擊,宸楓叫她了!宸楓被欺負了!
桑柔面露惑色,桑玥怎麼可以把母親叫做娘?
大夫人看見桑柔正在推“宸楓”,操起枕頭就朝桑柔砸了過去,眼露兇光,起身揪住桑柔的頭髮,拳打腳踢:“不許你欺負他!誰許你欺負他了?你給我滾出去!滾!”
桑柔一個好端端的髮髻被扯成了鳥巢,來不及發火,又被大夫人給踹了一腳、揍了一拳,當即氣得面紅耳赤,跺跺腳離開了長樂軒,一邊走一邊嘀咕:“母親真的瘋了!連我和桑玥都分不清,居然幫着她來教訓我!豈有此理!”
大夫人頭痛欲裂,一手按住頭,一手抱着桑玥,抽泣道:“宸楓,娘不是故意的!娘真的不是故意的!娘後悔了,你不要恨娘了,好不好?”
屋子裡只剩下白蘭,桑玥給白蘭使了個眼色,白蘭將香瓶打開,放在大夫人鼻尖聞了聞。桑玥拍着大夫人的肩膀,“哭”道:“娘,我不怪你,是王媽媽放蛇咬我的,她把我放進棺材還不夠,又找了那麼多蛇來咬我!娘,我好痛!都是王媽媽害的!她害得我下輩子都投不了胎,只能永生永世做孤魂野鬼,嗚嗚,娘——”
大夫人一個機靈從牀上跳了下來,張牙舞爪道:“王秀雲那個賤人!我要宰了她!來人!”
白蘭心中一喜,恭敬道:“大夫人,奴婢在!”
“把王秀雲那個賤人給我亂棍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