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沈夫人臉色立時變了,眸中似有利劍,毫不遲疑的射向張老爺,胸中一股惡氣直衝到嗓子眼兒,“啪”的一聲,狠狠的拍在案几上,震得一旁的茶盞跳了一跳,口中厲喝道:“放屁,就知道你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滿腦門兒的骯髒心思,打量誰都跟你一樣。”沈夫人很是不屑的將張大人上下掃了個遍兒,看着張老爺滿臉漲紅,手指着她,抖得跟發了病似的,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不由嗤笑出聲,鄙夷的一甩衣袖,譏諷道:“真個斯文敗類。”
“你,你——”張老爺你了半天,到底不擅此道,嘴巴張了又合,最後只臉漲的紫紅,悶悶的憋出一句:“有辱斯文,豈有此理。”後半句無知潑婦卻是含在口中,怎麼也不敢宣之於口。
張老爺到底是個文化人兒,雖然嘴皮子也挺利索,但講究個委婉,跟人罵架也離不開之乎者也的,怎會是沈夫人對手。
將門虎女纔不管這些,從小養出的豪爽性子,幹架什麼的不要太熟練,腳踩一干兄弟肉搏拼出的光環,更不要說罵仗什麼的,那簡直是老侯爺手把手親傳的呀,軍伍之人什麼葷的粗的沒見過,老侯爺怕閨女在外頭與人吃虧,硬是將自己早年憑着一張利口罵暈倆死對頭的那股子悍勇無恥勁兒,一股腦的教給閨女,作爲直接實踐對象的張老爺,箇中滋味兒只有自己清楚。
說到底,他是怕了沈夫人那股子無所顧忌的狠辣勁兒。況且,要是在兒子家被沈夫人揍出個黑眼圈兒,清淤塊兒什麼的,他真是沒臉做人了。
其實,張老爺子不知道,在他老婆兒子眼裡,他這老臉早在頭一回上演全武行而抱頭鼠竄的時候就丟光了,如今更是——呵呵!
張老爺底氣不足的慫了,沈夫人卻還沒出夠氣兒,反正屋子裡也沒人,索性叉着腰,一手點着張老爺罵了個痛快。
這可苦着張老爺了!想要甩個衣袖,作個憤而出走的激昂高傲狀,表達一下不屑與婦人爲伍的憤然心情,然沒走幾步,便被挽了袖子的沈夫人一把提了回來,就跟提個雞崽兒似的,咚的一聲扔回椅子上,行動之間那叫一個輕鬆自如,眉頭都不帶皺一下的。
弄的張老爺是徹底沒了脾性兒,無奈只得拎着耳朵聽沈夫人出氣。
沈夫人長長的呼出一口濁氣,一通大罵後果然心情暢快許多,一口氣兒噴了好多口水,現下卻是有些口渴了。
沈夫人轉頭看了看案几,狠戾之色頓時收斂無蹤,只見她悠然的坐回原處,自個兒倒了杯清茶,連喝幾口潤了潤喉嚨,覺得胸口氣兒順了,這才轉頭看向一臉菜色的張老爺,隱晦的翻了個白眼,暗罵一聲“賤人自找的”,之後仿若不在意的淡淡開口:“說罷,到底什麼事,你大老遠趕來,不是專門跟我吵架的吧。”
我沒跟你吵架,都是你一個勁兒罵我來着。張老爺委屈的暗暗腹誹,然而心中一動,想到自己打算,到底沒敢再惹沈夫人不快,只以掌握拳擋在嘴邊輕咳兩聲掩飾尷尬,擡眼打量着沈夫人表情,扯出一抹淺笑,示弱道:“夫人,咱們和好吧。”
呦呵!
沈夫人手裡茶杯正擱在嘴邊兒,頓住了。
饒是沈夫人,也不由被張老爺子的無恥驚呆了,孫子孫女都長這麼大了,竟然神經兮兮的要破鏡重圓,傻了吧這是!
張老爺被沈夫人瞧傻子一般的目光盯的頗不自在,其實這話他也說的艱難,兩人之間跟鬧崩了差不多,至多也就多了個名分當幌子,如今這麼說,明擺着自己扇自己大耳瓜子,他臉上也臊的慌。
眼瞧着沈夫人默不吭聲,張老爺心裡沒底,忍着臉上羞色,清了清嗓子,難掩忐忑:“夫人?”
“嗬~~”沈夫人覺得好笑極了,也確實笑出聲來,隨意將茶杯放到案几上,眼中譏諷毫不掩飾,嗤笑道:“別開玩笑了,有事直說,我沒工夫聽你閒扯。”她瞥了眼張老爺窘態,開始算賬道:“還有,你剛纔那話什麼意思?是說我不安於室,給你戴綠帽子?那人是誰,你最好一一講個明白。”
沈夫人壓根兒沒把張老爺的話當真,亦不願受委屈,一見面就不明不白的拿話擠兌她,這是和好的態度?啊呸!
她這輩子最大的委屈就是跟了眼前這人,要不是皇帝發神經,亂點鴛鴦譜,她哪兒用得着被噁心好幾年?要不是不願給她爹惹麻煩,她早敲死這王八羔子。如今要她再受個窩囊氣,那還不如直接弄死她得了。
張老爺不安的捋了捋鬍鬚,保養得益的臉上依舊儒雅非常,只是此時表情略帶一絲難堪,面對沈夫人的強勢,難掩心虛,不由眼瞼微顫,顧左右而言他,道:?“夫人消消氣,以前是我不對,怠慢了夫人。如今,咱們年紀都大了,以往種種,我給夫人陪個不是,夫人原諒則個。往後,咱們安生過……”
“哦,我明白了。”沈夫人覺得再任他胡言亂語,她會先忍不住宰了這老東西的,打斷他的話,她臉色淡淡的點了點頭。
張老爺眼睛一亮,面帶期望的瞅着沈夫人,眼中流露出絲絲情意,試探道:“那,夫人意思是——”
“原來你是來噁心我的。”沈夫人自顧自的繼續說道,荒謬的瞅着張老爺霎時僵住的老臉,不再客氣:“你同姓王的黏了吧唧的過了這麼多年,孩子生了一個又一個,如今一句輕飄飄的道歉,便想騙我與你重歸於好,呵呵!”
沈夫人瞅着張老爺,眼睛裡燃燒着兩簇熊熊火焰,嘴角掛着一抹諷笑:“你打量我是個傻的,還是你腦子被門夾了?”
張老爺坐立不安,他知道沈夫人難纏,也做好被刁難的準備,可是沒想到她竟一點兒不顧舊情,想當初,新婚時候,他們也如膠似漆的恩愛過啊!想到這兒,張老爺滿臉失落,擡眼看向沈夫人,卻被她眼中怒色驚住了,怔了怔,嘆了口氣,沮喪道:“夫人,你竟這麼恨我麼?”
他一直以爲,夫人憤而離府,是惱他偏愛小王氏,心生醋意,且原配大王氏的一雙兒女對她心有間隙,更親重小王氏,與嫡母疏遠的緣故。便是夫人時不時的發作一通,也全當她受了委屈,他心懷愧疚,讓着也就是了。
如今看來,她對他竟是一絲情誼也無,這如何不令他感傷。
沈夫人將臉扭到一旁,再看一眼那張老臉上的作態,她會吐得,“如今,再說這些,不覺可笑麼?”沈夫人心裡不屑極了,只覺得這男人真真令人作嘔。
“我確實愧對夫人。”張老爺低頭沉思,過了好一會兒,才滿臉悲傷道:“可是,夫人,當初,我也是不得已啊!”
當時,他瞧着一雙兒女哭哭啼啼,抱着小王氏不撒手,想着到底是親姨母,便軟了心腸。後來曉得兒女對沈夫人態度不好,可他憐惜他們幼年喪母,實在不忍苛責,便睜隻眼閉隻眼,想着沈夫人?大度,必然不會計較幼兒無心之語,也就沒當回事。至於小王氏,唉!對着一張與亡妻相似的臉龐,他確是忍不住想要多縱容一些,對她更好些,小王氏卻有不妥之處,但每回當他剛剛狠下心意圖懲戒一番,小王氏總是哭成一團口口聲聲喊着姐姐,這,這讓他如何下的了手?
“你是不得已去睡她的,也是不得已在書房苟且的,更是不得已偏向她們姐妹的兒女。哼哼,”沈夫人被氣笑了,一樣樣的數着張老爺做的那些子事兒,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嫌惡,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涼涼譏嘲道:“那可真是委屈你了。”
頓了頓,沈夫人乾脆敞開了,也不看張老爺青白的臉色,冷哼一聲道:“你既想要與王家續親,爲何當初不明白說清楚,娶了我卻又擺出一副對王氏深情不悔,甚至因此放縱妾室子女對正室不敬。怎麼,你是瞧着我沈家好欺負是吧?”
“不,不是……”張老爺連忙擺手,慌亂否認。他只是可憐小王氏罷了。
沈夫人卻不給他機會,滿眼嗤笑,道:“你以爲離了你我就嫁不出去了嗎?非你不可嗎?正妻還沒進門,就先偷偷摸摸的將原配庶妹擡進府,這是防着我呢!當我很稀罕麼?要不是皇上……”猛地頓住話頭,沈夫人眼眸一閃,瞬間情緒平復下來,閒閒往背後一靠,撥弄着手脖子上的黃晶手釧,緩緩道:
“甭拿勞什子情分說事兒,你我之間早沒那玩意兒了。哦,你和那些女人睡夠了,現下又想和我過日子,這話不覺可笑麼?”
斜眼瞥了眼一臉僵滯的張老爺,視線從灰白色的發間略過,沈夫人滿心滿肺的鄙夷不屑,哼!真當自己是銀子,誰都稀罕啊?年輕時候好歹還有一張俊秀儒雅的臉,就那她都不要了,如今——就只瞅見皺紋了,一張老臉難看的緊,她能看上纔怪!
老了、沒用了才又想起她來,呵呵,誰又比誰更賤麼?
張老爺被沈夫人一番話堵的,心肝兒都憋着疼,連吸氣都覺得嗓子裡跟針扎似的,真被刺激狠了。他不是傻子,不管從前是何想法,單單這番話過後,他同沈夫人之間卻是再無轉圜餘地。
他想反駁來着,可是話到嘴邊兒,卻是怎麼也吐不出來——他心裡頭虛着呢!
沈夫人毫不留情的將他們之間的最後一點兒遮羞布揭開,簡單點兒概括就四個字:寵妾滅妻。她沒鼓搗着使壞,叫御史參他一本,已是良善無比。
如今,還想叫她將一顆乾癟的老幹草嚼吧嚼吧吞下肚,哼哼,可饒了她吧,她怕把嗓子劃破呢!
這時候,沈夫人心裡頭算是出了口惡氣,只要張默不高興,她就開心圓滿了。這些話她老早想說了,可是,又不能真和離,說與不說沒甚差別。再者,爲着兒子,她便是忍上些許也無妨。
可今兒是這老東西上趕子粘着她,非要自個兒找抽,她要是再客氣,還真說不過去!
自作自受!沈夫人從鼻子裡哼出了聲,嫌棄的撇開視線。
你想續娶原配庶妹,不會吱一聲?皇帝試探你的時候,你嘴巴被泥糊住了,稟明實情會死麼?會麼?
既然說了願意,還作出歡喜模樣的娶她進門,索性好好過日子唄!可新婚的熱勁兒還沒消呢,就弄出個庶子來打她臉,怎麼,當她好性兒,易拿捏麼?
瞎了你的狗眼!
又是一陣靜默,沈夫人不耐煩了,嬌柔美妾享受這麼多年,現下作出一副痛苦懺悔的可憐樣兒,有意思麼?不耐的敲了敲桌面,沈夫人可沒忘了張老爺誣陷她的話,眉頭微顰,質問道:“別裝死了,趕緊說說,帽子那事兒。”不知道瞅你一眼要倒三天的胃口麼?早說完,早掰了事,磨蹭個什麼勁兒。
“嗯?”張老爺無精打采的擡起頭,眼露迷茫,隨即便反應過來,臉上悲痛失落神色微微收斂,取而代之的卻是緩緩露出的一絲不滿,沉了沉臉色,張老爺瞧着沈夫人依舊美豔風韻的臉龐,懷疑道:“你不是來見姓秦的?”張老爺可知道了,想當年,那人還給沈夫人送過情書來着,可不要臉了!
沈夫人反應極快,幾乎話音剛落,她便知曉張老爺所說之人是誰?可是,反常的,她並沒有氣急怒喝,只是緩緩露出一抹別樣笑意,眯縫着眼睛,慢吞吞的說道:“你管得着麼?”雖然她沒幹這事兒,可是,能拿來氣這老東西一回還是很可以的,畢竟,想當年,她也被氣過,如今,勉強算是收回一點兒利息罷了,少不少的,她不嫌棄的!
張老爺被噎了一下,胸口好像堵了塊兒石頭一樣,瞬間便想怒斥出聲,可擡眼掃去,瞧見沈夫人脣角那一抹動人笑靨,他頓時愣在那裡。不知怎的,他腦子裡空白一片,卻是一個字都想不出了。
因着長輩一番糾結複雜的恩怨情仇,作爲小輩的張煙理所當然的迴避開來,被勒令回屋了。
正想着將書上不懂的方子記下來,回頭請教一下祖母大人,畢竟,那本製毒的書冊是沈夫人原有的,她老人家一定經驗老道,能有機會同前輩探討一番,機會難得啊!
正當張煙做筆記做的很嗨皮的時候,桃子掀簾進屋,提着裙襬快步走到張煙身側,笑眯眯的福身行禮,回稟道:“主子,洛姑娘來了。”
“嗯?”張煙詫異的擡頭,瞅見桃子笑眯眯的,就知道這貨心裡想着什麼,將手中毛筆擱下,沒好氣的瞪了桃子一眼:“人家帶了不少好吃的,是吧?”
見桃子搗蒜似的連連點頭,張煙很是氣悶的翻了個白眼,“還不快請進來!”
聞言,桃子忙又提着裙子,一溜小跑往外通報去了,直叫張煙瞅着她的背影,很是無語,她自認從沒短着這丫頭吃的,可這一副饞貓兒樣是怎麼回事?這臉丟的喲,她都想要捂臉了。
不過一會兒工夫,聽到門口腳步聲傳來,須臾之間,門簾掀開,一身粉白錦緞的少女緩步行來,正是正值豆蔻年華的洛芝蘭,張煙忙迎了上去,玩笑道:
“未曾遠迎,還望姐姐贖罪啊。”
洛芝蘭白了張煙一眼,鵝蛋臉上是一貫的溫和端莊,嘴角噙着一抹柔和笑意,待兩人安坐妥當,這才輕哼一聲,撇嘴不滿道:“可不敢呢!如今你可是金貴得很,若是我不尋上門來,可是連你個衣裳邊兒都瞧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