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煙帶着桃子一路行到學院,先去墨樓還了書,待清點交接完畢,守樓人小心翼翼的將書冊規整,張煙立在那裡,笑咪咪的看着不讓她插手的老者,身形微微佝僂的來回走動,並沒有像往常那樣又抱着一摞書,急惶惶的溜走。而是靜靜的等了好一會兒,瞅着老者打理清閒了,便緩緩移步,倒了杯茶送到老者面前。
張煙微微躬腰,脣角勾起,恭敬道:“板叔,您喝茶!”
老者拍了拍身子不存在的灰塵,轉頭看到這個強盜似的,把樓裡珍貴藏書翻個了遍兒的倒黴丫頭,嘴角忍不住一抽,隨即看到她眼睛眯得跟狐狸似的,態度好的出奇,心中先是一陣警惕,他滿臉戒備的瞅着張煙,認真道:“丫頭,你每次借閱書冊的數量已經到頂了,不能再多了。”所以,他是不會被糖衣炮彈迷惑住的。
瞅着板叔防賊似的目光,張煙無奈的翻了個白眼,隨即笑的愈發誠懇,姿態愈發恭敬,真誠道:“只是謝謝這麼長時間來,您對我的關照,跟書冊什麼的沒關係的,只是想給您敬杯茶而已。”話說,她的信譽度爲毛沒隨着年齡的增長而有些許增加呢?明明她照鏡子練過的,眼睛裡真誠都快要感動她自己了,沒道理啊!
許是往日搬書時兇殘的樣子太過深入人心,板叔懷疑的將張煙打量個遍兒,在張煙快要維持不住臉上誠懇的笑容時,才遲疑的接過茶杯。
張煙瞅着板叔低頭抿茶,精緻臉龐上露出一個略帶哀傷的笑容,輕輕的嘆了口氣,輕聲道:“板叔,我要走了。”
板叔一點兒擡頭的意思都沒有,只隨意擺了擺手,跟攆蒼蠅似的,絲毫沒有接收到不捨哀傷的情緒,只意思意思的說了句:“記着把門帶上啊!”
聞言張煙小臉一抽,臉上不捨的神情徹底僵硬了。
“噗嗤!”聽到身後傳來的嗤笑聲,張煙覺得更加僵硬了,腦門也開始冒黑線,眼神危險的回頭看了眼看主子笑話的中二丫頭,見桃子立時捂着嘴裝慫,張煙呲了呲牙,無聲的瞪了瞪那沒心肝兒的丫頭,接着轉回頭來,無奈的看向板叔。
話說她是有多不招人待見呀!不就是拿個麻袋裝書叫板叔瞅見了,只那一次好不好,雖然看起來不甚文雅,可,可她真心沒拖着走,而是小心抱着來着,用不用記到現在啊!默默腹誹一下小心眼兒的板叔。
所以說,黑歷史什麼的簡直就是硬傷啊硬傷!
索性張煙臉皮夠厚,纔不管板叔送客的手勢,只加重語氣長長的嘆了口氣,再嘆了口氣,那聲音大的,板叔無語的擡頭側眼,默默的往旁邊退了兩步。
“你說?”
他是真不想理這煩人的丫頭,可見過湊到人耳朵邊兒憋着嗓子嚎着嘆氣的沒有?他想當聽不見都不成?都快耳鳴了好麼?
他就知道,這丫頭是個一肚子壞水兒的,成日裡頂着張芙蓉面,就是不幹好事兒!
眼見板叔擡頭看她了,張煙自然無比的後退一步,一點兒羞澀被抓包的感覺都沒有,她癟了癟嘴兒,委屈道:“板叔,我說的走不是回家,而是要回京都了。”見板書眼露詫異,現出意外之色,張煙繼續道:“往後再來兗州不知何年何月了,這墨樓更是來不成了,也沒法借書了。板叔你也見不着我了!”
板叔靜默了好一會兒,然後淡淡頷首,緩緩吐出一字:“哦!”
“……”張煙徹底敗了,不樂意的嘟起嘴兒,好歹也是玩了好多年的小夥伴兒,連點臨別贈言都木有?其實,除了借書這個事兒外,她覺得她們相處的還是很融洽的。
正想抒發一下自己的離別愁緒好給板叔做個榜樣,便聽得略帶嘶啞的聲音響起,感慨道:
“要去禍害旁人了吧!”趕緊滾吧,丫頭!可教咱們消停消停吧!
這麼不友好,真的好麼?
口德都跑到哪裡去了?
張煙暗暗磨牙,難道她的人緣兒已經差到天怒人怨,貓攆狗嫌的地步了?她一直以爲自個兒好歹算個淑女來着?
怨念的看了老者半響,眼見時辰差不多了,張煙也收起玩鬧的心思,臉色一整,微拂衣衫,上前一步,深深躬身一禮,
“板叔,此次離別,不知何日再聚,您教導煙兒頗多,煙兒感激涕零,卻不知如何報答,今,請受煙兒一拜,望您身體安康,福運綿綿。”
張煙臉色肅然,一番話語皆發自肺腑。雖然板叔總是一副煩她不行的不耐模樣,實際上還挺喜歡她這個小輩兒的,她在墨樓中所選書冊大多受板叔點撥,引導,擇其觀之,也是那時候,她才猜測這個其貌不揚的老者應是把樓中書冊翻了個遍兒,由此可知其學識之淵博,張煙從不曾小視,也因此受益匪淺。
躬身低頭的張煙沒看到板叔脣角一勾,眼中飛快閃過一抹欣慰,隨即瞬間消失無形,依舊面無表情。
緩緩擡起身子,張煙轉身接過桃子遞來的食盒,那食盒實在大得離譜,一個得頂倆,只見她吃力的放到一旁案几上,呼了口氣,轉頭對板叔笑道:“我把家裡廚房能做的出來的好吃的東西都送了一份過來,還有西街口的醬肉,三衚衕的香餅……那些家我都給打過招呼了,隔上幾天便來給您送一回,好教您換着樣吃,省得膩得慌。”
瞅着張煙純然笑臉,板書心中微動,輕輕嘆了口氣,面無表情的臉上終是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意,他眼神溫和的看着張煙,還是個孩子呢!不由搖頭笑着拒道:
“不用了,我……”“哎呀!您可千萬別說不要啊,我都付過銀子了,退不掉的。”張煙豪氣的一揮衣袖,嬌聲打斷板叔的話,她眉眼飛揚的昂着頭,一臉不贊同,繼而開始嘚吧嘚吧個嘀咕不停:
“我知道您要養生,平日要吃的清淡些。可這也不能素的過頭了,偶爾吃些沒壞處的,就當是零嘴嘛……呃,其實原本也只是零嘴,總之,不要緊的。我給他們定了好幾年的份兒,您要是吃的煩了,吩咐他們不送就是,反正我有鋪子在這兒,收銀子什麼的方便的很。”
一口氣兒嘮叨完,張煙趕忙深吸口氣,緩緩勁兒。然後,不等板叔再推辭,一邊兒往門外挪去,一邊兒扭着臉,探着脖子,揚聲道:
“那個,我走了啊,板叔!我會託人來看您的,您好好保重身體啊——”
聲音隨着人影走遠而漸漸低下去,張煙提着裙襬跑了一段距離,站定身子,回頭看了眼墨樓門口,果不其然,一道微微佝僂的身影佇立在門邊兒,久久不動。
不知怎的,張煙鼻子有點兒泛酸,暗暗唾棄一把自己真個矯情,擡起頭,張煙揚起個大大的笑臉,也不管那人是否能看到,只踮着腳尖使勁兒揮了揮手臂,然後轉身一溜煙兒的跑遠了。
熟門熟路的一路奔到秦夫子門前,也用不着通報,張煙跟逛自家似的一點兒不拘束的往廳中走去。行到裡頭看着依舊一襲麻衣的秦夫子正斜倚軟榻之上,旁邊案几上的紅泥小爐滾着熱水的咕嘟嘟聲音清晰可聞,秦夫子擺弄着茶具,一臉的愜意。
張煙轉頭打發桃子跟着小童下去玩兒,然後緩步的走進屋裡,也不同秦夫子打招呼,只自顧自的坐到他對面,身子往後一仰,靠着抱枕,學着秦夫子的樣子伸展着雙腿,嘖嘖笑道:
“您可真會享受!”可不是,連煮茶的茶具都得挑個四五六來,描樣子讓匠人燒製,硬是打回重做了十來遍兒才鬆口,可把人給折騰的喲——
龜毛!張煙心酸的腹誹,那得費多少銀子啊!
秦夫子一聲不吭,仿若充耳不聞,只全神貫注的低頭專注茶道。直到最後一股水流入茶杯,秦夫子將一隻純白如玉的茶杯放置張煙跟前,示意她品用。
張煙從善如流的端起茶杯,細細的垂眸靜視一會兒,然後——仰脖一口灌了下去。
秦夫子看的眼角一抽,手中的茶壺也不動聲色的慢慢放回原處,這麼個牛嚼牡丹的貨,他絕對不會叫她再浪費他的極品好茶的,他的心都在滴血啊有木有!
沒好氣的白了張煙一眼,秦夫子此刻卻是一點兒名師風範的影兒都沒有的恨恨捶胸,痛心道:“無知小兒,忒的粗魯。這是極品的大紅袍,每年就那麼一點兒,你知道你剛喝下去多少麼?”
看張煙毫不在意的撇了撇嘴兒,一副無所謂的模樣,秦夫子只覺得牙疼的很,磨着後槽牙,瞪眼道:“裝個樣子你不會麼?就這麼一口悶,你當喝酒呢!你要氣死我呀,到了外頭我都不好意思說認得你。”忒丟人了,他絕對不承認這貨是他教了好幾年的最得意的門生,他,他覺得沒臉啊!
“沒事兒,”張煙趁着秦夫子不妨,一把奪過茶壺,給自個兒滿上,“我認得您就成!”說罷,然後在秦夫子心疼可惜的目光中,又是一杯下肚,張煙吧咋吧咋小嘴兒,嗬!其實這茶還挺解渴的。
想到往後怕是不好蹭秦夫子的好東西了,張煙決定再多喝一些價值千金的好茶,能貼補一點兒是一點兒,得安慰一下自己委屈的小心肝兒啊!
豈料倒到一半,秦夫子猛地起身伸長胳膊將茶壺搶了回去,就擱在自己眼前手邊兒,一邊兒用防賊的目光瞥着張煙,恨恨道:“幸虧你要走了。”否則,他還不知道要放多少血呢,不知“客氣”二字如何寫的臭妮子,可教他心疼了呢,都是好東西呀!
“咦?您知道了。”可惜的看了眼剛滿一半的茶杯,張煙眉毛一挑,淡淡說道:“都要走了,大方一次又怎樣?”吝嗇鬼,忒小氣!留着那麼多東西等着下崽兒麼?
張煙很不厚道的腹誹道。
“呵呵!”秦夫子覺得關於這一點兒真是沒什麼好說的,對着一個每次從他這兒滿載而歸,還想着多佔一點兒是一點兒的小王八蛋,他確實不想再說什麼了。降低他的格調啊!
不過話說回來,自打認識這厚臉皮的小財迷,他才知道沒有最可惡,只有更可恨啊!這不,知道這禍害要走了,他心裡頭頓時歡喜,本還想着在她走之前拿出些珍藏的極品給妮子嚐嚐,也算他們認識這麼長時間的一點兒情誼不是?
可誰知道……唉,真是慘不忍睹,他可要後悔死了,早知道該用涼白開堵她的嘴來着,土鱉呀!
展望一下沒有財迷妮子打擾打劫的美好未來,秦夫子覺得以後的每一天肯定都是豔陽天。默默的安慰一下自己滴血的小心臟。秦夫子搓了搓臉,“啪”的一聲快狠準的拍飛偷襲茶壺的賊爪子,摁住突突直跳的額角,深深了吸了口氣,真是敗給這妮子了。
好容易平復打鼓似的小心肝兒,秦夫子覺得還是趕緊講完正題,然後叫這禍害滾蛋纔是正經,要不然,秦大夫子英年早逝,肯定是被某個黑心肝兒的給氣死的!他冤啊——
“你今年得有十四了吧!”秦夫子幾口茶下肚,氣兒算是順了些。
“嗯啊!”張煙遺憾的看了看被秦夫子抱在懷裡的茶壺,忿忿的撇了撇嘴。然聽到秦夫子突兀的問話,她眼睛一亮,微微探身,笑道:“怎麼,您要給我說媒?”
瞧瞧,這是個姑娘該說的話嗎?尤其是,這姑娘臉上一副躍躍欲試的表情,丁點兒羞澀都沒有,秦夫子瞥了一眼,痛苦的移開視線,怎麼感覺腦袋更疼了,真要命哦!
可頭疼歸頭疼,該問的話還得問,秦夫子吸了口氣,再緩緩吐出來,連做了幾次,才緩緩問道:
“你對,嗯,未來夫婿有什麼要求?”他真是爲這妮子操碎了心,可是就爲了那些子個緣由,更爲了這麼個教人放心不下的小財迷,他——竟很是甘之如飴!真是,呵呵……
“這個麼?”張煙摩挲着下巴,黑亮的眼珠骨碌碌轉個不停,想了一會,饒有興致的說道:
“其實,我要求也不多,只要他,唔,官職不要太高。”不然老爹沒法撐腰。
“長得不要太好,”招惹爛桃花不好。嗯!張煙頓了頓,又加了一句:“也不能太差,長得周正就成。”
就當沒看到秦夫子抽搐的嘴角,張煙繼續板着手指頭盤算。
“個頭不能太矮。”不然影響下一代。
“性子不能太糟。”起碼,不能動手打老婆,他最恨這種人。
“不能是紈絝,無所事事。公婆和善最重要,我可怕成日立規矩塞通房的婆婆了。哦,對了,品行不良的不成,嗯……暫時就這些了。”
秦夫子眉宇間蘊着一絲無奈,但卻聽得認真,女子嫁人如同再次投胎,自然馬虎不得。雖然同這妮子最初相識時,是因着故人那些許因由,但相處如今,他早已將這妮子當成自己女兒看待,如此,她更是希望張煙往後過的好,嫁得如意郎君,安穩度日。
可是,這妮子——唉!秦夫子終是絕望的發現,張煙這幾年最大的長進便是將臉皮磨得堪比金剛,早不知羞澀爲何物了。
好容易聽張煙絮絮叨叨的講完,秦夫子作勢撫了撫鬍鬚,其實是摁了摁抽抽不止的嘴角,不經意的問了句:“還有麼?”他發誓,他這句是隨便問的,是客氣來着,不用當真的。
可是,
“嗯?哦——啊,我想起來了。”張煙凝眉思索片刻,驀然一拍案几,支起上身,寬大衣袖颯然一揮,頗有指點江山的氣勢:“有髒病的千萬不能要,這個,最是要緊,弄不好小命都得玩完,可得查清楚了。”
這時候男人成婚時還是雛兒的寥寥無幾,張煙對此不抱期望,可是,那什麼,婚前同人廝混太過,染上要命的傳染病,這個,就不可原諒了,一定得嚴查啊!
杯子中的茶水隨着拍在案几上的力道震了一震,險些灑將出來,秦夫子無語透頂,默默扶額嘆息,暗暗的告訴自己,不該奇怪的,不該奇怪的,這妮子就算強男人他都不驚訝。
可是……髒病?好人家的女兒誰會把這話掛在嘴邊兒,還,還一副義正言辭的模樣。她到底從哪兒聽來的,真是,好吧!他承認他已經麻木了。
覺得自己不能再受刺激了,秦夫子果斷決定得趕緊把這小倒黴蛋兒給轟出去,於是,抿了抿嘴脣,面色紅潤精神抖擻的秦夫子瞬間做大病初癒狀。
臉皮什麼的,他覺得可以先收起來的。
“好,我知道了。”秦夫子有氣無力的將案几左側的匣子往張煙那邊兒推了推,虛弱的擺了擺手,喘氣兒道:“我尋好了人選,會同你爹提的。這個,”秦夫子下巴微擡,點了點匣子,說道:“這是給你的,算是臨別禮。”見張煙瞬間眼眸鋥亮,不自覺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想要說些甚麼,可轉眼一想,這妮子蹬鼻子上臉不知謙讓的德行,不由隱秘的一抖,覺得還是自己的小金庫重要些,然後果斷的結束語:“祝你們一路順風。”
然後,
呵呵!
沒過一會兒的功夫,被告知等在門口的桃子便瞅見她家主子一蹦一跳的出現在眼前,之後飄飄的進了馬車,抱着一個匣子,緩緩露出一個幸福的笑容。
是正常更!o(n_n)o~
然後,果斷要加更~~時間:明天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