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老太爺每抽一藤條,長公主就高喝一聲:打得好!
負心薄情漢,就該千刀萬剮,這般就算是輕饒了他。
可憐莫二老爺什麼時候受過這等皮肉之苦,只打得嗷嗷叫。
寧氏此時自個兒不敢出頭,也捨不得莫錦玲出頭,卻將秋水推了出來,給了秋水一個眼色,讓她趁着長公主的注意力全在莫二老爺的身上的時候,卻求求錦好:她可是聽說過的,二房的母女最是仁慈,從來不爲難下人。
秋水已經被強悍的長公主嚇得雙腿發軟了,要知道那咪咪可是她抱出來的,莫老太爺不過是說了句不中聽的話,就被長公主訓斥的冷汗流流,她雖然不知道這位長公主到底有多厲害,可是她卻清楚,老太爺可是他們這些下人的天,卻被逼着鞭打自己的兒子,她一個上不了檯面的下人,若是壞了長公主的興致,只怕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秋水有心不去觸這個黴頭,可是一向對寧氏的懼怕,讓她不得不慢移着步子,走到錦好的身邊,鼓起勇氣拉着錦好的衣袖,低聲懇求道:“五小姐,都是婢子不好,沒能將咪咪抱住,這才惹下這等事情。”說着說着眼淚就落下來了,卻又不敢哭得大聲:“五小姐,婢子真的知道錯落,求求您大人有大量,宰相肚裡能撐船,就饒了婢子這一回吧,不然,不然……婢子這才只怕真的沒有活路了。”
錦好手指縫隙微微張大點,從縫隙中冷眼看她:“你的意思是說,讓我求着長公主就此放手,你怕你們夫人發落你,是不是?”
秋水可憐兮兮的點頭,雙眸之中含着淚珠:“求五小姐憐憫婢子。”
她不過是個丫頭,生死不過是主子嘴裡的一句話,爲人行事有着太多的不得已,好在她也聽說過,五小姐最是良善,對下人最是憐惜,此時她想着錦好應該不會眼睜睜的看着她落入絕路。
錦好目中寒光冷冽,注視着她的眼睛:“你怕你家夫人,你怕你家主子,卻不怕我。所以在你下手想要毀了我的容之後,還敢要求我憐憫你,爲你着想,你是不是認爲我是軟柿子,好欺負?不管你今兒個行事,是不是你自個兒的本意,可是你做了,明知道會有什麼結果,你卻做了,這樣的你,還有什麼資格要求我爲你着想。”
錦好冷哼一聲:“你依仗的不過是我的心軟,我的善良,只是,我告訴你,你打錯算盤了,我的心軟,我的善良,那也是要分人的,像你這樣助紂爲虐的人,根本就不配得到我的同情。”
“現在求我放過你了,那麼剛剛你怎麼就沒有想過放過我,在咪咪撲向我的時候,我不指望你能撲過來救我,可是你動動嘴皮子總可以吧,爲什麼連一聲提醒都沒有?如今我沒有算計你,也沒有指責你,更沒有讓人加註一指在你的身上。於你剛剛對我所做的一切我也沒有追問你一句,可謂是給足你機會,你居然還認爲我這樣做的不夠,還要我放過你。”
錦好冷笑一聲:“我剛過你,自然就要放過你背後的主子,好讓她日後再來找機會害我。秋水,我想問一句,你是救過我的命,還是對我有多麼大的恩情,否則你怎麼會以爲我會爲了你,放過處心積慮謀害我的人?”
死死盯着秋水的眼睛,錦好的話相當的不客氣,當然,她也沒打算和秋水客氣,不過是個自私自利的小人,也不想想,若不是她早有防備,只怕此刻被毀容,躺在牀上的人就是她了。
秋水與她不過是點頭之交,對她一無恩情,二無交情,怎麼敢提出如此的問題,她怕自家的主子,卻不怕她這個受害者,所有的事情不過是一個道理——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
寧氏和莫錦玲的長久淫威,她不敢反抗,只敢將主意打到她這個好好先生的身上,誰讓自己是心軟善良的莫五小姐呢?
錦好豈能不氣?
如莫錦玲這般,不過是真小人,而秋水這丫頭的所爲卻是僞君子——害人不成,就哭着求着,讓人放過自己。
錦好敢那項上人頭擔保,若是現在她被毀了容,只怕這位可憐兮兮的秋水,定然興高采烈的接受主子的打賞。
錦好自然不會答應她的要求,在她抱着咪咪出現在後花園的時候,她就已經變成了謀害錦好的兇手,現在卻開口要求錦好放過她,還有她背後的主子,她以爲她是誰啊?
秋水聽了錦好的話,眉頭微蹙,咬着脣,淚落得更兇:“五小姐……婢子不過是個小小的丫頭,婢子也是被逼無奈,您最是良善,您該知道……”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錦好冷冷的打斷她的話:“每個人活在這世上,都有許多的無奈,如我,也有太多的無奈,太多的不得已,可是我卻不會爲了自保而去謀害別人。事情,你既然做了,就不要再說什麼委屈不委屈的。不過是矯情而已。”錦好這話倒是真心話,她是真的無奈的很,若是能隨心而欲,這莫府她一輩子都不會踏進一腳,早就和莫家一刀兩斷了,這樣的家人,她早就不稀罕了。
可是禮教在那裡,國法在那裡,人倫在那裡,不管她多想,想的心肝肚肺都抽起來的疼,卻還只能咬着牙忍着氣,與這些人周旋。
“別張口閉口都說什麼被逼無奈。那我問你,是有人拿着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了,還是有人用你家人的性命逼你了,沒有吧?這一切不過是你自欺欺人的藉口,是你求得良心安穩的藉口,這不過是你想討主子歡心的伎倆,想要攀上高枝的手段。這世上的每個人都活得很不容易,但是卻沒有多少人會如你這般,爲了活的好而不惜去傷害別人。”
錦好這番話,說得秋水眼裡一個勁的落下來,稍稍一會兒,就變成了傾盆大雨:“五小姐……五小姐……婢子不是……我不是……您誤會婢子了……真的誤會……”秋水一個勁的搖頭,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但是她知道她絕不能什麼都不說,只得抽抽噎噎的爲自己辯護:“婢子,真的不是那樣的人……婢子是不得已……是被逼無奈的……”
錦好卻懶得再聽下去了,重新夾緊手指縫,再不想與她糾纏下去:“是不是我誤會你,已經不重要了,畢竟今兒個你做了什麼事情,在這裡清清楚楚的擺着,你心裡跟明鏡似的,我心裡也很清清楚楚。”
“我這人做事,從來不看嘴說,而是看做了什麼,所以,不是你說什麼,我就要跟着信什麼。還有,我提醒你一句,你家主子很可怕,你不敢違背,但是我也不是容易欺辱的人。我希望你明白,你害了我,就要做好承擔後果的心理準備,若是還沒有準備好,我勸你抓緊時間。”她的聲音,如同寒冬裡的冰塊:“因爲我從來就不願意給別人害我第二次的機會。”
秋水能爬上莫錦玲身邊一等大丫頭的地位,又豈是簡單的主兒。
秋水被雲燕拉到了一邊去,雲燕剛剛去做了一些事情,以至於自家主子遇險的時候,沒能守在身邊,這心裡真窩着一肚子的火,現在瞧謀害自家小姐的兇手之一,居然還敢哭哭啼啼要求自家小姐放過她,這火氣全都轉移了過來,見秋水哭着還想接近錦好,一個使勁,就將秋水推得老遠:“秋水姐姐,你也莫要再費脣舌了,我家小姐的確心腸好,性子好,遇事寧可退上三分,也不忍爲難我們這些下人。可是,我家小姐卻不蠢。秋水姐姐,您大概不知道,我家小姐的性子好,我這性子卻不好,真惹急了我,就不要怪妹妹手下沒個輕重。”
說完,她又使勁的將秋水推了開去,冷哼一聲,甩頭離開,站在錦好的身旁,護着錦好,再不想看一眼那個柔弱的秋水:呸,什麼東西?
長公主雖然看起來注意力都被莫二老爺的哀嚎聲給吸引了過去,可是卻沒有錯過錦好一絲一毫的舉動,原本還擔心錦好年紀小,耳根軟,被人騙了去,卻沒有想到,錦好雖然年紀小,卻長了一顆七巧玲瓏心,心裡越發的對錦好滿意,也暗暗讚歎自家兒子的眼光獨到,一眼就認出了金鑲玉。
而金翰林自始自終都是含笑看着錦好,半點也不擔心錦好應付不來。
他從來都知道——這位看起來無害的表妹,伸出爪子的時候,卻是鋒利無比,沒人能夠抵擋得住。
莫府的下人,一開始還覺得錦好拒絕的太過乾脆,實在有些不近人情,可是聽了錦好的話後,嘴裡雖然不說,可是心裡卻都認爲秋水實在是欺人太甚了。
不少聰明的人,再想到長公主和新科狀元對錦好的青睞,雖然新科狀元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說,可是隻要張眼睛的人都能看的清清楚楚,他的一雙眼睛時時刻刻瞧着五小姐,而且溫柔似水,濃情無限,在看眼前的形勢時,心裡都掂量了幾分——或許五小姐纔是真正的貴人。
這麼一想,原本想要站出來的下人,都定住了步子,不但不肯上前,反而不着痕跡的後退,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平寧氏的目光落在自個兒的身上。主子許諾的好處雖然挺讓人心動的,可是那也要有命花才行啊。
長公主冷眼旁觀莫老太爺將莫二老爺打得渾身是傷之後,纔不急不慢的給了羅秀姑姑一個眼色,羅秀姑姑暗暗點頭,走到錦好的面前,勸道:“五小姐,您別哭了,小心哭壞了身子,雖說女兒家的身子是水做的,可是也經不起你這般折騰。”
聽話聽音,錦好知道這是長公主遞話給她,表示莫二老爺的家法要到此結束的意思,即使她恨不得再狠狠地抽上百八十藤條才甘心,卻也不敢惹了長公主生厭,忙點了點頭,擦了擦眼淚,點頭道謝:“謝謝姑姑……”
“啊,父親……”像是剛剛這才注意到莫二老爺捱了藤條一般,整個人衝了上去,用瘦弱的脊背護着莫二老爺,對着莫老太爺道:“祖父,求您消消氣,饒了父親吧!”
演戲誰不會,沒吃過豬肉還沒看過豬跑,在莫家這大戲臺上逛久了,她也早已是戲骨級別了,小摸樣裝的可真像。
金翰林暗笑不已,手裡卻早已在錦好衝過來時,緊緊拉住了莫老太爺的藤條,阻止他再打下去。
他當然不是心疼莫二老爺,而是怕傷到了錦好,自個兒捧在手心裡的女孩,連大聲呵斥都捨不得的女孩,怎麼能挨別人的藤條。
寧氏此時已經悔得腸子都青了,雖然她聽莫錦玉說過錦好變了,可是她記憶中的錦好還是那個膽小懦弱的小女孩,所以根本就沒將錦好的變化看在眼裡。
可是直到現在,她才明白,記憶中的那個懦弱膽小的小女孩早就不存在了,今兒個別說有長公主和新科狀元撐腰,就是沒有這二人撐腰,想要算計了錦好,只怕都不是輕易的事情。
都是她鬼迷了心竅,一心想要給自己和錦玲出氣,但是沒想到,她淌過那麼多的大風大浪,卻在莫錦好這個小陰溝裡翻了船。
原本以爲膽小懦弱的莫錦好,現在居然如斯強悍,小小年紀,就有如此心計,連自己都不是她的對手。
寧氏後悔豎了莫錦好這樣的一個對手,其實想想,也就不過一套衣裳,一些首飾。
其實寧氏此番吃虧,實在是有些輕敵所致,她根本就不瞭解現在的莫錦好,她對錦好的印象還停留在錦好以前的樣子。
想着錦好剛剛說的那翻話:我從來就不願意給別人害我第二次的機會。
只怕,今兒個她也躲不過去。
寧氏的忐忑不安,自然不會有人放在心上。
衆人的視線都落在了錦好和莫二老爺的身上,多麼令人感動的場面,居然以身護父,果真是孝女,大大的孝女啊。
長公主擦了一下根本就不存在的眼淚,語氣欣慰道:“本宮早就知道五小姐是個純孝的,卻沒有想到居然孝順到這等地步,對一個沒品沒行之人,還能這般維護,實在是令本宮感動。”
轉頭,對一旁的羅秀姑姑吩咐道:“去,將五小姐拉起來,站到本宮身邊,這般純孝的孩子,本宮最是喜歡了,讓本宮和你親近親近。”
長公主聲情並茂,羅秀姑姑手腳麻利的將錦好拉了起來,到了長公主的身邊。
長公主看了幾眼,越看越喜歡,伸手將頭上的玉釵拔了下來:“果真是好孩子,眉眼清澈,一看就是純良之輩,居然還有人不長眼睛,毀你的聲譽,實在是可惡至極。好孩子,你放心,日後誰敢再這般欺辱你,你就儘管跟本宮講,本宮雖然一介女流,沒什麼本事,可是想護一兩個人還是不成問題的,若是本宮護不了,不是還有母后和皇弟呢?本宮倒要看看哪個不長眼的,敢欺負本宮護着的人。”
到此時,可謂是正大光明的將錦好納入自個兒的勢力範圍了。
“這是先皇在本宮及笄時,賜給本宮的,現在本宮將它轉贈給你,日後誰再敢對你動手,家法也好,國法也罷,你就用這玉釵刺他,刺傷了也是在替先皇教訓糊塗的臣子。”先皇御賜之物,自然沒人敢毀了,損了,也只有乖乖站在挨刺的份兒,長公主這份禮物,不可謂不大。
錦好一時間有些傻住,想要推辭,卻收到金翰林給她的眼神,只得將到了嘴邊的話嚥了下去,任由長公主將玉釵插在了她的發間。
護短成這模樣,明目張膽還讓人挑不出什麼毛病,莫老太爺不是喜歡用家法嗎?不是喜歡讓人疼嗎?
長公主就成全他,日後再動家法時,讓錦好用御賜的玉釵刺他,保證疼的厲害,還絕對不用擔心背上不孝的名義,因爲可不是她莫錦好在打長輩,而是先皇再教訓不成材的臣子,哪個敢說半句。
莫老太爺此時有苦難言,今兒個是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還弄了個御賜玉釵出來,莫老太爺懷疑,自個兒上輩子是不是長公主的殺父仇人,需要這麼整他嗎?
今兒個之後,他這個祖父在錦好面前就耍不起威風了,不但耍不起威風,還要處處矮着錦好一頭,畢竟先皇那御賜的玉釵可不是鬧着玩的,就是刺死了,那也是白死。
莫錦玲死死的咬着嘴脣,盯着錦好頭上的玉釵,嫉妒的心裡快要滴出血來:長公主就這麼喜歡莫錦好,她真的有那麼好嗎?連先皇御賜的玉釵都能送給莫錦好。
同樣是莫家小姐,因爲莫錦好受了委屈,長公主就給她出氣,只因爲莫錦好是嫡出的,而自個兒是庶女的,長公主瞧不上庶出的孩子。
莫錦玲心中埋下了種子,如果她是嫡出的女兒,會不會討得長公主的歡心?
嫉妒矇蔽了她的心智,一時讓她分不清輕重,而寧氏卻是個明白了,看到這裡,身子一軟,就癱在了地上:今兒個,錦玲怕是……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