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醫生, 那個小孩子說要見你。”護士敲了敲門，對辦公桌後伏在案上的人說。
“好，我馬上過去, 謝謝。”柏一擡起頭朝護士禮貌地笑笑。
“不客氣。”護士微笑着退出去。
柏一身體後仰靠到椅子上, 伸手捏了捏眉心, 過了一會兒, 起身把車鑰匙塞到外兜裡, 出門去病房。
他一推開門，病牀上的人就轉過臉看他，看了一會兒又移開目光盯着被子, 面露羞澀。這孩子上午做完手術，吃完午飯那位內科醫生又來看了看, 驚訝地跟柏一說已經恢復好了。
柏一站在門口, 猶豫一會兒走進去, “肚子還疼嗎？”
“不疼了。”少年小聲說。
聲音低不可聞，柏一如果不是一直盯着他, 可能根本感覺不到有在說話。
“頭呢？暈不暈？”少年臉上紅暈已退，柏一上前用手撥開少年額前的劉海，摸了摸他的額頭，已經退燒了。
“不暈。”
“出院打算去哪？”
少年聽到這，坐起身子, 低着頭看着被子, 聲音依舊很低, 帶着不符合這個年紀的低沉：“不知道, 隨便哪都行。”
“還去住灑水車？”
少年猛地擡起頭, 一雙大眼裡滿含委屈：“不要你管！”
柏一擡手，食指在眉心撓了撓, 鬧脾氣的小孩子有些難辦，他收回手放到口袋裡，剛好觸到了剛纔放進去的車鑰匙，咬了咬後槽牙，說：“去我家嗎？”
少年剛纔說完話就又低下了頭，看着楚楚可憐的樣子，聽到這話，頭一下子擡起來，眼睛裡都是驚喜，還偏壓着語氣強裝鎮定：“騙我好玩嗎？”
柏一看他這樣子，忍下笑意，冷靜地問：“去不去？”
“去去去去去……當然去！”少年蹭地從牀上蹦起來，最後一句差不多是吼出來的。
“等我下班。”
“嗯！”少年雙腿叉開蹲在牀上，雙手在腿中間撐着牀，眯着眼一臉乖巧地點頭。
柏一轉身出了病房門，才微微上揚起嘴角。
離下班只剩兩個小時，現在人類生活條件極好，身體素質也提高了不少，所以來找柏一就診的人並不多，幾乎沒有。
但是又不能提前下班，昨天偷溜出去已經被主任發現了，短期內他得安分一點。
這就直接使得時間過得十分緩慢，柏一從辦公桌抽屜裡拿出一本磚頭書，看一會兒看一眼手錶，他不喜歡電子錶，手上的這個機械錶是他花大價錢買到的，已經算是古董級別了。
這會兒錶盤上的秒針慢得讓人心慌，柏一恨不得給它安兩條腿跑起來。
終於，分針指到了十二，柏一看似淡定實則迅速地起身脫掉白大褂放到衣架上，快步出了門。
剛打開門，他的步子就頓住了，門口站着的人仰着頭，一看到他就露出一口大白牙，眼睛彎彎，配着一頭濃密的黃毛，張狂又乖巧。
柏一沒忍住擡手揉了揉，把少年揉得左右晃晃。
“走。”柏一放下手，走在前面。
上了車，少年在座位上亂扭，左看右看，一副新奇的樣子。
“第一次坐車？”柏一扭頭看趴在椅子上往後看的人，隨口問。
“是啊！”語氣裡的興奮一點都沒有之前生病時候的怯意。
車子在天空中飛馳而過，時而在雲朵裡穿行，少年緊扒着車窗嘴巴大張，“哇哇哇”亂叫。
柏一無奈地看了眼：“那個……”
“啊？”少年轉過頭，嘴巴還張着。
“安全帶。”
“啊？什麼安全帶？”少年一雙棕色眼睛裡都是疑惑。
柏一看了他兩秒，將汽車設成自動行駛，身子往右側探去，少年雙眼緊盯着他，雙手抱在胸前，柏一看得好笑。
他往副駕駛旁邊的按鈕上按了按，銀白色的帶子從一側升起，包裹住男孩子，男孩一動不動的盯着，嘴巴微張，可愛極了。
柏一轉回頭，把車子調成手動，雙手放在方向盤上。
“我叫黃萌萌，柏醫生你是不是忘了？”少年突然出聲。
“……”柏一動了動嘴巴：“真叫黃萌萌？”
“……”
等了一會兒都沒人應，他往一旁看了看，少年雙手抓着安全帶，淚珠子噼裡啪啦地往下掉，跟不要錢似的，也不出聲。
“怎麼哭了？”柏一語氣有些慌，從車窗前的紙盒裡抽了紙遞過去。
“你……呃……果然呃……不相信呃……我嗚嗚嗚……”少年一抽一噎地說，也不接紙巾，眼淚還在掉。
“怎麼不相信你了？”柏一將紙巾按到人臉上，擦了擦。
“我都呃……說過呃……我叫黃呃……萌萌呃了，你呃……還問……”少年擡頭瞥了柏一一眼，睫毛都被淚水沾溼了。
“我沒有不相信。”柏一看了一眼，心道確實挺萌。
“……”
“黃萌萌！”柏一忽然大喊一聲。
“啊！”副駕駛上的人嚇得身子一抖，坐直了，看着柏一，身體因爲哭過還一抖一抖地。
“沒事，”柏一嘴角上揚，語氣溫和：“這名字太可愛，我確定一下，沒有不相信你，別哭。”
“我呃——不可愛嗎？”黃萌萌抽噎着繼續問。
“……可愛。”柏一食指撓了撓眉頭。
“那你呃——還要呃——確定……”黃萌萌同學不依不撓。
“……”柏一有些想念之前那個看見他就怯得不行的男孩兒了。
這一段關於名字的談話到此結束，柏一很快接受了這個名字。
進了家門，黃萌萌探着腦袋左看右看，一臉好奇，彷彿剛纔哭過的人不是他，擡腳往前準備走進去，胳膊被拉住了。
柏一手裡拿着從鞋櫃裡拿出的鞋子，放在少年面前：“換下鞋。”
“奧。”黃萌萌乖乖彎腰換上，腳一蹬，就蹦蹦噠噠地往客廳裡蹦。
“主人，您下班了。”機械音突然響起。
“啊！”少年被嚇得驚叫一聲，踮着腳飛快跑到柏一身後拽着他袖子探出頭往前看。
“這是Marx，家裡的機器人。”柏一解釋道。
“主人的朋友您好，我是Marx。”Marx從沙發後面劃出來，停到柏一面前，眼睛眯成一彎月亮。
“你你你你好，我叫黃萌萌。”少年語帶驚奇地看着面前移動的圓盤。
“先帶你上樓洗澡。”柏一往前走，拽着他袖子的黃萌萌亦步亦趨地跟着，柏一隻好放慢腳步，就着這個姿勢帶人到了他樓上的房間。
“會用嗎？”柏一問。
又是半天沒有人回，柏一回頭，黃萌萌同學目光呆滯，手裡還攥着他的袖子。
柏一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是牆上的全家福，那是他小時候和父母一起拍的照片，也是最後一張合照，對他來說意義不凡，但這個少年一直盯着讓他納悶。
“我見過他們……”少年呆呆地說。
“嗯？”柏一皺起眉頭。
“我好像……見過他們……但我想不起在哪……”少年眼神依舊呆滯，面色透着痛苦，語調緩慢。
“什麼時候？”柏一心裡疑問更甚，目光緊緊的地盯着少年的表情。
“啊——我記不起來，我什麼都記不起來，柏一柏醫生艾倫醫院302科室外科……還有什麼，爲什麼我記不起來，我怎麼什麼都不知道……”少年身子彎下去最後蹲到地上，抱着腦袋，修長的手指插進頭髮中間。
“我們不想了，我們去洗澡，好不好？”柏一難得溫柔下聲音，蹲下身子安慰。
面前年紀輕輕的男孩子像個謎，讓他有一種把他一層一層剝開探尋的衝動。
黃萌萌同學抱着頭不應，過了一會兒才擡起頭，眼睛溼潤。
柏一暗歎這孩子簡直是水做的，直起身子，拉着少年的胳膊，力道輕柔地把他從地上提起來，往浴室裡推。
“會用嗎？”
“……不會。”
柏一認命地放水，試水溫，耐心地教了一遍沐浴用品的用法，看到少年頭點如種豆，才退出去。關上門，但實在是擔心，他站在門口沒動，聽着裡面的動靜。
沒有動靜。
連水聲都沒有。
柏一擰開門把進去，果然，少年還是剛纔的姿勢，站在剛纔的位置，一動沒動。
“呼——”柏一長呼一口氣，走過去：“會洗嗎？”
“不會。”少年回答得利落。
“……”柏一現在不懷疑這孩子有沒有說謊了，他開始懷疑這孩子是怎麼長到這麼大還沒被拐跑的。
一臉單純，見到什麼都覺得驚奇，甚至相信自己腦袋裡隱隱的暗示來找他這個陌生人。
糟心。
柏一看着有兩個旋兒的頭頂，彎下身子，任命地伸手幫人脫衣服。
“手擡起來，對，好，扶着我，腳擡一下，右腳，對，左腳，內褲自己脫。”
少年自己脫了內褲，一具赤.裸又年輕的身體就這麼呈現在柏一臉前，他不自覺地吸吸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