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忽必烈臥病,她答應嫁給趙洞庭以來,她的心情都是極爲不好的。
如何面對趙洞庭,這是件讓她頗爲糾結的事情。
而因時刻擔憂的忽必烈的身子,再又遠離故土,以後再難回,這更是讓圖蘭朵有些茶不思、飯不想。
以前從沒有吃過什麼苦頭的明珠公主,大概這輩子都沒有這麼傷神過。非要去算,也就唯有被趙洞庭虐待那次。
不過那時是怒,而這時,卻是黯然神傷。
圖蘭朵到底不是那種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她的意興闌珊,只從她臉上的表情就都看得出來。
她出車輦,眼神略過前面的人落在劉子俊等人臉上以後,都並未起絲毫的波瀾,便好似只看到尋常的草木。
直到看到呂文煥的石雕,才微微有些驚訝。
不過也只是僅此而已。
將眼神從呂文煥石雕上收回來後,圖蘭朵只是對着劉子俊等人輕輕點頭,然後便又鑽回到車輦裡去。
過數秒車輦內纔有她的聲音傳出來,“既然已到宋國,那讓諸位將士這便回去吧!”
車外的老太監尖着嗓子答應,向着隊伍後面走去。
襄陽如今是大宋地盤,送親隊伍中除去給圖蘭朵陪嫁的那些宮女、太監、嬤嬤等,其餘的都得在這裡止步。
這是規矩。
而劉子俊等人也並不着急,只是靜靜等着。
直到圖蘭朵隊伍中的送親將士勒轉馬頭又向北方而去,襄陽府府尹才喊道:“請明珠公主進城。”
襄陽府是京西南路主府,本應有節度使坐鎮。只這節度使官職甚重,到現在,朝中都還沒有決定最後的人選,也就空懸。
府尹是現在京西南路境內的最高文官。
“起駕……”
老太監長喝。
劉子俊等人回頭望城內走。
圖蘭朵的隊伍緩緩跟在後面。
城內並無百姓簇擁觀望,因怕出事,有城內守軍已然將街道禁嚴。
畢竟要是圖蘭朵在襄陽府內出事,大宋面子上絕不好看。她現在,已然是大宋皇帝的妃子了。
在進城的前面剎那,圖蘭朵卻是又掀開窗簾,瞧了眼呂文煥的石雕。
呂文煥投誠以後到元中都述職,圖蘭朵恰恰見過他。對這位原宋朝鼎鼎有名的將領,圖蘭朵心中也始終留有印象。
只沒想,現在來宋,卻也只能看到這位名將的石雕。
將軍百戰死……
這剎那圖蘭朵好似有種明悟。
在命運、歷史長河中,人類終究只是渺小的存在。再爲驚才絕豔的人,也只能如彗星掠過,而不能永存。
呂文煥之名天下皆知,最終還不是折戟沉沙?
她皇爺爺忽必烈氣吞山河,現在還不是臥病在牀,苟延殘喘?
那宋國那個皇帝呢?
他現在正處於鼎盛時候,但圖蘭朵心中卻是忽的想到數十年後。
那時候,若她還活着,趙昰也還活着,該是怎樣的光景?
對着呂文煥的石雕輕輕點頭,圖蘭朵又將腦袋縮回車內。
這點頭,大概是敬意。
呂文煥雖最終投宋,但他爲人,便是元朝廷中人也大多數爲之感到敬佩。
忽必烈在呂文煥的事上也顯示出雄主的胸懷。
他不僅僅沒有在呂文煥死後賜呂文煥惡諡,也沒有在朝中對呂文煥大肆抨擊,甚至還給呂文煥加官進爵。
趙洞庭追封呂文煥爲鎮山侯,忽必烈也同樣追封了呂文煥爲襄陽侯。
這算是天下奇事了。
呂文煥被兩個朝廷追封爲侯,而且還是兩個敵對的國家。或許這樣的例子,以後都不會再出現。
到得城內府衙以後,劉子俊等人宴請圖蘭朵。
圖蘭朵赴宴。
只在宴席過程中,她始終都是閉口不言。似只是走個過場,安靜的來,安靜的坐着,然後安靜的離開。
桌上的佳餚她連動都沒有動過。
這種態度,自是讓得襄陽府內衆大宋文官武將頗爲疑惑。
有人爲之憤怒,覺得圖蘭朵這是不識趣,元朝式微,她被破嫁到大宋,還不願和朝中官員們親近。
也有人云淡風輕,覺得圖蘭朵只是小姑娘,這般作態,完全是真性情。
畢竟誰在這樣的情況下嫁到大宋,心裡都會有怨氣。
而這對大宋皇上來說,無疑是好事。
圖蘭朵越是性子單純越好,免得她日後在皇上後宮之中興風作浪。
當然,這都只是小事。
圖蘭朵到襄陽府,也並未在襄陽府內興起太大的動靜。只民坊間百姓們得知以後,頗爲大宋驕傲而已。
元軍鐵騎原本那麼兇悍,元朝那般強勢,現在還不是被大宋給打得服服帖帖?
……
畫面再回到重慶府。
這日的重慶府似和往日有些不同。
大宋衆將士在西城頭拼死抵抗新宋軍的事已經在城內傳揚開來。
城內不復往前的熱鬧。
偶有些在街上行走的行人,眼中也好似帶着憤憤、傷痛之色。
那些陣亡的大宋將士中有許多就是重慶人,是這些活着的百姓們的家人、朋友。
知道他們都在城頭上拼死衛城,到最後全部以身殉國,百姓們怎能不動容?
即便秦寒將府尹頭顱示衆,也在城內散播輿論謠言,都並未能收到什麼功效。
有些百姓在菜市看到被高掛的重慶府府尹頭顱以後,當即對着新宋憤憤低罵。
雖有人說府尹貪贓枉法,死是應該。但府尹到底是不是貪贓枉法,難道城內百姓都只能道聽途說?
以前府尹在重慶府內做的事,大家還是都有些耳聞的。
這短短兩年多來重慶府發生的變化,他們生活發生的變化,他們更是親身經歷。
貪贓不貪贓的另說,府尹對重慶府絕對是有着功勞的。
再者,便是府尹不是清官,也輪不到他們新宋的人來懲治纔是。
只有極少數腦袋不那麼靈光的人還在爲新宋軍拍手叫好。
而這點人,自是無法影響整個城內氣氛的。
似有種由悲憤而引起的決然在重慶府上空緩緩凝聚。
隨着事情的流傳,有越來越多的百姓走出自己的家門,或是前往城門,或是前往菜市。
然後俱是議論紛紛。
而城內的這種氛圍,自是讓得那些瀘州軍感到頗有些不對勁。
百姓們看他們的眼神都頗爲異樣。
甚至他們在這些百姓們眼中看到都只有仇恨,而沒有懼意。這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有將領將這件事情稟報秦寒。
秦寒傳令,加派士卒在街頭上巡邏,並且將這些百姓全都驅趕回家去。
他不得不這麼做。因爲要是讓這些百姓再這般聚衆議論下去,誰也不知道重慶府會發生什麼事情。
相較於重慶府內繼續安定,秦寒顯然寧願在這些百姓們心中留下不那麼好的印象。
反正現在新宋軍在重慶百姓們心中的印象也壞不到哪裡去了。
大宋官員僅用短短兩年多的時間,就已然拉攏城內民心。
但是到這日下午,重慶府終究還是出事了。
有十餘個百姓偷偷離家,在街道上突襲了正在巡邏的一支瀘州軍小隊。
這十餘個百姓中還有兩位是練家子,有下元境修爲。
這自是讓得這支不過十人的瀘州軍小隊全軍覆沒。
只他們在被殺之前,卻是也放出了令箭去。
城內有許多瀘州軍向着這裡匯聚。
街道上廝殺起。
十餘百姓自遠遠不是這些瀘州軍的對手。
但這裡的響動,卻也是驚動許多就住在街邊的百姓。
看着那些百姓們高喊着報仇,最後死在瀘州軍的亂刀亂槍之下,終究又有人出離憤怒。
此時聚集到這裡的瀘州軍也不過那麼百餘人,顯然並不足以完全震懾住他們。
秦寒不願意看到的情況終究還是發生了。
人算不如天算。